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男子汉

冲田克义挺直身子。挺直的身子就那么一直僵在那里。

大火呼呼作响,鬼使神差般从大楼背后窜起来,现在已经把整个大楼裹起来了,使人觉得几乎是在一瞬间,象是某种机械的作用,又好象是奇术一样,大楼里面呼的一声红光四射,同时从被火烤碎的玻璃窗里喷出火来。

被大火包围的大楼不是一幢两幢,困住冲田汽车的周围一带,所有的建筑物都被大火吞噬了。风越来越大,象巨大的龙舌一样卷起黑烟,黑烟左冲右突,连冲田的汽车也被横着推走了。

热。车中充满了火热的空气,使人觉得象着了火一样。

冲田看了看挡风玻璃,刚才固执地啃咬玻璃的老鼠不见了。不光是挡风玻璃上的不见了,发动机罩上的也不见了,那么车棚顶上好象也消失了。冲田注视着窗外,周围的鼠群消失了。覆盖大地的黑绒地毯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

冲田打开车门,带着手电筒和手枪跳下汽车。某种象怒涛似的冲击波冲击着冲田的身体。在他明白过来那是裹着黑烟的热风之前,他就被击倒了。热风吹在沥青路面上,冲田的手上糊满了融化的沥青。冲田在梦中爬行,找不到方向,不,方向已经没有了,前后左右,哪里也不是可以逃命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被烈火吞没。要想冲出火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冲田被烈火团团围住,只能朝火势稍弱,离火远一点的地方爬行。

爬着爬着。冲田想到了死。舔食楼群街道的火舌借助风势极其活跃地乱窜,黑烟象是从垂直的大楼墙面上长出来的一样滚下来,大楼与大楼之间成了浓烟和火焰的通道。眨眼间就把沥青融化的热风呼号着,象巨龙一样奔腾过来,冲田就在这热风和黑烟底下爬行。眼睛和嗓子已经被呛得张不开了。象烟花一样迸散的火星已经把衣服烧得破烂不堪,肺部因吸进热风和黑烟而呼呼直喘。死到临头了,哪里都不是可以逃命的场所,如果有广场和林木的话,那倒是可以拼命爬过去的。然而,广场、树林、河流,什么都没有。这是楼群密集的市中心,这条街的四面八方都被大火包围了。

直升飞机一边呼叫一边从头顶上飞过去,不知道它在喊叫什么。爬行的元气渐渐地丧失了,由于肺里吸入咽火体力也没有了,冲田觉得马上就要死去。被老鼠揪去的心没有注意到火灾的迫近,等到发现的时候,要想逃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恐怕不光是自己,冲田想,秩父群山中的村落就是这样,韭崎市也是这样,以及甲府盆地的各个村镇都是如此,在遭到鼠群袭击的地方必定要发生火灾,发生火灾也无法进行消防活动。鼠群和大火两面夹攻夺取人们的生命。

现在,放弃灭火行动的整个甲府市受生了多大规模的火灾呢7?……恐怕有五处到十处。与鼠群搏斗而失败的人们引最后一律放起火来,那是要用仇恨的火焰烧杀鼠群。烈火随风而动,在无法进行灭火的市街地区发生的火灾即将成为燎原之势。市民被鼠群围困不得已关掉电灯,停止使用电话,他们还没发觉周围大火迫近。为什么呢?对策本部并没有通报火灾,等到人们发觉的时候,自己也都成了口袋里的老鼠。即便逃出来,老鼠已经把汽车轮胎吃光了。人类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吗?

一闪念,想起了对策本部。对策本部知道鼠群本队将涌进甲府,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一个对策接着—个对策,本部一直坚持到现在,也尽最大努力布置了防卫线。这和防卫线眨眼之间就垮掉了,崩溃了。冲田作为本部工作人员从一开始就参与了鼠害对策。现在,死到临头,冲田明白了人类的脆弱,知道了个人的无能为力。事到如今,有多少万人正在遭难,被夺去生命。这场甲府大火一下子就会使遇难人数上升到十几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昵?想到这里,无能为力之感加深了,不,是四肢无力……

“广美……”

扑田念叨着。他明白,这是最后的呼唤了。赤条条被暴徒掠走的广美大概不会活着逃出这种状态的甲府。

冲田剧烈地咳嗽起来,夹杂着火星的浓烟逼上来了,他好不容易才弄掉头发上的火,但已经没有力气爬行了。人一陷入绝境,体力就急剧丧失。他咳嗽着,但还是把手伸出去,双手沾满了融化的沥青。他的手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有铁的感觉,烫手。冲田用双手去摸,圆的,这是铁板。

……下水道井口!

冲田用双手抠住下水道井口的铁盖沟槽,使出了全身力气,终于把铁盖掀起来了。他急不可待地把铁盖推到一边,钻进下水道。下水道井里有铁梯子。冷空气从井底吹上来。这种冷空气使冲田恢复了气力。

他进了下水道,里面漆黑一团。冲田下去的地力好象是下水道里的边道,那边道是一条窄窄的立脚之地。他下到边道上。热风从井口钻进来了。哪怕是离开一米也可以,那就能逃离这种死亡的热风。

冲田用手摸着走出去二三十米,停下脚步蹲下。肺部恢复了活气,被热浪烘烤的身体总算没有化掉。得救了。他想。下水道的高度刚刚够冲田慢慢地立起来走。下水道也有一定的宽度。问题是从地面窜进来的浓烟里面充满了有毒气体——一氧化碳。这里和地面不同,没有排出的地方。可是,这无论如何是眼前的最大威胁。体力如果恢复的话,就顺着下水道走,到什么地方找另外一个下水井口钻上去试试。或许能逃到一个火灾还没有波及到的地方。

冲田靠在下水道墙壁上。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好象一弯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除了思想以外,所有的体力都耗光了。他什么也不考虑,筋疲力尽地靠在墙上。黑乎乎的污水好象净是屎尿,下水道里充满了恶臭。

……?

冲田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传来某种声响,似乎很嘈杂。是谁呢?也到下水道……冲田刚想到这里,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心肝肺象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的震动。那嘈杂是冲田熟悉的声音,无数小小的生物逼过来了,它们互相嘶叫的声音扭动着,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回响的声音就是冲田听到的嘈杂声。

……大鼠群!

冲田站起来了,但双腿打战。他感到精疲力尽,可怕的沟鼠群正在逼近。覆盖地面慢无边际的鼠群,在大火逼近的同时就从冲田身边消失了。奇迹般地消失了,消失到哪里去了呢?鼠和蛇之类的低等动物对天灾地祸,特别是对于火灾的自卫能力极强。疯狂的鼠群也对火灾采取了回避行动,它们靠预知能力撤到安全地带,只能这么认为。而这种鼠群的一部分是在下水道里悄悄地避难吗?

