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追踪

1

时钟倒拨一段距离,宇贺神家。

宇贺神纯子走出卧室,打开走廊外的花卉洒水器开关,将自动定时装置扭到十分钟的位置。庭院里栽培着的蔷薇花立刻沐浴在甘霖之中。

细小的水珠在空中均匀地喷射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虹。这套设备与以前的水管浇水相比不知要方便多少倍。

购置这套设备完全是纯子的主意。纯子属开放型性格,喜爱装饰外表,追求虚荣。而丈夫宇贺神亮二则性格内向,追求虚无幻景。可能与他埋头钻研考证中世纪文化典籍有关吧,他对纯子讲排场、图虚荣的作法十分反感。

“到底是自己的家,真够热心啊!”宇贺神总是这样挪揄纯子。

这块地皮和住宅是纯子的父亲留给她的。从名义到实际都归纯子所有,宇贺神亮二不过是作为郊南大学校长木下敬介的女婿入赘到这个家来的,彼此的身份两人心里都是明白无误的。

正当纯子给蔷薇浇水之际,相继来了两位客人。第一位是M百货公司新上任的的分店长兼家俱部负责人。

纯子从父亲那里得到两亿日元的遗产,其中包括不动产,股票、现金等。一切她都独自掌管,毫不吝惜地去购置自己中意的奢侈品、高档家俱之类,她的名字因而就自然地列入百货店老主顾名单之中。

接着来访的是一位名叫菊川容子的女人。纯子和菊川容子是高校时代的同学,不过当时两人并不密切。菊川容子虽然学习上平平,却是一位出色的交际家,有一种商人的气质。

目前她除了当当掮客,经营一下“皮包公司”外,也搞搞不动产生意。今年初春曾劝过纯子卖掉别墅,被纯子断然拒绝。其夫菊川时雄纯子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总觉得他有点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味儿。

“我们去大阪,今天特来辞行。”容子说。

据她说,关西生意很兴隆。

纯子生性傲慢,缺乏挚友,说话总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真舍不得哟,将来回来再来玩啊。”

容子扭动着丰满的身躯。

“当然,以后一定拜访。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个大富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哇!”

容子半开玩笑地挖苦了几句。纯子倔傲不逊的态度,甚至连个“请”字都不说,弄得容子满脸怒气,扫兴而归。

“这下可好了,省得总是来借钱,可真受不了!”纯子暗自高兴。

洒水器停止喷水,空中那由小水珠组成的彩虹顷刻消失,一切归于寂静、安宁。

吃过晚饭,再也没发生什么事,一天的时光就快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纯子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还会来电话?记得前不久这种时刻也来过电话,然而那是一次奇怪的电话,当她拿起听筒后,对方什么也不说立即挂断了,莫名其妙的电话骚扰。这次电话莫非是故伎重演么?纯子忐忑不安地拿起话筒。

2

这次电话没有上次那种令人讨厌的沉默,很快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喂喂!对不起,我是《历史问题》月刊副主编一色升。”话筒里,对方在用柔和的声调作自我介绍。

宇贺神亮二的学生一色升以前来过纯子家多次,纯子觉得一色升倒是温文可人,颇合保口,因而保持着那么一种微妙的感情。

“啊,您是一色啊……。”

“哦,是太太,你丈夫在家吗?”

“他去大学了,还没回来。”

“是吗?嗯……,最近有件事情想打搅一下,我们能不能约个时间谈谈?”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约会,丈夫在大学里的所作所为是丝毫也没对我讲啊。”

纯子对于一色升可以说是心底敞开,和盘托出的。

“噢,是这样的,没关系的。那么有什么情况我直接给你打电话,行吗?”

“哦。”

“就是关于那奇怪电话的事。”

“噢,你怎么也知道了?”

“上次我和你丈夫从京都回来时,在新干线列车上听他说起过。”

“是啊,对手总是瞅准我丈夫在家时打来电话搔扰,我都接到过一次。”

“也是这个时间吗?”一色升指现在。

“多半是的……”纯子含糊其词地回答。宇贺神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就是妻子,也摸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我真担心会出现不测。上次在列车上你丈夫就说过有人时刻想杀死他,你能提供一些有关情况吗?”

