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中密室

1

常乐寺三重塔内发现女尸的报告,很快就从附近的巡查派出所呈送到上级警察署。现场情况表明,这是一具被暴力谋杀的尸体,因而事关重大,警察署迅速把报告转呈到大阪府警署。

大阪府警署搜查一科的加能警部带着一群刑侦人员赶到现场。

死者约三十五、六岁年龄,上身穿着一件很合体的时髦女式衬衣。

对现场进行仔细地搜查后,疑点便一一呈现出来。

首先,死者的脑后发现一块被钝器重击后留下的痕迹。如果这是死因,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凶器之类的东西。

其次,从尸体附近地板上的灰尘来分析,除了报案人的足迹外,塔内无任何人的足迹,包括死者的足迹在内。

根据以上两个疑点,可以推出第三个疑点,即三重塔虽没有上锁,但放有尸体的二层楼却成了突然出现的“空中密室”。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十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八、九点之间,死者身上并没有被人强xx的痕迹。

这样又产生了第四个疑点。在这种时刻,被害人为什么到这荒凉偏僻的地方来呢?

“到这里来时,可能已经死了。”加能警部咕噜一句。

加能警部的得力助手舟木刑警,是个出类拔萃的侦探,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此时他也摸着后脑勺说:

“不过,犯人即使是转移尸体,为什么偏要选中三重塔呢?”

事实上,不仅没有把尸体从一楼搬上二楼的痕迹,而且从外面弯曲的栏杆来看,也没发现有任何搬运过物体的痕迹。

“真是一桩奇怪的案件。”加能咬了咬下嘴唇。如果硬要给这案件命名,不妨就称作“空中密室案”吧。这二楼小室的面积每边长约一丈〈三米三〉左右,刚好是四张半席的面积。这女人是在这“方丈小室”中被发现的,也可称“方丈小室案”吧。

“查查死者的身份,或许能发现点什么。”加能提醒自己说。

舟木从死者携带物中找到一个女用钱包,这个钱包是在死者身旁的小手提包中发现的。“这多半是她本人的东西。”加能说。

钱包里,只有三百五十日元的硬币,纸币一张都没有。可以推测是犯人夺走了其余的现金,不过,也可以换个角度解释,罪犯伪造了现场。

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就是从钱包中拿出的一叠崭新名片,是女人专用的圆角铅印名片。

加能警部看着名片,皱了皱眉头。因为名片上印着这样几个字:

电话为本。菊川商事有限公司菊川容子

“啊,这人是个掮客!”加能对这种四处奔走、耍嘴皮的职业感到棘手。干这种职业的人虽说在市内,可电话号码、公司地点都不固定,也许租用了某栋大楼的某间小室,在干着不光彩的、令人厌恶的生意勾当。

“打电话问问再说?”没等到加能警部点头,舟木就径直跑去打电话了。狡猾敏捷的舟木,常常能看破加能的心思,不等加能吩咐,他便能遂其心愿地把事办妥。

加能警部预感到:找到死者丈夫,或许能得到有说服力的线索,但前景不会乐观,一般说来,象掮客、皮包商一类人的被杀案,处理起来往往四处碰壁、陷入迷宫,很棘手。

这是因为他们接触面太广且可疑分子的人数太多,抑或索性不管那些过眼烟云似的生意往来,而仅仅从债务方面来考虑,被害人也不一定会把所有负债人的名单都记载下来。更何况债权人为了偷税,把真正的帐本隐藏起来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不足为怪。

而且,在本案中,三重塔二层楼内没有丝毫罪犯的痕迹。

加能警部感到他插手了一桩错综复杂的案件,他开始搜索三重塔的周围地带。

2

加能警部决定亲自检查三重塔周围的情况。他很清楚,能直接发现犯罪现场将是何等重要的一环。

好在离菊川容子的丈夫赶到现场还有段时间——他是被通知前来认尸的。

常乐寺现仅存一座三重塔。从整个寺的规模来看,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威严、堂皇的庙宇。