当他站赶来的时候,碰到了衣袋里的硬物,冲田想起这是手枪和电筒。他取出手电筒向发出嘈杂声的上游照去,老鼠发现了,不,与其说是老鼠还不如说是无数光点组成的水流。闪闪发光的鼠目镶嵌在水波上逼过来了。下水边道以及污水本身都浮动着光点。这是一条光的水流。光点的前锋立即就冲到身边,在手电的光柱里一团一团的不知有多少只老鼠。那些老鼠迅速钻出光柱扑向冲田。冲田扭头跑,只能朝污水的下游方向跑。虽然不知道下水道通向什么地方,但跑的时候总会在某个地方碰到通向地面的铁梯子。幸好有手电筒,如果能照着跑的话,会比老鼠跑得快。

冲田跑起来了。

大概也就是跑出二百多米吧,冲田一跺脚,站住了。他翘动的脚步声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反响很大。在很响的脚步声的间隙里,可以听到另一种声响,是从前面的黑暗中传过来的。

冲田全身僵直,鼠群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等待着自己。他到鼠群的确是等在那里,并且听见了它们逼过来的声音。到了这种地步,他似乎看见,鼠群正悄悄地潜伏在黑暗中,即将一哄而起。嘈杂声已经响起来了,眨眼间嘶叫声就沸腾起来,充满了整个下水道。

冲田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后面的鼠群还没追上来,但可以听见声音,正在一刻刻逼近。前面的黑暗也是同样。扭动着,呼应着,异样的声波正在迫近,冲田腹背受敌。哪里也没有通向地面的梯子。鼠群就要围上来了,这里和汽车里不同,无法防御,围到最后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老鼠咬碎,变成白骨。

强行突围?冲田心里清楚,只有这一个办法,一边踢散鼠群一边朝原来的铁梯处跑。哪怕皮肉被咬碎,哪怕老鼠挂在肉上,也要一步不停地狂奔。脚步一停就是死期。

冲田把身体转向原来的方向。老鼠如果挤满边道的话,那就也许连跑也是不可能的了,踩在老鼠身上一跌倒,那也是死期。可是,只能一拼。二百米,只要跑出这一段,让烈火卷过来吧,好歹能到地面上。

冲田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提着手枪,他跑起来了。恐怖使全身的肌肉收缩,一阵阵寒颤不断地使身体发抖。

畜牲!冲田骂起来。他一边畜牲畜牲地骂着一边奔跑,还没跑上几步,老鼠就进入手电光柱里,在狭窄的边道上好象是一层压一层地跑过来了,边道消失了。冲田对着鼠群开枪射击,他连续不断地把所有子弹打出去,可以看见几只老鼠蹦起来,仅此而已。枪声灌满了整个下水道,但鼠群的进攻没有变,象黑水流过来一样逼到脚下。

冲田发出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嚎叫,同时冲进鼠群。跑动是危险的,踩在老鼠身上就得摔倒。他象摩擦双脚一样拨开在边道上奔跑的鼠群,拼命了。他拨呀、撞呀,一边挤一边突进。

老鼠爬到身上了,从腿爬到腰上爬到背上爬到胸上。冲田一边大叫一边揪下老鼠。一边揪老鼠一边突进,不知道突进了几步,身体沉重起来,全身爬满了老鼠。老鼠从衣服开始,不管什么地方一律咬碎。冲田只能拨开脖子和头上的老鼠。他没有拨掉身上老鼠的间隙。

冲田踉踉跄跄,他感到绝望,死神就堵在跟前。他明白了,逃脱是不可能的,老鼠是无数的,边道上,不,连下水道的墙面上都是老鼠成群。他感到身体太重了,体重几乎增加了一倍。身体在倾斜,好象要被拉倒。他用一只手扶住墙壁继续前进。这在他已经到进极限了。身体正在被老鼠埋住。他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拨掉爬到脑袋上的老鼠。

冲田跪下了。这是因为他踩在老鼠身上而失去了重心。跪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他开始爬行,双手扶住墙壁爬。然而就在他的手扶住墙壁的时候,两三只老鼠把牙齿刺进了他的脖子和头上。冲田发出绝望的叫声仰面朝天倒下去,身体离开狭窄的边道,横着掉进污水里面。

他沉进粪便里面,眼睛上,鼻子上,以及嘴上到处都沾满大粪。冲田在粪便中挣扎。含有大量粪便的污水比重很大,他虽然在挣扎,但好象决心不让身体浮出来。尽管如此,他总算站起来了,老鼠离开了身体。冲田站立在齐腰深的污水里。稀溜溜的屎尿在缓缓地流动,无数老鼠跳进水里游过来,很快就爬上冲田那露出水面的上半身。

冲田潜入水里,他一下潜老鼠就离开。他就一直躲在水里,等到上气不接下气,在接不上气之前探一下头,等老鼠围上来,他再下潜。

耳朵已经听不见老鼠的叫声和别的什么声音了。手电失落了,一片漆黑。鼠群的数目在黑暗中好象越来越多,一定要在下潜,换气的对候突破鼠群……

十二月二十一日夜里十点十分。

对策本部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根据侦察机的报告可以确认发生火灾的地方为:市区北部六处,从丸内到市中心四处。甲府高等商业学校所在地的市区南部十几处。发生火灾的第一次报警是九点五十分,从那时到现在经过了二十分钟,现在大火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大街小巷。

东北风。风速八米。风助火势,火本来就生风。在无法进行灭火的二十分钟里。大火很快就蔓延到市区的东南西北。

对策本部被郁闷的气氛压偏了。

“我……”县知事呻吟似地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再等了。我,豁出去了。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已经就是这样了,不应该对市民隐瞒真像。这是我的责任,岩永警视长,我想请您向市民公布真像。”

“知道了。”

岩永慢慢摇了摇沉重的头。

“等等!别急。”

右川博士高声对岩永喊。

“右川博士,这里已经没有您的事了。”县知事浑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不用说,公布真像是危险的。如果知道了消防署放弃了灭火行动,二十万市民肯定会掀起狂澜。人们争先恐后地避难,于是什么秩序,管制都没了。在这里鼠群袭击,道路堵塞,大火围困,现实世界的地狱出现了,能造成多少人死伤?谁也无法预料。二十万市民全部死亡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是……”

县知事发出悲惨的哆哆嗦嗦的声音,“这种状态再持续一个小时,市区将有一半成为火海。到了那时,你放也好,不放也好,反正都会掀起狂澜。我,决心已定,就象方才曲垣君说的那样,应该让市民选择各自的死……”

“不行!”右川喊道,“避难!避难!连一辆车都没有!一切车辆的轮胎都被吃掉了。你说让他们到鼠群当中步行吗?糊涂!”

“可是,右川博士!”

“你给我等一等!”右川挡住岩永,“再过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也行。现在各师团正在全力追踪鼠群的动向。鼠群该动了,肯定……”右川的声音几乎是惨叫。

“您说只等二十分钟。”岩永用责难的口吻说,“就算您那二十分钟过去,鼠群会退离火灾现场,但它们在火灾外围地带会依然凶猛地狂奔。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火采会蔓延到二十几处。这样继续等待下去,全市就被大火包围了,再想逃脱,恐怕更加不可能了。”

“……”

右川沉默了。他不得不沉默。在烈火中也不打算逃命的老鼠,已经不是右川所能理解的老鼠了。

“龙村参谋长。”岩永对龙村说,“我想请直升飞机传达本部公告。”

“公告文呢?”

