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乐章
这儿可是我自己的家,况且,我们是交了钱的,怎么就不能有点儿要求?可是这件事儿却不能硬来,因为房子毕竟是人家的,何况,中介费也付了,房租也到人家手了。郭大炜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好的控制住了他的脾气。这个麻烦后来的解决办法是我们只好玩儿“俗”的,请他吃了顿饭,郭大炜又顺便灌了他一通酒,然后拍着肩膀假装跟他称兄道弟,两个人再一唱一和的给他上课:东西越放越不值钱,不如趁早卖了。房东终于受到了启发,撂下筷子一出门儿就找了个收旧家具的(大概怕明天又少卖几分钱吧?)。没想到睡了一觉他又后悔了,第二天,他又跑来唠叨上了:昨天让那收家具的占便宜了,应该再多问几家儿。这回我们可不“劝”他了,反正目的达到了!当时我和郭大炜正在自己动手揭掉那些俗不可耐的地板革,本来正累呢,房东那副若有所失的样子倒正好成了乐儿,两个人忍不住相互偷偷挤了挤眼睛,幸灾乐祸的笑了。
浪费体力倒是我和郭大炜自己乐意的事儿,谁让我们没钱还偏偏非得玩儿感觉呢?因为没钱请“包工队”,就决定自己动手,那样的工程,让我们体会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墙是自己刷的,门窗是自己油漆的,甚至那些管道暖气,我们也都用喷灌儿为它们赋予了新的颜色——有些颜色还是我们自己调出来的呢!仅仅四五天后,新的家彻底有点儿“意思”了:卧室兼起居室的墙是浅蓝色——那是用普通涂墙的白色加适量蓝色水彩颜料调出来的,那是郭大炜想出来的办法,那个办法真是绝了!我们就那样获得了一种跟天空和梦有关的色彩,为此,窗帘也搭配为蓝色的格子布,只不过因为更多昼伏夜出,它的质地是更加遮光的薄泥的深蓝,而那以后,白天更多的时候窗帘是展开的,晚上却反而退让到一边,被夜色取代,那种感觉,就像活生生的再造了一种白天和夜晚;餐厅兼客厅门厅兼过道是哈密瓜瓤的颜色——这是我调出来的,记得我当时在一个装着大半筒白色涂料的铁筒里逐渐加红加黄,搅和出橘红,再逐渐加入白色,继续搅和,忽然就产生了那种诱惑死人了的颜色。我兴奋的叫郭大炜过来看,说:“就是它吧!”,郭大炜笑着说:“要是你觉得不会被甜死腻死,咱们就在哈密瓜瓤里待着吧!”;门窗全部油漆成白色,只有卧室的门不同,面向里的一面也是蓝色,而面向过道和大门的一面,则贴了一幅画——那是张同门一样大小的画,画的也是一扇门,木质的,中间却有个凹处,放了一个阔口瓦罐,装着满满的鲜花,葱茏的枝叶,很小的花蕾,从未见过的叫不出名字的一种,缤纷的粉紫蓝,洋洋洒洒,自由自在,象一伸手就能够下来。那是买喷料的时候碰巧看中的,那以后,每次走进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些让人联想到田野和山风的气息的景象;暖气和管道也是白色,但厨房和洗手间里则选择了醒目的红色;地面最初只能恰倒好处的放上几张虽然廉价但却漂亮别致的草垫儿,后来因为草垫儿老是掉“渣儿”,攒足了钱,就把它们换成了和墙壁的颜色相称的地毯。那会儿大概还没有多少人会像这样布置家,至少我们用于墙壁和管道的色彩还从来没在谁家见过。现在回想起来,因为那些颜色,它确实更象一个梦境。大概也是缘由于此吧,那时候的我曾在一篇随手写来的文字中把它称为“空中楼阁”。