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好像就是我,”麦克看着守护在我车旁的那个年轻的穿着制服的警官,回忆着往事,“那就好像是弗兰迪的车。”

“森尼克告诉过我,你们三个人在那儿熬了一夜。”我说,“守着弗兰迪的车,等着安全与情报部门来检查。他说他从来没有感觉到任何人比那天晚上他和你、海克特之间的关系更亲密。”

麦克的双眼已模糊一片。他不得不把脸转向一边,把记忆带来的感情的潮水强压下去。然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的,我、森尼克和海克特。”

“洛治威在哪儿?”我问道,“他不是和海克特一起值勤吗?”

麦克沉思了一会儿:“他是在那儿,但醉得一塌糊涂。他做的第一件也是催一一件事便是在水沟边呕吐。然后,他又爬进车的后座上再次昏睡。上司过来的时候,我们还必须给他打掩护。”

我拿出了相机,对麦克说:“走过去和我汽车旁边的那个警察站在一块。”

他似乎没有被这个请求打动,但他没有与我争论,而是说:“要说情才行。”

“请帮个忙。不要犯傻了,要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做你在一个犯罪现场该做的事情。”

他有点儿不自然,僵直着腿走过去,而不是像他平时那样迈着轻松的运动员式的步伐。整个早上,他都像对待一朵脆弱的花朵一样呵护着我。我倒认为他之所以这么合作是有点儿害怕我会离开他,我真有种冲动要跑过去,和他亲热一番。但这儿好像不是地方,于是,我举起了尼康相机。

我一秒钟拍一张照片,在麦克穿过马路走到车旁,向车窗里瞧了瞧,然后退回来和那个警官谈话的时间内拍完了一卷胶卷。把照片按顺序排列在一起,它们会给人一种运动的幻觉。

把照相机放好后,我走过去,想更清楚地看一看我的车到底怎么样了。

森尼克告诉过我,弗兰迪的车曾经被一块油腻的抹布擦过,以擦去上面的痕迹。我的车看起来也被擦过,但上面没有油。车窗的里层被一张上好的棕色薄膜糊得严严实实。

在去旧金山的两天里,我的车停在一个公共停车场,它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垢,没有人去打扫它。昨天晚上我去取车的时候,也没有费心地看看它,因此我想自己应该能发现司机座位旁边门上的一道14英寸的刮痕。车外部的损坏微乎其微,而内部的损坏可能是无法修复的了。

血,大滩大滩的血,过了八个小时还有些温润,发着深红色的光。它浸泡着司机座位这边的羊毛座罩,还渗进了座位的中问。车里有一道血痕,长长的痕迹旁边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右脚的鞋印,似乎这个贼拖着他的左脚走过。这道血痕洒得星星点点,从车里延伸出来,在车前划了一个弧线,然后消失在附属建筑物沿线的补丁一般的草坪里。

拉斯孔一直在同七十七街派来的警官说着话,然后又走向麦克。

“他受伤了。”麦克说,“但是他在哪儿呢?”

“我们会找到他的。”拉斯孔有点儿趾高气扬。我举起相机,给他的脸来了张特写。“七十七街的警察已经把周围详细检查了一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告诉我们什么信息,但是现在还早。真正的问题是,这周围几乎全是空地,真的有可能没人看见或听见过什么。因为这个原因,这儿已经成了一个被盗汽车的垃圾堆。”

车里的一切东西,从快餐的包装纸到零落的录像带,都还是我下车时的那个样子。几乎所有的东西位置都没动。我转身面对着拉斯孔说:“汽车里的电话被使用过。”

他越过我的肩膀瞧了瞧:“我们会要一张电话记录的。还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吗?”

“我必须再想想。”我说,“关于那辆他想强迫我进去的汽车,你知道些什么?”