龙村用极为缓慢的语气问。第一、第十、第十二各师团一遭遇到鼠群就败下来了。现在要说起自卫队的任务,只是侦查鼠群而已。龙村的斗志消失了,精神懈怠了。

“灭火活动无法进行,本部认为,大约在四小时之后,甲府市将全部烧毁,市民要各自避难,特此公告。”

“明白。……木更津直升飞机团。”

龙村呼叫直升飞机团。

右川站起身,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感到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碰倒了椅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拉上。他身边的曲垣五郞把他抱了起来。

“嗳,把我带到楼顶平台上好吗?我想到外面吹吹风。”

右川把住曲垣的胳膊说。

曲垣几乎是抱着右川,他把右川带到走廊,沿着楼梯,上了平台。

“烧起来啦……”

到了平台上,右川靠在平台矮墙上。

“这是甲府市的死期,壮烈的火葬。遗憾的是,消息和胶卷都没有办法送到报社了。”

曲垣眺望着大火,方才十几分钟前还只是能看见火光映照夜空,而此刻(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就能看见)到处都是通红的火焰。

“再过三十分钟,这里也成火海了……”

右川自语着。

“本部也要撤退吧?”

“是的,撒退。给我支烟好吗?”

右川要了一支烟点着后说:“吸最后一支烟吧……”

“什么?”

“马上,甲府市二十万市民的撤退就要开始。人间地狱就要出现。惊天动地的惨剧啊。”

右川的口气沉重。他的脸经火光映照,在黑暗中泛出红光。

“博士不是坐装甲车撒退么?说什么最后一支香烟,多不吉利。”

“不,我要步行离开甲府。”

“您决不会有意去死吧?”

“因为我吃老鼠吃得太多了,这回轮到老鼠吃我了。”

右川轻声笑道。

“本部将退到什么地方?”

曲垣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到了这种地步,本部之类的大概也没有必要了。到头来,人类失败了。打败人类的敌人是二十亿只老鼠,而真正的敌人则是人类自身。大家都任意地增殖人类自身,其结果是掠夺自然,摧毁自然,杀戮鸟兽。自然生态遭到破坏,于是生出这种鼠群。”

“竹子一齐开花……那时候,就应该把竹子割掉。”

曲垣想起冲田,冲田在中部山区竹子结籽之前就主张割掉,提出这种主张的冲田现在也没有音讯了。

“那样的话,能防鼠祸于未然,也就没有现在的甲府毁灭了。”

右川用脚踩灭烟头说。

“再有两三个小时甲府就要毁灭了,可是从那以后,人类同这些鼠群的搏斗将会怎样呢?”

“恐怕只能等待,等其自生宣灭。鼠群很快就要突进到‘崩溃现象’的顶点。根据塞莱的学说,同类动物过度增殖会使应激力高涨,引起荷尔蒙异常。这种异常就会产生崩溃效应。可是,在实验室里,如果把许多老鼠放在一个箱子里喂养,不用说,老鼠的确会由于肾上腺素消耗过度而发生肾肥大症,然而,在山野里大爆发的老鼠,解剖多少只也看不到副肾肥大的现象。塞莱的学说无法得到证实。那么,被称为集体自杀的‘崩溃现象’从何而来呢?……我认为,那来自应激力。山野与实验室是不同的。

“当老鼠左看是同类,右看也净是同类的时候,应激力一高涨鼠群就分散开来。这次鼠群在中部山区反复分散、集结,经历了一年之久的离合聚散,这就是本能地避开了因应激力过剩的行动过于庞大了,变成了大劫掠,大进军。如此看来,鼠群的行动还是符合规律的。老鼠因副肾肥大而死亡的过程,就是进行大行军,大劫掠,从而走向毁灭。够勇敢的吧,脑袋里只有脑下垂体的小生物,正在恰如其分地拼命要生存下去。”

右川静静诉说着。

“那种‘崩溃现象’的顶点,鼠群的疯狂自然消失,在鼠群就这样东进的情况下,根据地形,您认为会发生在哪些地方呢?”

“不知道。”右川慢慢地摇头说,“假设就这样东进的话,鼠群将洗劫山梨市、盐山市,然后顺大菩萨岭杀到都境。对老鼠来说这是长距离进军,也许到那里就会遗灭。或者,鼠群扑进东京摧毁首都,血洗首都之后消失在东京湾……”

“下一个就是东京毁灭吗?……”

大概是大楼烧料塌了,巨大的火星高高地升起在夜空中。

“也可以说下一个是东京毁灭。”

曲垣是这么想的,带有鼠疫菌的二十亿的鼠群如果扑向东京,东京大概也守不住。

一个大恐慌发生所具有的自毁作用。将在一瞬间把一千万首都居民引向毁灭。这如果是对人类的警告,那么首先就应该毁灭东京。

“也许是这样。在鼠群发生之前,鸟兽一个劲向东,最后杳无音信。鼠群也是且标一致地向东推进。这好象是人类所不了解的某种规律在运动,也许是在向人们指出,鼠群的最终目标是要袭击东京都,指出发生时间及方向。”

右川认为,只要看看现在的情况,这种可能性就极大。小小的生物连火都不怕,一个接一个地毁灭村庄城镇,向东挺进。这种小生物的眼晴发出不仅仅是疯狂的异样的光,使人感到那是超出人类思维能力的力量。

“我对政府及东京都的傲慢,或者说利已的作法感到愤慨,特别是他们在山梨县和都境布置自卫队和警察,彻底断绝交通。这种作法就是即使把山梨县人民杀绝也要保住自己的平安。这除了是残酷无情以外什么也不。而且,政府把火车都停了!一开始就应该安排尽可能多的车次,把避者从山梨县运出去。就是现在,如果能让列车开动的话,也可以救出甲府市二十万居民的一大半。”

曲垣言辞尖锐地说。

“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是鼠疫啊。”右川低声说,“可以说不幸中之幸吧,由于这场大火,鼠疫菌的猖獗将受到抑制。可是,曲垣君,鼠疫菌也许已经正在我们身上潜伏着呢。”

“连疫苗也没有,要逃脱也没有车。就算好歹能逃出去,对于我们来说也没有地方可去。”

“总之……”

直升飞机飞过来了,正用扬声器匆匆忙忙地广播本部公告。

“请吧,各自避难吧!”曲垣嘟哝着,

“啊,死亡的征途开始啦。”

“告别吧。”

右川吐了一口气说。

“博士应该乘装甲车……”

“不。”右川轻声打断曲垣的话说,“我要步行走了,不应该抱其它念头了。再说,只因是本部成员就坐装甲车逃,这也不太象一个男子汉。你乘装甲车去吧,如果能逃脱,就帮我拉到冲田君,看他怎么样了,好吧?”

“我记住了。”曲垣点点头。他不是一个一张口就打听的人。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应该设立本部,到那里再见面吧。”

“但愿,你快走吧。”

右川催促说。

“那么就告辞了。”

曲垣离开右川走向楼梯,在下楼梯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见火焰正在迫近,火焰中浮现出小个子右川的身影,看上去他比平常还要矮小。从那个身影里面垣觉得自己看见了右川的心,看见了放浪形骸的右川的心。

右川一有不合心意的事就怒气冲冲,目中无人。他现在还继续着旁若无人的举动,显示出自己一辈子从未食言的洁癖。

“祝您一路平安。”

曲垣念叨了一句扭头就走。

夜里十点三十分。

右川走下县厅大楼的平台。

县厅大楼所在的地段有县警本部,县议会礼堂、县民会馆等。这些建筑物里挤满了避难的人。本部公告一发出,与此同时,那些难民就开始骚动。骚动眨眼间就扩大了,有好几百人冲向本部抗议,目的是让本部交出装甲车。人群冲进对策本部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人们愤怒了,对策本部集中了县、市的最高负责人,如果在同一座大楼里的话,如果情报也是准确的,那么得救的可能性就大得多。相信这一点而到这里来避难的人们决没想到,他们竟被抛弃了。

叛徒!成心见死不救!砸烂本部!……人们口口声声骂起来。不知谁打碎了玻璃。这是个讯号,一场疯狂的打砸开始了。

到后来这种疯狂就很快消失了。人们明白过来,这样干也没什么用。必须决定出路,人们聚集到大会议室。

“鼠群在大楼周围团团围困!正等着我们出去呢!”

