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穿帮
郑鲍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脑中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他只觉现在一起都胶着在了一起,越想越头痛,根本就理不出一个头绪,干脆也不想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黄浦江边,靠着江边的护栏,眼睛望着江上来往穿梭的船只。
这时,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太阳的光芒斜照在江上,将整个黄浦江面染成了一片金黄。一队拖船在江中慢慢行驶着,那当先的主船的马达声震天响,后面连拖了四条小船。船队经过的地方,卷起了一道白色的浪花。这五条船都载满了重重的黄沙,货物的分量将船身都压在了水下,那船沿几乎已经和水面平行,似乎只要江上的风浪稍微大一点,江水就会没进船来,将船弄沉。郑鲍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好奇的看着这队拖船,不理解船上的人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但是船上的船工却似乎已是司空见惯,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的。他们有的靠在船舱边看报纸,有的就着江水在洗衣服,还有两人就踏着那窄窄的船沿来回奔跑嬉戏打闹,似乎根本就不担心跌下江去。郑鲍心想:“若是我在那条船上,大概已经双腿发抖,只敢躲在船舱里了吧!”
江面上映出的阳光很是耀眼,郑鲍又看了一会,已经觉得有些眼花,于是他走到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闭起眼睛休息。忽然一阵江风拂来,夹杂着清新的水气,吹在身上很是舒服。此时郑鲍心脑通透,全不似刚才那般焦躁不安,许多问题也都渐渐想明白了:“虽然城隍庙得来的线索是假的,但是若说就此断了调查的路子,倒也还不至于。那李金凤对面的沈家阿婆不是说过曾经看到过一个黑纱女人去找李金凤吗?这点至少说明了李金凤确实认识这么一个人,一来可以去问李金凤的小姐妹丁惠娣,二来也可以在周家附近布置暗哨,说不定这女人还会去周家;而那个出现在水神娘娘庙的黑纱女人,也是值得查一查的。且不管她是否与这凶案有关,至少也是一条路子;第三条路,还得从陈老弟那里下手。毕竟那黑纱女人超度的另外一个人就是他,这女人必然也或多或少与他有些扯不清的联系;这第四条路,就是那个让人起疑的周肃。他虽然在案发时不在上海,但是问话时神色闪烁,还编了一套诡异的说辞。最有违常理的是,他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这个周肃可需要好好敲打敲打,说不定从他的身上也能挖出来一些东西;说起李金凤的小女儿,这就是第五条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否已经恢复了神智,并能开口说话?她可是亲眼目睹凶案的人,如果她能说出点什么,或是直接将凶手给讲出来,那可省下不少的麻烦。”他想到这里,不禁得意的笑了笑,继续想道,“我随意一数,便有五条线可以顺势追查下去,刚才的担心可真是多余的。而那从城隍庙拿来的短信和红信封虽然一时没有什么作用,但这究竟是黑纱女人留下的东西,没准在以后便能派上了用处。更何况,我还知道那黑纱女人的肩膀上有一个奇怪的胎记,那薛老道也亲口证实了这一点。这可算是一个关键的证据了。这‘戴黑纱、穿旗袍’不过只是一种装束,是随时可以改变的,但这胎记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想到这个胎记,郑鲍不禁又回忆起自己做的那两个怪梦来,“那两个梦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毕竟给了我不少的暗示和启发。不晓得后面还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梦,若是再有的话,干脆直接将凶手的脸面给我看吧!”念及此处,郑鲍自己也不由大笑了起来,反倒惹了周围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不晓得这矮胖子在笑点什么。
郑鲍又坐了一会,接着就站起身来,找了一部黄包车回巡捕房。他刚来到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就有一个探员走上前来,报告说道:“郑探长,今天下午你刚走不久,便有一位姓左的先生来电话找你。”郑鲍一听到“姓左的先生”就知道一定是左秋明,说道:“好的,我知道了。那左先生……有没有说他现在在哪里?”那探员说道:“他说他在家。”郑鲍听了,心中奇怪:“这左老弟的行踪也太飘忽不定了,他不是要出去几天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谢过那探员,进了办公室,便给左公馆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几下,有人接听了,但是声音是一个中年妇女:“喂……这里是左公馆,请问你是哪一位?”郑鲍道:“我是巡捕房的郑鲍,请问左先生在不在?”那中年妇女听到是郑鲍,连忙笑着说道:“原来是郑探长呀,我都不知道是你打来的电话!左先生现在正在睡觉呢!”郑鲍道:“睡觉?他不是说要出去几天的吗?”那中年妇女道:“啊?左先生没有对我们说过这件事情呀!”郑鲍道:“没有说过?他是和陈久生一起出去的,陈公馆的人都这样说的。”那中年妇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左先生确实没有和我们讲过。”郑鲍“嗯”了一声,问道:“那左先生中午打电话给我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中年妇女道:“喔,郑探长是问这个啊!郑探长你不是今天来找过左先生的嘛,当时左先生不在家。后来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我把你找他的事情告诉了他,左先生就打电话给你了。”郑鲍一听,心想:“原来是这样,当时我想让他帮忙和钱家的人牵个线,但是现在已经用不着了。”刚想开口说话,那中年妇女就抢着说道:“郑探长你不知道呀,昨天左先生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今天到家的时候可吓人了,衣服上都是血,就好像杀过人一样的。啊呸呸呸……我比喻的不好,左先生没有杀过人,我是说那个样子像而已。”
