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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晚上,一股风暴从太平洋袭来,带来了十一月份的第一场大雨。雨滴落在楼上的玻璃窗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的梦也被这些雨占领了。在梦中,米丹在巨浪翻滚的河流中随波逐流;他的脑袋就像一块黑色的大理石,随着翻腾的波涛上下浮动。我沿着满是石头的河堤奔跑着,呼喊着他的名字,企图抓住他。凯茜就像一个小婴儿一样蜷缩在我怀里。我害怕和她一起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但我更怕一旦我停止追逐,米丹便会消失。

从梦中惊醒时,我不禁为米丹目前的处境焦虑起来。我坐起身,弄平了纠缠成一团的床单。这时,梦里的一些碎片又浮现在我脑海里:像米丹一样,我的家也被大雨冲到了海里。

经过几个月的干旱之后,大地被烧烤得如混凝土一样坚硬,倾盆而下的大雨正好使它们得到滋润。房子周围的排水沟被垃圾堵住了,因此水流无处可走。星期三早晨起床之前,我们这条街的地面上积了很多水。收音机的交通报道说,通往城里的高速公路已全部瘫痪。

“是个待在家里的好天气。”我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望着几乎变成湖泊的后院说。

“不行。”凯茜把乳酪厚厚地涂在两个面包圈上,“今天我必须把论文交上去,下午我们演的《灰姑娘》还要彩排呢。我必须去学校。”

“我也是。”迈克尔站在凯茜旁边的角落里,做着三明治,“不能错过生物实验课。”

每周有两天凯茜坐公共汽车去学校。另外三天则是迈克尔开车送她去。他是个很好的司机,同时也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年轻人。我从来就不用为他担心。但是,就像几乎所有的加利福尼亚州人一样,他很少在坏天气里开过车。在每年必有的这几天坏天气里,道路变得湿漉漉的,大家都一筹莫展。

如果天气不是最糟的话,一年里的第一场大雨会把长年积淀起来的尘垢和汽油冲得浮起来,然后形成一种粘土,粘附在沥青路上,道路便像冰面一样滑溜溜的。在车水马龙的高峰期间驾车就像做颧噩梦一般可怕。我可不想让孩子们开车出去。

我看了看麦克,那种我竭力想压制的恐慌感还是流露在了脸上。一幅图画闪电般出现在我脑海里:就像梦中的米丹一样,孩子们在水中漂游。迈克尔的微型丰田车,滑入了一条满是油腻腻的污泥的河流中。

“迈克尔,抬起头来。”迈克尔转过身来,麦克把他的汽车的钥匙抛给他,“开慢一点,注意前后的车辆。”

“爸爸,我知道如何开车。”迈克尔把他的丰田车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并把它递给麦克作交换。

“与你前面的车保持一定的距离,注意后面的车。”

“爸爸!”

他们俩互相看了一眼。麦克举起了双手,表示和解:“只是要你小心点。”

“我知道。”

我的妈妈从起居室走到了厨房里。她先前坐在火炉旁读着早上的报纸。进来后,她把折叠着的报纸放在桌子上。

“麦克。”她给自己加满了咖啡,语气直率又含着责备,“我把整份报纸都浏览了一遍,但没有一篇提到你办的那案子。有很多文章真实而又恐怖地描写那些公墓所有者的丑恶行径,但关于你办的佩德罗一案却无一涉及。”

“佩德罗不是那种受人关注的受害者,也没有人写他。新闻媒介不关心他。”麦克说。

接着,麦克又说道:“我关心那些杀死佩德罗的孩子们,就像农民关心他玉米地里的杂草一样。佩德罗?我不想说他得到什么,但他不应该走进那间房子,请求那些孩子们。”

“他为什么要走进那间屋子?”妈妈问道。她的眼睛睁大的时候,她那没有拔过的眉毛也同时扬了起来。

在回答之前,麦克的目光从凯茜跳到迈克尔,最后才回到妈妈身上。佩德罗走进那所房子,是想用啤酒和车票费作交换,和一群十多岁的女孩子做爱。但在凯茜面前,麦克没有这么说。

“妈妈,给你的咖啡加点奶吧。”我把纸盒推到她面前,想转换一个话题。

“谢谢,亲爱的。”妈妈的眼睛滑向孩子们,“当然要加。”

“我们要走了。”迈克尔已做好了两个三明治——每份又加了个苹果和一根火腿肠,然后把一份放入自己的背包里,另一份放入凯茜的背包里。他把背包递给凯茜,“准备好了吗?”

“好了。”凯茜给了他一个用纸巾包好的面包圈和一个装满桔子汁的塑料杯。她一只手拿着面包圈和桔子汁,背包和装跳舞用品的包挎在肩上,另一只手正好空出来开后门。迈克尔则双手打着一把伞。

凯茜显得掉以轻心,年轻气盛。她甩了一下头,给了我们一个快活的告别:“再见,妈妈。再见,麦克。再见,姥姥。我爱你们。”

“小心点。”他们挤在一把伞下走出去了,麦克冲着他们的背影喊着。

突然,房子里一片沉寂,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麦克和我站在那儿望着迈克尔和凯茜,只见一团黑影穿过灰色的雨幕走向车库。

他们走了之后,我把脸转向麦克。他摇着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始收拾桌子。

“他们多么可爱呀!”妈妈说,“他们两个已经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了,是吗?”