“真的有此事?”

“千真万确。比如说那封匿名信吧,想必你是清楚的。后来又发生什么事吗?听说太太你曾到西阵邮局去了一次,是吗?”一色升想证实这一点。

“我丈夫都对你说了?真讨厌……”

“也没什么讨厌的。近来是不是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可别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闹出大乱子来,太太你可要提高警惕啊!”

“实在抱歉,丈夫因为信任先生您,才说出这番话的,其实他是个嘴巴很紧的人。”

“听先生说他没有把信交给警察,我可真担心,有个万一可怎么得了?”

“谢谢你如此关心,其实用不着担心,无非是封信而已,和电话是否有联系还说不清呢。免得搞成满城风雨……。”

“但愿只是好事之徒的一场恶作剧。”

“也许是学生中有人考分不及格,怀恨在心而对老师搞报复的一手吧,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唔……我觉得和大学里的人似乎没什么关系。如今的大学生们不太喜爱耍这样的小手脚,他们大起大落,干起事来直截了当,忘乎所以。”一色升不同意纯子的看法。

“那……”纯子实在懵懂不解,难置可否了。

“和村本教授的关系如何?”一色升又问。

“这个我丈夫也谈到过吗?”

“是的。”

“我认为他们之间没什么。村本教授多次蒙受家父的爱顾,是个很正派的学问人。他不可能去干投递匿名信之类的卑鄙勾当。”

“有道理。不过,德高望重、颇有名气的村本先生不直接插手,可他还有那么多的助手和学生呢,能保证这伙人也做不出来么?”

“你是这样考虑的吗?”

“不敢断言,仅仅推测一下而已,在火车上,不过只看到一封匿名信呀……。”

“真不好意思,让你这样费心。”

“没什么。其实我也拜托过先生一件事罗。”

“不过,他最近神经衰弱得厉害,说实话,写论文的事恐怕很难完成。”

“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排除这些干扰!”

一色升用充满热情的声音回答。

3

横滨的伊势佐木街被改建得犹如一个花园。这里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已经分不清人行道和马路的区别了。搭肩携手,纷至沓来的人群中也有宇贺神亮二。商店里射出的明亮灯光,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此时,他大概正被一种新的思绪缠住,以致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动。对于学者来说这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有位智哲先师就曾说过:“人在步行时思考问题,脑子反应最为敏捷。”宇贺神大概属于这种类型吧。

他朝宽敞大道的右边一拐,进入一条狭窄的街道。突然,他发现前方冒出个男人身影。

“啊!这个家伙!”出于本能,宇贺神预感到大事不妙,顿时他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紧。

每次见到这个身影,他都如遭棒喝,胆颤心惊。当宇贺神孤身一人时,这混蛋总是出其不意出现在他面前,满脸杀气,凶狠狠地说:“怎么样?照我说的去做吧。否则,你的下场是难以预料的,我可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这混蛋真是无赖至极,天知道他会干些什么。”宇贺神的恐惧心理和男子汉的勇气在相互搏斗着,最终,他动摇了。他没将这事告诉妻子,他心里很清楚:这家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呀,现在得赶紧躲开……”开始,宇贺神回转身强作镇静地大步走着,快出这条窄街时,他索性撒开腿跑起来。而那个家伙却象影子般一直尾随在后,穷追不舍。

“混蛋!你难道真的想抓住老子吗?”宇贺神不断地向左右张望,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巷,他没命地在奔跑着。

突然,他发现了一家熟悉的店铺,这个店子正位于街口的拐弯处,管它三七二十一,跑进去躲一躲再说!他闯入店内。

“哟!是先生您啊,好久不来了,真把我们忘了哟!”女招待殷勤地接待宇贺神。

“对不起,能让我到店里面躲躲吗?有个混蛋正在后面追赶我。”宇贺神说完,慌忙钻进狭窄的店员更衣室。后面的那个男子万万没想到宇贺神会躲进这个商店,他径直向前跑去了。

宇贺神上气不接下气,一股莫可名状的强烈怒火在心头燃烧。

4

真是绝妙的讽刺。一色升和纯子长时间的“电话谈心”,竟没有一位客人来访,刚刚放下话筒,宇贺神就不期而至。他喝得酩酊大醉,神志模糊得简直难辨你我了。

出租汽车嘎地一声在门口停下,生性敏感的纯子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故意装佯,不去门口迎接。

宇贺神在门口大嚷:“纯子,我回来了!”