“据报道它昨天在英格伍德被人偷了。”

麦克的呼机“嘟嘟”地响了。他从皮带上取下来,举到肩膀那么高以便看清楚。“办公室打来的。”他说。

我跟着他穿过街道回到他的车旁,然后斜靠在门上。他打电话回去,说了三四次“嗯、啊”就挂断了电话。

“格罗莉亚说我们可以过去。”他告诉我,“可我不认为你应该也去那儿。”

“为什么?”

“她反诉你从她的房间里拿走东西。”

该死的花招,我想,我一定让她看看我有多么讨厌她。麦克说话了:“你可以帮我们查找一下那台摄像机的号码,我忘记问吉多了。”

“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安全和情报部过来接管检查我的车这件事。也许他们会把车扣压几个星期,但我现在马上就需要用车。

我把手插入麦克的臂弯里:“你能送我到机场旁边有出租车的地方吗?我有很多地方要去。”

“不用了。”麦克说,“用我的车吧。我会在你的车拿回来之前,开警察局的车。”

“把我的车拿回来?”想起要再次进入那辆血淋淋的车,我浑身感到不舒服。我希望保险公司把它全部毁掉。我拉出我的手说,“钥匙呢?”

“现在就要?”

“我有事情要做,甜心。”

他把车钥匙握在拳头中间,举得高高的,不让我够着:“你准备上哪儿?”

“去电视台。你说你想要那个摄像机的编号。”

“确信那是你想去的地方。”他手一松,钥匙落在我的掌心里,“打电话给我。你每到一个新地方,记得打电话给我。”

“等着吧。”我吻了吻他的脸。

“集合地点在比尔特莫尔,6点钟。”

“好的。除非你想现在就和我回旅馆去。”

他的脸红了。

“就这么想吧。”我说。

我开车离去的时候,麦克正挥旗截下一辆卡车。

回到电视台,上楼到了我的办公室,呼了一下吉多。

“我到哪儿才能查到你借给海克特的那部摄像机的号码?”他一回电话,我就直截了当地问。

“行政办公室里保留了一份物品清单。塞尔给了我一份副本。去看看我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吧。我的钥匙在仙人掌下面。”

走到楼上,我让保安带我进入分配给我们的摄像制作问。这间房子十分宽敞,高高的天花板下悬着几根大梁。我们在里面工作的时候,噪音、走动的人群充斥其问。这里面是如此嘈杂,吉多无法在这里开展工作,因此他把一小块没有人的地方用几块不太协调的碗橱和书架隔离开来——这也是他能“强占”的所有东西——然后把他的乱糟糟的办公桌放在中问。

碗橱的钥匙就在他告诉我的地方——一棵多刺的仙人掌下面。我打开他办公桌后面的小柜子,然后把门拉开了。

门里面贴着黄色电影的招贴画。刚开始我没有费心思去看它们,因为我不感兴趣,只把它们当做贴在吉多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一部分。我心里想的是:我很高兴吉多能把它们放在常人的视线之外,以免触怒某些好打官司的女性。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书架上一叠叠文件和捆好的报告上——这些塞尔曾经痛斥过我们的记录,我们很少阅读。

我很快地翻阅着文件,最后在最低层找到了设备总目录。关门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上面的广告画。再看一眼,我终于明白它们是什么了。就在那时,我还拒绝接受现实,不敢确认眼前的这一切。我打开办公桌上的灯,拉开门,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它。

这是一幅从录像带上截下来的36英寸长14英寸宽的彩色剧照。它用淡淡的桃色的蜡笔润饰过,压成薄片贴在这儿。画上是这样一幅情景:我躺在浴缸里,腹部由于狂喜而弯曲着。我被从正面照了个全景,从水里冒出来,银边一样的水泡流过我的Rx房和大腿。麦克被从画面中删去了。看到这幅广告画,我几乎昏厥过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吉多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拿起了话筒。

“玛吉!你想要的文件也许不在楼上,不要再找了,我会马上回去的。”

“太晚了!我已经看见它们了。”

“噢,狗屎!”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呜咽。

“你能解释一下吗?”

