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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们也是互相关心的。当我和麦克决定结婚,把两个家庭合二为一时,他的一个老同学主动提出要把他祖母在南帕萨德纳的一个空房子租给我们。房子在距洛杉矶闹市区往北几英里远的一个小镇里,是一处安静的居所。

这座老房子曾经是世纪之交建筑师们创作的典范,在老祖母进入老人院以后,它已年久失修了。我和麦克也因此得以少付了些许租金,算是作为修补房屋的补偿吧。

我们很乐意干这活儿。六个月后,我们便让这旧房子重现了昔日的幽雅壮观。

但现在,虽然我自己亲手干的活儿还随处可见,我依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只像个付费住房的客人。

我到家的时候,房子漆黑一片,非常的安静,这感觉真不好。打开CD唱机,我蜷缩在书房的沙发里开始回电话。我们的狗——老鲍泽——慢悠悠地从后院溜进来,趴在我脚下开始小睡。有它做伴我很高兴。

就在我和审计员就预算开支讨价还价时,阿洛-德尔加多突然打电话来了。

“我搞到一点你要找的那小子的线索。”阿洛说,但不是那种大获全胜的口气。“你估计得不错,这个猎物一下子就不见了。”

“告诉我你现在得到些什么。”

“包贡乘一艘加拿大注册的货船到达威尔明顿。船上的货物大部分是加拿大使馆的家具和使馆人员的私人物品——一些家用物品,还有十几个乘客。外交人员及其所带物品都是免检的。所有的木箱都是密封运往加拿大的。”

“难民们疯狂地逃往国外,而人们还用家具占据空间?”我问道。

“是这样。”阿洛笑了,“可你知道有趣的是什么吗,玛吉?根据记录,那艘船载得满满的,而且它后面还拖了一只装货的太平顶船,上面的东西也无非是些家庭用品。”他故意停了一下,“可那里还有一箱东西,装满了艺术品和古玩,是越南共和国的财产,噢,应该说是前越南共和国。这些东西是以包贡的名义登记的。”

“包贡是携赃物出逃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你听好了——”

“告诉我吧,阿洛。”

“包贡必须通过海关检查,因为他不是外交官。”

阿洛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故事的情节:“他拿着一堆文件证明那些东西都是贵重的艺术品和古玩。越南总统的夫人阮-范蒂厄女士是委托人,而包贡是她的代理人,包贡还拿了一叠密封着的官方文件证明他对那些东西拥有所有权,他还有一份某个博物馆的物品目录,上面列出的便是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他像是要把那些东西运到美国的哪个博物馆藏起来,直到物归原主。”电话里传出阿洛搅动冰块的声音。“最后,检查人员还是打开了所有的箱子要看个究竟,你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

阿洛停了一会儿,差点笑出声来:“玛吉,全都是赝品!简直是一堆狗屎!”

“你说话要有根据,阿洛。”

“当然,我可以给你看一份海关的报告。传真过去行吗?”

“马上发过来。”我说,“查到一些人名了吗?”

“有十几个人名吧。我已经在海关直到了其中的两个。还要继续寻找其他人的下落吗?”

“当然。”

“我把所查到的一切都发到你的电子信箱上去,这样可以了吧?”

我道了谢,答应第二天早上给他打电话。

我看了看表,觉得这时候给阮凯打电话还不算太晚。

拿起电话,她就问我:“是不是你有事,要取消周五的约会了?”

“没有。”我告诉她,“我又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包贡的情况。”接着我把阿洛告诉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她。

阮凯笑了——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感到震惊,甚至也不觉得奇怪:“赝品?可怜的包贡,怎么会这样呢?包贡能够辨明真伪的。”

“你确信他能的?”

“当然。”

“那么,为什么他明知是假货,还要带出来呢?”

“我暂时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一个男孩每天用自行车推着一袋面粉过境。疑心的卫兵每天都要检查那个口袋,然而每天发现的都是面粉。卫兵怕被那个小孩子愚弄,天天检查。可是那孩子却一天天富有起来,因为他每天过边境回家的时候都穿着新衣服、好衣服。这样日复一日,小男孩也一天比一天富有。但是卫兵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你知道那孩子倒卖什么吗?”

