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怒放 女儿记

女儿记

气氛有些尴尬,过程极其安静。

因为乐殊的手抖,所以老康是特意派了一个宫女来给自己适时喂饭。今天两顿饭侍侯得都极好,可晚饭她居然请了阿哥来代劳?真是大胆的丫头啊!

其实,乐殊更觉得这个胤祥才大胆,自己昨天都那样了,他今天居然还敢来?单独来?瞧帘缝外的天色,还是晚上来?来了还给自己喂饭?

真是的!“你只怕你四哥,就不怕你九哥吗?”真是怪事了,当初因为怕自己给老四告状,吓得他心惊胆战的。可现在呢?居然视胤禟和自己的‘亲密’于无物。真是怪到家了!难道他四哥是他的亲哥?九哥就不是?在吃完饭饭,利用完某祥后,乐殊是毫不客气的给了他当胸一刀。

只可惜的是,人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在帮自己擦净了嘴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新书放在榻边,将已经看完的西游记重新放入怀中后,转身就要走。

气得乐殊是一把拽住了他,想好生斥问个清楚。却不料,这个臭十三却是一个回身就是将自己按倒在了低榻上,鼻间相触,呼吸可闻。离得太近,近到乐殊可以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恨意,还有一些别的看不懂的东西,象是委屈又象是坚毅,但更多的则是决绝的慢慢隐藏,一直藏尽了所有的情绪后,起身,也拉起了乐殊,整好了她的床榻及衣衫,然后大步流星的扔开了帐帘就出去了。

乐殊没有起身追他,只是就算是不出帐,也知道他就站在帐外。

为什么?

因为就算是气极而走的他,仍然在深夜前给乐殊束好了帐帘。

射箭是个好玩的项目,只可惜乐殊没办法参加了。但是这次再坐在老康身边观看比赛时,却没有人再敢投来轻视的眼光了,尤其是赫敏和老瓜,简是一个叹到不行!不过赫敏虽然不再轻视自己,却依然以骄傲得无以复加!她仍以蒙旗的身份参加了射箭比赛,结果实力相差太远,落居第十。

老康的七个阿哥全部排有前十,除了赫敏外,蒙旗排在前十的还有罗布以及赫敏的兄长哈合台。当然蒙旗的实力还是很坚强的,他们虽然未曾夺魁,却稳占了从十到四十间的绝大部分指数。这样的结局不是人为还是天意?亦或者真是实力也不一定。但乐殊却宁愿相信这是人心人力。而不管怎样,这样的结局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得体的收场!满旗得到了主子的荣耀,可蒙旗也显示了他们雄壮的实力,双方各得其所各表其意,这样的结局实在也算得上是上上之策了。

离开蒙古的日子已经一天天近了,射箭的第二天就是圈套。蒙古各旗主早是打探好了最近一批野马的动息,在圣驾离蒙之前,让老康和众阿哥以及大臣们彻底真正的享受一次蒙古人最疯狂的游戏。

套马之事,乐殊只在射雕里闻过几声,并不知真正的动向。所以当她和老康站在山崖上看着崖下受惊的野马群急驰狂奔,数百名蒙满男儿呼啸着,摇晃着绳套围追着上百匹无羁骏马时,荡起的不只是草尘飞灰,更是所有人激动的心弦!尤其是当数百名蒙旗男儿齐力束住了马群,成功的将所有的野马圈套回营时,那一路上纵情高歌、释意狂欢的模样,看在乐殊的眼里是无比的激动与感动。当然也有一丝不敢让老康察觉到的感叹!

这样的男儿,如果不生在帝王家,那该是多么的快意人生啊。

圈套的晚上是隆重的送别晚宴!

那场面热烈得简直是动人心魄,四十几旗的旗主和所有的阿哥重臣们再不分左右前后的排座,而是集聚在一起是纵情拼酒,大快朵颐。十几名蒙旗美女在赫敏的带领下是唱了一夜的舞,唱了一夜的歌。

那一夜,闹得很晚很晚很晚。晚到老康支持不住先回帐休息了,苏完支持不住回帐休息了,年纪稍大的蒙古亲贵们也支持不住回帐休息了。剩下的年轻人们也不坐在毡毯上,条几后了,而是三五成堆,十几成群的坐在一起尽情高歌,最后还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了。

乐殊手不舒服,没有参加他们的游戏,但要早早的休息却是不能,于是便隐身在一个阴影处,看着这一副以后绝对再也看不到的场景。

这些阿哥大臣们,今天在这里可以因纵酒而如此快意,但一回到京城,怕又是各自回到那个装了很久已至于再也脱不下来,以至于自己都分不清孰真孰假的面具后了吧?而纵使今后再有机会来这里,进行这样的晚宴,可伴随着年纪的渐长,恩怨情仇的日重,要想再复此时的心境,又岂是一个登天可求?

