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归何处

作者：艾米

（一）

我在画眉的第一声啼鸣中睁开双眼，幼芽微绽，和风熏暖。我在冰河的第一次融断时叫醒耳朵，燕舞绿水，昼长夜短。轻灵的肢体、鲜活的自然，混淆了彼此，模糊了概念，我从哪里来，我将往哪里去？

赤足亲吻草堂的芬芳，落樱缤纷处，葳蕤草坂是我最美的新床，我们在梦里初遇，种下浅浅美丽，动人并且忧伤。那朵凋落到我额头的粉桃，诱惑了你的吻，从此，再也抹不去眉间五瓣殷红印象。你怔怔看着，眸似春水语含烟；我心如小鹿乱窜，慌不择路。取下肩上素色的布坎，你紧紧包裹住我干净而赤裸的身体，“不给别人看哦！”红晕泛染双颊面，娇羞为你，即便是束缚，也心甘情愿。

长提柳岸，春水如蓝，泛舟携游，相拥相伴。你从身后揽过我的腰，嗅到那一头短短卷发的气息，“亲爱的‘卷毛松’，不要离开我！”冲动地拔下一根发丝，紧紧地缠绕在自己的无名指间。你稚气的言行，我天真的笑颜，从什么时候开始，无知无畏的天空里悄悄弥漫了淡淡的不安。

白日青天，五色纸鸢。你为我系牢斗线，鼓励我遨游天宇，“去吧，宝贝！你在那头，我在这头，手里拽着的线，永远都不会松开。”爱让我勇敢，义无返顾地振翅高飞，今生只愿为你——绽放三万英尺之上的美丽。

舞弄浮光逐日月，闲守高处不胜寒。天在近你在远，视线里渐渐模糊了人间。“拽紧我！拽紧我！”声嘶力竭，高声呼喊。风起云散，乱，乱，乱。你干涸的嘴唇，那亲吻过我的嘴唇呐，木然地呢喃；你冰冷的双手，那轻抚过我的双手呐，决绝地扯断。扯断斗线，了却我们的前世今生爱恨尘缘。

我们是两块孤独的浮冰，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漂移；我们总是怀着最美好的期待朝对方走去，却很难准确着陆到彼此的心底。

（二）

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明白这将是我一生最隆重的情感。仿佛一场阵忽然降临的清风，徐徐吹动荷瓣上晶莹的露珠，极尽柔情极尽宽容地抚慰我们心底的皱褶。当我飞过那片茂密的树林，一只粉饰了叹息的魔箭射中我的脚踝，从此跌落到你用缠绵编织的温柔乡里。

换下素衣布坎。暧昧织锦的绸缎让我眩晕，倔强的立领、繁琐的盘花扣子、隐忍的高开岔口……。流霓虹光，觥筹交错，于纷乱和嘈杂的人群中，一束灼热的目光始终在搜索追随，就连那低眉头的羞怯也没能逃脱你的视线。跌碎的酒杯划破暗息之夜，迷懵的眼神绯红的笑靥，“艾米！”你紧紧拉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名字，我以为那就是新生。在醉生梦死的当口，你喊我的名字，整整一宿。

阳光、青砖、玄瓦、白墙，绿藤、红楼、花窗、枕梁。心手相挽，步入属于你的时光。后院东厢房，雕花的门窗上衍生出幽静并且鬼魅的气息，规则和繁复，沉静与冲动，一种马上就要出乱子的错觉。

入夜掌灯。拥我入衾，被翻红浪，上下齐动，畅美异常。“我要你做最美的新娘！”耳畔有你笃定的誓言，眼前云雨春色鱼水同欢。我是否应该忘记额上那朵殷红的五瓣印象？我是否应该忘记后院其他几间厢房里端坐空守的美娇娘？是沉沦也是释放。划过你脊背的我的手指，镌刻进你骨髓的我的文字，痴爱迷茫惆怅。

长夏草木，栖林美人。大红灯笼夜夜燃在东厢房，也日日砥砺着我的忧伤。坐在午后冗长的日光下，一剪一刀地断去已经长长的卷发。面对你愕然怒视，我只是淡淡低云：“蓄发为你。”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你决然拔出射入我脚踝的魔箭，连皮带肉血淋淋，麻木了我们的疼痛。

“我给你自由！”

“你只给了我回忆！”

阳光下车流中，我被人群隐匿，连同最初的那声叹息，幻灭成一粒尘埃。

（三）

当第一片叶子投入泥土的芬芳，我还在孤零零地飞翔，看不到前路，找不到方向。额上的印记已被长长的刘海遮盖，脚踝的伤口也结痂成疤，仿佛不再疼痛。澄净的天空之下，有我眷恋着的山河；翻滚汹涌的麦浪里，有我向往的金色温暖。可是，再也停不下了，没有爪子的鸟，一生只歇一次，那会是生命的尽头。

“莫道入秋凉，尺素徽墨香。”是谁？卷起窗前的帷幔，点亮黑夜的灯盏，不露声色地引领我穿行。习习微凉，古桐三弄，透过灰蒙的眼睛，我看到了你，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有一根血脉将我吸引，有一种情感让我相信：我们来自相同的出处，有类似的背景，这世上，比爱情更深厚的，是亲情。

你不曾触碰我额头的印迹，也从不撩开我脚踝虚伪的疤痕。月夜焚香，洗茶三更，你独弈闲庭中，任我在身旁絮絮叨叨起落飞舞。渐渐老去的树叶上写满你给我的诗行，在每个冷却的夜里包裹灰色而阴冷的灵魂。红笺无字应识情，青樽有酒始觉醉。我谦卑着惶恐，我惶恐着幸福。

“丫头，下来吧！”面对你诚挚地邀约，我竟然忘记了恐惧，没有了犹豫。斗线在手，你我同心，信你胜过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