寺院的布局象禅寺一样,只有孤零零的三重塔耸立在山丘旁。昔日的常乐寺庙宇圣地,如今只能算作是一片荒野。

“罪犯为什么要把死者转移到塔里面呢?”这个疑问一直在加能警部的头脑中萦绕。

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是:三重塔通向外面的道路上浮光跃金,铺满了一层质量很好的砂。很清楚,这层砂子是最近才铺上去的,因为没有一根杂草露出来。

松田谦十分纳闷地说:“昨天早上还没见到这些砂子,今天早上怎么一下变成这样了呢?谢天谢地,可方便了我们打棒球啊。”

“这块地皮的一部分原来是一家被叫作‘大协产业’的住宅公司买下的,也许这家公司在这里搞过些什么吧?因为从砂的数量上看,只有大卡车才能运来啊。”加能说完,就吩咐手下的随从立刻给大协产业挂电话。

结果是否定的。大协产业预定明年三月才能提出基建、开发计划。而且,公司总务处还在电话中声明,买进的一部分地皮是距离三重塔一百米左右的讲堂迹南侧,与撒了砂的地方相距甚远,毫不相干。

“真是不可思议!”

更令人迷惘莫解的是痕迹。尸体虽然在三重塔的二楼,然而从一楼起就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是怎么回事呢?

简直象神奇的魔术一样,尸体突然出现在空中,然后被神灵施展魔法,自己飞进三重塔。除此之外,难以找到答案。

为了寻到其他线索,一百多名警视厅的搜查员进入常乐寺内,开始了仔细的搜索。

加能发现了新目标,他和松田一道向那边走去,靠近路旁的松树林中,有一株粗壮的古松拦腰断裂,上面的部分倒在地上。

“松田先生,您注意到这个吗?”加能警部很重视松田的证言。

加能所说的“这”,是指这株百年苍松奇怪地拦腰折断一事,松田马上摇摇头说:“没有啊,昨天这棵树还是好好的,今天一下断裂成这个模样,真不明白。”

这使加能更加纳闷,是啊,这么粗壮的一株古松怎么轻易断了呢?

加能首先联想到雷击。可是昨天并没有打雷,再说这株松树断裂开的地方也没有被烧焦的黑痕,很快,他排除了“雷击”的假想。

那么,又是什么力量令这株古松断裂呢?这株断裂的树和菊川容子被杀有无直接的联系呢?从常识来理解仿佛没有。总之,加能的脑海在翻滚,他不知怎样才能正确解释这些可疑现象。

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实在太多了,人类的智力远远不能将其一一解释清楚,可今天未必就真是撞着了这等怪事?

看过折倒的松树后,加能警部又回到三重塔前,舟木刑警已站在那里了。

“我想彻底地搞一下……”加能说。

“什么事情?”舟木问。

“就是这砂子的来龙去脉!要搞清这些和杀人案究竟有无联系。我觉得不从这里入手,我们心里总不坦然,也难下判断。”

“你是说对砂进行研究?”

“当然。是谁将砂运来?其目的又是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呢?”

“把表面的一层砂全弄走怎么样?”加能警部说出了脑子里突然掠过的想法。

“啊?你是说这砂下面隐藏着什么,是吗?”

“也许是的。总之,必须把砂弄走才能说清楚。”

“那就慎重地执行这方案吧。”

加能认为杀人的第一现场不在三重塔内而在其他什么地方,也就是说砂下面极有可能留有杀人痕迹。

可是,砂铺的范围很广,宽约三米,一直沿伸到很远的地方,很难说罪犯这么干纯粹就是为了隐藏行凶现场。

二十名搜查员按照加能警部的命令,排成一列横队,从两头开始挖砂。

几小时的来回搜查,很多地方被众多走动的人踏结实了,因而挖起来有些费劲。

约摸挖了五米多,加能警部皱皱眉头。

“这可不行,刚刚挖开的地方又被鞋子踩结实了,得另想个法子才好……”看到这光景,加能刚刚振作起来的劲头,一下子又萎靡下去了。

不过。有一点清楚了。这砂确是为了达到掩盖什么的目的而故意铺上的。因为大抵有水洼之类的地方,人们就用砂来掩盖,而眼下挖来挖去,丝毫没有看到这种迹象。

“这地方平时很干燥,再说昨天滴雨未降,不会有水洼什么的。”

