我心中的虹影--“世界”的女儿
来源:豆瓣 作者:陈瑞琳 |
夜色暗下来的时候,我在寻找虹影,也许在北京,也许在欧洲。电话里,听到了虹影的声音,那么女性,那么坦荡,她说她在意大利,此刻是半夜的三点。 在我心里,虹影好像一出生,就不属于那个阴暗窄小的家,不属于重庆那个地方,甚至不属于中国。她的生命只是一个误闯的投胎,她的成长注定要沿长江直下,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最终成为“世界”的女儿。 因为虹影的作品,人们知道了她的身世传奇:出生在大饥饿年代的私生女,成长于长江边的贫民区,18岁离家出走,选择流浪和写诗,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的 “疯狂约会、疯狂写作”的文学“黄金期”,1991年远赴英伦,和知名学者赵毅衡结婚,蜚声世界文坛,再经历离婚,与英国名作家韦蔼德生下一女,然后走上红地毯等等。她的人生,几乎就是文学意义的所有痛苦在人间的演练和实践,以至于她不再需要想象虚构的填补。写作,对于虹影来说,只需要两个最艰难的字,那就是“勇气”,因为这个“勇气”,意味着一种“抉心自食”,其创痛之剧,非寻常人所能为,何况一女子! 虹影说:“我上过高尔基一样的童年大学,那是我作为作家的最早训练。然后是社会这个大学,让我阅尽人间悲苦,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比我的家庭更惨、更不像人一样活着的人。”作为上世纪60年代的人,虹影说:“我更知道人间的多样变化、丰富多彩,绝不是那么单一,它有苦难的一面,不是那么单纯。经历过那样一个悲惨世界的人,应该悟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十八岁的虹影,一场惨烈的爱情让她经历了女人最深重的痛。但是她把这痛都锁在了身体里面,等待有一天炸开来,那发酵的血腥就会把她变成小说家。贫穷、阴暗、伤害,造就了虹影,也造就了那个荒谬的时代。虹影自己说:“我本不会写小说,抑或写诗。我不想把人生活成小说,但是小说自己来找我,诗找上我。” 作为一个惊世骇俗的作家,虹影的了不起就在于她敢于直面这个真实的世界,她的无畏和彻底,令人怜惜,令人敬重。从【饥饿的女儿】【阿难】到【上海王】【好儿女花】,虹影的创作,一次次地冲击着对当代中国文坛,震撼之中具有颠覆。这个从川南重庆的江边走到伦敦泰唔士河畔的中国女人,在她心灵流浪的途中,她说 “自己曾经被毁灭过,但后来又重生了”,“在黑暗的世界里看到了光,这真是个奇迹”。虹影这里的“重生”,是来自新世界的“光”。从《饥饿的女儿》里面的长江,到《阿难》里面的恒河,虹影所思考的已不再是个人狭小的痛苦和哀伤,而是一个民族在苦难中寻找的悲歌,甚至是世界性的“大流散民族”的文化哀歌,更是对人的命运在现代时空下处于“流浪”状态下的挣扎思考。 成名作【饥饿的女儿】无疑是虹影自己的悲凉故事,虹影说:“沿着书中描述的地址,你会找到我的家。”“那个堕胎的女孩就是我,十八岁的我。……”小说所表现的“饥饿”,既是那个时代人对食物的饥饿,也是灵魂上的饥饿,同时也是性的饥饿。里面所描绘的人物,从父母到手足,从老师到街坊,无一不是在物质与精神的生存困境中挣扎的悲剧形象。尤其是主人公六六的畸形青春及其成长代价,更突现出“生活的灰暗和难以置信的残酷”。这部被誉为“新写实”风格的自传体小说,无比真实和深刻地表现了二十世纪后半期的中国现实,从1949年到大跃进,从大饥荒到“文革”,从“文革”到风云变幻的80年代。正如西方评论界所认为的:“这本书属于一个时代,一个地方,在最终意义上,属于一个民族。” (美国:葛浩文教授序) 从【饥饿的女儿】开始,虹影面对创作的超然坦率,出格和离经叛道,使她成为当代华语文坛上绝对的“另类”,也因此成为近年来最富争议的小说家。围绕着她的《英国情人》(原名《K》)是否以真实人物生活为历史背景,是否“侵犯他人名誉”,曾引发文学圈对“文学与法律”界限的极大争议。她的新书《上海王》,则描写了一名妓女“成长”为旧上海十里洋场黑帮老大的故事,她在小说中甚至浓彩重抹地描写了女主人公的四段性高潮的幻觉,却被舆论称作“妓院小说”。对此,虹影说:“我喜欢这些青楼女子,我可以重新写出她们的命运,最后明白了什么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她所说的“明白”,正包括主人公对自己身体的发现。在虹影看来,女性身体的美丽只有通过性才能得以绽放。 【好儿女花】,是虹影在文坛的又一声撕心呐喊。女儿终究是女儿,走到多远,还是想要回头。声声慢,步步泪,为母亲奔丧,为自己再寻故乡。作为【饥饿的女儿】的续篇,虹影再一次揭开了心底里的伤疤,再一次平和地叙述烟尘往事,如同用刀划开自己,流出血花一样的文字。书中的“母亲”既代表着过去,代表着最深层的爱和苦,也代表着那个时代的人的集体悲哀。一个人的终结便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告别“母亲”,也是告别那个时代。“这是一封长长的信,给母亲,告诉她我内心的困惑和痛苦,也给未出世的女儿,告诉她,她的外婆和母亲是怎样一个人。”虹影说。对着天上的母亲和体内的女儿,她必须开始说这个故事。 美国伊利诺大学比较文学家徐钢说:“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在实质上是有连续性的。如此以个人的幽灵般的记忆扰乱大历史的线性思维,除了张爱玲遗作《小团圆》外,我在中国当代文学中还没有读到比《好儿女花》更能揭示女性隐秘心理和创痛心理的作品。” 其实,每一个独特的生命都是造物主的杰作,虹影永远只属于她自己。关于生命的另一个解读就是没有一种得到是永远,失去的同时也将是另一种得到。 叛逆的虹影看来永远无法属于世俗,正因为此,直到老,她都会觉得自己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