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迷津之佛光碑 二十二、流沙弱水
我们几人离开龙血残树回到车上,走之前陈远纲还拣了半米多长的一段树枝,用一副手套把两头的断口套上,可能是想拿回去研究吧。
我上了H3,温八坐驾驶座,陶子业坐副驾,我和郑楚生、陈妍坐后面。温八接着发动了汽车,我奇道:“八哥,不是说休息一下,天亮了再走吗?”
温八说:“有变化了。”
“什么变化?”我问道。温八迟疑了一会儿,答道:“……‘出嘴子’了。”
我听不明白,看看郑楚生。郑楚生不满地斜了温八一眼,说道:“我说八哥,给我点儿面子好不好?防人防到我这儿了,小妍好歹是我的人了……。”
“呸!不要脸!”陈妍红着脸啐了他一口,面上却笑盈盈的。
郑楚生更来劲儿了,把陈妍往怀里一搂,冲我晃着大头道:“行话里道儿的,你个外行头当然听不懂。‘出嘴子’什么意思?就是说……。”这时温八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郑楚生略一停顿,仍接着说:“意思就是说有人来戗行了。‘出嘴子’嘛,有人伸嘴来夺食儿了。”
我心想,看来温八还防着陈妍。可是有人来戗行了,又是哪路高人?我想再问温八也不会说,还是省点力气吧,于是干脆靠在座椅上打盹。可眼刚一闭上我又想到,我们并没有到达目的地,这‘出嘴子’温八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嘴子”已经跟到眼前了?我便向车外张望,可除了深似到极限的黑暗和空洞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极目望去,在视野的尽头,早没有了天地的界限,只有深邃的令人恐怖的黑暗。车子飞速行驶之下,加上偶尔出现的寥落星光,就像是航行在太空中的飞船一样。除了车子间或颠簸一下,才让人省悟自己并没有飞向宇宙。
漆黑的视界让我很快陷入疲惫,不知不觉之中睡了过去。
等我被郑楚生推醒,天已近拂晓,车子也停了下来。我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下了车。刚迈出车门,我就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深深震惊了。
只见两辆车并排停在一片平坦的沙面之上,四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竟全是无数起伏连绵的大小纱丘,矮的二三十米,高的可达七八十米,足有二十层楼的高度。这些沙山形状大都呈山锥形,黄沙堆就,风蚀成形,在耀眼的朝霞映衬之下,就像一座座雄伟壮丽的金字塔,闪耀着瑰丽而神秘莫测的迷人光彩。在这鬼斧神工的天地杰作的包围之中,两辆号称车中巨兽的悍马吉普,仅仅就好像两只小虫一样不足侧目。而我们这几个人,则更如同这浩瀚沙海中的几粒尘砂,渺小到了以至极致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踏上沙海,兴奋不能自己。可没人回答我,我回过神来,除了我和郑楚生、陈妍,其他五人全都在前面十几米处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
我招呼畜生两人过去,可陈妍兴奋地大呼小叫,只顾一个劲儿地拍照,我便自己走了过去。
走到五人近前,只见五人个个眉头紧锁,一脸凝重。我问道:“说什么呢,不拍个照留个念?”
夏文海瞅瞅我,示意我禁声。我心想可别又有什么麻烦了,便住嘴听着。这时陶子业说道:“再走下去的话,就不保险了……。”陈远纲说:“是啊,缺少当地向导啊。而且一般的当地人也不行,得是世代的沙河人或者伊吾人。”
温八说:“可是这太难了,现在就算能找着的,也不是伊吾人了。”
夏文海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沙海和屹立高耸的沙山,长叹道:“要是没有向导的话,怎么走出这‘拉噶尔’啊!”
陈远纲蹲下来,抓起一把沙子,自语道:“是啊,‘拉噶尔’,‘沙上有山,沙下有河’,自古就是有进无回。除了真身显圣,谁能安渡?”
我听了心急,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这前头到底是什么所在,你们都这么打怵?我不信还能比那个什么‘蜃龙’还吓人?”