“自行车。”我回答,“可是包贡在倒卖什么呢?”

她又一次笑了:“这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

我们道了别后,我打了个电话给吉多。

“太酷了!”当我告诉他包贡运的全是假货后,他叹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暂时就这些了。”

“我在这儿等着,玛吉。”他说,“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会在这儿。”

我告诉他我也爱他,然后挂了电话。

从书架上的一堆录像带中,我找出了一盘录着很久以前我和阮凯的一次谈话的带子。那时候,我在录制一部描写移民经历的短片。现在,我突然明白了那次对话中阮凯说的一段话。

那次谈话时,阮凯告诉我她是在如何的慌乱之中离开了越南。如果当时她有时间思考,如果她知道以后的几十年将无法回去,她会像她的堂兄霍尼-阮氏一样留下来,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我告诉她霍尼的结果是接受十几年的劳动改造。阮凯坐在她幽雅舒适的房间中,目光越过景色优美的后院,若有所思他说,世界上有很多把人囚禁起来的方法。

阮凯说她渴望回家,但又怕她的名字没有从黑名单上消失。

“她是你的朋友,嗯?那个现在名声被吵得沸沸扬扬的人。”麦克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正斜靠在门柜上盯着电视屏幕,茄克衫还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一摞没分好的信件。“我见过她吗?”

“是的,见过。”我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个位子来。“我没想到你能这么早回来,你等的那个杀人犯的母亲不会没来吧?”

“不,她来了。”

“你帮我问了我可以和她的女儿面谈一次吗?”

“说好了。”他递给我一张登记表,“你可以给她打电话,定个时间。”

“今晚我能到少管所里去和她谈谈吗?也许这对她是件好事呢,她一定快被吓死了。”

他用带着疑惑甚至是懊恼的目光看着我:“今晚?那孩子回家去了。”

“她居然像个没事人那样,回家香香甜甜地睡觉去了?”

“说对了。”麦克在我身边坐下来,茄克衫和信件放在大腿上,头则疲惫地靠在我肩上。我把声音关了,但是让录像带继续播放。“这么说,那女孩是清白的了?”

“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当时有七个孩子在那房子里虐待佩德罗。据这孩子说,都是其他六个人干的——那长达九个小时的折磨。他们打他,用火烧他,在他的胸前和背后刻他们的名字,往他嗓子里灌漂白剂。她说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一直在另一间屋子里看电视,照顾她的小婴儿。她承认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说,除了从厨房里拿了一把热铲子烫了佩罗德一下以外,她什么也没做。”

“你相信她?”

“当然不,但她答应供出其他六个,所以我们放她走了。”

“她当时没有阻止其他六人,也没有跑出去求救,不是也应该负有责任的吗?”

“如果她不说,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破案,那么其他六人全部会逍遥法外。她不是开枪的人,所以暂时放她一马。她很快会再回来的。”他翻开电话簿,“不管怎样,如果我指控她,她的小孩儿就得准备被人收养了。”

“那个女孩的母亲怎么说?”

“那位母亲?”他讽刺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对当时发生在家里的事情很厌烦,但这不足以令她承担责任。她说那天她下班回家,看见佩德罗手脚被捆着放在一间卧室里。她告诉女儿的朋友们说,她要到街上去打一会儿牌,最好在她回来之前把家里收拾干净,否则她就报警。那时佩德罗还活着。那群孩子不知道拿他怎样才好。于是,他们把他塞进洗衣袋,扔上杂货车,沿街把他推到了一个校园里,开了三枪把他打死。”

“天哪!麦克,他们为什么这么干?”

“好让他永远也无法认出他们来。”

“这我知道。可是到底为什么?佩德罗没对他们做什么啊!”

“他完全是他们从公园里弄来的一个陌生人。他的过错是让那帮小畜生们看见了他的xxxx。”

麦克浏览着电话簿:“怎么跟你说呢?这座城市整个都不对劲了。我管那么多干嘛?五月份之后,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对这座可怕的城市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更不介入。”

他冲着屏幕上的阮凯点了点头,问道:“我在哪儿见过她?”

