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夏之年(简介)
作者:童非非 |
米乐,我是季璟轩。我在想念你。 章节目录 文摘 一个穿着廉价对襟布衣的老太太牵着她的小孙子挪着步子走了过来,经过她的身旁时突然加快了速度。奈汐分明感到背后有人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很好,大家都不敢靠近她,那么大家都不能够伤害她了。 奈汐的脸色惨白,身体内所有的器官仿佛都纠结在了一起,胃里不断有东西往上涌。这样破败的身躯真是无用。她将箱子横放在地上,坐了下来。 她低下头,轻轻地捶打着胸口,几缕头发掉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奈汐深深地吸气,眼角一片湿润。到了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自己也觉得有些难看。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再一看,修长的手指上立刻沾染了浓黑的睫毛膏。 她终于起身,顶着一脸花了的妆,带着一身的疲惫往巷子深处走去。巷子阴冷潮湿,成片成片的青苔像是斑驳的砖墙上长着的癣。有人在二楼的阳台上晾着衣服,应该是才刚刚挂上去,水沿着屋檐滴滴地往下坠。 尽管光线昏暗,几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子还是在搓着麻将。那个奈汐称呼她为“母亲”的女人,在父亲去世以后便沉陷在四方城中不能自拔,最后因为心脏衰竭倒在了牌桌上。奈汐讨厌那样的母亲,因为奈汐不爱说话,她便在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前呵斥奈汐,说她是“只会摆一张死人脸”。可是当奈汐看到瘦骨嶙峋的女人躺在冰冷的太平间时,她却感到有人在拿着利针刺着她的心脏,有鲜血在心底汩汩地流。 这个女人生前只喜欢奈煦。奈煦自然是美好的,她永远有甜美可人的微笑,她会在奈汐摔在地上的时候轻轻地扶起她,小心地给她的膝盖涂上红色的药水;她会在傍晚的时候,坐在暗暗的阁楼上,为奈汐吹干一缕一缕的长发;她会在台灯下打开握着拳的手,将掌心中的一颗糖递给奈汐,说,我偷偷藏起来的,你快吃吧。奈煦的双眸犹如坠落的璀璨繁星,闪烁的光芒耀花了奈汐的眼。 奈汐喜欢奈煦,即使她从来没有亲昵地叫过她一声“姐姐”。 其实从前小的时候,奈汐也是向她撒过娇的,可是自从那样一个男生出现之后,她就有些不爱牵着奈煦的手了。一只叫做忌妒的小兽有着锋利的小爪,每当奈汐再想靠近奈煦,它就会闯进来撕挠奈汐的心。 奈汐的思绪被一声“二简”拉回了现实。麻将桌上的男人们在抽烟,呛人的气味在整条巷子内弥漫。奈汐经过,捂着鼻子加快了脚步。 她在一扇陈旧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拍了拍门,声音沉重钝厚,仿佛唤醒了整条巷子的下午。 房子内立刻有了响动。 门被拉开一条缝,开门的人却不是季璟轩。 老奶奶慈眉善目,看着面前的奈汐,眉头微蹙起来。她问:“小姑娘找谁啊?” 奈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竟一下子忘记了回话,而是抽出包里的纸巾使劲地擦着脸上的妆。因为太过用力,原本惨白的脸色竟然红了起来。 老奶奶将门拉得开了一些,劝道:“别着急,别着急。” 奈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透过门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季璟轩,他不住在这儿吗?” 门完全被拉开,老奶奶迎着奈汐进了院子。她抓着奈汐的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奈汐的手掌。 奈汐感到手中传来一阵温暖。 “原来是来找小轩的。多好的小姑娘,一路上遭罪了吧,到了顾奶奶这儿,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啊。” 这就是季璟轩以前提过的在上海的房东顾奶奶吧,奈汐刹那间觉得有了一丝安心。 奈汐跟着顾奶奶进了客厅。电视机里正在播老版的《西游记》,正好是玉兔精那一集,玉兔精围着唐僧妖娆地唱着“是谁,把你带到我身边……”织了一半的毛衣躺在陈旧的皮沙发上,一盆金桔靠在角落里,为冷清的客厅增添了几分生气。 奈汐坐了下来,手中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她的手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开口说:“我,我是季璟轩在厦门的朋友……” 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生,和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这样的气氛让奈汐有些局促不安,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却被烫了舌头。 “咳……咳……”奈汐不敢多做反应,咳了两声后便努力平静下来。 顾奶奶过来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咳嗽时母亲拍她一样。 “小心一点,水还烫呢。”顾奶奶慈祥的话语在奈汐耳边响起。几分钟之后,顾奶奶又拿起桌上水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削了起来,平整均匀的果皮随着刀子的移动一圈一圈地往下落。 