陈远纲起身,拍着手上的沙子,对我说:“要是蜃,那也不足惧。可前面是‘拉噶尔’,那可是蜃也不敢去的地方。”
蜃也不敢去?我不禁为之动容。温八为我进一步解释道:“这个地方叫‘拉噶尔’,在当地语里是‘最危险’的意思。这里方圆上百里,沙上是无数沙山,能随风移游,人一旦走入,沙山位置变幻无常,必定迷路。而沙下更加可怕,暗藏了无数沙眼,就隐在表面的一片片流沙之下,人过吞人,兽过吞兽。你就是重装坦克,只要误入沙眼,眨眼间就叫你片甲无存,无影无踪。”
我这才明白几人为什么这样担心,吐着舌头道:“厉害厉害。这里真是无往之地,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陈远纲笑道:“怎么没听说过?我打赌,你早就听说过了。”
“我?没有没有。”我连连摇头道,“这么邪乎的地方,只要听说过还能忘?再说我听没听说过你怎么知道?”
“我还就是知道。”陈远纲笑着说:“《西游记》你总读过吧?”
啊?!怎么又提孙猴子和唐三藏?我说:“那是读过,可书里没这个地方。”
“有!”陈远纲道:“流沙河!”
“什么?流沙河?!”我着实不信,“陈教授,您这也太玄乎了吧。照这么说,那沙和尚不是水神了,该叫土地爷,还是沙漠土地爷。”
陈远纲说:“我就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反正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吧。”他弯腰抓起一把沙子,拢起手来让沙子从指缝间缓缓漏出,说道:“你先看看这些沙子。”
晨风将漏下的沙子吹的在空中扬扬飘散,我这才发现,这些沙子极细,不是沙粒,简直就像是沙粉一样了。
陈远纲说:“这些沙子细到了极点,可以随风任意飘飞。其实你真要小心,尽量不要用手摸脸。因为男人毛孔粗大,一旦把沙子揉进毛孔,你会觉着奇痒难耐,可是又弄不出来,最后就是把脸抓烂也无济于事。”
我听着不让摸脸,可下意识地又忍不住伸手去摸。刚伸出一半,警醒过来,忙强自停住。
陈远纲接着说:“你说流沙河是水,其实不然。你记得《西游记》里是怎么描述的?书里说,‘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浮不起,芦花定底沉。’其实指的就是这‘拉噶尔’。1980和81年的时候,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曾先后组织了三次对罗布泊的综合科学考察,在玉门关外的三垅沙一带真发现了名副其实的‘八百里流沙河’。这个‘流沙河’就是没有水的,而是东西横亘数百里随风滚动的黄沙。人远远望去,风起时沙浪汹涌,绝不亚于任何真正的大江大河。这种地理环境是长期因干旱而干涸的湖盆地区在自然力的作用下形成的,这说明沙下原来是有真的‘河’存在的,所以称之为‘流沙河’倒也很贴切。而自然力如果继续作用,那么湖盆干涸后露出的坚硬盐壳地层上就会因被侵蚀而出现凹沟。在进一步扩大,凹沟之间会形成一座座土墩。土墩由于丘足被侵蚀形成陡坡,露出层层堆积层,恰似高塔城墙。维吾尔语称陡壁小丘为‘雅丹’,所以这种大面积分布的土丘和沟谷相间的地貌形态就称为雅丹地貌,国际地理学界所接受和采用也就是这个概念。当然了,《西游记》里的流沙河不是三垅沙的‘流沙河’,而是这里,‘拉噶尔’。”
我问道:“那么三千弱水呢?如果这真的‘河’早就干涸了,说中为什么还要记载?”
