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第11章

孙东平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回音。他无奈而笑。

拧开了门,里面一阵黑压压的气息铺面而来,冲得他差点倒退一步。

沙发上一床被子裹做一个大蛹,只有一缕头发露在外面。屋子里乱糟糟的,各类英法文书记散落得满地都是,稿纸也是铺了一地。孙东平摇摇头,往里迈了一步,咔嚓一声,一支圆珠笔应声断成两截。

孙东平走到沙发前,俯下身去,费了一番劲才把被子拉开,露出刘静云的脸来。

刘静云还睡得迷迷糊糊,头发乱得像麻线一样。没吵醒了,不满意地哼了哼。

孙东平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睡得红彤彤的脸,“老婆,你又通宵啦?”

“不要吵……”刘静云像只虫子一样在辈子里蠕动,妄图再钻回去。不过孙东平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又把她拽了出来,“七点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你今天不是要开会的吗?”

“开会”两个字让刘静云终于清醒了一些,开始缓慢地往外爬,“啊?这么快就七点半了?”

“你昨天又几点才睡的?我睡下去的时候看到这里灯还是亮着的。”

刘静云眯着眼睛,伸出五个指头,“五点半。”

“你才睡了两个小时?”孙东平心疼又生气,又拧了拧她的脸,“你怎么老这么乱来啊?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讨厌。”刘静云把他推开,“才刚上班,当然要努力啦。我才不要人家说我被你养。”

“我养你又怎么了?”孙东平气得牙痒,扑过去又捏未婚妻的脸,捏完了又心疼,赶紧亲一亲来弥补。

刘静云笑着高声叫:“流氓!有变态!”

孙东平奸笑,“我就是变态,流氓也救不了你!”

刘静云一愣,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这么一闹,可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随即肚子咕噜响,饿了。

“赶快收拾一下,我去买早饭。”孙东平把她推进卧室,自己则下楼去买早点。

他们住的花园小区位于是市地上东区,周围有商业中心,学校和公园,每平方米都要卖到两万多近三万。这么好的房子,当然不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负担得起的。这套八十多平米的公寓是孙东平的父亲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小区的早晨很热闹,早起的老年人正在锻炼身体,录音机里轰隆一声“站如一棵松”,吓得孙东平忙捂耳朵。早期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尖叫着从身边跑过,名贵的轿车也缓缓行驶在小区的路上。

到底还是国内热闹些。孙东平闭着眼睛享受着秋日明媚的阳光,听着人们用他熟悉的语言在交谈,在欢笑。

告别了阴雨连绵的英国,回到温暖的祖国,看来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食铺的老板已经认得了他,热情地打着招呼:“先生,还是照老样子,三根油条,两份豆浆,一份不加糖,一份加三勺糖?”

孙东平想到刘静云那游魂般的样子,补充了一句:“今天再加两个茶叶蛋吧。”

“好的,一共八块钱。”老板熟练地包好食物,交到孙东平手上。

老板娘看着孙东平的背影,羡慕地对丈夫说:“这个男的可真好,这么帅,又有钱,还每天来帮老婆买早饭。这么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老板酸酸地说:“我见过他太太,年轻又漂亮,像个明星似的。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嘛!”

“死老头!”老板娘笑着拧了丈夫一把,转头继续算账去了。

孙东平把油条切好放盘子里,茶叶蛋剥干净了,再把豆浆倒进碗里,然后全部端到餐桌上。他心里数着时间,过了十秒,刘静云就像闻着了肉香的小动物一样从卧室里钻了出来。

还好,洗过了澡,换了衣服,头发凌乱加黑眼圈外,看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啊!茶叶蛋!”刘静云欢呼一声,开动起来。

孙东平倒不忙着吃,他拿了一把梳子,走过去给未婚妻梳头发。

“我说,你这个翻译稿子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你这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人怎么搞挨得住?你还当自己十八岁啊?”

刘静云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油条咽了下去,“我和你同一年的,我成黄脸婆了,你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半斤八两!”

孙东平说:“你自己说说,你这么卖命干什么?有不缺钱,也不缺男人!身体搞垮了怎么办?”

他说到气出,下手重了,刘静云哎哟叫疼,使劲踩他一脚,“谋杀我呢?”

孙东平丢下梳子跳了开去,“你都慢性自杀了,还用本尊动手?”

刘静云噗哧一声笑了,容颜秀丽。她腻歪歪地蹭了过去,搂着孙东平的脖子。

“好啦,老公,人家知道你疼我!这个礼拜交了稿子,总编准我两天假,我给你洗手作羹汤。”

孙东平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她美好的线条,嘴里却讥讽道:“你唐门毕业的吧,做的那东西能吃嘛?国防部生化武器研究科该请你去做研究员的,有了你,我们就不在惧怕美国了……”

话没说完就被刘静云追着打。孙东平忙叫:“要迟到了!你开会要迟到了!”

