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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这一边两人如何努力,那一边,却是故人重来。 黄棘会盟之后,拖延了三年的太子为质之事,终于成为定局。 楚太子横和黄歇千里迢迢,进入咸阳。 太子横看着车水马龙的咸阳大街,不禁感叹:真是没想到,咸阳这么快就恢复了繁华。 黄歇轻叹道: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不以时存,不以人废。 一位路人走过,插了一句嘴道:可不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半年前十几位秦国的公子就在这儿被砍了头。砍完不到三天,这里的集市就摆开了。 太子横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十几位公子在这里,被砍了头? 路人点头:是啊。 太子横道:是秦国的太后下的旨意? 路人道:是。 太子横的脸色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黄歇的手。 黄歇见状,忙安慰他:太子不必惊恐,臣能保太子入秦,也必能保太子平安回楚。 当下两人投了驿馆,向宫中呈了文书,过了几日,便得了旨意,召楚太子及随从入宫相见。 黄歇和太子横在缪辛的引导下,走在长长的官巷中,太子横有些迷惘地看着长长的宫巷:这就是秦国的王宫? 黄歇见他走神,提醒道:太子小心,秦宫中不可分神。 太子横回过神来,汗颜一笑道:没什么,子歇,孤只是想到当初当初,楚宫之中,黄歇曾为了娶芈月而向他求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一个孤弱无依的女子已经成为大秦太后,而自己呢,十几年前已经是太子了,现如今依旧还是太子,十余年来陷入困局,竟无一点变化。与之相比,实在汗颜。 黄歇知道他的心事,劝慰道:太子何必妄自菲薄?秦国经历这样的大变,才成就她的一番奇遇。天下事有早有迟,如晋文公、秦孝公等,莫不是大器晚成,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 太子横有些不好意思道:子歇说得是,是孤偏执了。他面向远处叹道: 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子歇,孤与你共勉吧。 黄歇听得出太子横的意思,却摇头道;臣这一生,只怕是等不到了。 太子横道:子歇何出此言? 黄歇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宫人引导下,走过一个又一个甬道,两人进了一闻宫殿。黄歇看着庭院中的银杏树黄叶飘落,忽然翘起在燕国山中时,芈月说过;我住的地方,有一株很大的银杏树,秋天到的时候,黄叶飘落心中一动,想到,莫非此处不是接见外臣的前殿,而竟是她素日所居的屋子不成? 两人候在门外,听见侍女禀道:太后,楚国太子到了。 便听得里面有个女声,想是女御发话,道:请进。 两人便依宫人所引,迈步入殿,走到正中,端端正正她朝上行了礼,又听得上面一个女声道:太子不必多札。请坐。两人方依言在茵席上就座,太子横居上,黄歇在他下首。 此时黄歇方能抬起头来,看向上首的秦国太后。 但见芈月端坐正中,严正大妆,表情严肃,两边侍从林立,威仪无比。他其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却不知芈月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对着妆台看了无数次自己的妆容,更了无数套衣服,换了无数套首饰。颜色淡的怕显得寡淡,颜色艳的又怕显得太过蓄意,颜色浅的怕显得轻浮,颜色重的又怕显得人老相。 直到黄歇进来的前一刻,她还在对镜相照,甚至在听到侍女传唤的时候,心中都有些紧张,不敢开口传召,及至见黄歇进来,看见黄歇恭敬行礼,心中极是想扑下去,扶起他,阻止他的行礼。好不容易硬生生地忍住了,这才如坐针毡地看着太子横与黄歇按次就座。 她心中越是慌乱,脸上却越是严肃,双目灼灼,只看得太子横低下头去,心乱如麻,努力想化解这可怕的气氛,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姑母 芈月这时候方察觉到房内居然还有一个碍事之人,当下沉了脸,冷冷地道:太子,你今到秦国为质,你我虽有亲谊,也只能先叙国事。望你在秦国安分度日,不要出什么差错,免得坏了两国情谊。 太子横有些僵住了,他没有想到芈月的态度竟然会是如此生硬,终于强自镇定下来道:多谢太后提点,横当恭谨自处,安分守已。 