陈远纲说:“依我看这有两种解释。一是这里黄沙如浪,其形如水,基本都是流沙。流沙可以说得上是大自然所设计出的最巧妙的陷阱,让人根本无法防范。你知道吗?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学者柏恩曾经通过实验证实,只要在流沙表面施加适当的压力,流沙受到运动干扰就会迅速‘液化’,从表层的沙子开始逐层变得松散,上层的沙子会很快往下跑。就是这种迁徙运动使得在流沙上面运动的物体下沉,造成了流沙吞人的错误认识。之所以说它错误,是因为随着下沉深度的增加,从上层经迁徙运动掉到下方底层的沙子会重新逐渐聚合,使沙子的黏性快速增加,形成厚实的沉积层,阻止了物体进一步下陷。所以许多电影里边流沙噬人的场景其实是夸大不实的。”
我说:“可是八哥刚才说这里人过吞人,兽过吞兽。就是重装坦克也叫你片甲无存,无影无踪。”
陈远纲解释说:“老温说的也没有错。因为一旦陷入流沙,密度增加以后的沙子会对人体形成巨大的压力,人是动弹不了的。一个人陷入流沙后,要想把腿拔出来需要相当于吊起一辆轿车的力量。所以人兽陷入流沙,若无强大的外力救援,当然死多生少。而且有一点,你刚才看到了的,就是‘拉噶尔’的沙子出奇的细。因此它收到外力挤压后形成的密度更大,人自然也就更难于脱困。古人认为羸弱之水而不能载舟,因此把这样的河流称之为弱水。而‘拉噶尔’特有的细沙恰恰具有了这样的特性。不过更关键的是我要说的第二种解释。‘拉噶尔’亿万年以前曾是巨大的盆地盐水湖,干涸之后很可能留有一些小型湖泊,但是其实水很浅,水的下面是沙浆混合的沼泽。你站在这里可能还看不出,你要是走进那片沙山,如果不踏中沙眼还好,你只会感到入如泥沼,步履难行。而你要是一旦入了沙眼,可以说是如入蟒腹,吸你入内。而且沙子细到这种程度,任你如何挣扎,也是无法脱身的。别说燕子李三的水上飘,恐怕就算是楚留香来了,我看也是送死一条而已。而且据来过的人传说,沙下极深之处,至今仍有地下暗河,还曾有溢出的现象,虽然极罕见,但玄奘非一般常人,也许见过也说不定。”
我问道:“那沙和尚究竟是什么人,还当真是此间土地不成?”
陈远纲说:“沙悟净并非天上水神,他的原型其实就是和石磐陀一齐助玄奘大师西去,并提供了赤色老马的那个当地土人。据我的查验,此人应该名叫‘撒力尔满’,世居‘拉噶尔’,血统属于西伊吾的四个古部族之一。这个部族因久住流沙河,故又叫‘沙河人’,唐初时为唐军所伏,供唐军差役。”
温八道:“说起‘沙河人’我老早也听说过,今天可真是头一回听说是这么回事。”听他的口气,像是不太相信。我也接着说:“陈教授,就是你的研究都确实,可是《西游记》毕竟是小说,不是史料啊。你用小说来推导解决目前的实际问题,而且还是神话小说,这能行得通吗?”
陈远纲说:“小说就百分之百是虚构的吗?正史就百分之百是真实的吗?卢馆长你也是历史学者,应该有更专业更高远的理解和判断嘛。”
我心想这话虽然有理,但《西游记》的情节内容哪是一般的虚构啊?嘴上便道:“那您说说看,咱们怎么通过……,不对,应该叫‘渡过’这‘流沙河’?”
陈远纲扶扶眼镜,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温八说:“老温,你怎么带路带到这里的?你以前不是跑过两趟吗?”
温八说:“是跑过几回。可原来也是绕着走的,谁敢进去呀?就提早出发在时间上留出提前量呗。可不知为什么,起先我算着怎么也得再跑上半天才到这儿的,不知怎么……?”
我说:“塔克拉玛干不是流动性沙漠吗?丝路古道南道的尼雅、精绝、小宛、戎卢、圩弥、渠乐这些古城镇村落,对了,还有楼兰,都是被流沙湮没的啊。”
夏文海道:“什么流动性沙漠,那和你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矮的沙丘每年也才能移动约二十米左右,一千多年下来,整个沙漠也只向南伸延了大概一百公里。”这下我无语了。
夏文海说:“那么现在怎么办,绕路走?”温八说:“不管这沙漠流动不流动,这‘拉噶尔’的方位肯定是变了,我现在也没把握一下子就能找准路。而且这一绕,三两天就下去了,那边儿恐怕就耽搁了……。”
夏文海也皱眉道:“是啊,就怕赶不上趟。可是……那边儿怎么会出事儿?那‘一嘴’是怎么进去的?他们这么快,认得路?”温八说:“说不清楚,可能是找着得力的向导了。”说着温八带着歉意拍了拍夏文海的肩膀,“海子,这回是我疏忽了,耽误了事儿,我对不住你呀。”
夏文海摆手说:“老八,谁还能顺溜一辈子,总有个三岔五错嘛,你别在意。”温八摇头道:“不,这壶酒钱我得认!我……。”
就在这时,陶子业突然厉声道:“不好!”接着扑通趴到地上,整个人平贴着沙面,闭目侧耳,屏息聆听。几秒工夫,陶子业猛地睁眼,跳起来喝道:“是沙暴!大沙瀑!”