刘静云一口喝完了豆浆,把碗掼在桌子上,喝道:“回来跟你算账!”

孙东平笑得痞兮兮的,“老婆慈悲为怀。”

刘静云进了书房一趟,出来时怀里满满抱着书本和稿子。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看上去回复了她都市精英白领的形象。

孙东平以前每天都开车送刘静云去地铁站。倒也不是不能直接送她到公司,但是刘静云强烈反对,觉得那辆奔驰太照耀。自己一个新职员,弄得和同事格格不入并不好。但是孙东平不忍心她每天来回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上个礼拜就借了公司一辆别克,这下再坚持送到公司,刘静云也不反对了。

车开上环城路,刘静云坐在后座里,一边看着手稿,一边翻着书。他们出版社最近在做一批法国建筑类的学术书籍,她的法语不好不坏,专业词汇却懂的不多,所以倒头来还得恶补法语,忙得焦头烂额,恨不能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用。

车开到出版社楼下,刘静云抱着文件下了车。

孙东平从窗里探出头来,“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刘静云摇摇头,“法国那边来了人,中午肯定有工作餐的。”

孙东平有点失望,“那我下班来接你。你也省着点,别太累了。”

刘静云嫣然一笑,凑过去在未婚夫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老公!”

孙东平傻笑,把车开走了,刘静云在后面冲他挥了挥手。

车开过十字路口,孙东平才摸了摸脸,“这丫头,吃了油条不擦嘴巴。”

孙东平回国,也是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拜托他回来接替公司。孙家商场的规模已是当年的十倍不止,除了连锁超市外,大型购物商厦在本市就有两家。管理这么庞大的气压,对于毕业后工作还不到两年的孙东平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停好车,搭乘电梯,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一楼。

特助徐杨已经在老地方等他了,手里还拿着文件。见到孙东平出现,便快步迎了过去。孙东平一看到这个女人,头皮就有点发麻。

“九点零八分,你迟到了八分钟。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现在就可以告你谋杀。”徐杨冷冷地宣判,“领带还没打好?莫非今天你要走纨绔路线?空着手的?昨天下班前请你看的那份圣诞促销企划你签字了吗?可千万别用来垫汤锅了。天京的王总的电话你回复了吗?还有……”

一边听她念叨,孙东平一边打着领带,后颈使劲冒着凉气。徐杨是学法律出身,干过四年民事诉讼律师,专打清官难断的家务案。于是练就一张铁嘴,说话流利,字句清晰有条例,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人家是事实胜过雄辩,到她这里,从来都是雄辩击败事实。听说客服部一直将她供为女神敬仰,香火不断。

她是孙东平父亲战友的遗孤,被孙家收为义女,是孙东平的干姐姐,大他五岁,差不多是和孙东平一起长大的。这姑娘打小就甚得孙父喜爱,高中的时候就跟着义父领略商场风云,加上本来性格刚硬,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培养成了一位铁娘子。孙东平小时候在外面横行霸道,把别家的孩子的头打破了,回家后谁都不怕,就怕这干姐姐收拾他。徐杨个子娇小,但是手劲大又专捏人痛处,总能把孙东平追得满院子跑。

积威已久,弄的孙东平长大了也一如既往地畏惧徐杨,看到她就像犯人见到典狱长。孙父半退休,把公司交给儿子的同时,也把儿子交给了干女儿管教,觉得这样的安排最放心。徐杨知道义父的打算,二话不说就辞了律师事务所的高薪工作,回公司来帮忙打点。

孙东平当然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只是在国外呆久了,生活习惯难免懒散一点。他回国本来想着自己做少东家,自主权多多,好过在美国给人打工。但是在公司大会上一看到徐杨的身影,只觉得当头一盆冷水,就有种飞奔去机场逃回美国的冲动。

真是的,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穿得一身黑,没嫁人,也没谈对象,成天就埋在公事里,像个什么样啊。

“我嫁不嫁人和你没关系。”徐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得孙东平一大跳。

“姐……”心里话都能知道?

“公司里要叫我徐小姐。”徐杨瞪了孙东平一眼。

当然是小姐,他可没这胆量称呼徐杨为大姐。

孙东平叹气,“是,徐小姐,您的话训完了,我们可以开始巡商场了吗?”