芈月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 太子横动了动嘴,却不敢说什么,下意识地地想打开这个僵局,不由得看了看黄歇。 芈月想说什么,看了太子横一眼,又忍住了,转头吩咐道:缪辛。 缪辛连忙应声:奴才在。 芈月道:带楚太子去见大王吧。 缪辛应了一声是,太子横见状站起来赔笑道:如此,横告辞了。待要举步前行,又有些不安,本能地看了黄歇一眼,眼中透露出求援之意,只道黄歇必会与自己同行。 黄歇欠了欠身,待要站起,芈月已经开口道:子歇留下,我还有一些关于夫子的事,要问子歇。 太子横恍悟,只差没有给自己一耳光,慌忙应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外臣先出去了。 见太子横慌忙出去,薜荔一个眼神,带着众侍女悄然退出,殿中只剩下芈月和黄歇两人。 两人四目相交,芈月看着黄歇的目光充满贪婪和爱恋。 黄歇低声唤道:皎皎。 芈月想笑,却忽然落下泪来。黄歇这才发觉,此处显然不是日常正殿,她的座位与自己虽然相距有一段距离,但都平铺着茵席,并无高低之分。 此时侍女皆已退了下去,黄歇横了横心,站起来迈步走到芈月身边,递上手帕,轻声道:皎皎,别哭! 芈月接过手帕蒙在脸上,瓮声瓮气道:我没哭,我只是喜极而泣。她将帕子一摔,抱住黄歇的腰,哽咽道:我终于盼到你来了。 黄歇轻叹一声,挣开芈月的双手,坐了下来,将芈月抱入怀中,轻轻抚慰。 他只觉得胸口一片温热,似是她的泪水渗入了他的衣服,渗入了他的肌肤,便如那一年南薰殿中,他们正少年。 过了许久,芈月轻轻地说:你不走了,对吗? 黄歇沉默片刻,看着芈月充满希望的神情,欲言又止,只是嗯了一声。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十分尴尬,良久,芈月咳嗽一声,道:这个院落,我住了十余年,你要不要四处看看? 黄歇点头:好。 两人携手,出了房间,在廊下慢慢走着。黄歇仔细看去,方知自己刚才入的乃是西侧之殿。 黄歇拉着芈月的手慢慢走到树下,此时树下已经设了茵席并案几器皿饮食。黄歇拉着芈月一起坐下,抬头看去,这一株银杏树几乎笼罩了整个院子,不禁叹道:这银杏树长得真好。 芈月伏在黄歇的膝上,嗯了一声。 黄歇道:还记得屈子家里有一棵橘树,那时候,你我就这么坐在树下,你就喜欢缠着要我吹洞箫给你听。 芈月一声轻笑:我也想到过去了。子歇,你给我再吹一曲吧? 黄歇问:你要听什么? 芈月低声道:《僄有梅》。 黄歇心中一痛,这一曲《僄有梅》,似乎代表着他的爱情、他的幸福,每一次都似在眼前,却又转眼逝去。这一次,他能够再抓住他的爱情吗? 他没有再说话,只取下挂在腰间的玉箫,低声吹起。 春风拂过树梢,天地闻充满了温柔的旋律。 芈月伏在黄歇的膝上,听着听着,竞不知不觉睡着了。 箫声仍然在继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芈月悠悠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榻上,身上还盖了被子,她脑子一片空白,茫然怔了半晌,方想起睡着前的事,慌乱地坐起,左右一看,看到黄歇坐在一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歇柔声道:你醒了? 芈月问他:我睡着了? 黄歇道:嗯,睡得很香。 芈月低头想了想:我睡了多久了? 黄歇看了看铜壶道:嗯,两个多时辰了。他入宫的时候,是刚刚隅中,如今却是快接近晡时了。他甚至在看着芈月睡觉的时候,还由薜荔服侍着用了一顿点心。 芈月一怔:这么久。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竞有些腹中饥饿,她看着黄歇,怔怔出神。 黄歇见状,不解地问:怎么了? 芈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从回秦国开始,每次都睡不足一个时辰。每天都这样,睡到半夜,就会醒过来,然后睁着眼睛,无眠到天亮,吃多少药,用多少安息香,都无济于事。 黄歇手持玉箫,脸上有心疼和怜惜,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芈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门外文狸的声音叫道:大王!! 芈月一怔,又听得薜荔高声叫道:大王驾到! 黄歇不由得松开手去,后退两步,便见赢稷闯了进来,叫道:母后! 芈月脸一沉,喝道:子稷,来此何事? 赢稷看到芈月躺在榻上,脸色一沉,立刻警惕地看向黄歇,发现黄歇只是衣冠整齐地坐在旁边,脸上的表情才轻松几分。 芈月也看到了赢稷的表情,眉头一皱。 赢稷瞧见母亲神情,连忙赔笑道:母后,楚太子已经在宫门外等了多时,询问黄子何时能够出宫,所以寡人过来替他看看。 