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们之间的事
其实说实话和笑笑同桌还真挺开心,笑笑爱闹又喜欢说笑,每次被他这么胡搞乱搞,我的心情总能由阴转晴,也渐渐放开了不能和江洋坐在一起的阴霾。
11月有我们学校的校运动会,选手和往年一样要从平时体育成绩好的同学中挑选出来代表班级参赛。这次赛事之所以令人震惊完全是因为——我,这个向来被誉为小脑发育不健全的人居然被选中去参加跳高比赛,跌碎一地眼镜。
事情是这样的,校运会前一个月我们体育课测验50米短跑,我一向只有短跑成绩还过得去,跑800米可就要去掉半条命。
8”5的结果不算好倒也不坏,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出人意料,我跑完后居然被体育老师叫去一边进行私人谈话。
“邱老师,”体育老师姓邱,大家管他叫秋老虎,“我可没踩线啊,这完全是我真实实力的体现!”我先声夺人,虽然真实的情况是我的确过线了那么一眯眯,但忽略不计么。
“嗯,我知道。”秋老虎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给我鼓励,“我看你条件不错,想推荐你去参加跳高比赛。”
这下可轮我傻眼了,下巴都快掉地上,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做擦窗的动作:“不行的,不行的,我体育很差很差,立定跳远从来没及格过!”虽然丢脸那也是事实。
“不用担心,我们说的是跳高,关键是要弹跳力好,你身高有优势,爆发力也还可以,加上我给你特训,应该是没问题!”秋老虎表现得满怀信心。
他这样说我才更担心呐:“哎呀老师,我的弹跳力就更差了,跳皮筋我连腰都跳不上去,还不如那些比我矮的人,求您饶了我吧。”我双手合十哀求道。
可惜忠言逆耳,秋老虎无情打碎了我最后的奢望,“你这个同学可不能这么没集体荣誉感,要勇于为班级争光。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我给你特训,记住不要忘了!”
我撇撇嘴,暗想我就是太有集体荣誉感才不想给全班丢脸啊!!!
回到教室闷闷不乐地盘算着放学后怎么把秋老虎给应付过去,笑笑见我不高兴又犯贱来惹我:“VC,怎么了,50米跑太差啦?”
“哪凉快跑哪去,我可跑8”5呢。”
“8”5也不怎地啊。”笑笑露出践得二五八万的神情。
我斜瞅他:“那你又多少?”
没想到他的厚脸皮居然百年难得一见地红了,转过头吞吞吐吐哼哼什么反正比我要好。
这下可给我逮准奚落他的好机会,我故意阴阳怪气地拍拍他说:“别不好意思么,是不是跑10”啊,说出来,兄弟不会嘲笑你的。”
笑笑果然经不起激,立刻泻了底:“谁说的,我至少跑7”2呢!”
我知道他们男生有很多能跑进6”内,所以7”2绝不能算好成绩,难怪这小子不肯说出来。
正准备大大地嘲弄他一番,笑笑抢先诡辩道:“都是‘四条’不好,今天体育老头发神经改让‘四条’喊口令,别人喊“预备,跑”,他非要喊成“预备,开始,准备好,跑”。我就跟乌龟一样,每次刚想跑,又得把头缩回来,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懂不懂,能跑成这样我容易么我!”