徐杨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瞪弟弟一眼,带头朝着一楼名牌专柜区走去。

孙东平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她的脚步。

忽然一个人影从他视线角落里晃过。

孙东平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屏住呼吸,转过头去。

不远处DIOR专柜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低头看化妆品。削瘦羸弱的腰身,半长过肩的头发,和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就这么重叠在了一起。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化成了嗡嗡巨响,孙东平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都要跳出来了。他就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无法移动半步。

女子站直,侧过头来和店员说话,眼睛细长,塌鼻子,皮肤粗黑,是衣服东南亚人的长相。

魔法消失,周围的声音回来了,身体可以动了,心跳也慢慢回复了正常的速度。刚才的一切那么短暂,就像是一场梦。

孙东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种深深的遗憾。他再多看了那个女子几眼。她比这个女人要高些,也没这个女人瘦得这么离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如果过得不好,没准还没有这个女人看着健康吧……

“还磨蹭什么?”徐杨催促道。

孙东平回过神来,“是,这就来了。”

脚步迟缓了一下,还是步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第12章

流浪者酒吧开在城北风月繁华之处,却是闹中取静,嵌在河后的居民房里,门口除了一张牌子,什么都没有,不是熟人,极少知道这里是个酒吧。

上门的自然也都是熟客,且以都市金领居多。这里环境优雅舒适,安静清幽,来往客人都是高雅斯文的人。都说物以类聚,流浪者酒吧也就成了城里高品位小资消费场所的代名词。

孙东平回国不久,今天是被朋友带着第一次来这里,算是入乡随俗的一个步骤。他先前一路走来,被沿途闹哄哄地酒吧炸了个晕头转向,寻思着这样的酒吧坐下来,人和人到底怎么交流。好在进了流浪者,耳朵里只有轻轻流水和妙曼的钢琴旋律,他这才觉得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田世文得意地拍了拍孙东平的肩膀,“兄弟知道你在国外七年寒窗,如今终于回到祖国大家庭的怀抱,自当要好好慰劳慰劳你。”

孙东平笑骂:“得了吧你,真心慰劳我,干吗不请我去香格里拉?”

一个高壮魁梧的男人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冲田世文点了点头,“二少。你朋友?”

“我四哥。”孙东平在家里堂兄弟中排行老四,孙老太爷总叫他小四,于是朋友们也管他叫四哥。

“四少。”老板请他们往里面走,“我这里小地方,你随便就好。”

“这是穆老板。”田世文介绍,“大家都是熟人了。啊,小八和家宏他们在那里,比我们来得早啊。”

光线幽暗的角落里,几个朋友正朝他们两个招手。一帮子人都是和孙东平家世相当的人家的子弟,也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个学音乐,两个和孙东平一样读的MBA,还有一个是学法律,富家却并不纨绔,所以一直比较合得来。

才刚坐下,就有兄弟半开玩笑道:“四哥今天出来,同嫂子报备过了吧?别回去一进家门就要跪电脑主板。”

孙东平偕未婚妻归国一事,大家都知道。在座的其他几个都是单身汉,自然要把孙东平拎出来调笑一番了。

孙东平点了一支烟,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我能出来,当然是得了她御批的。本来是要带她一起来的,她昨天加班,今天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屋里有人就是不同了。”田世文啧啧有声,“以前四哥多生猛的人啊,如今猛虎也被驯成了小猫了。晚上出来都要老婆盖章批准,等再过两年,家里添了小的,估计就要把我们兄弟抛在脑后了。”

“你这不废话?”朋友笑道,“嫂子又漂亮又有才,还特别贤惠,有钱都找不到。四哥做妻奴做得不要太开心哦!”

孙东平只笑不语,任由兄弟们说笑。

“东平,你也算定下来得比较早的了吧?”另外一个年纪稍长的朋友说,“当初中学的时候,你比谁都花,每个班的班花你一个个挨着泡,到手了又甩掉,辣手摧花,碎里一地的少女心。我还以为你会风流到老呢,结果一下就栽倒在刘静云的石榴裙下,爬不起来了。”

“认栽了。”孙东平弹了弹烟灰,“所以说真金不怕火炼呢。我家娘子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华跃校花!”

“你可以更恶心一点。”田世文浑身起鸡皮疙瘩,“爱情宣言留着到东方明珠上头去嚷嚷。兄弟们都还是光棍,生活苦闷,刺激过头了容易有过激行为。”

“老四不行了。”友人连连摇头,“以后十一月十一,又少了一个人和我们一起过节。老四,我代表组织开除你。滚远点,看着烦!”

孙东平哈哈笑,举杯和他碰了一下,“是你自己敌我不分。你四哥我本来就是一个专情的好苗子,新世纪新好男人,女人心中最完美的情人和丈夫……”

“适可而止吧!”田世文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后面的话给截了。

林家宏看着他们闹着,眼角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也来了?真是巧得不幸。

林家宏本来打算不去打招呼的,可是田世文也看到了那个人。他这人没什么心眼,张口就喊:“那不是三哥吗,也来了?”