不一会儿,奈汐的手中又多了一个苹果。奈汐更加手足无措,她能够对所有的伤害和进攻树起防备,但却对平凡的温情束手无策。她只有更加含糊地问:“顾奶奶,季璟轩是还没有回来吗?” “小轩他早就搬走了。”顾奶奶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在……在他妈妈自杀以后,他就没有在这里住了。” 好像是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洞中一般,奈汐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僵硬了。她甚至忘记了眨动眼睛,只听到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苹果掉落在地,黄色的果肉沾上了地板的尘埃。 杯子里的开水热气逐渐散去,温度也慢慢冷却。 那样一个阴暗的下午,奈汐忘记了自己来到上海的初衷,只是仔仔细细地聆听着顾奶奶口中的每一个字。在学校和家里奔走的季璟轩,一边照顾母亲,一边打着几份工的季璟轩,在母亲去世后沉默无言的季璟轩……奈汐听着顾奶奶诉说的关于他的过往,内心居然恢复了平静。 季璩轩的母亲死了,她以为世上唯一能够陪伴她的儿子也要离她远去,因为承受不了脑海里要吞噬自己的可怕想象,她毅然决然地在手腕上狠狠地划了下去,然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算算时间,也就是在那以后,季璟轩没有再回自己的信了。奈汐想,他应该是把那一份悲痛欲绝独自藏了起来,在孤独无依的时候,他只能默默地舔舐着他人看不见的伤口。奈汐心疼他,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像他一样呢?那么看来,冥冥之中,是老天注定他们要相依为命了。 奈汐在上海没有其他的亲人和朋友,顾奶奶知道之后留她住了下来。她将季瑕轩曾经住过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生活在当中,好像自己也参与了他以前的每一天。她有时候会去季璟轩的学校门口走一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却从来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奈汐并不失落,只是偶尔会失一会儿神。如果自己不是抱着放弃的态度参加高考,或许今天也会和他们一样,在图书馆和实验楼之间来来往往吧。 顾奶奶的女儿在澳大利亚做对外汉语老师,她经常会打电话回来,无外乎就是请母亲过去团聚,顾奶奶却迟迟不肯答应。本来这样阴冷的房子,的确是不适合老人家长住,可对于她老人家来说,或许离开了这里,就代表着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岁月。要和以往的岁月说再见,有时候的确是一件挺难的事情。 奈汐不再急切地想要见到季璟轩,她相信他会出现并找到她。 那一天傍晚,奈汐出门去为顾奶奶买毛线。她才刚刚走进巷子口,就发现有人斜靠在顾奶奶的家门前。那只是一个侧影,但奈汐分明能看到是一个棱角清楚的少年。微红的霞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奈汐的脚步越来越慢。 这样的身影她曾经看过太多次。从前,在家门口光影斑驳的银杏树下,一个男生总是这样斜靠着树干等待。他总是穿着那件白净的衬衫,因为洗过了太多次,袖口处甚至有些发黄了,可是他清澈桀骜的眼神却一直都没有变过。奈汐数不清多少次拨开窗帘偷偷望向他,不一会儿,就总能看到他骑上他的黑色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姐姐奈煦笑靥如花,裙袂飞扬。 奈汐手上提着巷子口那家小超市的红色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利民超市欢迎你”的字样。她刚刚洗完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吹干,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将白色的T恤晕湿了一片。她的黑色拖鞋有点大,踏在潮湿的石板路上,在寂静深远的巷子里发出“嗒——嗒——”的响声。 为什么,每次见到季璟轩,自己都如此狼狈?她没有一次,像奈煦一般华丽过。所以,自己在他的眼中,永远都是奈煦的尾巴,长不大的小丫头。可是她从小丫头的时候起,就把整颗心交付给了那个缓缓推着自行车上坡的季璟轩。 那天,奈汐像从前一样低着头走出校门,她的眼前只有自己的鞋子,偶尔有路边的电线杆影子掠过鞋面,她缓缓地走过,像是能踩在上面一样。她一直很执著于这样独自的游戏,并且沉醉于其中。正在她数着经过的电线杆数量时,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请问,高二年级的办公室怎么走?”奈汐的耳边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声,像是流水经过枯涸的旱田一般,她忽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心间,然后萌芽,抖落了一地的新意。 她抬头,就看到了眉目分明的笑眼。那是一张礼貌的、亲切的笑脸,明明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是两块磁铁,让奈汐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