我四下一看,哪有什么沙瀑?连阵大风也没有。
夏文海问:“哪个方向?”陶子业用手往我们来的方向一指,急道:“很近了,不出五分钟!”
郑楚生走过来,对陶子业说:“小陶,你耳朵灌沙子了吧。还五分钟就到,就这儿一马平川的,一眼能看出去上百里,什么东西这么快,五分钟就跑这么远,难道是坐飞机来的?”郑楚生说着指向来时的方向说:“来,你看看,那有什……?”话没说完,他一下僵住了。我循着望去,我的天!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正从远方急卷而来,所过之处,遮天蔽日,从天到地尽被汹汹笼盖。
“这、这哪来的乌云?”郑楚生道,“难道要下雨?!”
“那不是乌云!”陶子业气急败坏地道,“那只是沙暴卷起来的沙尘!沙暴还在后头呢!”
夏文海道:“小陶,怎么办?开车跑能行吗?”陶子业说:“不行,速度差太多了,绝对逃不掉!”
郑楚生道:“那那,那开到个大沙丘后面躲着?”温八说:“也不成,沙丘万一吹倒,
夏文海四下一张望,牙关一咬,“小郑,拿绳子出来,小陶帮忙!老八把车并上,其他人都上车!”温八一步窜上了H3,将车平行着猛向H2撞去。哐地大响,两辆车就紧紧贴在了一起。
郑楚生从后备厢拿出绳子,夏文海三人各持长绳钻入车底。我不知道海哥是什么主意,可此时我耳边已是呼呼风响,阵阵奔雷之声自远方传来。不一会儿,脚下的沙面嗡嗡乱颤,狂风大作之下往人身上乱裹乱卷,让你好似风中枯叶,胆战心惊。我远远望去,只见那“乌云”已至二三十里远近。这一望之下,果然见到并不是什么乌云,而是扬起足有上百米高的滔天沙浪!
我看的头发直竖,实在不敢再待在车外,急忙钻入车里。我从后窗往外看去,无数沙粒打的车窗沙沙直响,那铺天盖地的恐怖沙暴已到了眼前!
我不敢再看,忙回头坐好。这时夏文海三人上车,用力关上车门。夏文海吼道:“系上安全带!”
我心中惊惧到了极点,手脚全都发麻,硬是系不上。陶子业一把扯过安全带给我扣好,说道:“别怕!”
我咽了下喉头,问道:“海哥,这……?”
“这什么,听天由命吧!”夏文海打着头发上的沙子,“都这会儿了,还能怎么着?”
我一听,咬牙想使自己镇静下来,努力控制住周身的颤抖,哆哆嗦嗦掏出了手机来。
“咦?你要干什么?”夏文海问道。
我说:“我想……给小雪打个电话。”夏文海说:“就这沙暴,能有信号?导弹也他妈打不出去!”
我知道这话不假,可我不甘心,万一交待在这儿了,起码我也得给小雪留句话。于是我在手机上写了条短信,也不管能不能发到小雪手里,只管按键发送了出去。
沙暴未至,暴风的前锋已将车子吹地连连摇摆,狂风从车子的各个缝隙中钻入车内,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但这种状况只持续了很短时间,陶子业道:“来了!”说着一抱头。我急忙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头,紧接着风势突然大振,车内的风声骤然尖锐起来,就像是利箭子弹穿射而过一样。只几秒钟,一阵沉闷的压迫地你胸腔无法供氧的巨大轰鸣声席卷而来,好似置身于波音747的螺旋发动机里一样。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冲力自后而来,刹那间整个车厢,不,整个天地似乎都被这股无以俦匹的力量冲涌,挤压的彻底颠覆了。
我在车中只感觉到人就要和车子一齐被无数双巨手压扁揉碎,抛散到无尽的狂沙暴风之中。车子在风中乱舞,车窗外尽是沙风尘走,耳中只有呼呼风啸,人在车内根本就无法判断车子是不是被掀到了空中。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风声渐止,车子也渐渐平稳了下来。我们又屏息苦挨了一会儿,车子彻底停了,那雪崩坝坍、万马齐喑般的巨响也终于完全消失。
我实在忍不住,颤声问:“停、停了……?”
陶子业慢慢点点头,“嗯……。”
我向外看去,车窗上蒙了厚厚的沙子,什么也看不见。我便轻轻打开车门,慢慢打开一条缝,探头往外一看。
啊!!我怎么到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