郑鲍听了这话,不禁大为紧张,连忙问道:“啊……难道左老弟受伤了?”那中年妇女道:“没有,没有!左先生没有受伤,只是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迹而已。那血都干成紫色的了,我洗都洗不掉。”郑鲍一听左秋明没事,也放下心来,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搞成这样?”那中年妇女道:“左先生他回来什么都没说,而且脸色很不好看,换了衣服倒头便睡,我们下人哪个还敢去问他?”郑鲍心中顿时生出了无数个疑问:“左老弟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见这个中年妇女说不出什么,而左秋明正在睡觉,也不便去打扰,于是挂了电话,又让接线生接通了陈公馆,想问问陈久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公馆接电话的是个小女孩,说话很是文雅客气:“喂……请问找谁?”郑鲍道:“我是英租界巡捕房的郑鲍,请问陈久生先生在不在?”那个小女孩就是陈久生的妹妹陈媛,只听她说道:“啊?你找我哥哥?他和一个姓左的哥哥一起出去了,说是要过几天才回来。”郑鲍脱口而出道:“左秋明今天中午就回来了,你哥哥还没到家?”陈媛说道:“他还没有回来,也许是去和客人应酬了吧,他经常这样。”郑鲍见陈久生还没有回家,也没有办法,只好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明天再来电话问问吧。”说完,和陈媛道别,然后挂下了电话。
郑鲍靠在椅子上,心想:“这左秋明和陈久生究竟在搞什么鬼?一个浑身是血的回家,倒头就睡,另一个到现在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别是……闯了什么大祸吧?”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这两位老弟能在上海滩混出些名气,足见他们都是做事妥帖,懂得进退的人,又不是那街头的流氓地痞,能出什么事情?我终究是探长做久了,什么事情都先往坏处上走。”想到这里,心中多少舒服了一些。他这一天跑了许多地方,也觉得有些累了,匆匆处理完一些文书后,便回家休息。
这一晚郑鲍睡的并不踏实,眼前老实出现凶案、或是查访时的各种片段,一会觉得自己站在凶案现场,一会觉得自己在城隍庙,一会又来到了经纪行。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次发生大案,郑鲍都全心思的扑到调查上。吃饭在想查案,睡觉在想查案,甚至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放过,也难怪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郑鲍却从不以此为苦,反而乐在其中。反倒是他的家里人每每看到他这样,心中的那份担忧溢于言表,可惜无论怎么劝他,都没有什么效果。
第二日大早,郑鲍醒来时只觉得腰腿酸胀,头颈处更是又僵又痛,竟是落枕了。他下床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又在落枕处贴了一张膏药,才感觉好了一些,然后匆匆的梳洗一番,也顾不得吃他老婆烧的白粥,只从桌上抓了两张烧饼就出了门。
郑鲍来到巡捕房时,时钟刚过八点三十分,他手下的探员都还没有来,办公室内只有几个值夜班的警员还没走。郑鲍倒了一杯热茶,刚要进办公室,忽然看见一位警员带了一位老阿婆向自己走了过来。郑鲍仔细一瞧,只见那老阿婆竟然是住在凶案现场对面的那沈家阿婆,此时的沈家阿婆一脸的惊恐,双眼布满血丝,神色间很是疲惫,似乎也是一晚的不安宁。郑鲍心想:“她这么早来巡捕房做什么?莫非……是她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难道是那黑纱女人又出现了?”那沈家阿婆也认出了郑鲍,不等那警员说话,就抢先冲过来,一把拉住郑鲍,眼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抽泣道:“郑大探长,你可要救救我!你可要救救我呀!”郑鲍和那警员见了这场面,都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扶了沈家阿婆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郑鲍等沈家阿婆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才开始问道:“别害怕,这里是巡捕房,没人会伤害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沈家阿婆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说道:“闹鬼!闹鬼!李金凤的冤魂回来了,她回来了啊!!”那语气凄厉无比,整个办公室的人听了都为之一惊,转头看着那沈家阿婆,个个背心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