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作者:少鸿 |
1
太阳晒屁股了,华子才起床。
其实天阴着,并没有太阳,有也晒不着华子的光屁股,他的光屁股裹在厚被窝里。太阳晒屁股了只是乡下人的一种说法,确切地说,是一种责怪人起晏了的说法。当然,这是一种老说法了。对华子来说,别说太阳晒屁股了,就是睡上一上午,睡上一整天,也是应当的。他外出打工七个多月,昨天才回家,和老婆在床上折腾了几乎一通宵,天蒙蒙亮时才睡着,他的身体需要休息呢。可是一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他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因为老婆水英已经不在被窝里了。被窝虽然暖和,可没有水英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华子就起床了。
华子起床后,坐在床沿上,将这间不大的卧室端详了半天。他是昨晚天黑后进门的,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久别的家。家里还是老样子,裸露的没有粉刷的泥砖墙,粗糙的水泥地面,几样结婚时打的家具,显得简陋而寒酸。但是,却被水英收拾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特别是那个栗色的大衣柜,擦得闪闪发光,华子往它面前一站,立即照出他的影子来。水英是个勤快女子,这一点华子早就看准了的。墙上新贴了几张女明星的相片,桌上还摆了几瓶电视里常打广告的护肤品。水英是个爱美的女子,这一点也是让华子喜欢的。女子若是不爱美,她还算是个女子吗?华子抽了抽鼻子,惬意地嗅着屋子里弥漫着的化妆品的气息,还有水英身体留下的味道。他又有些想她了,可是水英什么时候起床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华子侧耳聆听,屋里屋外没有一点声音。
她干什么去了呢?
华子走到书桌前,这才看到桌上有张纸条,水英用铅笔在上面写道:我接蛮儿去了,早饭在炉子上热着。华子心里温温的,咧嘴无声地一笑。知道他回来,昨天水英到镇子里去接他时顺便将四岁的儿子送到娘家去了,于是他们夫妻的团聚之夜没有受到半点干扰。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老婆啊!
华子踅进厨房,洗漱之后,揭开钢精锅的盖子,只见里面热着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两个软软的糍粑。他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将它们送进了自己肚子里。肚子一饱,虚空的身子就变得充实了,四肢也不再发软了。他兴冲冲地走到堂屋门口,放眼眺望久违了的家乡山水。
他的家座落在一处山坡上,坡脚是只有一条街的小镇。杂乱不齐的房屋沿着公路排列着,像是小孩子散落的一些积木玩具。冬天的田野裸露着,显得很荒凉。一条小河穿过山谷而去,在山谷的尽头,一片灰云的下面,积雪的山巅隐约的闪烁着寒光。天空里的云慢慢地薄了,一线明亮的光穿云而下,投到华子的身上,他立即感到一阵暖意。他深深地吸了口城里没有的新鲜空气,攥了一下拳头,感到鼓起的肌肉里充满了力量。
华子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想做事了,只有做事,才显得出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操起扫把,瞟了瞟走廊,还有门前的晒场,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便又将扫把放下了。他忽然想起,他出去打工之前,曾经从山上背了一个松树蔸回来,扔在柴屋里的,他该将它劈了。
他到厨房找到了他的斧子,转身到了屋东头的柴屋里。他浑身都是劲,好久没替自己干活了,他真的有点骨头痒了。他想挥舞斧头酣畅淋漓地大劈一场,让自己流好多的汗,将全身筋骨舒展开来,就像昨晚与水英纵情快活一样,那是多么痛快的事呵!
可是华子没有找到那个松树蔸,他没有看到那个松树蔸,不,他看到了,他看到那个松树蔸已经变作了一堆劈柴,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他不会认错的,那个松树蔸背回来时死沉,因为它不是一般的树蔸,它浸透了松油,现在,这些细碎的劈柴呈现出酱红色,油渍渍的,是很好的发火柴。华子怔了一会,拿起一块柴火看了看,还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松脂强烈的香气直透他的肺腑。是谁把它变作了一堆柴呢?水英是没有这个力气的,他知道劈树蔸的艰难,任何女人都没有这个能耐。
华子扔下那块柴,莫名地有些烦躁,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手中的斧子,又发现它是磨过了的,刃口雪亮锋快。
不会是水英磨的,这是男人的活。
华子闷头闷脑地,将斧头砍在一个木墩上,搓搓手,在柴屋里团团转。他不能就这么闲着,他必须要找点事做,只有做事心里才舒服。他终于想起了菜园的门,那门坏了,塌在地上不能正常开合,水英每次进出菜园,都要费力地将门抬起才能移动,很不方便的。他一直想把它修好,可还没来得及修,他就打工去了。这次回家,再不把它修好就说不过去了。他赶紧回到厨房,从二屉柜里找到钳子和几根铁丝,快步往菜园而去。他边走边望,心急得很,仿佛去慢了那扇菜园门会自己跑掉一样。
菜园就在屋东头,从台阶下出发只有二十七步远,华子数过的。园子里白菜呵萝卜呵莴笋呵长得很茂盛,但华子不关心菜,只注意那道门。菜园门还在,但远远地,他就看出,不是原先的那扇门了。原先的门是竹片夹成的,现在的门是用旧木板做的,比原来的结实多了。特别是,它不再用铁丝做铰链,它的铰链是从街上买来的,用镙钉钉上去的,显得很专业的样子。他不能不承认,活干得很漂亮。不过,待他走拢去,摸了摸门,再仔细一瞧,发现有两个螺丝钉拧歪了,那个干活的人显得很匆忙。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匆忙呢?
华子不知道,他不想胡乱猜测。他取下门上的挂钩,门吱呀响了一声,但还是轻巧地开了。他走进他的菜园。园子里刚浇过粪,一股熟悉的人粪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才薅过草不久,菜畦间干净得很。也就是说,没有什么要他干的。
华子只好从菜园里退了出来。
他站在自家晒场里,四下瞟瞟,忽然心里难受起来。他觉得自己多余,这个家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似的。风从坡下吹了上来,他听见耳边的头发咝咝作响,寒意从衣襟下钻进去,贴着他的肌肤四下漫延,慢慢地布满了他的全身。恍惚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隐藏在风中,暗暗地使力推搡着他,仿佛想将他从这里排挤出去。他站稳了脚跟,使自己没有半点的动摇。
风渐渐小了,穿过他的头发消失了,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这时,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坡道摇摇晃晃地爬了上来。那是他的老婆牵着他的儿子,他们边走边向他招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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