“不能。”

“试一试,吉多。”

“那天晚上,我从你的卧室里拿错了一盘录像带。盒子上写着安东尼-刘易斯,但是里面……”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耳朵嗡嗡乱响。我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而那盘该死的录像带必须锁起来。吉多看见了我和麦克做爱——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对一盘录像带费这么多心思呢?但是对他来说,把一张他人隐私的图画这么小心翼翼地做好并贴在门上,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我终于问了一句:“为什么?”

“噢,天哪!为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孩子,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是不应该看那盘带子,但我真的很好奇,你知不知道?甚至有点儿入迷了。这真是一盘很好的带子。我本打算把它偷偷地放回你的房间,但是我想也许麦克想有几张剧照呢,像钱包那么大的。”

我呆呆地盯着那张广告画,第一次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彩色相片,这真让我震惊。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吉多的活儿做得很好,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爱心和细心。我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们送给麦克?”

“圣诞节?”

“我必须再把这个问题想想,吉多。我们已经是很长时间的老朋友了,现在这种关系有什么变化了吗?”

“没有。”他温柔而低沉地笑了,“我很正常。”

“还有谁看过它们?”

“噢,上帝!”他一再重复着。

“摄制组的那帮男孩?”

“不,只有塞尔。我正好逮住她在我的办公室里偷看。”

“她一个人吗?”

“不是的,她正带着那个老和她在一起的警察参观。”

“洛治威?”

“是的。”

“她正带着他去参观你丑陋的办公室?”

“是的。她说给他看她做的工作,看她的文件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我才真正地感到恶心——可怜的麦克,如果洛治威把这些告诉给所有的老同事,又会发生些什么?没有说再见,我就把电话撂下了。我把我的照片从门上拿走,画面朝下夹在工作记录本的中间,然后飞快地溜回我自己的办公室。

我把那些广告画一骨脑儿全塞在了抽屉的底层,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赶快逃离这座大楼,把那些画带走。我打开工作记录本,以十二分的耐心看着目录——也许我工作的时间又得延长了。

我们用着的每一件东西都登记在上面,条分缕析,一丝不苟。终于,我找到了吉多借给海克特摄像机的记录。记录本上这么写着:海克特在星期四把摄像机还回来了。这真是一个巧妙的花招,因为他是星期六死的。或许有人把那个编号打乱了,或许有人验收时看错了,我这么想。

在其他的情况下,也许我会打电话给吉多问清楚一下的。现在,我把塞尔当成了第二人选。我的电话簿里没有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因为现在是星期天,没有人上班,于是我把找她的任务交给了汤姆。

呼了一下麦克后,我心里气鼓鼓的,无所适从。由于缺少睡眠,我无法集中精神,只有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踱步是我家的一个习惯。

我想到吉多,我该怎么对待他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这次他的失礼虽然有些古怪甚至有点儿疯狂,但已不是我们之间出现的第一次问题,我确信这也不是最后一次。过上一天或两天,也许这所有的不快将会过去,而我们又会像往常一样,互相请教,互相爱护,在一起愉快地工作。这种想法又让我的思绪飘到了洛治威身上。

显而易见,洛治威的酗酒、赌博、玩女人,在他和洛杉矶警察局的老同事的关系上投下了一层阴影,但是时间弥补了这种不合,让彼此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不快。如果他提出和海克特约会,海克特会说:“过来吧,老朋友。让我们一块去跑步,烧烤大鱼大肉,回想一下过去的美好时光。”

过去的美好时光就是罗伊-弗兰迪活着的那些日子。

我又呼了一遍麦克,还加了一个“3”字。因为“3”代表着呼机响时发出闪光和汽笛声。

我正翻阅着海克特的档案时、麦克终于回电话了。

“我在格罗莉亚家。”他说,“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谁在我们家回的电话?”