芈月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一个楚质子还能够支使得动堂堂秦王亲自为他跑腿不成?当下眉头一皱,就要说话。 黄歇却按了一下芈月的手,他看了赢稷一眼,知道他为何会此时来到,却宽容地站起来向赢稷行了一礼:既如此,臣也该告退。 赢稷一直看着黄歇走出门去,脸上不禁露出胜利的微笑。 芈月喝道:子稷! 赢稷转向芈月,咧嘴一笑,一脸无辜的模样:母后。 芈月沉下脸来,问道:你满意了? 赢稷连忙装出一副天真撒娇的样子,赔笑道:儿臣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芈月指了指外面:不明白,就出去跪着。跪到你明白了再起来。 赢稷耍赖道:母亲。 芈月沉着脸道:别让我说第二回。 赢稷气哼哼地一跺脚:跪就跪。他站起来,鼓着气拖了一只锦垫出来,扔到常宁殿外的石路正中,自己跪了下去,却还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此时已近黄昏,但见夕阳西下,天色迅速暗了下去。 薜荔服侍着芈月吃夕食,却一直不安地看着外面。 芈月道:你在看什么? 薜荔道:太后,大王他还小 芈月道:他不小了。 薜荔不敢再说,芈月放下筷子,叹道:如果还在燕国,他这样撒娇耍赖我会心疼他,迁就他。可他现在是秦王了,周围虎狼环伺,他不能再指望会有人还继续心疼他,迁就他。 薜荔劝道:可太后永远都会是他的母亲。 芈月摇头:你不明白。戴上这顶王冠,就会拥有一颗帝王的心,然后无限膨胀,无人能够限制。孩子只想以示弱留住母亲,可帝王会想着唯我独尊,他不仅会示弱,还会用心术去掌控别人,用暴力去碾杀别人。薜荔,曾经我输了一切,而孟芈拥有一切,可她为什么最后输得这么惨?就因为她失去了为母的本分,没有用笼头勒住王位上的野马,最终葬送了自己的一切,也差点葬送了秦国。我不能让子稷的心也跟着膨胀,最终变成另一个武王荡。 薜荔心头一惊,忙俯首道:是奴婢浅薄了,太后说得是。 赢稷自然知道,自己这般闯入母亲的寝官,实是触了她的逆鳞,他本以为跪一下做做样子便罢,谁知道等到夜幕降临,夕食上来,母亲居然还没有叫他起来。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赢稷已经跪得垂头丧气,他摸摸肚子,又挪挪膝盖。 却看到月色下,一双银缎鞋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抬头,看到母亲站在他的面前。 芈月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来:知道错了吗? 赢稷委屈地扁扁嘴:母亲 芈月站住不动。 赢稷连忙点头:母亲我错了。 芈月蹲下身子,看着赢稷的眼睛,一字字道:心术和手段,别用在母亲身上。 赢稷连连点头。 芈月又道:更别用在比你聪明的人身上。 赢稷顿时变成了苦瓜脸:是。儿臣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此时,黄歇已经出宫,回到驿馆。 但见太子横像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念叨着:子歇怎么还没有回来?怎么还没回来?黄歇走进来时,他一下就跳了起来,抓住了黄歇的手,叫道:子歇,你可算回来了。 黄歇见状也甚是惊异:太子,你怎么了? 太子横神情惊恐地看了看他身后,语无伦次地说:哦,子歇,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黄歇一怔,上前问:太子,出了什么事,你今天遇上什么了? 太子横欲言又止:我、我. 黄歇见状,忙问:可是秦王对你无礼? 太子横连忙摇头。 黄歇疑惑:那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子横把抓住黄歇,眼神如同溺水之人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子歇,孤可能信你? 黄歇越发疑惑起来,追问:太子,你今天究竟遇上了何事? 太子横的脸色忽青忽白,忽然道:我问你,你可知道秦国太后,她的生 母姓什么? 黄歇不解,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姓向。 太子横跌坐下来道:果然是姓向。 黄歇不解,问道:怎么了? 太子横忽然抓住黄歇的手,惊慌道:你说,我会死在秦国吗? 黄歇诧异:太子为什么这么说? 太子横欲言又止:没什么。他忽然放开黄歇的手,有些慌乱地说:我,天色已晚,我先回房了。说着就向左边的套间走去。 黄歇叫住了太子横:太子 太子横却没有停步,反而快走几步,推开门。黄歇疾步上前,一手按在推门上,肃然道:太子知道向氏夫人的事? 