响起了近乎绝望的喊声。

“那么说就得在这里活活烧死啊!”

“逃也是死!”

响起了无可奈何的惨叫。

右川混在人群当中。他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庭院。自备发电机还在发电,他能看见灯光处大门前模模糊糊的庭院,那里有老鼠,鼠群象潮水一样波动。

右川转过身来。

“镇静!”

右川发出破钟似的的怒吼声,“我是对策本部的顾问右川。我自愿留下来,我打算和大家一起步行避难。正象大家所看到的那样,鼠群越来越密集,现在如果出去的话,很快就会成为老鼠的口中食。我们要等在这里。大火将蔓延到这幢县厅大楼,那时鼠群将会退避。等到大火烧起,鼠群一稀少,我们大家就围成一团冲出去。幸好东面不远是甲府城址——舞鹤公园,到那里避难的话,可以从大火里逃生,可问题是老鼠。到那时恐怕还会有一群一群的老鼠,不过,那时会比较稀薄一些,只好拼命了。以妇女儿童为中心围成圆阵,一边打鼠一边向公园推进。要想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

右川一口气怒吼下去。

右川的气势使人们鸦雀无声。

“把我的话传给大楼里所有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如果争先恐后地逃命,都得被老鼠吃掉!团结起来!拼搏才能求生!”

“右川博士,您的事我们在报纸上就知道了。您就是我们的指挥官!”

站在前面的人叫起来。好几十个人也同样叫起来。

“镇静!没有指挥官,大家都是指挥官,打败老鼠就不会死。”

说完,右川走出大会议室,他回到空荡荡的对策本部。

桌子、椅子、黑板、示意图、有线、无线电话机……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碎了。右川坐在被摔坏的长椅上,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屋外传来刮风的声音,直升飞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盘旋。本部成员及新闻记者们乘装甲车避难走了,人们一开始责难他们的气氛现在没有了。不知道有多少辆装甲车,不管谁坐上去逃走,都会使剩下来的人憎恨他们。但是,本部成员也有逃生的义务,安全脱险之后,必须制定下一步的对策。

“对策……?”

事到如今想想有什么样的对策吧,毁灭了甲府的鼠群如果按现在的状况推进,恐怕明天或后天就会突袭山梨市。从山梨市到盐山市周围已经出现了鼠群的先头部队。鼠群已经使自卫队一败涂地,没有与之抗争的有效武器。即使在山梨和盐山重新布防,大慨也没有办法对付鼠群。结果那里将成为甲府第二。如果说唯一的办法,那就是用汽油燃烧弹把城市一古脑儿烧光。大概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结果是鼠群拔掉两市,然后以大菩萨岭为中心分散到广大的山岳地带。鼠群一潜入山岳地带就只有夜行性,再想发现就困难了,如果不采取无区别地毯式轰炸,就无法歼灭它们。

……下一个战场是东京都。

十有八九那是不可避免的。鼠群在选取东进路线,越过了大菩萨岭,沿青梅之路,侵入奥多摩湖一带,进入三多摩地区。或者,从大月市经上野原,越过都境扑向五日市?总之,靠现在的自卫队无法阻挡鼠群的进攻。东京都必须在都境上迎击二十亿只带鼠疫菌的鼠群。

看看你们的能耐吧,右川想,首都和政府会动用一切手段去迎击的。

突然,他想起了曲垣的愤慨,首都和政府把手持武器的自卫队和警官派遣到山梨县境,一个避难者也不准越境,冷酷地实施见死不救的作战方案,鼠疫菌如果侵入东京,那将出现无法收拾的悲惨局面。这一点,右川也明白,然而,尽管如此,他也觉得把全县封锁起来,使全县灭亡的作法。的确是太无情了,象关闭铁路本身一样的铁的冷酷,现在把甲府市二十万市民逼入死的彷徨,如果救援列车能不断地开出去的话,那么好几万人立刻就能逃出火海。

“斗吧,演出第二个甲府吧。”

右川自言自语。他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呼救惨叫的地狱缩影,妇女、儿童、老人,以及强壮的年青人被大火所阻并遭到鼠群袭击,一个个血肉模糊,连滚带爬。这种情景是右川从前见过,听过的缩影呢,还是二三十分钟之后即将发生的情景呢?时空错乱了。

充满县厅大楼的骚乱声急剧升高。低低的噼啪声涌上来了。右川睁开眼睛走到窗边。

“来了吗……”

大楼对面烈焰腾腾,那一带有国营专卖公司,农协会馆,富士银行,山梨信用金融机关,百货公司……黑烟在大风中发狂,巨大的火舌舔拭着楼群大街。热风和火星还有可怕的火球卷上天空,飞落到县厅大楼上……

二十多个男人走进来了。

“大楼北侧起火!博士,您带领我们,就这样逃吧。”

“知道了。你们把大家全都集中到一楼,作好突围准备,要把老人和妇女儿童放在人群中心,我也立刻就过去。”

右川站起来。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被人们打翻的警察用无线电话睁出人声,“本部!本部……”

右川不会使用无线电话,他漫不经心地把耳朵贴在发出声音的接收器上。

“是谁呀?”

“我是片仓警视!请岩永警视长……”

“我是右川。本部成员早就逃走啦。”

“逃了?”片仓的声音哑然,“是全体逃跑吗?”

“是的。”

“博士您?”

“我,这就要把避难者带到甲府城址。”

“您那里的鼠群呢?”

“乱哄哄的一锅粥。”

“博士。”

“什么?”

“谢谢您。”

“谢什么,因为我是鼠博士嘛,对了,你现在在哪儿?”

“中央四号街。现在,这一带就是地狱。周围烈火熊熊,死里选生的居民正在遭受鼠群的袭击……我无论如何也从这里脱身返回县警本部。”

“不行!县警大楼也烧起来了!而且,在这个城市里,现在恐怕连一个警官和自卫队员也没有,你最好也逃命去吧。”

“职务在身,我不能见死不救,扔下市民自己逃走。博士。”

“什么?”

“祝您运气好。”

“也祝你。好吧。”

右川扔下耳机,六楼开始冒烟了。他走下楼梯来到一楼。一楼二搂都挤满了难民,他从人群中挤过去来到门廊,二百多个男人聚集在大门口,他们是打头阵的,手里都拿着桌子腿之类的武器。

“走!”右川大声喊道,“妇女儿童为中心向前冲击!队伍不要乱!人群要踏溃鼠群!明白么?男人们要做好死的精神准备!但是,只要不死,一个人就得杀死一万只老鼠,作为一个人,就应该做到也能够做到这一点。好,打开大门!”