“昨天?什么时候?”

“9点钟左右。”

我特意留了一段时间给他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他说话了:“没有人呀。迈克尔和我7点半之前都出门了。”

“但我们的屋子里有个女人。”

“也许你拨错了电话号码。”

“我是在伯克利打回家的。”

“还有啊,”他的语气表明他不在乎我的问题,而径直说着下面一条信息,“格罗莉亚终于承认她星期天在海克特家里。她说她看见了那架摄像机但没有拿走,还说我们应该去问问那些在她走后到过海克特家的人。她说有两个人去过,一个是矮胖的女人,一个是高大英俊的年纪大点的男人。”

“洛治威。”我说,“还有塞尔。”

“也许是洛治威。塞尔是谁?”

“我的一个同事。你肯定见过她,体格粗壮,穿着邋遢,头发乱蓬蓬的。”

“也许见过吧。乱蓬蓬的头发?”

“特别乱。”我说。我想起了那天送洛治威到八十九街的拍摄现场时,塞尔对他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于是问道,“他们一块儿去的吗?”

“不是的。格罗莉亚正要出门的时候,那个女人敲门了,手里捧着一些给海克特的文件。那个男人几分钟以后才到的,在格罗莉亚走进电梯的时候他正好出来。她看见他按响了海克特家的门铃,之后电梯门关上了,她就下楼了。她没有看见他走进去。”

“问问她是否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海克特的葬礼上。”我说,“洛治威去过。”

“我会问的。你有一些他们的照片吗?”

“也许吧。实验室送上来一些相片,我还没来得及看一遍呢。”我从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东西中找出那个装照片的小袋。有几张照片是以曾经出现过的塞尔为背景的。有一张上面还有洛治威在八十九街拍摄现场的情景。我告诉麦克,“我有一些照片,但它们不是很好。吉多一定把他们摄到录像带里了。”

“你会打电话给他吗?”麦克问道。

“不会的。如果你亲自呼他的话,也许会好办些。”我说。

“在办公室再待会儿吧,”他说,“我会过去取那些照片的。”他告诉我格罗莉亚家的电话号码,就挂上了电话。

我在办公桌上搜寻照片时,发现了一盘我昨天下午要的录像带。它是电影档案馆送来的关于萨拉-简-穆尔的旧时新闻剪辑。如果不是珀尔米特夫人的朋友贾奇-盖茨提起她,我早已经把她给忘了。我对她充满好奇,就像我对每一个知道共和军的人充满好奇那样。

一边等着麦克,我一边把带子放入录像机里,让它制造出背景声音——这幢大楼实在太静了。我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屏幕上的萨拉-简,同时制定着一个时间表。就像构造一部电影的框架那样,我把这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全部串连了起来。在这内容单薄的框架上面,我又加上了很多很多的推测和想象。

我又瞥了一眼屏幕,看见萨拉-简-穆尔站在芭蒂的父亲罗德菲-海斯特旁边,出席一个记者招待会。他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相反,她愁容满面,衣着邋遢。

萨拉-简是恐怖组织的成员,同时也是为联邦调查局提供情报的人。她曾经被雇去帮助海斯特家族把食物散发给穷人们。这也是共和军开出的赎回芭蒂-海斯特的条件。

画面被切割到奥克兰的食品分发中心:萨拉-简正在大喊大叫;当运输车开始把食物卸到那些贪婪的人群的手里时,她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在食品分发变成一次骚乱后,她在原地啜泣。汉堡包和火鸡就像导弹一样在空中乱飞——这可是价值二百万美元的可以食用的“导弹”呀。卡迪拉克牌汽车开到仓库边,车厢里装满食物开走了。士兵们被雇佣来维持秩序,但他们把自己的车也装了个满满当当。这真是一个令所有人感到尴尬的场面,在萨拉-简看来无异于一场掠夺。

另一个画面出现的是萨拉-简摔倒的情景:在旧金山的人群中,她在福特大街中弹倒下。凯伦伯格曾经告诉我,联邦调查局只逮捕了芭蒂,而没有抓她。我想起了酒吧里歌曲的一句歌词,“可怜多于仇恨”,然后关了录像机。

我又打了个电话给汤姆。

“我找到了你想要的那个电话号码。”他说,“你还想要地址,对吗?”