“你见过她和她的丈夫——萨姆。圣诞节前后,我们在他们的饭店里吃过饭,记起来了吗?那个盛大的宴会。”

“那晚有很多人。她和萨姆是斯科蒂的法律客户?是这层关系吧?”麦克微微地皱起眉头,每次提到我的前夫他就这样。

“是斯科蒂的客户,但也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解释。我和斯科蒂离婚时,我们分了瓷器,分了银行存折,甚至分了大部分朋友,阮凯和萨姆理应属于斯科蒂,但是我们却保持了联系。他们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却是我的老朋友之一,这份友情是很宝贵的。

“我和吉多今天上午在长滩帮她找到一个亲戚。”我说。

“是吗?”麦克眯着眼睛,扬起下巴看着我。是那种典型的警察的目充,充满疑问和不信任感。“她找他干吗?”

“大半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过得还好。”

“你以前跟我提起过吗?”

“没有。我们工作都那么忙,所以好多细节问题都没给你提起过。”

“她突然让你帮她找这个亲戚?”

“不是突然。”我说,“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想把家里的人都召集在身边,这很自然。”

“嗯。”他点点头。

“你能帮我个忙吗?”

“也许。说说看?”

“你可不可以给圣玛利诺警察局打个电话,要一份有关阮凯的失窃报告?有些细节问题我想了解。”

“为什么你不能直接问她呢?”

我把手伸到他面前,张开五指,让他看我剪得短短的指甲:“如果一个女人被捆绑了大半天,她的指甲会怎样?”

“我知道手铐能把妓女的手指怎样。怎么了?”

“阮凯的指甲完好无缺,而且千真万确。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吗?”

麦克眉头紧锁,思索着这些事。他伸手拿过废纸篓放在面前,开始分信。他把没用的——事实上一大半都役用——扔进篓里,其他的分门别类摆在面前的地板上。他没有抬头,随随便便地,好像无关痛痒似地问:“这女的还是斯科蒂的客户吗?”

“是的。”

“我明天给圣玛利诺警察局打电话。”

凯茜和迈克尔回来了,他们谈笑风生地进了屋。狗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跑出去迎接他们。

“你好,爸爸。你好,玛吉。”迈克尔比他的爸爸还高,还英俊。他拽着鲍泽,走过来坐在麦克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手搭在爸爸的肩上,“怎么样了?”

“图书馆怎么样?”我问。

“太糟了。”凯茜回答说,一双灰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迈克尔的学校太大了,图书馆的大厅很大很大。不过比公共图书馆方便些,我哪里有时间到城里去啊。”

迈克尔朝她扔过去一个海绵枕头:“要不是你总爱拖拖拉拉的……”

鲍泽有点不耐烦了,开始叫起来。

“没空跟你吵架,坏家伙。”凯茜冷嘲热讽他说,“我得打一篇文章,要忙一晚上呢。”

凯茜冲迈克尔做了个怪相,迈克尔冲她挥挥拳头。鲍泽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副有所等待的样子。它的头摆来摆去,铁链子和硬木地板碰撞着发出“当当”声。

我站起来牵了鲍泽的链子:“我们走,鲍泽,如果没有人自愿去,就只有我们俩出去了。”

“太晚了,玛吉。”麦克叫道。

“你跟狗说吧!”

“好吧,散散步也无妨。”麦克站起来,解下领带,跟上我们。

鲍泽来到院子外面非常高兴。经过一整天的一条接一条的高速公路上的游览,这习习的晚风、潮湿的空气给我们一种放松感。

麦克说想去停尸房看佩德罗的尸体解剖。我则告诉他米丹的茅舍的事。他觉得那小房子漂流到海上是最好的结果。

我们走得很慢,离家还不到两个街区那么远。鲍泽在我们旁边小跑着,嘴里衔着拴它的皮带。这时,我听见了凯茜的呼喊。

“妈妈!”

