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 地契

郑鲍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将钱恭的话重复了一遍,道:“那黑纱女人拿出的地契,根本就是假的?”钱恭点了点头,耸肩道:“是的,刚才我一个大意,就给误认为真的了。”郑鲍道:“可是……你连看都没有看到那张地契,怎么就这么有把握说它是假的呢?”钱恭道:“这很容易,因为那个黑纱女人拿出的只是城隍庙的地契,所以我才说这地契是假的。”郑鲍已经有些糊涂了,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钱二公子说明白吧。”钱恭一笑,道:“我们钱家拥有的是黄浦的一块地皮,那块地皮有一条边正好和莫家的一块地皮相邻,而城隍庙正巧就处在那个边界上,所以形成了一半归我们钱家,另一半归我们莫家的局面。也就是说,在我们手里的是一张面积约120亩的大地契,城隍庙只是顺带被划了进来,就占了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而已,又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张‘半个城隍庙的地契’存在呢?”

郑鲍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一次不单是自己被骗了,连带城隍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都被一张假地契耍的团团转,心中埋怨道:“唉……那汤观主未免是太老实,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这地契和短信是别人伪造的呢?哪怕当时来钱府确认一下是否真有其事也是好的,总不至于弄成今天这个局面!而我见他说的这样确凿,就跟着一起信了,竟然没有半点怀疑,也是个大糊涂虫!”既然这地契是假的,那这黑纱女人是否是富贵人家就成了未知数,甚至连带着之前关于那黑纱女人的一切猜测都可能是错的,眼下除了知道这黑纱女人肩膀上有一个奇怪的胎记之外,郑鲍手中竟然没有一点别的线索,一想到这里,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钱恭见郑鲍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郑鲍不信自己说的话,说道:“如果郑探长有所怀疑,可以去查验一下那张地契,自然就不会再有疑问。我们钱家全部的土地资产文书都是委托‘公信经济行’处理的,那些地契也都保管在经济行的保险库中。我给你写一张条子,他们见了就会让你进去的。”说完,就走到书桌边,拿起钢笔写了起来。

郑鲍是知道这“公信经济行”的,那是由上海滩的名流财阀共同组建起的公约处,专为大商大户做财产公证,或是仲裁商务纠纷,也做些第三者见证,并代为保管重要物品的业务。许多富贵人家的财产契约放在家中生怕遭窃,都会委托在公信经济行中保管。郑鲍听说那张地契放在这经济行中,又见钱恭神态坦然,还主动为自己写入门单,心中更无怀疑,但是他刚刚被狠骗了一次,现在不免对一切都有所防备,心想去看一看也好,以后就不会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了。

那钱恭写了几行字,忽然眉头一皱,随手便把已经写的纸条撕去,丢入纸篓中。郑鲍奇怪的看着钱恭,只听他说道:“这样还是不行,你不是‘约凯瑟俱乐部’的会员,没有会员的身份,就算是拿了我写的纸条,经济行还是不会对你开这个方便之门的。”郑鲍都已经有些头痛了,只觉得这有钱有势人家的条条框框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左一个会员,右一个身份,实在是很麻烦。钱恭站了起来,说道:“这样吧,反正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那就陪郑探长一起走一趟。由我带着你进去,就不会有人阻拦了。”郑鲍连忙道:“二公子肯一同前往,那自然是最好,真是麻烦了。”钱恭一笑,道:“郑探长不用客气,不用一直‘二公子,二公子’的叫,我听了很不习惯。”说完,吩咐下人备车,与郑鲍一同走出房门。