太子横本能地说:不,我不知道。 黄歇严肃地说:太子在楚国已经是危机四伏,若是在秦国会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太子不说出来,我如何能够帮助太子? 太子横退后几步,摇头:不,我不能说。 黄歇起了疑心,诈他一句道:难道向氏夫人的死,与南后有关? 太子横马上回答道:与我母后无关。 黄歇道:那是与大王有关? 太子横惊恐地看着黄歇。黄歇本是诈他,一时竞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当真与大王有关? 太子横慢慢地退回席位,坐下。黄歇坐在他的对面,手按在他的肩上,鼓励道:太子知道什么? 太子横有些语无伦次:我原也没想到,今日出宫的时候,在宫巷上遇到子戎叔父,他说和他同行的是他舅父,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生母姓向怪不得姑母今日对我如此冷酷,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却原来他今天出宫之时,在宫巷中遇上两人。他人秦为质,本就是持着多结善缘以得保全的心态,见两人气派华贵众人奉承,但话语中却带着楚音,便有心结交,忙问身边的宫人:这两位贵人是谁? 那官人诧异地看看他,道:这位便是太后的弟弟公子戎,应该是太子您的叔父吧! 太子横汗颜,他在宫中,除却每年庙祭大典之时,确实不曾与这些名义上的叔父见面,而那些时候也通常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过了,饮宴时又不在一处,自然也是不太认识。 当下也只得厚了脸皮上前请安。芈戎倒还认得他,表情却是极为古怪,只淡淡地与他叙过礼以后,又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人,说:这是我舅父向子,讳寿。 太子横也只得见过礼,亦觉得向寿与芈戍一样,神情有些不对,当下只是诧异,回到驿馆,便叫来了心腹之人,打听芈戎等人的事,以便将来更好地与这两人结交。不想这心腹却是南后当年留下的寺人,知晓一些宫廷秘闻。 却原来当年楚威王驾崩之后,向氏忽然被逐出宫去,便是因为楚王槐调戏向氏,楚威后震怒,将向氏嫁与贱卒。此事既涉及楚王槐,南后岂有不知之理?打听此事的,便是这个寺人。 后来太子槐又为黄歇向芈月求亲之事,请南后相助。南后甚是心细,既然准备将黄歇收为太子之用,自然要将芈月身世调查清楚,当下便追查下去,才得知向氏沦落市井,已经死去多年,究其原因,也是因为楚王槐凋戏所致,去调查此事的,还是这个寺人。这名寺人见太子横追问,自然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他。 黄歇一怔,想了想还是安慰道:如今楚国争储甚烈,而郑袖夫人在秦楚联盟之事上出力甚多,而且公子兰还将要娶秦国公主。她是一国之主,自然要以国事为先,不好对太子过于亲近。 太子横道:当真不是因为她怨恨父王吗? 黄歇一怔,回想起黄棘会盟,他在行宫走廊看到了魏冉手按长剑,满脸杀气。魏冉被缪辛劝走之后,他又听到充满杀气的秦筝之声 黄歇心中一凛,忙道:向氏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太子横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他欲言又止,却不欲将那寺人所说之事说出,只托言道:只是听我母后当年无意中说起过,她说先王当年有个宠妃姓向,被威后扔到宫外配了人,后来沦落市井,便穷死了。 黄歇一怔,忽然想到了魏冉的身世,心中想芈月后来必是找到了向氏,才收养了魏冉,如此说来,她必是知道了向氏所受之苦。只是楚王槐与楚威后作恶,若是芈月迁怒到太子横身上,却也未必,他当下安慰道:想来她身为一国之主,不至于为了此事迁怒于你但想到那日的秦筝之声,心中仍然隐隐不安,暗忖芈月虽然不会迁怒于太子横,但对寸楚王槐却未必不存杀心。 太子横不安道:子歇,你说她知道吗? 黄歇喃哺道:若她知道了此事,若她知道了此事 太子横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她知道了此事,只怕我没有办法活着离开秦国。他看向黄歇道:子歇,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千万不可告诉她。 黄歇没有说话。 太子横急了,拉住黄歇道:你若是告诉了她,只怕秦楚之间就要刀兵相见了 黄歇握紧了双拳,可是此事,他又怎么能够瞒着她呢? 却听太子横急道:子歇,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们楚国。