我们转过身,等着她追上来。我那跳芭蕾舞的女儿已经有6英尺高了。我喜欢看她跑步的样子:她那修长而丰满的腿完全舒展开来,脚尖轻轻地点着地,头发松散而随风飘逸。街灯透过路边的巨大的古树照下来,把她笼罩在一个移动的带着黄白花边的天空下。

“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麦克抱着我说,“这风景的关键在于你养了一个好孩子。”

“你也一样嘛!”

凯茜跑得这么快,以至于差点跑过了头。

“很高兴你决定加入我们的行列。”我说。她抓住我,往前的惯性把我带得旋转起来。

“我没有时间。妈,你和爸通过电话吗?”

“他留了个呼机号给芬吉,我们上周以来一直没通过话。发生什么事了?”

“西奎尔打电话来了。”她是第二任伊恩-斯科蒂-麦戈温夫人。西奎尔是凯茜称呼她后妈的,她原名叫琳达。凯茜喘了一口气,“她想知道我收到过爸爸的信没有?她不知道爸爸去哪儿了。”

“宝贝。”我叫了声,控制着自己不去对历史的相似妄加评论,不去说琳达应该熟悉斯科蒂的习惯。其实,在我和他婚姻的最后一年里,我总是不知道他在哪儿,琳达正是罪魁祸首。我只是这么说,“你爸是个大孩子了,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也许他今天很忙就没有回家。你也知道他老是这样。他迟早总会想起来,然后就会打电话回家的。”

凯茜并没有平静下来:“琳达差不多有一周没有他的消息啦。”

“他出城了吗?”

“他在不在城里都无所谓,妈妈。他有手机、呼机,有秘书,有每隔几小时的信息服务。平时我总能找到他。但这次,我试着找他,电话被转到了留言机上。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麦克说话了:“凯茜,这有多种可能性。也许他的呼机掉了,或者被呼机弄烦了。也许他到了手机的寻呼范围之外,或者信息台服务员出去喝咖啡了。还有,是不是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凯茜双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袋子里,在我们面前踱来踱去,思考着种种可能性。她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认真地“研究”了我一番,然后说:“爸爸和琳达近来常常打架,也许他们又打架了,而爸爸正在惩罚她。你也知道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确实是这样。”我说,“我觉得不会有其他事的。”

“是这样的。”她还在思考着,“在打架之后,他离开你最长时间有多久?”

“永远。”我说,“在最后一次吵架后,他整整半年没跟我说过话。如果他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他就给我留个条。对了,告诉琳达去看看信箱。”

“上帝啊,爸爸和他那愚蠢的便条!”她脚尖着地旋转了一周,“我讨厌他那愚蠢的便条。如果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不当面说?”

“为什么?这不是给人回答的机会了吗?”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点,“为什么不给琳达打个电话呢?就说我们今天收到了你爸的来信,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没有时间。”凯茜耸耸肩,她的手臂全部展开,显得极为夸张,“我有一篇文章要打,整个晚上都没有时间。”

“好好干吧。但先得给琳达打电话。”

“再见。”她沿着街道蹦蹦跳跳地走了,鲍泽也跟着她一路跑开了。

“现在只剩下你我了。”麦克说,“你还想再走远点吗?”

“再走一会儿。”我把手插入他的臂弯里,朝着街道尽头的公园走着。

“麦克,你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斯科蒂到底要干吗?他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时想提醒人们他就在那儿。”麦克摸了摸脸颊,“斯科蒂知道我们的事吗?”

“我没告诉过他。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会在乎的,而且会很在乎。”

我们一直走到街的尽头才往回来。麦克不紧不慢地走着说:“不是我挑起事端,因为你知道他们都说了我些什么。但是,玛吉,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怎么会受他的骗和他谈恋爱呢?”

“原谅我吧,上帝。我无法控制自己。那时我才十几岁,而他却开着一辆保时捷汽车。”

“就这样?”

“差不多吧。”我偎依着麦克,抬头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很英俊,成熟稳重,老于世故。而且,他也是个危险人物。”

麦克推了推我:“和我希望得到的答案不相同。”

我也推了推他:“他也是个大暴徒。一生中我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的赌注,以至于我都记不起他吸引我的东西是什么。”

“你喜欢坏男孩。”

“我喜欢你。”

麦克吻着我的头顶:“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斯科蒂的。”

我不想谈论斯科蒂,于是生气地走向一边:“谁在乎这些?”