我说是的,他就把塞尔的电话号码和在卡尔弗城的地址告诉了我。在打电话给她前,我必须先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曾经看见过我一丝不挂的样子,这让我倍感尴尬。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和她分享那么一种场面,因为她会特别地感兴趣。想到这些,我的脸都有点儿发烫了,但我还是拨通了电话。

塞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低沉,似乎患了感冒,或者是刚哭泣过一样。

“我想让你解释一下一条设备记录。”我说。

“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不是个对与错的问题。我想只是有人检查错了东西。”

“对不起。”话筒里传来流鼻涕的声音,我真担心她会嚎啕大哭。

“你那儿有传真机吗?”我问道,“我想让你看看那条目录。”

但是她没有传真机,她的车也坏了,所以她没有办法回电视台。

她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奇怪,因为平时,塞尔总是急切地想帮人一些小忙。她很想听到别人时不时夸她一句,所以她不想错过每一个表现的机会。

“也许你在电话里就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正在寻找海克特-梅伦德兹从电视台借走的一台摄像机,它放在他家里。星期天你去那儿的时候,他对你提到过没有,或者你有没有看到过他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我说。

“星期天晚上?”她的回答非常迅速,“没有!”

我说了句“我突然想起点什么事情”,就挂断了电话。

刚才我所想到的是马上去卡尔弗城塞尔的家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变得这么反常和不爱帮人忙。麦克进来后,我把这一切给他说了一通,然后我们就坐着他那辆“体弱多病”的公车出发了。

塞尔的住处有两个入口,是一幢60年代建的拉毛水泥的两层楼房。那儿有一大排风格相近的60年代的建筑——这是三十年前专为那些生活摇摆不定的单身汉准备的。那个曾经是房客们社会生活中心的游泳池早已被放光了水,用墙围了起来。塞尔住在二层楼,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个空空的游泳池的全貌。

麦克敲门的时候,我看见她家起居室里的窗帘滑向了一边。我知道塞尔见到我一定会很惊讶,也担心她见了麦克后会激动得语无伦次。门没开,麦克只好又敲了一次门,还一边叫着她的名字。这时,她打开了门,但只露出一条小缝。

“玛吉?”塞尔从门缝里往外瞧着,“弗林特警官?”

“我想,明明是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塞尔再回一趟电视台呢?”我说,“我们正好路过这儿,就碰碰运气看你是否在家。”

她犹豫了一下说:“今天是星期天。”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不能等到明天。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个。”我把工作记录簿拿出来,“你介意看一眼吗?它对我真的很有用。”

她看起来有些迷惑。但是塞尔毕竟是塞尔,在这种责无旁贷的事情上她更不能拒绝。于是,她让我们进了屋。

屋子里贴满了电视作品画,一些作品质量低劣,但大部分却价格昂贵——塞尔是个影迷。被布兰迪-本奇的广告画和午餐盒、密纹唱片所包围,她看起来像个大孩子。她穿着一条薄轻透明的裙子,一件肥大的T恤衫,乱蓬蓬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马尾巴。

麦克嗅了嗅,借口到大厅旁边的书桌上找点什么东西就穿过了屋子:“真是个好地方。”

“请坐下。”塞尔领着他走向沙发,“我能帮你找吗?”

“不用了。”我把工作记录簿递给她,“如果你看看这个,告诉我其中的原因,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塞尔靠着沙发的边缘坐下了,裙子拖到了地上,她的样子很紧张。我举着记录本,翻到我作了记号的那一页递给她:“看看这一行,告诉我摄像机现在在哪儿。”然后我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加了句,“请!”