撑不住我笑了起来,“去去去,”我说,“这叫什么,就叫做自己拉不出屎,还怪地球没引力!”一边习惯性地往教室的另一头搜索江洋的身影,江洋身着衬衣,白皙的肤色因运动而微红,依然飘逸出尘。
放学后的特训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逃,反正明天秋老虎问起来就说忘了。
出校门的路要经过体育组办公室的窗口,为此我和小薇商量好她给我打掩护,她走靠窗那边,我走她外边,就这样偷渡出去。一路都很顺利,经过校门口时我已是完全安下心来。
“柳维熙!”突然有人叫我,吓了我一大跳,反射性地回头,暗叫一声,完了。
秋老虎正坐在传达室里,头探出窗口,没办法我只好走过去,小薇给以我同情的一瞥和我告别。
秋老虎说他在传达室看报纸,正巧看到我出来就叫住我,我心想,你什么时候不好看报纸非挑这个时候,对于他的神机妙算,我真是佩服得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万般无奈地跟着秋老虎屁股后面来到操场,跳高架早就已经支好了,为了安全考虑秋老虎用皮筋代替了竹竿。他先给我示范了几遍,告诉我要点诀窍然后让我自己练习。
我开始起跑,姿势优美,秋老虎在边上鼓劲“好,很好”,一下得意我就跑老远了。哦,助跑太快,冲过头。
再来,第二次又不行,这次跑得太慢如老牛拖车,还没到起跳点就停下了。
第三次,嗯,位置不理想,感觉不好我仍旧没跳。秋老虎已经有点不耐烦,对着我大喊:“你倒是跳啊你。”
人家也想的么,我尝试着第四次努力,这次我遵照旨意跳了,不过还不如不跳呢。秋老虎被我气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标准的步骤应该是右腿先跨过去然后带动左腿腾越,我却好像癞蛤蟆,以一种极其难看到描绘不出来的方式摆动我的腿,事实上据当时看过我表演的人回忆,用癞蛤蟆来形容我绝对还是侮辱了它,因为至少癞蛤蟆能跳起来,而我根本就是扑腾一下就直接摔垫子上,连带还把架子都勾倒了。
那天练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秋老虎一直反复纠正我的姿势,可我就是像生根一样地改不过来,还把错误的姿势练得愈发熟练,如火纯青。
回家的时候发现秋老虎眼神中透着绝望,大概是对于整个人生都丧失了希望,他脸色发白、气息微弱地叮嘱我明天继续。切,何苦呢。
我显然低估了秋老虎的耐性和毅力,之后我练了一个星期丝毫没进步他都不肯放弃,这种精神堪比愚公移山的品质。后来写作文只要一遇到要描写谁谁谁坚忍不拔时,我总第一个想到秋老虎,他可比什么爱迪生之类的贴近生活多了不是。
每每看到秋老虎因为我的顽劣难训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想发火又不能,眼神涣散、表情好像武侠小说里那些练功走火入魔的人一样时,我都由衷地愧疚。老邱的头发本就不多,不多久就扯得已经稀疏可怜没剩几根,头顶灯泡指数越来越高,脸部的肌肉老极不自然地抽动着,一下一下的,我猜想再下去他可能离中风不远了,唉,多好一人民教师啊!
对于他的恨铁不成钢我也表示深切地同情,我必须承认自己就是那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但秋老虎还是本着有教无类的顽强拼搏精神,坚持要把我改造成“女朱建华”。此后我的体育课被迫改成跳高课,看着其他女生自由活动,我却一个人孤独地在一边学癞蛤蟆,不禁埋怨老天待我何其不公。
我忘了天是不能怨的,要怨只能怨人,所以报应来了吧,一次分心,我摔倒在了地上把脚踝给扭伤了。
其实伤并不严重,不过那时我实在跳烦了,顺口就瞎嚷嚷疼得不行。这下可把老邱吓死了,七手八脚赶忙和几个女生把我送医务室去,直到卫生老师说不严重才放下心。敏敏同学发挥了她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自高奋勇去小易他们教室把我弟给找来。
借口嫌吵把想留下陪我的女生们全支走,一个人正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品尝着这难得的宁静,顺便为自己的出色演技得意一下,亏得小时候真没白练呵,现在不就派上了用场!
小易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来,跟刚跑完长跑似的扶住门框喘着粗气问我怎么样。
看不出这小子对我还挺上心,真可谓患难见真情啊,我首次感到身为人姐的安慰和满足:“哦,扭伤了脚踝,一点小事,现在不怎么疼了。”
小易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卫生老师呢,她怎么说?”
“刚才看过了,说回去擦点药酒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他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走过来坐在我床边:“怎么会扭伤脚的,你根本不爱运动啊?”
