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问诊记

夜里，王二从堂屋抱了枕头溜进睡房，媳妇给他留了个凉后背冷屁股。“死婆娘，还在哪儿懊呢！”他拿胳膊肘试了试，没见反抗，一把板过女人肩膀，跃身上去，“妞儿，想我了吧。”女人微闭双眼，面色潮红，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只手推了推王二，也是软软的，没力气。巴掌往女人额头上一搭，妈呀，烫手！王二披上衣裳，赶紧把媳妇扶起来，“妞，你这是咋的？”

“水，”女人干涸的嘴唇好容易挤出一个字，王二急忙倒了凉茶给媳妇送去。一口水下去，人好歹清醒了些，“大前天就有点不对劲，肚子下面隐隐地痛，”女人欠欠身子歪在男人怀里，“我猜是不是受凉，就自个儿弄了姜汤，见没用才去乡卫生所开了西药。看样子还是不行。”女人说话依然很吃力，牙齿浸得哒哒响，王二心疼了，“傻妞，咋不早告诉我呢？明儿天一亮我就带你上县医院。”

男人搂着女人一宿没合眼。王二寻思着，自己不就是在大前天为了南下打工的事跟媳妇闹了一场吗。当天夜里还气冲冲地抱着铺盖睡堂屋，把自个儿媳妇撂在一边不闻不问。想想她的担心也是有理由的，结婚刚两年，又没个孩子，男人这一走远，还能指望谁啊。两口子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蚱蜢，谁能少得了谁呢？想起平素媳妇对自己的好，王二免不了又懊悔自责一阵。

第二天，夫妻俩乘早班车径直奔往县医院。排队、挂号、问诊、检查，一番折腾后，县医院的大夫说：“该不是有肿瘤吧？得打B超看看。”两人一听“肿瘤”，心凉了半截，茫然无措地巴望着医生能给个主意。大夫向王二摊摊双手，“可惜我们医院的B超机坏了，上面一直也没派人来修，赶紧带你女人上省城吧！”

从医院出来，女人死活不肯去省城。一会儿说城里医院看病贵，乡下人花不起那个闲钱，一会儿又说肿瘤就是癌，治不好的，不如回家等死算了。本就憋火的王二被女人的哭闹搅和得更加烦躁，“犟能做甚？”他横女人一眼，“你不是我婆娘，鸟才管你死活！”女人见王二真发火了，只得乖乖地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小两口几经颠簸，到省城医院已是下午时分。又是一番折腾后，妇科主任把王二拉到一旁，说到：“根据B超结果，在你妻子右附件区有一个侧直径为2.4厘米的弧形光斑，可能是妇科肿瘤。”

王二听得一头雾水，焦急地问：“大夫，你就直说吧。要紧吗，还有治吗？”

“当然可以治疗，现在的医学已经很昌明了。”她微笑着说道，“不过，在我对你妻子做妇检的时候，我发现她还有急性阑尾炎的症状，况且，验血单上‘中性’数值偏高，所以才会持续发烧不褪。”

如果说刚才王二还有一头雾水，现在，他那点雾水也给蒸发得一干二净。

“我给你们开个条，到对面外科大楼让大夫再给确诊一下吧！”

王二搀着女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外科大楼，蹑手蹑脚地进了候诊室。外科大夫是个戴眼睛的年轻人，高大白净，一副典型的城里人模样。他的手脚倒是挺麻利，没多久就检查完毕，“右下腹压痛明显，是急性阑尾炎，马上住院，准备手术！”

“我哥得过阑尾炎呀，疼得老厉害，不像她这样啊！”王二止不住犯嘀咕。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不是很疼，”女人附和道，“大夫，可不可以不动手术啊？”

“不可以！”他坚决地捍卫自己的诊断，“如果不及时手术，等到阑尾穿孔是要人命的。哼，到那时一切都晚了。护士，领他们去办理手续。”

两口子只得退出候诊室。王二跟在护士身后，小声问道：“大夫，这手术需要多少钱啊？”

“阑尾切除是小手术。手术费不到两千，加上住院费、医药费等等，大约三千左右吧。”

“嗯，这个，”王二瞅了瞅身边的女人，说话有些干巴，“今儿我们出门得早，身上没揣那么多钱。”

护士小姐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要不，你们先缴六百块钱‘门坎费’，把入院手续办了。明儿一早再把剩下的钱带齐，我们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我，我饿了。”女人靠着墙边，冲王二有气无力地嚷嚷。

“大夫，我先带我女人吃点东西再来办手续，行吗？”

“这可不行，病人情况那么糟，怎么能随便离开医院？”护士小姐的酒窝不见了，杏眼圆瞪的模样怪怕人。

那咋办啊？王二一时也没了主意。

“要不，我们给医院写个保证吧！”女人说话了，态度异常坚决。

护士迟疑了一阵，说到：“好吧，我跟主任说说。你们就写是自愿离开医院的，一切后果与医院无关。”

出院书上留下了王二歪歪扭扭的签字，夫妻俩搀扶着迈出医院大门。坐在街边的石阶上，两人几乎被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所淹没。烟烧半截，王二说话了：“妞，你别怕。当年我哥犯阑尾炎的时候，疼得可厉害了，还不是一样治好。干脆，我们换一家医院，再瞧瞧。”

“到哪里还不都一样。”女人捧着微烫的脸颊，埋头哽咽，“算了吧。”

王二狠吸烟卷，一时无话。

“这不是二哥吗！”一辆女式自行车停在夫妻俩身边，王二抬头一看，如来是同村杨老头的女儿，自己的小学同学杨小兰。老早就知道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去年春节，王二还见小兰领着自己的城里老公回家过年呢，真没想到今儿会在这儿遇到了熟人。

小兰架好车，问道：“二哥，你们来省城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嫂子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王二这才把问病求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小兰。

“嫂子的病不能再耽搁了，”小兰一手把着自行车一手搀着王二媳妇，“你们先跟我回家。我公公是老中医，不如请他给嫂子先看看。”

不多久，三人就到了家。听说小兰娘家来人，老中医一家特别热情，端茶递水，倒让王二两口子有些受宠若惊。稍适休息，老中医开始王二媳妇号脉，间或问了问女人月事期间的情况，又仔细看了B超报告。“老先生，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咋每个医生说得都不一样呢？”

“别着急，没事的。”老中医一边安抚焦急的王二，一边检查病人的情况，“不要紧张，做一个屈腿靠胸的动作试试。痛吗？”

女人摇摇头，“那就好。”老中医微笑着对俩人说，“不用怕，不是阑尾炎，只是普通的妇科炎症。子宫右附件距阑尾很近，所以容易被误诊。输两天液就行了，烧也会跟着退下去的。”

“那B超上说的肿瘤……？”王二怯生生地问。

“根据报告上的描述，弧形光斑不一定是肿瘤，应该是气泡才对。”

“气泡？”

“是啊，”老中医接着说，“你媳妇月事刚过，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例假期间生气造成的。中医讲究‘气血和顺则百病不生’，我给她开些中药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王二恍然大悟，“那两天我们还真吵过。女人家，就是小心眼！”

“一个大男人跟老婆较劲算什么厉害？”小兰在一旁数落起王二，“赶明儿再跟嫂子闹，我可把她接省城来了。”

王二拉着媳妇的手，傻乎乎地笑了。

女人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一个礼拜之后，他们又到小兰家找老中医复诊。临走时，两口子拿出准备好的六百块钱，老先生说什么也不肯收，王二感慨道：“要是没有您啊，我家女人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老中医笑了笑，说到：“医者父母心。你们过日子也挺不容易的，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