男人们砸开玻璃,开撞大门。密密麻麻的鼠群涌进大楼。对着这些鼠群,男人们反冲过去。喊叫声沸腾起来了。

右川一马当先冲出去。鼠群只有薄薄的一层,尽管很薄,也几乎把地面整个盖住了。右川踏上鼠群,很快就有两三其老鼠爬到身上,被揪下来摔掉。这简直是恶梦。

当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进入人群当中了。这是一个近四千人的集体。这个集团一边嚷叫一边冲进鼠群,脚跺在鼠群上咯吱乱响。盖满地面的鼠群竟无法冲进人群的中心,它们在人群外围就被冲杀得七零八落。这是可怕的集团压力,几乎几十万老鼠被踏溃了。

即使是这样,鼠群也没有停止攻击,它们发出尖利的嘶叫,扑向守在外围的人群。鼠群本身就是一个疯狂集团,象小鱼撕咬巨鲨一样扑上来,迫近人们身边的烈火赫然地照出这种情景。

守在外围的男人们身上到处都爬满了老鼠。于是这些人被拉人人群当中,同时另一批新手再扑向鼠群。围成圆阵的人们就这样移到甲府城址即舞鹤公园。

公圆里也到处是老鼠,它们也许是离开火灾现场到这里来避难的老鼠。黑暗的森林中充满了无数的老鼠。

右川分开众人挤到前面,人群的先头部队已经踏进甲府公园。

“果然!”右川放开喉咙怒吼道,“冲到公园里面!在把妇女儿童放在当中,组成严严实实的圆阵!那里就是最后的战场!是男人就不要胆怯!我们组成圆阵杀它们!杀!拼命地杀!大家替换着杀!一直要杀到明天早上!圆阵连一丝一毫也乱不得!一乱,大家都得变成老鼠的口中食。”

右川满头白发乱蓬蓬的。他挥动双手歇斯底里地喊叫,他这小小的身姿给那些拼死命与鼠群搏斗的男人们增舔了勇气。

“你这个畜牲!”

右川嚷了一句,把爬到身上来咬在脸上的老鼠揪下来摔出去。

片仓警视正在大街上奔跑。左右两边火势逼人,无数难民到处乱窜,老人倒在道上,失散的孩子哭爹喊娘。到处都是死人,他们是早早跑出来而被鼠群吞没的男女。现在看不见鼠群了,代之而来的是熊熊的烈火。

“往国道20号线跑!从那里奔荒川!不知道在哪里会遭到鼠群。要采取集体行动!互相救助一起跑。”

片仓往来呼叫。当火光映到眼前的时候,他的喊声嘎然而止。前面甲府署和地方裁判所一带被烈火包围了。左右两边的大火也正在迫近。甲府市南北长,猛烈的东北风吹过来,逃跑的方向只能是东西两面,但东面没有避难的地方。向西!向西能跑一千米的话,就能跑进广大的荒川。只能把人群引向那里。鼠群也许正在荒川里等着。人们逃到那里的时候,很可能就在那里发生一大悲剧。但是,那是那时候的事了。

“不要扔下孩子和老人!”

“荒川就在附近!不要丢下伤员见死不救!”

片仓怒吼着在人群中来回奔跑。

大风引爆的火弹交叉飞舞,火星宛如倾盆太雨。

一台装甲车也见不到了。自卫队员不用说,连警官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偶而有直升飞机飞过来,只不过是来指引一下逃走路线而已。作为一个警察官员,必须拼死尽职。这是片仓的信条。在不幸当中,在甲府毁灭之前,在极度的混乱当中,出现了无数的死伤者。因为没有必要的指示和指导。二十万市民一下子就掀起狂澜拼命奔跑。县警到目前为止面对鼠祸象小孩一样无力,但是可以引导市民脱离大火进行避难,这是县警的责任。本部长即岩永警视长以下总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五人,这一千二百四十五名警官应该在市区坚持到最后一刻。不管在哪里,有几十个人,或者几个人也好。片仓祈祷这些警官能坚持到最后。不然的话……片仓无法想象县警会首先逃得一干二净。

夜里十一点四十分。

右川博土在圆阵外围与鼠群搏斗。在靠近公园中心,避难者组成了严密的圆阵,好几排男人围在外围,他们各自拿着木棍等武器打击老鼠。老鼠不断地发起进攻,越打越往上冲,越冲越疯狂,象波涛一样后浪推前浪。

前后左右都是大火,公园被烈火包围了。现在夜空正在燃烧,扩大到整个夜空的熊熊大火把公园照得亮如白昼。在火光的映照下,鼠海打着旋涡,不断地涌上来。这种气势看上去如同燃烧着的怨恨,一定要把人类消灭的怨恨。黑色集团争先恐后地猛扑上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点妥协都没有。

右川拼死防战,踩、踏、踢、踹、打。觉得已经拼搏了几个小时,实际上才十几分钟。接踵而至无边无际的鼠群一作为拼命的对手,时间就往往停滞在绝望中,深不可测的恐怖感象停摆的时钟。

右川四肢无力,但并没有停止搏斗。如果有谁胆怯的话,就有可能从他那里动摇圆阵的一个点。圆阵动摇,鼠群一进来就无法收拾了。一刹那间集团动摇,鼠群就会将圆阵冲得寸断,全部吞没。

右川双腿打了晃,踩踏老鼠的疲劳使他连支撑身体的余力都没有了,他向前摔倒,心想,完了!他刚要起来,身上已经爬满了老鼠。用双手捂住脸,双手立即感到剧烈地痛疼,不知道被咬掉了几块肉。胸部、腹部、腿上老鼠成群。老鼠透过衣服开始撕咬肌肉。

右川不知道自己被谁拉起来。带到了圆阵里面。身上的老鼠给揪掉之后,右川从脸上拿开双手,双手粘乎乎尽是血。脑袋好象也被咬破了,很痛。

“大树!”

突然有人叫起来,人群周围有几十颗巨大的松树,松树树枝刚好伸到圆阵上面,那些树枝有好几百根,黑色的圆球从松树枝上正如下雨般落下来,老鼠!以染红的夜空为背景,几千老鼠象带羽毛的动物一样飞向圆阵。

圆阵动摇了。

“围住松树!把松树围入圆阵当中!”