孙东平转过头去,看到张其瑞略微僵硬的身影。

林家宏狠狠瞪了田世文这个白痴一眼。田世文恍然大悟,抓了抓脑袋。

张其瑞也是被人叫了一声后才看到孙东平他们的,当时就悔得肠子都青了。真不明白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对,怎么想到要来这里喝一杯的。

可是彼此都照面了,转头就走颜面上也过不去,只有硬着头皮过去打招呼。

张其瑞脸上尴尬的表情瞬间就被抹去,换上了温和的笑,姿态随意自然,仿佛刚才的千回百转都不曾存在过。林家宏全都看在眼里,暗暗赞叹,这小子皮面功夫做得是越来越滴水不漏了。

张其瑞用恰到好处的熟络语气打招呼:“大家都在啊。东平,你也在啊。”

孙东平笑了笑,“难得碰上,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吧。”

两个男人的视线对上,空气间似乎闪起了火花,可是仔细看,两人又都不现山不露水地,笑得兄友弟恭敦厚友善。男人的较量之一就是在意念中过招,看似平静的水面其实底下暗流湍急,汹涌澎湃。

列席旁观的几个友人都笼罩在这片低气压下,噤声端坐。小八和田世文通了一个眼神,准备好一看势头不对就冲过去,一个抱住张其瑞,一个拉住孙东平,总之是不能让他们两个打起来。

“不用了。”张其瑞轻描淡写地打破了僵局,“家中高堂等着我回去。你们玩得愉快。”

这时侍者却把他刚才点的酒送了上来,还以为他要和孙东平他们一起喝。

张其瑞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放在托盘上,拍了拍侍者的肩膀,朝大门走去。

“张少,您的酒……”

“请你了。”张其瑞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来的人冷冷坐着,先前欢乐沸腾的气氛都被张其瑞一盆冷水浇灭了。这几个人,是孙东平的朋友,同样也是张其瑞的朋友。大家也都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了,同处一个圈子,平日里商场上,聚会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都不想为了谁把关系搞僵。

孙东平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吐了出来。烟雾缭绕里,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翳。

“也是我先对不起他。”孙东平开口说。

他是当事人,他主动开口,挽救了众人于尴尬中。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林家宏摇了摇头,“算了。过去的事了。”

孙东平说:“没过去呢,过不去的,成心结了。”

大家都不做声,只有小八实在是耐不住好奇,问道:“你和嫂子是怎么好上的?”

田世文忙拍了他脑袋一下。小八委屈地摸了摸脑袋,可还是不死心,又问:“三哥和静云姐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大家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即使有什么,放到现在来说算个屁啊!再怎么,兄弟总比女人重要嘛……”

田世文恨不能掐死这傻小子。

孙东平反倒笑了,带着几分冷意,又有些莫名的怨气,“屁事?”

他把烟蒂狠狠摁在烟灰缸里,语气却淡得像叹息:“真的进了心里了,就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

聚会不欢而散。孙东平喝了点酒,林家宏便主动送他回去。

“你走了八年了,热地皮早冷了。听话,哥送你回去,省的回头再去交警那里接你。”

孙东平喝白酒从来不上头,偏偏洋酒不怎么行,今天有点闷气,多喝了几口,头的确晕,便上了林家宏的奔驰。

林家宏比孙东平大三岁,孙东平进入华跃的时候,他刚高中毕业上大学。林母身体不好,原本被巴黎音乐学院录取了的林家宏选择放弃留学,留在了本市。他是孙东平的前辈,性格沉稳,细心谦和,甚得孙父和徐杨的好评。孙东平把他当大哥,偶尔周末去林家吃饭,在林家宏面前,也没那么张狂。

林家宏是除了孙家人外,唯一一个清楚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外人。孙家人信任他,肯把家丑告诉他,也是为了让他去安慰快要崩溃了的孙东平。

十八岁的孩子,法律上是成人了,可是心灵还是稚嫩的。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没有精神崩溃已经不错了。那阵子孙东平被反锁在家里,天天都想逃出去,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家里人把他屋里所有硬的尖的东西都搬走了,孙东平就绝食。徐杨手腕强硬,给孙东平打麻醉针,轻微计量,让他神智迷糊就行了,然后把东西填进他的嘴里。后来孙东平吃什么都吐,连徐杨都哭了,这才终于把林家宏请了来。

林家宏跟孙东平说了很久的话,从男人的立场来和他交谈,讲道理,鼓劲,要让这个孩子重新站起来。也是他帮孙东平往狱里给顾湘打去第一通电话,递去第一封信的。

林家宏想到这里,也叹了一口气。车窗外,路灯在飞速地倒退,后座的孙东平已经睡着了。年轻有为的男人,看起来,人生似乎没有阴影,前途一片光明。那是因为,有人替他背负了黑暗。

那个叫顾湘的女孩子,林家宏从来没见过,不过想必是个水晶心肝的人。

因为她如他所愿,果真什么消息都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