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梦境

郑鲍回到巡捕房,处理了几件日常行政事务,又签了几份下属递交上来的文件,然后松了松衣领,疲倦的靠在座椅上,眼看着自己的手下在他的办公室外来去忙碌,其中还不乏几个昨夜一同去现场勘察凶案的年轻人,虽然他们也是一夜未睡,但现在依旧神采奕奕,步履轻松。郑鲍不由叹了一口气,心想:“唉……看样子不服老可不行,现在的精力真是大不如以前了。若是十年前……不,就算是五年前,我可不也是一样生龙活虎的?”但是感叹归感叹,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皮已经要搭起来了,不得不站起身,准备先回去睡一会。

就在此时,一名探员快步跑了过来,报告道:“探长,警督有请。”郑鲍听到“警督”二字,顿时心中来气,眉毛一扬,道:“警督?那个假洋鬼子有什么事找我?”那探员道:“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估计和昨夜的凶案有关吧?”郑鲍不禁大声骂道:“哼!这个假洋鬼子正事一件都做不成,整天就会溜须拍马。办案的时候从来看不到他的影子,案子破了他就把功劳都捞了去。这小子肯定是昨天晚上睡饱了,今早一来就听说出了凶案,赶紧想套点最新消息去给上风回报邀功是不是?”那探员道:“这个……这个……探长,我们好歹还要在警督手下办事,这种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就好,又何必……”郑鲍“哼”了一声,道:“他敢做还怕人家讲么?”说罢,气呼呼的向警督办公室走去。

这个被郑鲍所唾弃的警督姓樊,名荣利,是个标准的谄媚之辈。他最拿手的就是“媚洋厉华”,对洋人毕恭毕敬,犹如对方的孙子;对自己的同胞则声色俱厉,不可一世。也正因为这樊荣利会拍马屁,所以在巡捕房内升职最快,原本不过一个小小的科员,两三年内竟然跃上了警督的位置,统管半个英租界的治安事务。郑鲍最恨这种无耻小人,虽然不得不委屈在樊荣利手下任职,但却并不买这个警督的帐,与樊荣利明冲暗装好几次。樊荣利对郑鲍自然也是恨之入骨,但是自己辖区内的案子却还需要郑鲍办理,所以对于郑鲍一时也没有办法。

郑鲍走进警督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樊荣利摸了摸自己梳的溜光的头发,用一口蹩脚的洋泾浜英语问道:“Mr.Zheng,what’syouropinionaboutthecaseinlastnight?”(郑先生,你对昨晚的案子有什么看法?)郑鲍听了心中怒气更盛,不禁暗骂:“数典忘祖之徒,都是中国人,说什么狗屁洋文?!”开口道:“我听不懂这叽里咕噜的东西,如果警督没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先走了。”说完就真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要走。

樊荣利卖弄自己的洋墨水已经成了习惯,他早知道郑鲍等人已有不满,但是料不到这一次居然会抵触地这么激烈,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马上改口用中文说道:“放肆!你这是对上司应有的态度吗?”郑鲍积怨已久,这次终于按奈不住,指着樊荣利高声喝道:“你一堂堂国人,说话何以要用西洋鸟语?!”这一喝声极响,加之办公室门未关,声音直接传到外面大厅。厅内探员平日早就受够了樊荣利的气,此时听了这话无不暗暗叫好,但也同时为郑鲍捏了一把冷汗。

樊荣利素来欺软怕硬,眼见这一次郑鲍分毫不让,自己又被刚才郑鲍那一喝夺了声势,心下也不禁有些发虚,开口说道:“郑探长,你要弄清楚,这里是英租界,也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领地,英语才是通用语言。”他顿了一顿,又用一种不计前嫌的语气继续说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和你做这些口舌之争。对于昨晚发生的凶案,我要你给我做一次详尽的报告。”

郑鲍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恨樊荣利没有国人的骨气,此时见他已经让了步,也压了压自己的火气,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凶案过程和当前的调查进度大概说了一遍,又将今早调查死者手中签条来路的过程也一并讲给樊荣利知晓。樊荣利果真就如郑鲍所料,是来套些消息然后去邀功的,听说调查签条已经有了进展,不禁精神大振,就此一事问了个详细。郑鲍也懒得和他计较,将所知道都说完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出了警督办公室,接着同几个得力手下交代了一番后,便离开了巡捕房。