右川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喊叫。

巨大的圆阵移动了,从内部开始缓缓地移动。然而,在外围与鼠群拼命的男人们没有移动的余地,几步距离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线。杀死的老鼠象防波堤一样越堆越高。这种情况又是圆阵的内部冲击力所无法顾及的,它要包围松树,压力增大了。

悲剧就在这时发生,外围有几十个男人绊在老鼠尸骸上摔倒了。他们跌倒的地方恰好是鼠群的势力范围,转瞬间就聚集起黑山一样的鼠群,到处响起了绝命的叫声,外围的人要去救助跌倒的人,但从后背冲上来的压力把他们又挤倒了,形成了一个压一个倒下去的局面,倒下去的男人们眨眼间就被鼠群包围了。

人群的压力继续膨胀,向外扩张,摔倒的人越来越多。

外围的男人们有的绝望地喊叫,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发出悲惨的呼救。人们即使不摔倒,也在膨胀的能量冲击下而处于无防备的状态,跌进鼠群中的男人们停止了哀叫。人鼠之间的均衡崩溃了,这时即使再杀老鼠,也只是胡乱地挥舞木棍,一片混乱。

眼看着几十个人就被鼠群吞没了。外围看到这场景的男人们产生了恐怖,他们比杀鼠还卖力地往圆阵中间逃,这就造成了恐慌,团结气氛瓦解了,放弃了搏斗,内部向外的推力和外部向里逃的人之间发生了磨攘,到了这种地步,坚固的圆阵就变成一个毫无战斗力的集团。

鼠群冲上来了,第一次冲锋就使圆阵变形了,动摇了。

“围成圆阵!别逃!战斗啊!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去……”

右川嘶哑的叫声被淹没。妇女,儿童的惨叫响彻公园。

鼠群在变形动摇的圆阵各处打进几十道楔子。圆阵被撕裂,各个裂口处都涌起垂死挣扎的叫声。

“围圆阵!圆阵!……”

在凄惨的地域图景中,右川声嘶力竭地拼命喊叫。

这时大火也逼近公园,热风在地狱惨叫声中逞凶,大风裹着火星狂飞乱舞。

片仓警视夹杂在人群中跑到荒川。人群膨胀到几百人。

人们从饭丰桥头下去,来到河滩上。荒川流过市区外围注入笛吹川,河川占地宽度达一百多米,流量相当大。

下到河床里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扑向水流。从大火里钻出来的人们,几乎无倒外地都被大火烧伤了。衣服烧焦了,破烂不堪。当时的热风几乎把人们身上的水分榨干了。

连河滩上也有热凤刮过来。气温正在上升,如果划一根火紫,空气一下子就会燃烧起来。

片仓也跑进水里。他知道,在大火中丧生的人不只是因火伤而死,大多数都是由于热风袭击而死,那热风和大火没有什么两样。可幸的是总算逃出了火葬场。

火光映红的河滩上已经涌来了许多避难者。

片仓把整个身子浸入河水,胳膊和后背上有好几处火伤和碰撞伤,一进入水里,这些伤处剧烈痛疼,即使痛疼也总是活着的感觉。在刀子剜肉似的隆冬的河水里,片仓把身体浸泡了几分钟。总算逃离了市区。现在市区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了,浓烟滚滚,丑恶的黑红色火焰吐出满天火星,火星中夹杂着一团团火球。

片仓从水里出来,在河滩上点着一塌糊涂的香烟。

……悲剧,结束了。

片仓想到,鼠群离开甲府后大概不会再返回来了。即使为了劫掠甲府市而返回来,这里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城市本身消亡了。

到明天早晨,市区街道将完全烧毁。

……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这种感触非常深刻。片仓想起对策本部设置以来的变故,这种事态并不是无法预料的。右川博士从一开始就大声疾呼,对手是必须用想象力来对付的敌人,那是鼠群正在山岳地带蠢蠢欲动的时候。谁也没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当山区村落遭道到袭击,当列车遭到颠覆,也还是照旧,他们认为,如果鼠群冲到甲府盆地,凭自卫队的力量可以一举歼灭。这不能不说是想象力的贫乏、缺少。

这种贫乏把甲府市逼上了毁灭的道路。然而,这种贫乏又不能说是某个人的责任。这是一种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的力量。要是硬说责任的话,那责任就在于人类的傲慢。片仓深深地感到,应该灭亡的终于灭亡了。应该说是人类本身生出来的鼠群,片仓仔细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独自一个人应付鼠群那巨大的能量是徒劳的。为击毙暴徒而奔波,以及把警察的使命坚持到最后一刻。现在想起来,自己也许是使使用空洞的权力。他觉得,作乱的暴徒,被袭击的妇女,他们大概都不会从这场烈火中逃生吧,那只不过是二十万市民死亡的前奏曲。片仓对一跃而起,使用手枪,来回奔波的自身有一种苦中有甜的悔恨。

片仓把烧短的香烟头扔进水里。

尽管……片仓知道自己明天将采取什么行动。袭击民宅抢夺他人妻女的暴徒,袭击国立甲府医院劫走二十多名护士的暴徒,这些暴徒,片仓都要去搜索、逮捕。片仓所能做的事只能是这些。

他苦笑了,天塌地陷要发生,人类大半要灭亡,而片仓还知道自己要去追捕罪犯。人们也许会笑话这种无价值的行为。笑去吧,片仓没有罢休的念头。支撑自己的是正义感。人类本身犯罪而致使二十万市民毁灭,暴行和掠夺与此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片仓知道,正是这种微不足道的正义感,里面有自我存在的意义。虽然是劳而无功的正义感,但他非坚持下去不可。

“那是什么!”

突然,一个站在片仓身边的男人叫起来。

在听到他的叫声之前,片仓就昕到了刚刚听到过的声音。大火迫近河滩的喧嚣声漫卷过来的热风呼号声,这些声音混一起。在上游的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了吹笛子似的声音,笛声好象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好象是几百支、几千支笛子的交响乐。虽然在听,但片仓并没有弄明白那里什么,只是呆呆地听着。

那个男人一叫,片仓恢复了意识。

——大鼠群!大群!

片仓站起来。

恐慌立刻出现了。整个河滩都响起惨叫。飞起女人和孩子尖厉叫声。光在片仓周围就聚集了近千名避难者。这一群人同时奔向下游。惨叫和怒吼卷起一窝蜂。这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故。上百个老人妇女和孩子被踩倒了。片仓站在原地怎么也阻止不了人们狂奔,相反倒被充满杀气的男人们冲倒掉进诃里。当他好歹爬上河岸的时候,金属似的声音已经迫近了。这是异常迅速的进攻。

“会游抹的快下水!游到河里!”片仓狂叫,“不会水的手拉手!进入齐腰深的水里!快!”

片仓扶起被踩倒而爬不起来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地扶起来,其中有正在死去的老人和孩子,也有骨头折断不能动弹的人。不管是谁都拼命地缠住片仓,拼命地求救。

“完啦!”

片仓惨叫一声。鼠群已经杀到跟前了。到处都响起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想象的绝望的惨叫。片仓僵立在那里。在大火没有波及到的整个河滩地上。黑绒地毯象打滑一样卷过来,眨眼间几十只老鼠窜到脚下。眼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倒在地上不能动,她的脸上爬满了老鼠,少女惨叫着喊救命。

片仓捂起耳朵朝河水跑去。

片仓刚要往水里跳,一刹那间全身僵直,无数老鼠浮在水面顺流而下。片仓呆立不动,老鼠爬到他的腿上。片仓象冻在水边似的站在那里,他拼命按往两耳!任凭老鼠爬到身上。

时间过去了多久,冲田克义不知道。无限的鼠群充斥在无限的时间当中。时间和老鼠是从下水道的那边过来的。在那里好象有某种发源地,要灭亡这个世界的邪恶的发源地。

要想呼吸很不容易,为了呼吸,身体从屎尿水中一探出来,顿时就爬满老鼠。与其说爬到身上的还不如说是流到身上的。有几只老鼠很快就要爬上来了。慌慌张张喘一口气再下潜。渐渐地,屎尿水越来越沉重,不,可能是体力达到极限了,或者是污水的密度浓起来了。总之,只能感到身体好象是沉在铅水一样的液体中。胃里和肺里也都灌满了这种沉重的液体。