当然,那样命名它绝不仅只是因为那些引发幻想的色彩,也不全是因为那个位于顶层的高度和在那儿的那个再次带我步入天堂的男人,还有到访的每一个朋友,那些笑声和谈话,摇曳的烛光,以及独自一人的某些时光里分明聆听到了的有关我自己的静无声息的成长,以及在那种时候里陪伴过我的每一曲类似于天籁的旋律。当然,六层并不算高,可在我那时候的心里它确实曾经是高高在上的,而我,也确实就是在那里,找到了我生命中新的高度。现在的我是已经回归到只喜欢白墙和原木质地的朴素了,而对于那时候的我和郭大炜,在那样拮据的情况和纷乱的心态下,能如此不厌其乱不辞辛苦而又愿望一致的对待它,大概是实在希望随之开始的生活能象我们选择的颜色一样,再次鲜亮起来吧!为了一个共同的家的辛苦工作让爱也不知不觉的增加着,郭大炜头一次想要记录它了。搬家的那天,他特意从朋友那儿借来了相机,而且,简直是逮什么照什么,很多的瞬间,甚至大功告成后我困乏之极一连狠睡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狼狈样子,也被他从各个角度截取了下来。那次我终于见识了自己睡着时的样子,那可不是拍电影或者床上用品广告时对着镜头假装摆出来的挺好看的那种,那是“货真价实”的睡觉,天塌下来也任随其便的那种,那种时候的我,头发乱糟糟的,就象把睡觉当成了一场坚持不懈的斗争,看起来比醒的时候还累!不过,最“丢人”的还是他自己,当时他正捧着本杂志幸福得不得了的在厕所拉屎(后来他跟别人讲解那张照片的时候自己那么形容自己的),却万万没料到我已经蹑手蹑脚的潜伏到门口,出奇不备的拉开门按下了快门——一个上厕所的人在被“突然袭击”的状况下顾此失彼手忙脚乱的样子,能想象得到吗?
接下来的一个周末,郭大炜忽然“心血来潮”的说要去拜见我爸妈。这一次的先斩后奏倒没让我妈摔盘子,我说过了,那个症结在于在我爸妈眼里,那时侯的郭大炜还不属于“男不男,女不女”的范畴!不仅如此,我爸有一阵儿还甚至这么跟我妈交换他对郭大炜的看法:“一表人才,大方幽默”!我妈自然也点头赞同。当然,那都是郭大炜的头发长长之前的事儿了,等到郭大炜的头发变得和曾经的窦唯一样,我爸曾经困惑不解的就此和郭大炜探讨过:“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种搞法儿?”确实,就其他方面而言我爸妈对郭大炜是满意的,这一点从他第一次登我们家门就已经表现出来,郭大炜从来不会象窦唯那样一来就钻进我爸妈家一直为我保留着的小房间里不到饭点儿不出来,而且,从第一次开始,情形就已经是天壤之别:没过一会儿,他居然在厨房和我妈有说有笑起来,跑过去一看,他竟然在掌勺,我妈倒变成了打下手的——自那以后,只要周末节假日回我爸妈那儿,那顿饭就都归他掌勺了。没想到郭大炜不但不一会儿就逗得我爸妈合不拢嘴儿,还蛮会做菜的,这一下我爸我妈可乐了,大概是前边儿有窦唯衬底儿吧——用我妈的话形容窦唯,就是“横草不动,竖草不拿”,“跟个大爷似的”!把个本来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我妈也一直这么认为我)再交给这么个男人,能不让人担忧吗?!“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总不能天天在外边儿吃吧?”当然,我妈的担忧我可是从来都不往心里去,我觉得她那完全是多余的,她又不知道我和窦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情形(我们也不是没做过饭呀),何况,什么样儿的人凑在一块儿有什么样儿的过法儿,干吗非要千篇一律呀?!