“唉,一言难尽。”我嫌丢脸还没跟家里人提过我练跳高的事,这下倒好,穿帮了,“还不是体育老师看上我,让我学跳高好为班级争光!”我尽量用无比光荣和自豪的语气阐述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事迹。
小易愣了一下,立马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喔唷,是谁那么不长眼挑上了你,就凭你那沉睡在爪哇国的运动神经,学校的器材都没给你搞坏吧?”
这这这臭小子,刚才还在心底夸他呢,立刻就显现出眼镜王蛇的本质来了。我用发抖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冲他说:“你给我出去,不要妨碍我休息!”
他笑着拍拍我,替我掖好毯子,叮咛我放学后等他骑车送我回去就转身离开。
下了课江洋和笑笑一起跑来探望我,见到江洋这么关心我,我心里甜得都快淌蜜了,他们见我没事也宽了心。
笑笑非要看我的伤处,我来不及制止,他就自说自话地掀下我的袜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红肿的地方后,说:“噫,好像不太严重么。”
那是当然,我本来就是夸张么,白他一眼拉好袜子说:“那我是心里在滴血,你从外面怎么看得到。还有,女孩子的脚是能随便乱看的么,你这个无理的家伙!”
“哦,原来你是女孩子啊!”笑笑惊讶地张大嘴,佯装恍然大悟的傻样,“那你的内出血,别人外用的跌打酒你就要内服咯。”
“你怎么不去死啊!”作势要打他,碍于伤势只得作罢。我知道我大大咧咧,雌雄难辩,但社会还是尊重事实地认定我是个女的。
江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拉拉笑笑要他别过分,温柔地提议:“放学后我和笑笑一起送你回去吧,你脚受伤不方便。”
我顿时感动得心花怒放,真想答应可转眼想到前面已经和小易说好了,只能无耐地回绝。心里再三惋惜原本该多难得的一次机会啊,全怪小易坏了俺的好事。
放学后我拎着小薇帮我整理好的书包等小易来接我,他进来时我都没给他好脸色。
“怎么了,脚又疼了?”
“不是,你扶着我起来吧。”我搀着小易的手下了床,想让他扶着我走。
不料小易从身后一把打横抱起我,吓了我一大跳,连忙说:“快把我放下,扶着我就好了。”
他不肯:“那样还不慢死了,我等会要去打球呢。”
我忿忿地轻声骂,这小子没良心的,老姐受伤还比不上他打球重要?
窝在小易怀里,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小易喜欢运动,可他却不像有些男生那样臭汗淋漓,身上从来都是干净的气息,是得天独厚么。
人渐渐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易居然强壮到可以轻易抱起我,不禁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小弟弟已经长大了。人们常说越是熟悉的人,越是难以感到他的变化,我以前一直固执地把小易看做是比我小很多的一屁孩儿,转身却发现停留在记忆里那个汲着鼻涕跟在我身后的男孩已经不复存在,这种感觉特别微妙,形容不出来。
小易把我轻轻地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暗笑原来他也能做出这么温柔的动作。一路骑得很平稳,微风轻抚,吹着他的衣角翻飞,发丝扬起,却不凌乱,他肩很宽阔,极富有安全感。
我不自觉地将头侧靠在小易的背上,他的身形猛得一震,连车也不稳地晃了晃。“怎么了?”我直起身,问他。
“没事,一块石子而已。”
我们都没再说话。
到了家门口,他开了门又抱起我回房,动作驾轻就熟。我在床上躺好,见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口问了声:“不是还要去打球,要迟到了吧?”
“不去了,怕你说我没良心啊!”他有些僵硬地侧过脸,“我回去做作业了。”说完就走出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小易脸上泛着一丝潮红,嗯,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的脚伤不久就痊愈了,秋老虎大感欣慰,叮嘱我好好练习,要把休息那几天的损失补回来。
日子过得平淡而忙碌,我回味着那天受伤时江洋所展现的温柔,哪怕于他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于我就是胜过一切的幸福。一想起他,就不自觉地漾起笑容,可我没料到命运的天平已经渐渐朝相反的方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