一向爱讲脸面的纯子皱了皱肩头,仍然置若罔闻地伫在二楼窗台,静观着宇贺神摇摇晃晃地走进一楼他自己的房间。

宇贺神以前并不是性格粗野的男人。近半年来,他一反常态,动辄酗酒,酒后就疯疯癫癫,极不检点。最近纯子宣布不准宇贺神进入二楼的卧室,不得已,宇贺神只好在一楼小客厅里铺张床睡觉。这幢小楼里还住着女佣人川崎康子。

康子是纯子的远房亲戚,是离婚后来到这里的,由于她性情温顺,忠于职守,所以颇讨主人的欢心。

“水……,弄点水来。”宇贺神朝厨房方向喊着。

一阵脚步声,象是康子端着水过来了。

“今天又是和谁一块灌了黄汤呢?”纯子暗自思忖。

纯子不想让丈夫在康子面前出丑,她下楼来了。正如她想像的那样,宇贺神外衣脱掉,穿着一件无袖汗衫,歪斜在餐厅的椅子上。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瓶刚带回的威士忌,瓶里的液体还残留着一大半。

“你呀!不要把性命当儿戏啦!喝得烂醉如泥,成何体统!把康子都吓着了。”纯子神情严峻,正颜厉色地说。

“喝点酒……有什么了不起……太太。”宇贺神语音含糊、口词不清地说。“我害怕呀,我,我这是借酒壮胆啊,那家伙真厉害喽!”宇贺神两眼充血,目光飘散。

“还是那封匿名信吗?”纯子不屑一顾的口气。

“你,难道忘了?”

“唉,你真傻,那不过是孩子们捉弄人玩儿,是恶作剧!这种信只会来一次,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倘若多几封倒没啥问题喽!仅那个恐怖的‘杀’字,就足以令我胆战心惊,坐卧不安那。”

“少胡思乱想,那电话这段时间不就少多了么?”

“唉,家里呆不下去了,整天惶惶不安,只好到大学去住喽!”

“决定了?简直一派胡言!”

“真的,死神已在敲门了,随时都可能遭杀害喽,一想到这,什么也没心思干啦!”

“今天你上哪儿去了?”

“那个混蛋,大概是想全力阻止我的研究,就想出个这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宇贺神十分痛苦地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那混蛋三番五次的干扰,我的研究现在慢得多了……”

“酣酒就能解恨么?这样搞,有理也说不清,你可真是不可救药了。看来,村本先生的批评有道理,你真的是在干正经事儿?”

纯子的话刺到了宇贺神的痛处,如同火上加油,他一下勃然大怒。

结婚后,宇贺神从来没有这样发脾气过。

“你他妈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们威胁我,迫害我,让我中断研究工作,让我白白混日子,然后把我从大学赶出去!作为妻子,你能理解其中的肮脏卑鄙的意图吗?”

“我不明白。但不管怎样说,把你逼出学校的人绝不是村本教授,你这是酒后胡言!”

说着,纯子就去拿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可是宇贺神的手比她更快,他一把抢过酒瓶。

“你要干什么?”

“扔掉!坑害人的东西。”

“胡说!你不感到可惜吗?你这一扔,不仅是威士忌酒啊,唔,还有这酒瓶,这和希腊的断臂维纳斯一样珍贵的酒瓶呀,哈哈!多么细腻的外表,多么……”宇贺神神经质地把瓶子放在灯光下映照,透过那浅绿色的玻璃表层,可以非常神奇美妙地看见他的手指。

“疯疯癫癫的傻瓜。”纯子气愤极了。

“我一点也不傻。从今天起,你胆敢碰它一指头,哼!别怪我……”

说着,宇贺神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试图把酒瓶放到书柜的最高层角落,突然,他一个踉跄,非常狼狈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