再说,我和窦唯也没让自己饿着过,为一个包子打架也只不过是偶尔的事儿罢了。“好好学着点儿!”,吃饭的时候,我妈一边儿不停的往郭大炜碗里夹菜,一边儿抓紧时间对我进行教育,顺便儿还跟郭大炜唠叨上了体己话儿:“我跟你说我真是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小就把她送去住校了,那会儿光想让她专心学习考大学了,谁知道心都住野了,家务活一点儿都耐不下心来学,整天东想西想的,哪儿象个女孩子?”,“早知道她会退学,还不如那会儿多让她学点儿家务。”“以后让她学着做,得好好锻炼锻炼她,可千万别惯着她!”说完这句话,我妈忽然发现了我不屑的神情:“你翻落什么眼睛?你还别不服气!我跟你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别当耳旁风。”,“‘忠言逆耳利于行’,人呀,还是得把双脚踏踏实实的放到土地上去!”,我爸爸又开始做总结性发言了,他老是喜欢拿成语说服人,说出话来,也总是挂着典型的书究气。
单就做饭这一点,我确实只擅长于青菜炒鸡蛋这一样儿,不过,在我看来这听起来的一样儿里可是变换万千的,因为,蔬菜的种类有万千。我曾经用茄子炒过鸡蛋——知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信!我还发明了一样:大白菜炒鸡蛋,再加上点儿红色的干辣椒。好吃死了,不信你就试试,反正,我周围好多人试了我这招儿,都爱上了这样菜!当然,我会做这一样是因为我确实千篇一律只爱吃这一样——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而且,我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弱点”,就是不能碰“生肉”:那些死鱼死虾死鸡什么的,明明是“尸体”吗!局部的肉也会让我根深蒂固的联想到那两个字。当然,等它们端上桌,我也不是一点儿不吃,可是我却不能见带脑袋的,那些已经不会动弹的脑袋老是让我觉得会突然活过来咬我一口,而那些同样不能转动的眼睛,则像是在说:“看你敢吃我!”——我必须声明:这可跟胆小没关系,其实我胆儿挺大的!这只不过是个“弱点”罢了,或者说,是“特点”!
至于郭大炜的擅长做菜,询问起原由来,他倒也和盘托出:他说他小时候在饭馆儿里当过临时工——不过你们可不要又误会了,那可不是因为他们家揭不开锅!而且,你们也千万别因为他说是“小时候”就联想到就社会里悲惨的“童工”!这件事儿的具体情况其实是这样的:郭大炜上中学的时候曾经立志于“表演”,于是,他的身为话剧演员的爸爸就号召他多“体验生活”,于是,每个寒暑假,做父亲的就为儿子提供机会,什么去饭馆儿打打杂呀,去码头卸卸货呀,去锅炉房铲铲煤呀,等等等等。许多年后回想起那段往事来,郭大炜忽然反应过来当年他父亲给他安排的清一色全是些“吃苦受累”的体验,究其原因,大概是在他那个老是被安排出演“资产阶级”的身为老一辈艺术家的爸爸眼里看来,这些才是“体面角色”——事实也如此,文革的时候他爸爸确实曾经因为他的“角色”挨过批,所以,大概特别希望儿子别再走自己的老路!还有一样那段日子留下的话头儿:郭大炜一米七八,他爸爸却一米八几。郭大炜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他和他爸爸那几公分的误差,准是长个儿的时候被他爸爸安排给他的“大包”(在港口卸货的时候抗的)压没的!