塞尔的脸红了,颜色很深。我又重复了一遍:“我在哪儿才能找到这台摄像机?”

“我是这么的烦。”她发着牢骚,一边向我靠过来,以免麦克听见她的声音,“我是不是会卷入麻烦之中?”

“我想,这要看你怎么做了。你想告诉我吗?”

“我们是朋友。”她说,意思是指她和我,“我能信任你。”

“你当然可以。”

“他说没事。他说因为这葬礼,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只要把那架摄像机登记还回去就行了。”她抬起头,对麦克越过她的肩头向那边观望很不满意。“那是电视台的财产。我还担心如果我不管它,它就会被登记在丢失和损坏栏目中,然后就会有很多的文件被填写和签署。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人注意。我是说,好像没有人喜欢看我的记录。”

“摄像机在哪儿,塞尔?”

“在设备库里。他把它还给了我,我就把它放在了它该在的地方。”

“他是谁?”麦克问道。

我也插了句话:“是伯瑞-洛治威?”然后注视着她的脸。

塞尔陷入了思索之中,眼神从我转到麦克身上,然后又跳到了一个角落里。最后,她痴呆地点了点,似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她陷入麻烦之中。

我问道:“你对伯瑞认识有多深?”

她脸上长出草莓色的斑点:“我们正在约会中。”

“多长时间了?”

“从星期一开始。上周星期天我在海克传家遇上他的。”

我坐在她前面的矮桌子上,面对着她:“直到今天,你才提到你星期天到过海克特家。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是最后看见他活着的人之一?”

“但是玛吉,”她好像突然被激怒了一般,“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我什么时候把这些告诉你呢?我要说些什么?顺便告诉你,星期天我只看见海克特两分钟。”

“你为什么去海克特家?”

“为什么我会在那里出现?他需要一些信息,于是我给他送过去。”

“什么信息?”

“那周的电影拍摄计划。”她的怒气很快又消失了,“他说他需要这些东西,这样他就可以安排时间来作审问。”

“伯瑞-洛治威在你还在海克特家时到了。”我说,“他看见了那份计划吗?”

“我不知道。”她垂下头,下巴顶着胸部,对着地板说,“他说他只看上了我。他陪我走到电梯前,然后又叫我出去。”

我感到心烦。那个拍摄计划上有每个人的联系电话。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复制一份,可以打电话给米雪或者琼。

麦克已经朝小厨房走去了:“洛治威进海克特家了吗?”

她点点头:“他们出去吃过晚饭。”

我碰了碰塞尔软绵绵的肩膀:“我没有伯瑞的电话号码。我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我会给你他的电话号码的。”她从桌子上拿了一支铅笔和她的电话本,“但是他整天都不回电话。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一定还有更多的隐情,一定有。因为归还摄像机这件事还不足以让她的手如此地颤抖,甚至连字都写不了。我问道:“昨天你在哪儿?”

她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眼睛从我瞥到麦克又回到她手上的铅笔,眼珠鼓得大大的。麦克站在厨房里,打开了洗碗机,朝里看着。

“昨天有人往我家里打了个电话。”我说,“是你吗,塞尔?”

她“吃吃”地尴尬地笑着:“做完那件事后,我才觉得自己有多傻。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你知道,电话响了,你就拿起听筒。”

“但是,没有这种条件反射——你为什么会在我家,私自闯入别人的屋子?”

“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开始啜泣,全身都颤抖起来,“他说那只是节省每个人的感情。”

“什么感情?”

