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天空你的手
来源:新语丝 作者:刘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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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住到了一起,朝夕相处,就是最好的朋友,我有意拉刘春多和别的同志接近,这对改善他的人际关系是很有帮助的。
我有酒场的时候,会特意叫上刘春。在目前的机关里,喝酒是一种最重要的交际方式之一,多喝酒才能多交流,多加深认识,多渴酒才能拓展人脉。我有意让刘春扩大交际圈子,特别是和领导同志,这会对他的政治前途至关重要,虽然他目前这个样子,也谈不上什么前途了。一开始的时候,刘春并不愿意跟我去,我就强拉他,他才去了。
所幸刘春在酒场上表现还可以,一旦喝开了,也是什么话都说,拉住人就称兄道弟的,还特别喜欢和刑警队的伙计们喝。这让我很欣慰。
刘春的局面似乎有些打开。事情出现不良的苗头是在一次喝酒中。那次我没有去,是听伙计们说的。
那天,酒过三寻之后,很多同事都开始打圈,互相灌酒。因一桌人都喝的是啤酒,所以来抽签喝“步步高”,也就是第一个人喝一杯,第二个喝二杯,第三个喝三杯,顺时针排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刘春有些倒霉,特别背运,竟连续被灌了三个六杯,撑不下去了。
接下来,韩利给刘春让酒时,刘春不想喝,韩利再让,刘春还是不喝。韩利灌不下去酒,感觉失了面子,便笑着说他愿意发扬风格,放过刘春,全当是谦让残疾人了。刘春的脸色马上变了,质问说:“你说谁是残疾人!”韩利也说:“当然是你呀,一桌人除了你,还有谁?没事,我让着你就是了。”刘春抬手就把酒泼在了韩利脸上。
一桌子人都呆住了。韩利狠狠瞪着刘春,拳头都握紧了,他身边的人赶紧把他按住。
韩利虽是个有些性格的人,但受同事们劝阻,最终没有发作。一桌人只好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和刘春开玩笑,都知道刘春对“残疾”这两个字特别过敏。刘春成了瘟神,谁喝酒也不愿叫上他了。
到这时,我才认真对待刘春的断指问题。当晚,我和刘春谈了心,层次是很深入的。我事实求是地指出他和韩利闹僵是不应该的,韩利没有大错。刘春解释说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成了残疾人的事实,当韩利说他是残疾人的时候,他连杀了韩利的心都有。
刘春终于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这好象是个很艰难的决定。
人真是不可貌相,刘春没调过来前竟然是临沭县局刑警大队的办案好手。
大约半年前,临沭县县委招待所里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一个女服务员被四名歹徒轮奸。那个女服务员是一位县领导的远房亲戚,因为是个哑巴,不好找工作,便安排在了内部招待所做服务员。她是在宿舍里睡觉时被人入室抢劫、轮奸的,下体被撕裂,几乎丧命。作案情节令人发指,影响极其恶劣。
在县委大院里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案件,影响巨大,县委主要领导都作了指示,责令公安局限期破案。书记、县长几乎一天一个电话打给公安局长,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县公安局承受的破案压力可想而知,抽调了几乎所有的精干力量开展侦破,一个星期后,终于成功认定了一名嫌疑人,并进行了密捕。
为了尽快抓获其他涉案人员,防止其潜逃,需要尽快突破口供。不过那嫌疑人心里素质很好,还有反审讯经验,极其顽固,死硬异常,就是不肯吐出同伙。他甚至还冲着主审人员的鼻子大骂:妈的×,老子出去后一个个治死你们,气焰极其嚣张。几组审讯都无功而返。
口供迟迟不能突破,专案组重压之下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也是必然的。
刘春说着说着似乎有些激动:“督办案件的地区公安局刑警支队领导暗示我们放点大料开开锅。我们明知刑讯逼供违法,也没有办法。刑警大队办案是受很多因素制约的,有时在政治压力面前,连法律都得让位。
动手前,我们先用一条黑布袋将嫌疑人的脑袋蒙上了。这样,即使打了,嫌疑人也根本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不过,搞刑讯逼供的确是要承担风险的,你也知道。我年轻气盛,当时一想到那受害的姑娘,对犯罪嫌疑人就恨之入骨,也上了。
才三四分钟,嫌疑人受不了了,就求饶,招了一个人。这明显是敷衍,领导示意再加点压,我会一绝招,能卸人膀子,就上前动了手。那人杀猪似的嚎叫,再也抗不住了,结果又供出两个,这才齐了。干完后,我给他的膀子复了位,嫌疑人才安静下来了。领导示意我去解头套。谁知我刚一接近嫌疑人,那家伙张开嘴就冲我咬了过来,竟然死命咬住了我的拇指,十指连心,我一下子就疼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才知道,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病床上,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一截手指居然被嫌疑人全咬了下来,还吃到肚子里去了。