真想死……冲田开始这样想。他觉得死不会象现在这样痛苦。恐怖感淡薄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得救了。甲府市正在被烈火吞噬,消防活动已经放弃。可以看到,这样下去只要几个小时就会把甲府市烧光。二十亿只老鼠挤满了甲府。被烈火追逼的老鼠本队早就避难去了吧,而落在后面的鼠群却占领了下水道,恐怕有几十万只老鼠挤在下水道里吧。冲田只身一人被困在这样的鼠群当中,难以想象能活着出去。

身体象预料的一样不能动弹了,这样一来呼吸就困难了,于是就咕暗咕噜地吞污水,粘乎乎的粪团噎在嗓子眼上,引起呕吐,五脏六肺直往上撞、抓心搔肝一样的难受。剧烈的呕吐、咳嗽,身体扭曲,呼吸困难,绝望到了极点。虽然知道有点几老鼠爬到了背上,但冲田没有余隙去把它们掀掉。粪团堵在嗓子眼上,他把手指伸进喉咙,呕吐。

在好歹吐出去而恢复呼吸的一瞬间,冲田感到脖子和后脑部剧烈地痛疼。当他抖落头上的老鼠时双腿站立不稳,仰面朝天倒下去。他一边下沉一边挣扎,连保持一口氧气的空隙都没有。刚刚吐出口的粪团又再次灌进嘴里。冲田一边吞咽一边疯狂地要保持身体平衡。

在挣扎的同时他想到了这就是死期。随着体力的耗尽,氧气的消耗量在增加,呼吸间隔在缩短。一开始能下潜二十秒,而现在一秒,至多两秒,肺叶就憋得受不了。与其说氧气消耗增大,也许还不如说,肺叶本身因污水侵犯而丧失了呼吸功能。

虽然在拼死挣扎,但手脚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了。意识断断续续越来越远离自己。

什么东西碰到了手指,冲田下意识地靠过去,好象是下水道倒壁,他借助侧壁爬起来。总算从液体中露出脸的冲田只能做到这一点,他连再略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死吧。他知道,只要把抓住侧壁的手一松开,就再也不会浮起来了。下水的浮度还不到腰际,要说能沉下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对此刻的冲田来说,这个深度是永远的深度,是绝望的死亡之海。

冲田模模糊糊地下了决心,让老鼠吃掉而死吧!几十只老鼠立刻从肩上爬到脖子上,脸上,头上,眨眼就变成白骨吧!即使如此,也强于在屎尿之海中溺死闷毙。

冲田不动了,时间的观念没有了,他觉得一秒就是永远,永远就是一秒,他在等老鼠,在等咬碎肌肉的痛疼。可是,那种痛疼根本没有袭到身上。冲田慢慢地环顾左右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觉察到某种变化,充满黑暗之中的,穿着黑衣服的,小小恶魔的气焰,哪里都没有了。

……走、了、吗?

冲田慢慢地用舌头推出滞留在口中的粪团。

冲田就那么呆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想动也没有动的体力,连抓住侧壁的手都不能动一动。

冲田听见老鼠在脸前跑动的声音,好象是一只。那只老鼠停下来,咬住了冲田的手指甲。冲田没有动,老鼠咬了三四口,咬掉两三口人肉之后,老鼠消失在黑暗中。

冲田就保持原来的姿势呆在原地。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渐渐地,冲田恢复了动作的力气。他爬到边道上,在边道上长时间地休息。一小时,或是两小时,他想要蹲起来。不久,冲田走起来了。不知道方向,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总得走,也只能走。

能看见亮光了,红色的火光投进黑暗之中。他明白了,那是从下水井口盖上射进来的火光。不知是不是自己下来的那口水井。热风吹进来,迎着那股热风,冲田爬上铁梯。

地面上是可怕而巨大的焚烧遗迹。小房大楼都烧毁了,烧坍塌了,变成了巨大的灰烬,这里是什么地方,冲田不知道。路面很烫。

冲田把衣服脱下来,用它包住双脚,然后象梦有病患者一样走起来。热风很快就把他身上的粪便烤干了。

还没走出多远,冲田就来到一条河边。他下了河床进入水中,感到自己复活了。牢牢地粘在身上的粪便溶化了,纷纷落下。他横躺在浅水处,从脑袋开始清洗。穿着的东西也都脱下来了,仔细地清洗。

他上了河岸,河岸上充满了热气,他仰面朝天躺在沙滩上。

高高的天上只能看见一颗星星。冲田长时间地注视着那颗星星。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亮前。

冲田克义走在焦土上,有些地方还在冒烟,但大火总算熄灭了。冲田走到国道20号线上,化作灰烬的甲府市连个人影也没有。逃命时变成黑焦炭的死尸横躺竖卧到处都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火灾后的痕迹。

直升飞机飞过来,在无人市街区的上空宣告救护所的具体位置。

冲田朝自己所能想起来的地方走去。

广美会怎样呢?冲田在想,她全身精赤地被晕徒劫走了,在那之后立刻就发生了火灾,她能逃脱吗?是惊慌失措地迷离了大火?还是遭遇了鼠群?是逃脱?……还是被暴徒为灭口而杀死了?……

“悲壮的战败……”

冲田看着火灾遗迹自言自语。配备三个自卫队师团,投入了直升飞机团,以至连战斗机团都投入了战斗。最后却是这样的惨败,结果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冲田想,设置对策本部以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呢?没办成任何一件有利于扭转形势的事情。反过来说,对策本部过于害怕市民的恐慌,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也没有公布事态真象。也许本部没有任何用处,或者本部的功能就是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批烧死者。

冲田遇见一辆小型汽车,他一举手,车停了。这是山梨县警山梨署的汽车,冲田被收容了。

“形势怎么样了?”

冲田自报身份之后,向两个中年警官打听情况。

“怎么样,就这样!”

警官摇摇头,好象是无从回答。

的确是无法回答。现在的地方情报不充分,但知道大概的情况,甲府市区的十分之九全都烧毁。烧死的及被鼠群吃掉的人数估计为十万左右。

“县警本部和甲府署都烧光了。救灾行动已经开始。甲府市连一台汽车都没有了。我们是第一批救灾人员。据说到今天下午,救援物质将由飞机运来。”

“对策本部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那个衙门么,什么难听的传说都有啊,本部好象是第一个逃走的,县警本部长和县知事一起……受害者在救护所里群情激愤啊。”

“原来是这样……?”

“传说本部设到山梨市或者盐山市了。”

“鼠群的动向呢?”

“那个恶魔啊!我们山梨署也对鼠群的动向极为神经过敏。那个恶魔要向东……这样一来,甲府完了下一个就是我们山梨市啦。可是,根本就抓不住那个恶魔的动向。火灾扩大到全市从十一点过后开始,鼠群数目逐渐减少,据说最后象退潮一样消失了。直升飞机团虽然在监视,但不知道它们消失在何处。简直象幻影一样的生物,渐渐地,渐渐地、鼠群越来越薄,最后突然消失了。估计是进入山岳地带了,但那也……”

警官一边开车一边恐惧地说着。后来问冲田,“您看会到山梨市吗?”

“哦,哦?什么也……?