松田的话证明了原委。这样地费力也许是徒劳,但又没有想出更高超的招法,只得继续干这种效果不大的苦差事。

最后,在袒露出来的地面上终于发现了某种车辆驶过的痕迹。但由于铺砂之前,来往的行人已经将这痕迹踩乱,车轮的花形及大小等无从判定。

正在这时,另一个搜查班在三重塔西侧的松林中,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物体,一个长五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的合金铝片。从铝片闪闪发光来判断,是最近才被扔到这里的。

捡到铝片的地方距离三重塔一百多米,也许将来是件非常珍贵的证物吧,由于目前暂不明用途,搜查当局决定先收留保管,再来研究它和案件有无联系。

加能警部仔细端详这合金铝制品,“唔,象是某种机械上的零件碎片……。”

“是外国货吧?你瞧,这儿有个象罗马字母W的东西。”舟木刑警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不错,正是它。这样看来,铝片可能是飞机上破碎的零件。”

“倒是有点象,只是没有听说过飞机坠落的消息啊。”

“是的。一般说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故,立刻会成为新闻到处传播。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问问为好。”

“是!马上执行。”

舟木立即向大阪国际航空公司的各分公司通电话,询问是否发生过飞机坠落事件,而任何公司的回答都是一致的——“没有发生类似事件。”

3

发案的现场,蚊虫成群,搜查者出师不利,加能焦躁不安。

一位自称是被害人丈夫的男人来到了。他向加能警部通报的姓名是菊川时雄,加能急切地希望他能提供点什么。

菊川时雄的模样很象那种出没于日昏月黑、赌窟酒场的不三不四之徒,长发紧紧地贴在脑后,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反射着金属光芒的太阳镜。虽早已不属风流的年龄了,但还有点老来俏,一条很薄的白色夏裤配着紧身的短袖衬衫。

菊川时雄自己开着车来到现场,他下车便问:“容子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语调急切高昂。

“您是死者丈夫吗?”加能警部问道。

菊川气势汹汹地嚷道:“啊,被杀害的肯定是我妻子,快点,让我看看!”

“请吧!”加能领着菊川时雄朝三重塔走去,死者身份一经确认,就要立刻送往医学院进行司法解剖。

仅仅一个夜晚,由于四周没有放置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几只苍蝇在盖着尸体的白布上面嗡嗡地飞来飞去。

“这就是她吗?”菊川站在离尸体不到三米的地方,也许是过份惊骇与紧张的缘故吧,他呆若木鸡,象被钉在地上一般。

“请仔细看看吧。”

揭开白布之前,加能站在遗体前轻轻合掌,这算是对死者家属的慰藉了。加能明白,虽然这一举动微不足道,但兴许能使家属那颗悲痛的心稍许得到点安慰。

“啊!容子啊!是谁把你……”菊川时雄弯下身子,悲怆地喊着。

白布反射着阳光,令人目眩。

“是您太太吗?”加能问。

“这是谁干的啊!我可怜的妻子,你为何惨遭毒手啊……”菊川呼号着,颓丧地低下脑袋,加能看见他在用手指揩眼泪,便接着问:

“不会认错吧?”

“没有错,是我妻子容子,哪个混蛋干的啊,我们可是刚搬来不久……”

“刚搬来不久?这是怎么回事?”

加能警部抓住不放,他这人喜欢刨根问底,丁点儿的芝麻小事也要弄个一清二楚,这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

两个便衣上来给尸体盖上白布,然后抬走了。

“我们来这里开‘菊川商事’是妻子的主意。她从小在大阪长大,知道大阪的生意比关东好做。”

难怪他说话语调铿锵,一口浓重的关东腔,以来是刚从关东迁来的。

“我们刚刚搬来,谁知竟发生这种事,警官先生,这关西的治安很糟吗?”