两人坐着汽车直往公信经济行而去,这经济行位于黄浦江旁的外滩,外滩上满是各国的银行与金融商会,西洋列强的建筑排列在一条路上,洋人看来很是气派,国人看来却是莫大的耻辱,但时事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汽车停在了一幢欧式大楼之前,钱恭与郑鲍一同下车,走入大楼中。那大楼的第一层是个大厅,数十个柜台围成一个半圆,柜台中都坐有经纪行的经纪人,他们或是在与客户接洽,或是自顾处理文件,柜台后是两长排办公桌,直通到大厅的另一头,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一盏深绿色的台灯,很是引人注目,大厅内人来人去,显得忙碌非常,颇有几分银行的味道。郑鲍不知道,这一楼处理的只是一些小商号的业务,类似钱家这样的大家望族,是根本不屑在这里多待的。钱恭带着郑鲍坐了电梯,直奔四楼的贵宾厅。那贵宾厅内就全无楼下的嘈杂,一派宁静高贵的气氛,其中的办事员见着钱恭,都笑着与他打招呼,钱恭也一笑回礼,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两人走入一间房间,房间内有两张沙发与一个茶几,他们坐定后,便有服务生送来咖啡。钱恭对着那服务生说道:“我想查看一下我们钱家在黄浦那块土地的地契,麻烦你安排一下。”那服务生应了一声,礼貌的退了出去。这时,忽然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一个身穿西装,大约四十多岁的胖子挤入房内,见着钱恭就大声的说道:“哈哈哈哈……原来是Richard,好久不见了,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钱恭也笑着说道:“呵呵,还不就是公司的事情。最近有几间银楼业务清冷,可让人费神啊。”那胖子又大声笑了起来,说道:“Richard你就不要开玩笑了,钱府家大业大,区区几间银楼的生意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又有什么可费神的?”他看见了郑鲍,问道:“这一位先生是……”郑鲍刚想回答,钱恭就抢先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今天来是有些业务上的事情要谈一谈。”郑鲍听了,心中明白钱恭不愿别人知道巡捕房来找他们钱家的事,虽然这凶案与钱家并无关系,但这种有头有脸的人总是担心名声受损的,于是附和道:“是的,是的。在下姓郑,是与钱二少爷来谈事情的。”郑鲍说完,钱恭便转过头来,向他一笑,以示感谢。

那胖子哈哈大笑,也没有怀疑,说道:“原来是郑先生,我姓余,专做些洋货的贸易。不知道郑先生的宝号是?”钱恭生怕再多聊下去,郑鲍就会说穿帮,主动接口道:“郑先生是一位经纪人。老余,最近可有进到什么新货?”那余姓胖子一听钱恭要与他谈生意,立即就不管郑鲍了,笑着说道:“老弟问的还真是时候,正巧我刚进了一批印度珠宝,那货色别提有多好了。好几家银楼都想来买,我却不卖,就是专等老弟来问。”钱恭听了这话,立即也来了兴趣。这时,一位身穿长衫的人走了过来,手中还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对这钱恭说道:“钱先生,您要的地契我拿来了。”钱恭为郑鲍介绍道:“这一位是王先生,专门负责处理我们钱家的地契,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问他。”郑鲍点了点头,与那王先生打了个招呼,那王先生也一笑回礼。钱恭这次只是陪郑鲍来看地契,并没有别的事情,又见已经介绍了王先生给郑鲍认识,便和郑鲍道别,然后与那余胖子一同离开,专心去谈那印度珠宝的生意了。

那王先生走入房中,将门关好,坐定后先与郑鲍互通了姓名。郑鲍为了顾及钱家的名声,所以还是用了那郑余宝的假名,并借了刚才钱恭给的经纪人的身份。而那王先生本名叫王群,在这经济行已经做了三、四年,也算是一名老店员了。

郑鲍问道:“刚才听钱二公子说,钱家的地契都是由先生处理的?”王群点一点头,说道:“其实这也是最近一年的事情,这还要多亏了钱家的赏识,不然我也没有这个机会。”郑鲍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先生之前是在哪里高就的?”那王群尴尬一笑,说道:“我原本自己经营些小买卖,但可惜后来被朋友出卖,钱财亏损不说,连生意都做不成了。为了养家糊口,只好到这里来做职员。”郑鲍一听,不想自己竟然触及了别人的伤心事,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安慰了几句。但那王群却笑说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自己早就不挂在心上。郑鲍也不多绕弯子,直接说要看那钱家在黄浦的地契。王群将带来的簿子打开,翻到了那一页,摆在郑鲍的面前。

郑鲍只见一张黄色的纸上印着大大的“地契”二字,下面的小字写明了地契的范围,地块所属人,签发日等内容,并盖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印章,最后还有“公信经济行作为第三见证人,并从中作保。”等字样。他见地契无误,也没有怀疑,但是为了谨慎小心,还是特意问道:“我听说那城隍庙的土地也在这地契所标的范围中,是否是只此一张,再无其他?”那王群点头道:“是的,不过这地契中只是包含了城隍庙的一半土地,另一半则是莫家的,但那一本地契我却调不出来。”郑鲍笑了笑,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并非是真的要看那一张地契。”王群听了,也是陪着笑了笑。

郑鲍验过了地契,再无其他事情,于是谢过王群,离开了公信经济行的大楼,一个人走在外滩的街道上。一想到那唯一能查出黑纱女人身份的线索竟然这样便断了,郑鲍就紧皱眉头,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