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生死之交。如今我的性命,我们楚国的命运,都在你的手中了。见黄歇犹豫不决,心中矛盾,顿时跪下求救道,子歇,算我求你。 黄歇大惊,拉起太子横道:太子,你、你不必如此。 太子横急道:子歇,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还是应该想办法尽快离开才是。 黄歇面现犹豫。 太子横道:子歇,我知道你对她有情,舍不得她。可她如今是一国太后,已经不需要你了。子歇,你留下来,世人会怎么看你?你本是国士之材,不管走到哪一个国家,都可以大展拳脚,指点江山,笑傲王侯,万世留名。 黄歇叹道:黄歇至今一无所成,何谈笑傲王侯? 太子横道:因为你太重情,所以才会为情所缚。为了她你远走天涯,为了屈子,为了我,你又困守楚国。可是子歇,离我们指点江山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父王年事已高 黄歇听他说到这里,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太子,噤声! 太子横殷切地看着黄歇:子歇一 黄歇痛苦地扭过头去。 一支箭飞去,正射中靶心,紧接着,一支,又一支。 十支箭,八支中靶,内侍竖漆已经把手掌都拍红了:大王,中了,又中了! 如今秦王赢稷每日除学习政务以外,也会抽出时间来学习武艺,这日他便在练武场中练习射箭。听着竖漆的奉承,赢稷却忽然把弓箭往下掷,烦躁道:区区两石的弓,就算射中又怎么样?真正到了战场,连个人都射不死,只够挠痒痒的。若论武力,我非但不能与武王荡相比,比那个野人更是不知道差到哪儿去了。 竖漆知道他说的是义渠王,这种事他可不敢掺和进来,只奉承道:他就算再强,也只有大王伤他的份儿,他可伤不到大王。 赢稷哼了一声。上次他伤了义渠王,反而让母后每天都绕着义渠王呵护备至,他这亏吃得才叫大呢。竖漆见他不悦,吓得不敢再提,忙拿了巾帕为他拭汗擦手。 赢稷忽然问:你说,母后是喜欢黄歇多一些,还是喜欢那个野人多一些? 竖漆的脸色都变了:大王,噤声。 赢稷哼了一声,道:怕什么,难道我不说,这件事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吗?哼,不管是谁,都休想从我手中抢走母后。若真到了那一天,寡人何惜哼哼!他咬牙切齿,脸上是说不出的阴郁之色。 赢稷自然不知道,他还要面对比他母后喜欢上一个男人更大的麻烦。 而芈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怔住了,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太医令,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医令见状,早已吓得双股战战,却强作镇定,硬着头皮道:太后身体强健,臣给太后开一些安神的食膳之方,只要好好休息,日常饮食上注意一二便是。 薜荔见芈月已经失神,当下上前一步,道:你且退下。又向文狸使了个眼色,文狸会意,便出去与那太医令嘱咐几句,不让他泄露消息。 此时芈月宫中侍女,依旧取名为石兰、杜衡、灵修、晏华、葛蔓、云容,以薛荔、文狸为首。侍女石兰捧了书简进来,呈上道:太后,公子歇的信。 薜荔接过,拆开,再呈给芈月,芈月就着薜荔的手看了一看.不禁一怔: 子歇要见我? 薜荔一惊:现在? 芈月看了薜荔一眼:现在又怎么了? 薜荔吓了一跳,欲言又止:可您现在 芈月想起方才太医之言,不禁叹息道:可是,子歇他 薜荔也不禁轻叹:您跟公子本来就应该是一对 芈月怅然:是啊,我与他,一直都是这么阴差阳错。本以为这次重逢可以 薜荔道:可没想到又出了这件事 芈月将书简拍道:多嘴。 薜荔连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 芈月长叹一声:起来吧,给我梳妆。 薜荔连忙欢喜地站起来:太后要梳什么妆?奴婢给您梳一个最漂亮的发髻。 芈月沉默片刻方道:给我梳一个以前在楚国的时候,我常打扮的发式吧。 薜荔服侍着芈月更衣,一如昔日芈月在楚宫之时的模样。 打扮完毕,芈月站在镜子前,竞有一丝的恍惚,朦胧间,似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和黄歇携手而立。芈月定睛看去,发现又是自己一人了。的确,她如今的装扮,一如当初在楚宫,还是那样的头发、那样的衣服,可是在镜子中照过来,却有一种违和的感觉,历尽沧桑以后,过去的青葱岁月,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芈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说了声:更衣吧。