新的家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离炬炬家近,打一辆出租,一个起价还没到,就到地儿了。那时候炬炬正在经历感情危机,尤其需要跟人混,于是,大家就整天泡在一起。有时候我和郭大炜去他们家,有时候炬炬骑着他的“全北京市最酷的摩托车”来我们这儿,而赶上排练的日子,因为真武庙二条那溜又好吃又便宜的著名饭馆儿,那之后的晚饭必定全体到达。唐朝乐队的鼓手赵年也骑摩托车,同样住在附近和唐朝乐队同属一家签约公司的“大坏”赶上这种时候也总是“呼啸而来”,于是,那些晚饭的光景就变成了那条街上一场关于长发和摩托的展览,说“百分之二百的回头率”那简直都属于保守数字了!那样的晚饭总是吃得没完没了,那样的过程中队伍也总在不断的扩大,一个电话冲过来一个,过一会儿又想起来把那个也叫上。等到整条街都打烊了,自然就是就近奔谁家,有时候是我们那儿,有时候是炬炬或者“大坏”那儿,打麻将,听音乐,聊天儿,看片子,有时候也“飞”点儿,而不管在谁那儿,最后都有干脆就地睡了的。因为离得近,就不打车了,摩托车带几个,剩下的就溜达过去。那种时候我总是抢先占领炬炬的车,那当然是因为那是“全北京市最酷的”!每每到了地儿,我还没过足瘾,总是央求炬炬说:“再兜一圈儿吧!”炬炬人特别好,总是很爽快的答应,然后,我们就掉过头又出发了。往往这会儿就会迎面碰上溜达过来的郭大炜,炬炬就会让我佩服得不了的双手撒把双脚着地的停在他面前,然后侧过头来用大拇指指着后面的我跟郭大炜开玩笑:“果儿不错,我带走了啊?”,郭大炜就会假装“抹了”:“你敢!”,炬炬就会说:“你看你?带你老婆耍圈范儿,至于那么小气吗?”,话音还没落,摩托车已经又冲出老远了。那些春天的夜晚啊,分明还历历在目。谁也没想到那样的日子那么快就结束了,九五年的春天,那实在是一个“多事之春”。
人终有一死,谁都逃不过,这是必然,是规律。死亡就像昨天,给尚能感知的人留下一些无法释怀的东西,悲伤也是留给活着的人去品味的,痛楚纵然深刻,却也最终明白那并不新奇。而生命,如果能够与天地共存,那么,它就不会比空气和水珍贵;如果能谢了再开,也不会比春天更让人留恋。在我看来,当一个人完整的走过他(她)的生命历程,那样的离开是不需要惋惜的;孩童时的过早夭折,一切尚处于懵懂,也不会有太多遗憾;可是,那要走青年人生命的,该是怎样残酷的计划啊!上帝的手一视同仁的攻击着,他真的有如使徒所说的那样仁慈吗?那个晚上他不能回家,也不再住得离我们那么近;他不能诉说他的心事,我们也不能聆听;他不再能弹奏他心爱的旋律,也不能唱起那些美好的词句;他不能再骑上他的宝贝摩托车,我们也不再能搭乘;他来不及跟他的爸妈和朋友们说"再见",也来不及对他深爱着的女孩儿说……。那个飞扬的身影,高大帅气俊朗一如北方湛蓝的晴空下一株挺拔茂盛的白杨树的男孩儿,他曾经就那么希望过,希望他的生命像一棵树,在广袤的天地里舒展开所有的枝叶,触摸每一丝雨滴,释放每一份爱意;那个当年的北京市青少年组跳高比赛冠军得主,依然记得许多年前初相识的夜里,自信的他曾经在空旷无人的深夜的站牌下大声宣布:所有的女孩儿都喜欢跟我们玩儿!还记得在那些所有人都既是演唱者又是听众的许久前的晚会上,他最喜欢唱的歌是"我要的不多"和"Blowinginthewind",每一次唱起来都没完没了,不肯收底;那年夏日的北戴河海滨到底有多好玩儿呢?璐璐至今还会拿出他们一帮人在沙滩上合照的那张和我一起看上一会儿,那张照片上,不仅定格着一段早已飞逝的遥远时光,也记载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时的年轻和灿烂。窦唯也在那里面,只有他看起来像是有些心事,那时侯他年轻的脸上已经开始经常挂着那样的神情,为岁月逐渐添加的神情。那是一次酝酿了很久的计划,临出发时我却忽然离开了北京,后来每次听他们讲起来都遗憾得不得了。还有,那个传说中看见流星的夜晚,他真的就是那颗流星吗?他不是说还要帮我做Video的"布景"呢吗?!怎么可以不说话算话?!每一个在那天晚上赶到他身旁的人的脑海里,大概都会闪现过一些类似于我或者更多有关他的片段吧?那个夜晚,欺骗死亡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可是,他确实就是那么突然的离开了。在那年五月中旬一个周末的夜晚。那一天,离他二十五岁的生日还差六天。