这样的夜,如此珍贵。

蒙古半月的北巡,虽然有惊有喜、有难有隐,但仍然是随着日子的终结而无情的结束了。

御驾临走的那一刻,一个大胆的蒙古女人向某个男人表明了她的情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男人转手就是将她送来的弓是挂到了她兄长的肩上,以此表明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妹妹!

某个女人一惯高傲,当众受到这样的待遇,又羞又愤气得实在是想发飚,只可惜她颇有脑袋的父亲和兄长按住了这个刁蛮的丫头。让送别仪式可以平静而顺利的完成了!

如同来时一样,乐殊仍然是享受着绝对与众不同的待遇,坐在老康的龙辇里看着一本据说已经不再是禁书的《西厢记》。可书看了才第一回,就觉得好象有什么不对劲了。扭头看老康,就见他一脸的低沉,毫无精神的看着手中一本已然是看了半个时辰仍然未翻一页的奏折。凑上前一看:这折子竟是恪靖公主上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她的身体微恙,不能来服侍父驾了。

乐殊曾经不止一次的听说过这位恪靖公主的大名,她的母妃是宜妃的妹妹,虽然她姐姐那样利害,但这个郭络罗氏的贵人却好象并不是特别招老康待见。乐殊见过她几次,实在是极平庸的女人,怪不得入不了老康的法眼。可她的这个女儿据说却是十分的本事了得!荣宪大公主在嫁乌尔衮后也仅仅是把握家务,替老康修盖了荟芸寺和噶尔丹康熙行宫。可这个恪靖公主却不只是家事要管,连蒙古草原上的政事也要多行过问。逢年过节的草原上诸汗王,尤其是漠北十几旗的旗主更是她府上的常客。

但并不是最惹人眼球的,惹人注目的是她居然在平息噶尔丹后没有和额驸敦多布多尔济回库伦王府去,而是一个人呆在了归化城。在那里过起了她自己的生活,虽然身为图谢土汗妃,但她却从来没有回封地去看过丈夫,反而是她丈夫每隔半年到归化城给她请一次安。

这样的女人,怎能不惹人注目?只是,说也怪哉。老康的三个大女儿都嫁在蒙古草原,这回却是一个也没有来陪驾不说,连额驸也没有见一个人影。

而如今看来,老康在离开蒙古的当天如果神离魂飘,大概也与这个折子,他的三个女儿颇有关系吧?再一次,乐殊肯定,当个皇帝是辛苦的、可怜的。

“丫头,你说朕是不是真的是个狠心的阿玛啊?”

康熙有些心伤,也有些无奈,但更多溢出龙口的则是委屈。看看这手中的折子,实在是无奈之极啊!身为皇室成员,这样的结局虽然不如人意,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她,知道,也遵从了。但也因此,再不复见她的身影!虽然归化城和京城之间的距离,骑马只须半月,然她嫁人九年却从来没有回过一次京城!一年一次的请安折子也是只言片语,不负真情。难怪,她会这样怪朕一辈子吗?

因为心曲如厮,所以看向乐殊的眼神里充满了企怜和心悸。

乐殊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更明白象恪靖公主那样一个女人嫁给那样一个窝囊废般的男人该有多么的痛苦。只是:“事已如此,还能怎么办呢?”嫁都嫁了,木已成舟,改也改不过来了啊。那样一个如花娇女,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怪她如此的愤愤。

只是说了这样的话后,瞧老康一脸的伤痛,乐殊也不禁是为他感到难过。身为一个多重身份的男人,加之如此多重变化的环境,老康也着实是辛苦的。柔声安慰道:“其实,恪靖公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她虽然嫁了不喜欢的男人,却可以远离皇族宫闱过她想过的日子。归化城上下,草原内外哪个敢不遵从她的意思?她有这样的风光,大半也是因为皇上在后面为她撑腰啊!孩子总是会让父母不断的伤心的,皇上,您是阿玛,要忍耐女儿的任性才是啊!”