过去只能留在过去了,楚国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 她终于还是换了一个素日常服的妆容。如今的她,越来越像一个秦人了,再作楚人的打扮,竟是有些不适合。 黄歇入宫,一直被引到了秦宫后山下,但见芈月一身素衣,已经等在那儿了。 芈月手一伸,道:子歇,可愿与我一起爬山? 黄歇点头。两人沿山道走着,落叶翩然而下,洒落一身。 今日来见芈月,终究还是为着心头之事,走了一段路,黄歇便假作无意地问道:我才到咸阳,听说太子昨日见到子戎和舅父了,不知他们可还好?若有空,我也想见见他们。 芈月笑道:很好,听说是你把他们找回来的,子歇,我谢谢你,让我一家得以团聚。说着,她站住,郑重地向黄歇行了一礼。 黄歇忙扶住芈月,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芈月微笑,眼睛亮晶晶的,道:是啊,你我之间,本不必客气的。 黄歇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转过头去:你们亲人十几年不见,如今见面,一定会有许多话要说吧! 芈月握着黄歇的手:子歇,其实,在我们的眼中,你也是我们的亲人。 黄歇沉默片劾,试探地问:你昨日对太子横太过冷淡,他回去之后惶惶不安。皎皎,他,也应该算你的亲人吧。 芈月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黄歇心一沉,问:皎皎,在你眼中,不视他为亲人吗? 芈月轻笑,漫不在意道:若这样也算的话,那我的亲人未免太多了,连那威后和姝、茵都算我的亲人了。她反问黄歇:可她们能算吗? 黄歇没有回应,却试探地问了一声:那大王呢? 芈月忽然沉默了。黄歇能够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下子都变冷了,他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他能够感觉到芈月整个人在听到楚王槐的名字时,态度比说到楚威后和芈妹、芈茵都还要恶劣得多。说到这三人的时候,她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在听到楚王槐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是如同冰窖一般冷得毫无温度。 黄歇苦笑,他想起靳尚对芈月的评价,真是恨不得把这蠢货的眼珠子都挖出来。这个蠢货居然会相信芈月把楚国当成倚仗,甚至让楚王槐和他周围的人都相信了这一点。 沉默良久,他问道:看来,靳尚看错你了,你从来不曾把楚国视为倚仗吧? 芈月轻笑一声:难道你也相信那个蠢货?不待黄歇回答,她自己先说了,没有。任何人都不是我的倚仗,我的倚仗只有我自己。她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愿意张开羽翼,去庇护我愿意庇护的人,但不包括某些人。 黄歇道:不包括太子横? 芈月道:是。 黄歇道:你对楚国呢? 芈月道:我们是利益交换,秦楚为联盟和联姻的关系,在目前的这个阶段,我们共同对抗韩赵魏齐四国。 黄歇道:你会遵守盟约吗? 芈月忽然抬头看着黄歇,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奇怪?只有一夜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态度如此大变? 黄歇一惊,掩饰道:没什么。 芈月问:子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黄歇犹豫片刻,忽然反问:那么,你有吗? 芈月沉默了,半晌道:有。 黄歇欲伸手去抚她的肩头,不知为何,空气中有一种让他不安的气氛,令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芈月看着黄歇,轻叹道:子歇,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总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黄歇问:要多久? 芈月道:不会太久了。 芈月忽然拉住了黄歇的手,这时候他们已经攀到山顶了。 芈月指着前面道:你来看。此时他们站在后山顶上,迎风而立,秦宫和整个咸阳城一览无余。芈月看着黄歇,柔声道:子歇,你看这江山,多美。你若愿意,可以和我一起,每天共迎这朝夕,共看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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