“先不谈这些。”

“听说黑势力之间有抗争,在这种荒野之地干杀人勾当,不足职业杀手还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能断定。因为作案动机现在还不清楚。首先必须排斥强xx,因为死者的衣着并不凌乱。”

“是抢劫吗?我妻子身边经常带有十一、二万元现金。”菊川仿佛看透了加能的想法。

“她总是这样?”

“是的。”

“我并不排斥抢劫的可能性。装有名片的钱包里只剩三百五十日元的硬币。”

“容子啊……你真愚蠢,你一向慷慨大方,用钱如流水,你干吗要带这么多钱离开家呀!”

“如果是那样,钱很有可能被劫。”

“这伙强盗……。”

“虽然这点是必须考虑到的,不过,也有可能是犯人为了掩盖真正的动机而进行的伪装。”

为了不让菊川产生偏见,加能警部又解释说。

“伪装?那为什么呢?”菊川时雄盯着加能。但他的目光被太阳镜的色彩遮掩着,加能看不出他的眼神。

“其目的我们尚不清楚。因为在类似案件中经常出现罪犯伪装现场的情况,我们不得不提防。”

“我不明白。”

“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尸体藏在三重塔内,而从一楼到二楼,甚至栏杆上均无任何痕迹,难道不奇怪吗?如果仅是普通的抢劫犯罪,是绝不会这样不厌其烦地去制造假象的。”

“……”菊川歪着头,露出迷惘莫解的神情。

“为了侦破工作的顺利进行,对不起,我还想提几个问题。以前,您太太对三重塔之类的古寺庙是否特别感兴趣?”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无论怎么说,这个地方总归是发案的现场呀。我想,她独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也许是对历史有特别的兴趣。”

“这倒说对了。对神社、佛阁的兴趣她确比别人要浓厚得多。有些人背后挖苦她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吧,何必冒充风雅。然而容子却丝毫不理会,一有空便倘佯于古亭旧寺之中,领略那古色古香的雅静风味,她还作过几首和歌呢……。”

“这样看来,昨天晚上她也是怀着这种兴致,信步到三重塔来的……。”

“是不是如此我难说清。因为我昨天没打招呼就离开了事务所。呃,所谓事务所,就是来这里后,以‘菊川商事’的名义租借的一间小房子。本来应该称公司,但我和妻子都习惯叫它为事务所。我们准备在两、三天内雇一名女工作人员,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公司。”

“您太太离开事务所,大约是什么时间?”

“我当时在事务所楼上的住房里,完全不知容子出去的时间。我正在搬家俱、行李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呢。也许是妻子担任经理的缘故吧,生意方面的事她一人操持。”

“在什么地点?”

“伊丹车站前。”

“噢,原来如此。从那里到这儿……不是步行吧?乘车来的?”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无意地想起一件事。昨天晚上,月白风清,我想起妻子曾劝我到这里来。她以前说过:‘关西的月亮也比关东美’。”

“月亮……月夜”加能想起十号那天正是满月。如果被害人跑到昆明池畔来欣赏月色,那么出租汽车的司机也许会记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她在湖滨悠闲自得地散步,来到三重塔附近时,遭到罪犯的毒手。

“或者说,藏在砂下面的车胎印,是罪犯的车留下来的。”加能头脑里刚刚掠过这种设想,很快又被自己推翻了。

“不,如果是罪犯留下的车辙,不会有那么大的规模。也许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联系。”

“关于凶手的线索,你们发现了什么?”菊川在问。

“目前为止,还是零。不过从您刚才介绍的情况来看,我们了解到了很多有用的事情。”加能发自内心地说。

被害人夫妻是初来乍到,很难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敌。问题可能出在现金借贷方面,不知关西有无这种关系的人。

“这一带有人向你们借过钱吗?”加能问。

“实在对不起,我不涉及金融方面的事。我和容子是再婚夫妻,结婚时我们就约定,经济事务由妻子独当一面,全盘负责,我一概不插手。不过……我想如果查阅一下事务所的帐本,定会一目了然的。”

“那么,我们尊重您的意见,立刻去事务所,怎样?”

加能认为,到被害者家里查看后,侦察的速度一定会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