这话说得多巧!

巧得让老康都忍俊不禁了,回手是轻弹了乐殊一下,笑骂道:“你这个丫头真是长了一张巧嘴!”明明是自己没事的事,却让她如此一说,好象自己真的不该气恪靖似的。只是她说得好象真有几分道理!

孩子总是会让父母不断的伤心的。曾经,自己也让太皇太后那样伤心过的啊。

原来做父母这样的累人。

“可是朕,真的好想见她一面啊!”嫁到草原的三个女儿,两个都回京几次省亲。端宪公主在京更是常见,就唯独这个恪靖,嫁了九年一面也没有见过。

关于她的模样,一直停留在她嫁人那年十六岁的模样了,只是连那样的模样都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可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想女儿!

女儿也生气不想见他!

太困难的事情了。

用过晚膳后,老康因为‘不适’早早的安歇了。乐殊不想回帐去看书,今天的心情实在是看书不宜的,而且也不想回那个小帐蓬里面去,怪憋闷的。所以,便独身一人在营外的草场上乱转,没有走太远,只是靠着营边散散心,走累了,就坐在半坡上,看着星空发呆。

前面说过几次,乐殊的学习很好,上了清华却选择了极为冷僻的天文系。原因是什么?很多人都好奇,但没人敢问,也没人问。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乐殊是个怪人,是座冰山。但却没人知道,冰山也喜欢温暖,冰山也喜欢热络。只是那样的条件与环境下,无人愿意在冰山多呆。而现代忙碌繁复的社会则让人情变得日渐冷漠,即使是男女间的追求也不复戏文古词中的坚毅衷情。一切都是让彼此觉得快乐即可。既然无法给予对方快乐,那么分又如何?

变化了几千年,人变得固然是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无敌,可何尝又不是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麻木不仁了呢?唯一不变的恐怕也只有那天上的繁星了吧?

乐殊很爱看星星,看着它们在如锦天际上一闪一闪的耀动,就仿佛它们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曲一样。它们是她倾诉的对象!知心的朋友。

只是好象,来到这里后,自己看星星的次数就变得少了。其中大部分的原因固然是因为自己要穷尽全力来对付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复杂多变的人事。可乐殊也不会不承认,在这里,终于有了敢和自己这个冰山说话的人了。

想到这里不禁莞尔,虽然这些人带给自己的麻烦远比快感要多,但起码在这里,乐殊终于可以试着学做一个正常人了。

正胡思乱想时,就觉得身后有人。

扭头一看,居然是:“李公公!”

不错,来人正是李德全。他和老康差不多的年纪,从康熙登基侍侯到现在,陪伴的岁月如此的长,经历的事情如此的多。彼此之间虽名为主仆,而李德全也一直谨守着做奴仆的身份,从不逾矩。虽然他知道,康熙足够的信任他。可他却从来不多置一词。

但今天,他想说些什么了。只不过说的对话不是那个他侍侯了五十多年的主子,而是这个他只认识了一年多,却觉得很是亲切的丫头——乐殊。

挨着肩,坐在草坡上,李德全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时,乐殊却是说话了:“公公是想让我去请恪靖公主来?对吗?”

这个丫头果然是机灵极了,不怪皇上是这样的宠爱她。李德全点头:“老奴正是此意,不知道乐姑娘愿不愿意辛苦这一趟。”

愿意是愿意,只是:“我不知道归化城在哪里啊?而就算是我到了那里,恪靖公主会见我这个陌生人吗?我想,皇上是说什么也不会下旨去召见公主的。”虽然心里已经想死,可要做如此没面子的事,老康是绝计不干的。

李德全笑着摇摇头:“乐姑娘啊!你还是不太了解皇上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里是掏出来了一块玉佩。一块从努尔哈赤年代就已经是皇上最爱饰物的绝对具有特殊意义的宝贝:“你拿着它去归化城,恪靖公主自然就会明白你的身份了。”

“可是,我一个人去吗?”这草原上这么大,自己根本认不得路啊?

李德全拍拍身上的土是站了起来,笑着一指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整装待发的一骑骑兵,当中还有一匹漂亮得无以复加的红色牝马。

乐殊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在前天进行圈套时,那群野马里最漂亮的一匹!老康原本是打算带回京城,把它送给敦恪公主的。可现在?

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营中那个寂寞如厮的龙帐,突然觉得雄心顿起,回身抱拳道:“乐殊,定不负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