“是的。”我说,“我们很幸运。”

妈妈冲我笑了,似乎我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不是运气,玛戈,亲爱的。”只有她这么叫我,“你和麦克很明智,让这两个年轻人互相依靠。他们必须要脱离你和麦克的怀抱,这是年轻人的任务。他们就像同胞兄妹一样,这多好啊。”

“他们不是真正的同胞兄妹。”我说。

妈妈斜眼看着我:“不是吗?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麦克在一旁窃笑着。毕竟,在我们家庭的讨论中,她是他的主要支持者。妈妈喜欢麦克。

“今天你打算干什么,妈妈?”我问。

“我准备回家。既然已经看到我亲爱的孩子很健康,我也没理由留在这儿添乱。还有,今天晚上有桥牌之夜的活动,你也知道你爸爸错过打桥牌会有多么的不高兴。天气允许的话,中午我从伯班克出发,你爸爸在奥克兰接飞机。一切都计划好了。”

妈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了抱我。这就是她的风格,对个人之间的距离特别注意。“谢谢你让我自由翱翔,玛戈。让孩子变得独立比孩子让父母离开要容易得多。如果我告诉你们今天在路上要小心点,你们两个会听我的话,对吗?”

“当然啦,妈妈。”我吻了吻她的脸颊。它就像上好的丝绸那样柔软而湿润,“您在这儿我很高兴。我需要你。”

“我亲爱的玛戈。”她的声音充满了喜爱之情。她用一根细长的手指划着我的脸,留下一条冰凉的线。然后,在一瞬间她又变得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应该打点行李了。”妈妈也拍了拍了麦克的手臂,然后端起她的咖啡,上楼去了。我们听见她卧室的门关上了,麦克说了句:“一个优秀人物!”

“有独特的气质。”我说,“今天你有什么安排?”

“讯问佩德罗案的另外一个小孩。她的妈妈说好带她来的。”

“有没有父亲露过面?”我问。

“没有。你也不要希望有。”他耸耸肩,“你准备干什么?”

“看你了。”我把碗叠起来,威尔明顿的外景拍摄很明显要推迟了。

“嗯……”他擦了擦一个牛奶勺,“也许你可以留在家里,至少也要等到雨停下来。在家里看着你妈妈离开。”

“我不这么想,麦克。”我抓住他的手,“昨天晚上是雨吵醒了我,我再也睡不着了。”

“那……”他拉过我靠在他身上,“那么,你待在家里构思,好不好?”

“好的。”

“会有灵感来的。”

“当然会有。”我说。

“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会有什么厄运即将降临?”

我用屁股撞了撞他。

“还有呢?”他说。

“我想把你审问这个女孩的过程全部录下来,有戏吗?”

“我们把所有的审问都录了音,你可以听磁带,这个毫无问题。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了。”

“不,”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待在那儿。”

他皱皱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儿,是那种警察特有的神态:“你又利用我。”

“我想进入审讯室,用电视录下你第一次审问那些小凶手的情景。”

“这样干会惹来法律上的麻烦的,我们需要得到很多方面的许可。现在每个人都同意与你就某一方面交谈,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我想在他们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之前见到他们。我想让他们受到惊吓。另外,我想见到他们的母亲。”

他开始连连摇头,趁他还没有说什么拒绝我的话,我迅速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你不应该对我说不。阮凯已经给了我们被一种形式的战争破坏的家庭的样子。现在我想知道被另外一种形式的战争搞得支离破碎的家庭又是什么样子,而你能帮我。你看到这其中的联系了吗?”

“没有。”

“没有?你看不出来?还是我解释得不清楚?”

他用一种审问员的目光“研究”着我。笑容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是那种近乎害羞的表情,他说:“你只是不想离开我,对吗?”

“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和我待在一起,我可以想出一百个比审讯室更好的地方。”

“我是认真的,麦克。”

“好好好。”他把咖啡罐递给我,这样就可以擦它下面的桌子,“我会跟长官说的,看他同不同意。但只许你一个人去,不要吉多,也不要其他摄制人员。你也知道,只让你一个人去,我才可以知道你的行踪和想法。”

“好吧,听你的。”我说。

“你也知道,他们不一样。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已经失去重心了,玛吉。当我看着窗外的雨时,我就忍不住想,要是上帝决定又下一场四十天的暴雨,来消灭所有的罪人,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我是上帝,很久以前我就会把房子全冲走。我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不想让上帝指导我们来建造一艘诺亚方舟,不想。如果这就是那场暴雨的话,我们没必要让那些无罪的人受难。”

“如果没有其他情况,那么,我们将会一起进地狱的。”

麦克背对着我,把牛奶和人造黄油放入冰箱里。他转过身,冲我眨眨眼,表情里有着隐隐的忧伤:“你知道这是一起青少年犯罪案。听他们说话,你也许会感到很无知和粗鲁。”

“我知道。”

收音机里正在播送天气预报:全国的气象卫星发现有三股大的暴风雨正通过太平洋而来,预计这个周末将有断断续续的暴雨。

麦克把盐和胡椒搅拌器、纸盒移回那擦干净的橡木桌子中央。“我告诉过你吗?”他说,“这雨只是刚开了个头。”

前门的门铃响了。我说:“我去开门。”

我打开了门。这时,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24K金的领带夹。

他是伊恩-斯科蒂-麦戈温——我的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