科学似乎一直在努力说服我们不要去相信这世上存在那些神秘的事情,比如星相,缘分,命运,又或者对于死亡的预知。可是,回头想起来,关于那个提前的告别,炬炬他似乎确实很早就已经察觉——他曾经说过他不会活到老。炬炬用以证明他自己的预感的依据是那句话:"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他给一些要好的朋友看过他左手的手心,在那儿,那条据说是主宰生命长短的线,确实是噶然而止的。很多人都记得,炬炬在那样说着,指给大家看他手心里的那条纹路时,他的神情是坦然的,那里面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他甚至还笑着说:"我知道你们不信。"。就像那也是一件与他本人无关的事情。而对于我们,在并未真正经历那个"黑色的夜晚"而只是把死亡当做一件"神秘但却尚且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去谈论的时候,即使看了那条线,我们也不太会相信它以及炬炬的话。我们不信,不愿意相信,也不可能相信,那时候,我们确实都还太年轻了,在那样茂盛的季节里,有谁会把那样的"猜测"?)当真呢?
如今我希望肉体消失之后灵魂仍旧存在并且能够更加自由自在的在这人世上飞翔和降落,即使那只是在夜里或者梦的领域,因为那样,他们就可以去看望他们牵挂着和想念着的人,他们就可以继续会面;又或者,我希望宇宙间除了这人世上的确还存在另外一些地方,那么,当他们在此处和那些深爱着的告别,就去了彼处,那么,不管那儿是天堂或者地狱,再次拥抱的等待就不会变得遥无期限。我宁愿这么希望并且这么相信,因为我不喜欢科学家们的理智,在我看来那无异于冷酷。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无常的,但我真的不希望它是无情的。
可是我确实有一些证据可以用来推翻那些科学家们,我们许多人都有,那是那些微妙的讯息,恍似真的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而正是因为那个我们在很久之后仍不能也不愿信以为真的"永别",我们才会回过头去那么认真的揣摩它们和相信它们。又或许,那也是因为对于我们许多人来说,那都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面对永别吧,虽然事实上地球上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人死去,可是,当那些不相关的人离开,我们的感受是不会那么深刻的,甚至我们之中的许多,都曾经是把葬礼当成难得碰到的热闹去观看的没心没肺的小孩儿。而那一次,事情却完全不一样,它就发生在我们中间,那个一起度过无数晨昏,几乎相濡以沫的亲爱的年轻伙伴,那个甚至比我们更加健康和拥有活力、幻想以及充满价值的未来,以至于让人根本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会发生在那么真实和熟悉的生命身上。的确,许多年又已经过去了,当初的情景和感受已经被时间以及日渐添加在我们各自身上的重量冲淡,更多的事情在发生着,也又有一些朋友离开,那让我们终于明白其实每一天都存在于意外之中和期望之外,所有的喜悦和悲哀都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可是的的确确,在那一年的那些天里,我们都曾经被那件事情严重的箍住过,以至于几乎不能继续其它的事情而只是完完全全的坠入丧失同伴的悲痛中,当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再也不能把他唤醒和找回到我们中间来,我们就那么触摸到了生命中自始至终存在的更加巨大的无奈,于是,不由得,我们就会搜寻和借助那些"疑点"来廖以自慰或者相互"取暖"。