我们不能将犯罪嫌疑人的肚子挖开,所以我的手指不可能实现移植了。后来,嫌疑人也被送进了医院,经鉴定构成轻伤。嫌疑人家属抓住他曾入院治疗的事,拿住了刑警队的把柄,避开本地媒体,在外地媒体和互联网上公布了队上刑讯逼供致人受伤的事情。
局里和刑警队都感到了压力,检察院很快就介入了。那个头套保护了战友们,检察院唯一能认定的实施了刑讯逼供的人就是我。
虽然案子破了,因出现了刑讯逼供的情况,出于种种原因,事件只能低调处理。在县里干预下,我并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但被调离刑警队,来到了你们防暴队。让我离家乡这么远,异地工作,可能便于消除负面影响,或许还有保护我的考虑吧。”
刘春又郑重地问我:“如果当时犯罪嫌疑人吐了,会不会把我的手指头吐出来?也许,我就能保住手指了。”
我这才知道刘春醉酒后为什么常常翻秽物了,他一定是幻想着能翻出一节手指来。
我对刘春非常敬佩,想不到他身上埋着这么大的冤屈,还不好对外解释。
不过,就事论事,就今天的事,我也表明了态度,刘春应该向韩利道歉,他用酒泼人是不对的,但刘春拒绝了:“他不该说我是残疾人。我是警察,残疾人能继续干警察么?”看刘春这么倔,我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段时间,刘春和韩利互不理睬。我尽量不让刘春和韩利单独相处,在公开场合里,则多和刘春说话,但其他人几乎没有理睬刘春的了。
几天以后的一个早上,我正睡得象死猪一样。有人把我推醒了,我以为是刘春,睁眼一看却是教导员蒋正宝。
蒋正宝问我:“昨晚上刘春几点出去的?”我下意识地看了刘春的床一眼,空空荡荡的,象没有人睡过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说:“我不知道,我睡时刘春正好好在床上躺着看信呢。”
“看什么信?”
“我也不知道,刘春的信从来不让别人碰。”
蒋正宝告诉我,昨天夜里,刘春和韩利有一场决斗,就在楼前的训练场上,刘春把韩利的膀子卸了。
“他妈的,堂堂的人民警察还给我来这一套,土匪窝里生出来的啊?”蒋正宝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附和着:“刘春也太不象话了,不就是因为一句话的事吗,韩利又没有说错,他就上心了。”
蒋正宝又问:“这两个混蛋这几天有没有干过仗?”
我说:“没有啊,要有我肯定知道。”我把这几天特意看好和照顾刘春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蒋玉宝夸我说:“你倒是个有心的人。”
蒋正宝是从宗世元的办公室里出来的,宗世元已经把将刘春和韩利叫过去了。
“他妈的,混蛋。你们还象不象一个人民警察?谁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宗队长的大嗓门隔着八里路都能听见。
我们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吱声。“啪”地一声,象是拍桌子,又象是打耳光的声音。宗队长从来没拍过桌子,也从来打过任何人的耳光啊。
很快,在关于如何处理这件事的问题上,蒋正宝和宗世元的意见有了分歧,宗世元盛怒之下,未免有些不理智,意思是如实上报局里,依法依纪处理,蒋正宝倒是建议不要上报局里,这样会毁了两个年轻人。到底是管干部的蒋正宝想得周全,最后,宗世元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思。防暴队召开了队务会,重申人民警察队伍里绝不能容许出现这种违纪违规之事,研究决定给予刘春队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向韩利道歉。
在队里全体人员会上,刘春承认了错误,但仍拒绝向韩利道歉,他认为韩利不该侮辱人。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韩利不过是说出了实话,并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宗世元和蒋正宝的脸色都很难看,现场气氛非常难堪,没有人作声,大家抽烟的抽烟,掏出手机来看短信的看短信,上厕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我也去上了厕所,假装蹲大号,防暴大队成立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磨蹭着出来时会议已经散了,真不知道是如何收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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