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平凡的世界》
| 来源：豆瓣 作者：木熊 |
初一还是初二时，从班里一个同学那里借来《平凡的世界》，废寝忘食地读完了，非常震撼，接连几天沉迷在孙家兄弟的故事，简直不能自拔。过了很多年，开始上网，发现许多人跟我有过类似的阅读体验，也发现很多人开始用批判的眼光去审视这部曾经也把他们感动得要死要活的小说。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我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无法参与讨论，但一部成书于二十年前的小说，时至今日还能引发热烈讨论，让我很是好奇，寻思着什么时候重温一下。
那天逛书店，看见人民文学出的一套《平凡的世界》，分上中下三册，顺手就买了下来，权当做个纪念。到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一边翻，一边惊讶：原来那个年代的作家是这么说话的？当年我怎么能忍受呢？当然，一刀切地说那个年代的作家都这样，也失之武断，那时仍笔耕不辍的汪曾祺老爷子就不这样嘛。不过根据我有限的阅读经验，八十年代的某些代表作，《第二次握手》、《钟鼓楼》以及全国优秀小说选等，虽然题材各不相同，但行文都有相似之处，就是作者感情极其丰富，思想极其活跃，仅通过对书中人物行为的描绘都不足以表达，经常干脆就中断叙述，跳出来大发议论。感情充沛当然不是坏事，但一个好的小说家，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所为，有所不为。中国画讲究留白，小说也是同样道理，十分的感情，直接写两三分就可以了，剩下的，要通过情节设置和人物描写间接表露出来。
这本书生动地描绘了七十年代中到八十年代中这十来年中国农村的图景，其对现实的洞察力令人叹服，从这个角度来说，获得矛盾文学奖当之无愧。另外，路遥真是非常真诚，不管我再怎么觉得他抒发感情的方式笨拙甚至肉麻，都无法不被他“对生活从未淡薄的挚爱与深情”深深感动。我总觉得，一部小说，其他方面再怎么不如人意，只要作者足够真诚，也就有了感动人心的可能性。
说到人物形象，路遥刻意要拔高的正面人物，孙少平啦、田晓霞啦，都假得不行，非常单薄，立不起来，而他老老实实写的那些人，例如孙少安和他老婆，就丝毫没有虚假迹象，很真实，很动人。汪曾祺多次提到，沈从文上写作课时一再强调，小说“要贴到人物来写”，就是说，不要美化，不要拔高，不要脸谱化。如果落笔前就心心念念要塑造一个典型，写出来的往往是个假人，相反，只抱着“我要把生活里的某个人写出来”的想法，不经意间可能就塑造了一个典型。
这书最令人诟病的地方可能在于，高干弟子们（省委副书记算高干吧？）不约而同地，都爱上了孙家子女。省委副书记的侄女爱上孙家大儿子，女儿爱上孙家二儿子，北京某高官的儿子爱上孙家小女儿，似乎官家子女的爱慕是证明贫家年青人价值的最有利证据。当然，没人能从逻辑上驳斥这种可能性，但根据普通人的生活常识，这种可能性，似乎也就比天朝国足翻身大一点吧。难怪有人要说，这种安排，暴露了路遥潜意识里对官本位的高度认同，对官方认可的热切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