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饥饿——关于虹影的《饥饿的女儿》的随想

作者:暧昧晶体

难以计数的书围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坐拥书城”的话,只有口吐狂言的人敢说。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在万里挑一中囫囵吞枣或细细品味某些书。囫囵吞枣的人,总觉得如梭的时光让他们难释重负,看书都想着,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本所谓的好书,就像要细数流星雨发生时划过夜空的每一颗流星。我不是闲极无聊而数流星的人,虹影的《饥饿的女儿》也不是刹那划过天际的流星。我的知识构成有限,如若我对《饥饿的女儿》作任何评价的话,那都是对它的亵渎。它给我的是震撼和无限遐想。

虹影,在我所见过的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科书里,很少发现她的名字,究竟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知道她和她的书是从杂志里看到。杂志里铺天盖地都是介绍她,我打心里猜疑,真有那么牛气的女作家?冲着她那名气,我决定了找她的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来看。

《饥饿的女儿》以作者“我”的成长构架小说,讲述私生女“我”发现自己的身世后离家出走。葛浩文曾说《饥饿的女儿》是一个使人难以安枕的故事,我觉得他说的不贴切,客观上是对作者的极为不敬。“故事”,自然就真的是简简单单为外人道之的故事吗?中国人有那么一个传统,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是不能扳着自己的牙齿给外人数。然而虹影却说:“当我记述过去的一切,我觉得像做一个黑白的电视纪录片一样,把每一个场景,当年发生的一切忠实地展现出来,自己就是一把手术刀,我的笔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划开。”而且,她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青春成长史划开,拿到阳光下晒给大众。正是虹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坦诚至率把自己的青春拿出来共享,于是大家慌了,大家都难以安枕,于是虹影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较有争议的女作家。

或许有些人觉得,出卖自己的隐私无非是故意制造一出没有江湖艺人的猴戏来自演自收钱,收笑脸,以求哗众取宠。当然,这样的作家不乏有之,以身体裸露的尺度比例作为卖点,那些是江郎才尽的江湖骗子,是养家糊口混饭吃罢了。当然,江湖骗子有他们的市场,是因为更多色眼要饱眼福,满足他们的痒眼之欲。虹影却不是江湖术士,《饥饿的女儿》也绝不是抬锣收钱的猴子。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长大到有天堂美誉的苏杭去看看,然而是文学让我多了梦想地。池莉的小说,让我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市民,感受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是好的生活,想做普通的武汉市民“印家厚”。而虹影的《饥饿的女儿》呢,却教会了我,我不用做任何人,我就是我,我饥饿固我在。《饥饿的女儿》中既是食物的饥饿,也是灵魂的饥饿,更是性上的饥饿。“饥饿的女人,是不是自然就有个特别饥饿的子宫?”这话,带给我们的不只是震撼,更是灵魂上的拷问:在物质困乏的饥饿时代,我们都做了些什么?那些我们做的究竟能不能拿到烈日下暴晒?虹影那样的私生女是不是一个个在纵欲外衣的掩盖下从“罪恶和饥饿的子宫”中孕育出来?是时代捉弄一代人,还是一代人都该从人本上赎罪?

“佛不渡我,我就自渡”,虹影始终践行自救与自我成就。在大洋彼岸的她,三十四岁才开始讲述她的青春,以一颗平常心挥起手术刀划开结疤的伤口。有些人觉得她疯了。其实觉得她疯的人,才是懦夫,才是自我邪恶灵魂的卫道士。她以饥饿回忆我们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成长史,并不是单纯的为个人写作而写作。重庆长江上的浮尸,是那个混乱时代的缩影;她自己初恋的历时老师的自杀是那个罪恶时代的活标本;各个家庭屋檐下潜藏着的一直膨胀的欲望气球,闷得多少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时代在渡化每一个膨胀的灵魂,还是自己爆破膨胀的灵魂,让那扭曲的时代把自己干掉,悄无声息。

《饥饿的女儿》其实不光是向我们展示饥饿的终生面相,还暗地里教会我们各自拿刀划开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伤疤,让我们在旧疤新伤的现实面前,拿出勇气,实现自救。“他说,你的身世,你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你未来的丈夫,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你丈夫公婆就会看不起你。以后你一生会吃大苦,会受着许多委屈。”这是虹影那个小他妈妈好多岁的父亲说的话。这是中国千百年来为人处世之道里最“贴心”的“大实话”,然而也正是一代代的人没了自我批判意识,没了自我批判精神,从来不敢自己审视自己,而是不断把自己的痛苦记忆点点累积,扭曲沉淀,并用加密码的锁紧紧锁住,尘封起来自己折磨自己的灵魂。

虹影的饥饿是芸芸众生饥饿的一个点,在大千世界来说,这微尘算不了什么。《饥饿的女儿》是一部作者的成长小说,铁凝的《玫瑰门》也有铁凝成长的影子,但是铁凝没有虹影那么大的勇气。13岁到18岁的我们,心灵与身体一起成型。这个时期的我们每个人,生活都是相当困难,生理的适应,性的觉悟,带来很多麻烦。开始独立处理与人、与家里、与社会的关系,有时把完我们少男少女头都弄晕。虹影在那么个自己身世神秘的家庭里成长起来,萌动的意识让她寻找,寻找自己所谓的另一半,所谓的避风港,然后不顾一切,以涨潮的激情与历史老师结出青春的“青涩果子”,并自己眼睁睁看着医生手术刀在自己疼痛中切去果子,这就是她,饥饿的她。而我们呢,或许有些人曾经不顾一切为青春孕育涩果,或许有些人什么也不敢做,只是压抑着萌动,让欲望的河床潜入地下,形成地下河。

饥饿是什么?是一代代人的成长,也是我们这一代没有经历过荒谬时代的人的成长。我们都饥饿,我们是画饼充饥呢,还是我们应该像虹影一样划开我们的伤口,让我们知道我们身体里的血还在流淌,我们并没有麻木。我们只是,有时候自我审视的勇气不够,并不代表我们失去了自我。街边的谩骂,阴暗的天色,热火朝天的整治运动,屋檐下锅灶边的人情冷暖,香喷喷、辣滋滋的辣椒油,长江上不时出现的浮尸……,虹影生活过的重庆,虹影作了几乎最为客观地重现。原来世俗才美,在世俗中学会生活才美。

我们属于我们的时代,我们的饥饿属于我们的时代。“夹竹桃粉白嫩红的花,沿着斜坡一路盛开,盖满湿漉漉青苔的石墙,将枝杆高高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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