“我犯了个错误。”她说,“我把摄像机登记归还时,把里面的录像带取了出来,把它和另一个项目的带子放在了一起。我给它编了号,作了记录,放在它该放的地方。但是他告诉我,那盘带子里有海克特中弹的画面和另一个人自杀的情景。如果它流传到《焦点透视》或其他地方,那就会使海克特的孩子们和另一个人的母亲精神受到伤害。因此,让他把带子拿走,然后把它交给他的警察朋友不失为上上之策。”

“你把录像带要回来了吗?”我问她。

“我找不到它了。”她说,心情仍然很激动,“你和吉多总是把带子弄来弄去的。”

麦克正在检查着厨房里的垃圾。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家里发生什么了吗?”我问。

她又凸着眼珠盯着我。

“有人放了一把火。”我说。

“那不是我放的,真的,玛吉。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我每天干的就是用快进方法看录像带。”

“塞尔,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盘关于海克特之死的录像带,那么枪击发生的时候,屋子里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我没那么蠢,玛吉。”一种挑战的目光投向我。

“洛治威曾经对你发过誓吗?”

“去你妈的!”她显然被激怒了,“你认为有个白痴给我买晚饭,跟我性交,我就会失去理智去杀人放火吗?好啦,你再想想。他没有利用我,玛吉,他爱我。像你这样的人从来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也有人爱。好啦,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男人从来就不需要裸体照来死心塌地地爱我。”

麦克正在里面走着,没有在意这个“推论”。但是我看到了麦克给她的赞赏,我猜想,他一定是把她和洛治威的另一个女人作了一番比较。也许我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因为他说:“你自己完全可以过得更好一些,如果你不要像伯瑞-洛治威这样的老流氓。流氓是最适合他的一个词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昨天晚上还在这儿。”她骄傲地说,“我做了晚饭,然后我们做爱。”

我想起了琼-琴,想起了她在采访中所说的话:“每次我们性交时,我就暗暗希望我们被当场抓住,这样每个人都会知道我……”

麦克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午夜左右,或许更晚一点。”

“嗯……”他的语气里透出不相信的意味。

“午夜。”她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变得坚定了。

麦克站起来,五个大步就跨过了那间小屋子。“介意我用一下厕所吗?”麦克边走边说。

“对不起。”她的颈上又出现了新的斑点,“厕所不能用了。我正等着管道工来修呢。”

“星期天来?”他又嗅了嗅空中,“让我帮你看看吧。你可不想付星期天的加班费。”

“不!”塞尔大叫一声,跟在他身后跑着,我也跟了上去。

麦克直接走到那个洗衣用的有盖大篮,把那深红和深蓝相间的带花床单拖出来。图画掩盖住了污点,但却盖不住气味。麦克移动床单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显的已褪色的血迹!

“一进来我就闻到了。”麦克说着,把一块棕褐色的僵硬的“补丁”举起来。

“我正月经来潮。”塞尔说。

麦克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打开了洗涤槽下面的小橱,从里面拖出一个装满血衣的垃圾箱。他又把箱子推回去,转身问她:“这有多惨?”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给我看看卧室。”麦克以一种不是请求的口气说。他已经一阵风似地越过了我们,到了短短的过道。我们跟着他跑,看见他正拆着被褥,露出有着棕褐色斑点的床垫。

他问塞尔:“你还想再次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塞尔嘴唇紧闭,一个劲地摇着头,马尾巴也跟着一蹦一蹦的。她这个样子真是很可笑,甚至有点儿滑稽。

“不要再为难自己了。”麦克说,“洛治威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相信我吧,在我们把他抓起来之后,他会尽全力把一切事情推到你身上,这样我们就会从轻处罚他。你最好先攻击他。”

“我知道,在没有律师之前,我一句话也不必说。”塞尔说。

“随你便。”

塞尔太过惊吓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哭了。麦克用她家的电话叫警察来支援和科技调查小组来检验的时候,她就呆呆地站在那儿。即使在麦克把手铐从皮带上解下,套在她手上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

她把脸转向我时,我问道:“为了这个爱你的男人,你会付出多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会为他去坐牢吗?”

她脸上带着殉难般的骄傲说:“这要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