“有流言说,那些魔鬼要毁灭山梨和盐山两市,然后扑向东京……最终目标是东京。”

“东京?……”

“这也是传说,但据说政府开始把自卫队的全部兵力集结到都境上。无论如何要在秩父山地到高尾山的广大都境带迎击鼠群,实行轰炸,好象要实行彻底的焦土作战。这真是如意算盘!一只老鼠,一只鼠疫菌蚤也不放进东京。因此就眼睁睁地看山黎县全部毁灭。”

警官愤慨地说。“受灾者群情数愤。幸免于难的受灾者团结起来冲向都境,好象是提出了可以突破封锁线的方案。美国军人把鼠疫菌带进日本,这是国家的责任。政府毫不在乎地实行坐视不救的作战方针,为什么?人们要大举开入东京扩散鼠疫菌。假如几万人实际行动起来,那么,山梨县警在得到增援之前,是作不出阻止行动的,因为全县百姓怨声载道。”

走出余烬未熄的市街地带,汽车沿20号线奔向石和。出了市街地带,路上遇见几辆自卫队的汽车,车上满载着受灾者。

冲田到石和园艺农场下了车。拥有广大游览农场的园艺农场被政府接收了。其他的,如旅馆,饭店,寺院等也都被指定为受灾人员收容所。不光石和是这样,山梨市,盐山市,其他市也都分摊有收容受灾人员的义务。

冲田等待按顺序治疗了伤口,不久,接受了鼠疫的预防注射,并且得到衣服和香烟的配给,也领到了受灾人员卡片。当地妇女协会给难民做饭。在那里吃过饭后,冲田注意到集会场所。受灾者激昂地追究政府的责任——放任竹子同时开花之罪,让外国人把鼠疫菌带进日本之罪,封锁县境之罪,停运列车之罪……滔滔不绝。会场虽充满了悲愤。这场受灾是百分之百的人祸,必须从政府那里索取十二分的损害补偿。在这些问题上,受灾者一致团结起来了……

冲田离开会场,看来警官说的不是谎话。受灾者的眼睛燃烧着对政府的极度憎恶。人们扬言说,除非政府派出负责把补偿规则形成公文书,否则,明天就突破封封锁,冲进东京。

他们也许能干出来,冲田想,家烧了,父母妻子离散了,失去了。这些人们所具有的,只能是对于当政者的憎恶。

出了园艺农场,冲田察访了设在石和镇内的几个收容所。他查收容所,查名单,哪里也没有广美的影子。

……完了吗?

下午很晚了,冲田离开最后一个收容所,走到公路上。被收容人员只在石和就有一万四千人左右,所分摊到的宿舍空间不知道够不够一人一块榻榻米(草垫子),说是近日内都分散在各收容所里。寻找骨肉亲人的不只是冲田一个人,到处都有眼睛冒火的受灾者在搜寻妻儿老小。

上了顺笛吹川走向的公路,冲田站在那里等过往车辆。一般车辆是禁止通行的。冬天的残阳很短,已经落下,余辉映在江面上,眼看着就进入了薄暮。从山岳地带吹过来的山风把江面吹起了皱纹。冲田掖了掖配给的旧上衣衣襟。

他搭上自卫队的装甲车去盐山市。自卫队员告诉他,自卫队第一、第十、第十二师团的联合指挥所设在盐山市政府机关。

“对策本部也和指挥所在一起吗?”

“嗯。”

自卫队员再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了。

在盐山下车后,冲田步行赶到市政府。市政府会议室门上贴着联合指挥所的纸片,纸片并排还贴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鼠害对策本部”。冲田走进会议室。

把记者群也算在一起,有近五十个人,房间里因吸烟而烟气腾腾,好象正在开会。冲田看见几个撤退到此地的本部人员。他看到了县知事,县警本部长。冲田在搜寻右川博士,可是没有。第一师团参谋长龙村看见了冲田,站起身来说:“您平安无事吗?”

龙村的脸色非常憔悴。

冲田从龙村那里听到了右川博士时消息。右川拒绝乘装甲车逃出,说是要和拥进县厅的避难人群一起行动。这是龙村在撤退之前从曲垣五郎口里听说的。那个曲垣也下落不明。

“局势怎么样?”

“估计死者约为六万,这也只是估计而已。但可以认为。鼠群已被大火消灭几千万到几亿。初步判断鼠群本队进入山岳地带了,但现在无法发现。”

“是吗?……”

“我们认为,它们将在两三天内袭击山梨市或者盐山市。现在开的就是对策会议,然而开会也没用。鼠群一开始进攻,全体市民就得撤退,因为人们拒绝步甲府市后尘。”

龙村突然放低了声音说:“政府开始把自卫队的总兵力集结到都境上,长官直接指挥。这里随便做什么好了。身上潜伏着鼠疫菌的我们这些人,听说是出不了山梨县了。就是让我们在这里拼死卖命。”龙村咒骂着,但没有力气。

“片仓警视呢?”

“不知道……”

龙村摇摇头坐回到椅子上。

冲田出了市政大楼。

翌日二十三日

冲田从早晨跑到晚上,跑遍了盐山市和山梨市的收容所,再从收容所跑到收容受伤人员的医院,到处查找,哪里都没有广美的影子。不光是找不到广美,右川博士、片仓警视、曲垣五郎也都找不到。

……死了吗?

冲田望着太阳迟迟不落的秩父群山。

不能确认广美的死亡。受灾者收容所除了设置在这里的以外,富士吉田市、大月市等地也都设置了。可以设想,她没能进入收容所,或者是受伤了,正在哪家民宅里得到照顾。但愿如此。失去了娘家,失去了父亲的广美,连沉浸在悲痛中的空隙都没有,就抱着对冲田的赎罪感而到医院里无偿服务。结果却被暴徒赤条条地劫走了。她也许被老鼠吃了,也许被大火烧死了。这种念头使冲田无法忍耐。

广美活着的可能性还不是没有。而冲田觉得,右川、曲垣、片仓三个人的生存是令人绝望的。他们三人如果活着的话,不会不来到设置在这里的对策本部。

“右川博士……”

冲田低声叫着。

在收容所里,冲田听到了关于右川博士的传闻右川率领四千难民奔向舞鹤公园,在那里组成圆阵。他站在外围与冲上来的鼠群搏斗。不久,鼠群采甩枝头飞行战术攻破圆阵,地狱出现了。人们放弃了抵抗,争先恐后地逃命。

“估计圆阵中有一千多人被老鼠吃掉了。逃出公园的人中也有一半以上被烈火和浓烟吞没了。”

这是一个逃生的圆阵参加者的说明。

无法想象右川还活着。这个口述者是个体格健壮的老人,他很象以年老之躯率领四千人,一马当先与鼠群搏斗的右川。

是要寻求死的归宿吗?冲田猛然这样想道。他想到了除了一个惨败接着一个惨败之外一事无成的右川的内心世界。差不多就是那么想的吧,于是落下了壮烈的人生帷幕。

性格刚烈的片仓警视恐怕也是走上的跟右川相似的道路。

“全都,全都死了吗……?”

冲田猛然间觉察到一种声音,不知在什么地方响起微弱的破裂的笛声。是鼠群吹响的金属声没有离开耳朵吗?还是和鼠群发生关系之后,从自身内部频频传来的人类灭亡之音?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