“用不着说太多。你从来就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再次用他那警察的细长眼睛瞧着我。这种对话,简直就像一次严厉的盘问。“你是怎么认识斯科蒂的?”

“他在越南认识了我的大哥。在马克死后的那年春天,他来到伯克利向我的父母问好。”

“开着保时捷来的。”

“是的,在他第一次带我去兜风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嫁给他。六年后,我如愿以偿。”

“六年,对吗?而你让我等了多久了?”

我无言以对。在这个危险的话题上,说什么都不安全。

婚姻是让我们俩痛苦的话题。对于麦克来说,它非常简单。当你坠入爱河时,你就会结婚;如果你失去了爱情,你就会离婚。在认识我之前,他已两度经历这种过程,却并未深受其害。

在我离婚后,几乎不再想结婚。简单点说,即使我怀上了麦克的孩子,我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再尝试一次婚姻。在我弄清楚第一次婚姻到底在哪儿出现错误之前,我又怎敢再冒第二次险!可我爱麦克。

妈妈租的福特轿车从远处的拐角开过来了。我抓住麦克的手臂,不让他再往前走:“在我们回家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听起来好像不吉利。”

“不是的。我只是想在吉多和我进一步追踪包贡之前先告诉你。”

妈妈驾车到车行道时,大灯倏地照过来,把我们罩在白光里。在那一瞬间,我看见麦克的脸上充满恐惧。也许是灯光的照耀产生的幻觉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非常谨慎,否则肯定会伤害他。麦克看起来很鲁莽,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越南的查姆博物馆的那次撤退。包贡、米丹、阮凯每人开一辆装满艺术品的全副武装的卡车。包贡进入美国后就失踪了。麦克听得津津有味,但也有点儿不耐烦,似乎在等待我说出最精彩的部分。我告诉他的显然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因为我压根儿还没说到那部分。

“还有第四辆卡车。”我说,“就在他们都离开越南后,第四辆卡车失踪了。”

“在大撤退中。”他一语道出这个故事的关键,催促我往下说,“有很多人员和物资会失踪的。”

“是的,很多。博物馆的一部分收藏品被丢下了,另一部分却出现在国际市场上。”

“还有……”

“还有,就是这个博物馆把阮凯、包贡、米丹连在了一起。我有一种感觉,包贡对阮凯所做的与那部分运出越南的艺术品有关。”

“我想这一切都是假的。”

“包贡通过美国海关时可能用了假名。”我说,“但美国并不是加拿大船只停泊的第一站。”

“你说他是骗钱的艺术家?”

“他只是个幸存者。”

“可是这一切与我们这个周未去北方有什么关系?”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夜色。除了透过层层的美国梧桐树发出的一点光亮的街灯外,在月亮隐去之后,四周都隐藏在黑暗中。一切是那么的安静,令人陶醉的平和。但每一个家庭都有着自己的秘密。

我抬头看着麦克,他的白胡子随着皱眉一翕一动的。我说:“斯科蒂和我都有一份体面的收入。他的法律工作做得很出色——现在也一样出色,我是一个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制片人。我们付伙食费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有时候也会入不敷出。”

“你说这些把我搞糊涂了。”

“斯科蒂是个赌徒。他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赌徒,他做股票、期货和投机。每次他的交易都会有上涨的——而且常常这样——就在我认为我们要亏本时,斯科蒂总是能成功地借到一大笔钱,保住老本。”

“大起大落是赌博者常有的事。”

“我讨厌赌博。”我说,“我过去总是担心去哪儿找那些得以度过危险期的巨款。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晚上有个歹徒把斯科蒂好好揍一顿。”

“回到正题上吧。斯科蒂赌博与那个博物馆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过你斯科蒂在越南时认识我哥哥。他也认识阮凯。他与美国国际发展司有联系,也许还是美国文化使馆官员的法律顾问。”

“也许是中央情报局的。还有呢?”

“是斯科蒂开着第四辆卡车出了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