回到家中,郑鲍脱下衣服,只简单清洗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此时他觉得周体舒畅,这身体好像才是自己的,过不多久,便呼呼睡着。

但是郑鲍这觉睡的并不踏实,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他好似清醒了过来,睁眼看看周围,只见雾气浓密,不知身在何方。这时,耳旁响起一阵流水声,犹如有一条小溪在他脚下穿过。郑鲍顺着那水流的方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过不多时,只觉眼前一亮,接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小巷子内。郑鲍暗自心想:“这是哪里?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他边想边走,忽然听到一旁的门内传出两个女人聊天的声音。

第一个女人说道:“听说周家的男人对他女人不好啊?”第二个女人叹了口气,道:“可不是,那男人自己没本事,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会打老婆和孩子。”第一个女人道:“哎呦哎呦,他怎么可以打人的?”第二个女人说道:“难道我还骗你啊?那天晚上可是我亲耳听到的。那男的可凶了,打起人一下一下的,眼睛都不眨的。”

郑鲍不由好奇的走过去,那门是虚掩的,可以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的人。只见说话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坐在天井里,一个在打玻璃丝包,另一个在摘青菜。

不等第一个女人开口,第二个女人继续往下说:“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男人曾经还讲过,要把他女人给杀了呢!”第一个女人惊讶的张大了嘴,惊道:“这想来是气话吧?”第二个女人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睛瞪的大大的,可吓人了。”第一个女人道:“哎呦……给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正在厨房烧菜,突然听到对面有磨刀的声音。那声音响得不得了,我转过头去,就看到周家男人打了赤膊,手里拿了一把刀在磨。那刀可大了,和杀猪的用的差不多。他磨一下还哼一声,就好像和谁有仇,要去杀人一样的。”

第二个女人拍拍胸口,道:“啊?真这么吓人啊?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个男人真是有这个想法的!”第一个女人道:“唉……周家女人也真是命苦,怎么就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呢?”说完,一脸的愁容,好似是在替那周家女人感到不幸。第二个女人也陪着叹了一口气,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沈家阿婆,你说……会不会哪天我们一觉醒来,发现周家真的就发生了命案?那我们不是和杀人犯住在一起了嘛?”第一个女人听了这话,吓的连玻璃丝包都丢在了地上,惊道:“哎呦呦,你不要吓我呀,我胆子可小的很!一想到对面躺了一具尸体,今晚都不敢睡了。”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按照这个情形,还真有点难说的呀!”

郑鲍听到这里,心中不由疑惑:“她们说的那周家到底是在哪里?我总是觉得很熟悉似的,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一个走神,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就漏听了几句。

这时,第一个女人已经打完了一个包,拿了一个竹套子开始重新编底,她手里在忙,嘴里也不闲着,道:“说起那周家女人,其实也挺贤惠的。她男人在外面上班,她就在家里忙进忙出的,除了做家务带孩子,还同我们一起打打玻璃丝包。打这包可辛苦了、又伤神,卖一个也赚不了什么钱,可她为了贴补家用,照样每天打几十个出来。就这速度,我们这些老太加在一起都赶不上。你说,这样好的女人到哪里去找?周家男人怎么就不知道惜福呢?”忽然,对面的门一开,第二个女人见了赶紧说道:“别说了,别说了!周家女人出来了,给她听到就不好了。”说完,两个女人一同安静了下来,只管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郑鲍也好奇这周家女人到底是谁,转身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她们谈论的周家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那个凶案的死者,而自己所处的位置,就是那凶案现场的门外!郑鲍心中暗道:“我刚才怎么没认出来,这里就是定康路四十四号呢?!可是……这女人不是死了么?怎么现在又活了?”

只见那死者此时身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布衫,一脸苍白,好似看不到郑鲍一般,匆匆从他身边经过。郑鲍连忙跟了上去,可没走几步,周围场景忽然一变,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那死者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只见到一些砖石飞檐。那片飞檐下面隐约站了一个人影,只是周围浓雾包围,郑鲍始终辨不出那身影是男是女。这时,那人影忽然转了过来,正面对着郑鲍。郑鲍这才看了个真切,但心中惊讶程度不下刚才见到了那死者,不禁暗呼一声:“怎么会是这个人!!”

究竟郑鲍看到的是谁,又为什么会让他如此讶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