可是那些却绝对不是我凭空编造出来的,就算抛开"道听途说"的不谈,单单是来自于我和郭大炜这儿的"证据",也足够质疑科学家们了。第一个疑点是在出事之前的一个星期,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周末,郭大炜照常和我一起回了我爸妈家。炬炬在一个公用电话呼郭大炜,因为等着打电话的人多,他就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招儿——让传呼台的女孩儿在郭大炜的BB机上打了这么一行短语:炬炬出车祸了!郭大炜当时正在我爸妈家的厨房里撸胳膊挽袖子忙得热火朝天,看到那一行字,惊出了一身冷汗,丢下炒菜铲不顾一切的冲到客厅去回电话,谁知道接电话的却是炬炬本人。郭大炜狐疑了一下,还是不放心的问:"你,没事儿吧?",炬炬在电话里笑了老半天,然后说:"逗你玩儿呢!要不你丫能这么快回电话吗?"郭大炜拿他一点儿没办法,撩下电话还问我:"我平常回电话都很慢吗?"自然,那一次是一场虚惊,被开了涮的郭大炜当然不可能意识到不详的什么,他只是又嘟囔了一句:"这个他妈的炬炬,害得我死了不少细胞!"炬炬确实一向喜欢开玩笑,不过这样的"玩笑",那还是第一次。这个鬼使神差的"玩笑"真的只是巧合吗?或许你们会说,这只不过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的翻版罢了。
接下来就是出事的那个周末。也是在我爸妈家,同样的情况,这一次炬炬没开上一次的玩笑。那天一个圈儿里的哥们儿刚从"里边儿"出来(老原因,因为吸毒),是炬炬托人"捞"的,热心肠的他又张罗着和老胡他们一起请帮忙的警察吃饭,本打算也叫上郭大炜一块儿的。听说郭大炜在我爸妈那儿呢,两个人就说好了晚点儿再电联约地儿,凑到一块儿混,这是周末跑不了的项目。炬炬在电话里最后说:"那你就先好好在老婆家表现吧!"
从我爸妈家出来,是晚上九点多钟,我们先回了自己那儿,郭大炜说做饭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想先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找炬炬他们。就在这时候,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哐"的一声,一阵风(?)把过道处明明严严关着的窗户吹开了。那扇窗户的方向是朝向楼体的凹角的,正常情况下,除非有人去打开它,这样的现象应该是不会发生的,而且,我和郭大炜都明明记得它是插着插销的。郭大炜当时正从那儿经过去洗手间,他被吓了一跳,走过去关窗的时候,他还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外边也根本就没起风,这不禁让我们两都有些纳闷儿。那确实是一个常理不太能解释得了的现象,所以郭大炜才会顺口说出一句:"有鬼吧?",我觉得郭大炜是想吓唬我,自然不肯中计,就嘴硬的还了他一句:"那也是来找你的!","明明是找你的吗!",一向对神鬼之说充满了好奇又看多了《聊斋》的我于是就展开了联想:"是找你的,我都看见了,她刚刚从这儿飞出去。",我指了指阳台的窗户继续说:"长头发,白衣服,我没来得及看清长什么样儿。估计是你前世的情人来看你了!","你就编吧啊!告诉你吧,是来找你的,我也看见了,大概是你前世的情人。","你胡说,她长头发,明明是个女的吗!","男的就没长头发的了?古代男人也都是长头发,现在也有啊,炬炬他们不就都是?"对话进行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了:"讨厌!别说了!","有胆儿编故事就别害怕呀!",郭大炜得意的把洗手间的门关上了。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夜晚,郭大炜洗澡的时候,外边儿忽然就起风了,挺大的风,阳台的窗户是敞开的,门也是,那扇门被吹得咣啷一声,我跑过去关上门窗,莫名其妙的真就有点儿脊梁骨发毛了。为了挥去那种感觉,我决定听音乐,那时候我们还没有音响,还只能用CD机听。我带上耳机,打开机盖,里面恰恰是那张春秋乐队的专辑——那张唱片我其实已经很久不听了,郭大炜也一样,他忽然又找出它来听大概是有工作的原因,而我那天忽然也挺想听它,于是,就合上机盖,按下了Play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