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翼(禁忌)【七宗罪】
作者:步非烟 |
然而,在我孤独的生活中,我认识了丽莲。那天,她站在我的门口,一手拾起湖水绿的裙裾,一手伸到头顶,扶着金色的头发上的蝴蝶花环和一个长颈水罐,乳白色的羽翼就温顺的垂在身后。她有些羞怯的说,她在在回家途中迷了路。
我爱丽莲,我知道丽莲也爱我。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按照翼人族的规矩,如果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他们就要在海面上空用魔法决斗,胜者将娶到姑娘。在我之前,西赫家的长子已经向丽莲求婚了。他已经是年轻一代中最厉害的风魔法师,可是我,却连飞都不能。
这个现实让我痛苦不堪,还有三天,如果我还不应战,丽莲就要嫁给西赫了。我不想对任何人祈祷,包括我的高曾祖父甚至上帝。我相信的是现实的帮助。
我想起了一向主持公道的阿尔蒙长老,这些年,如果没有他的庇护和接济,七岁那年我就饿死在郊外了。于是我在夜晚偷偷拜访了这位慈祥的长者,希望他能教我魔法。长老看着我光秃秃的背脊,轻轻摇了摇头。他一次次抚摸着我的脊背,似乎这样可以减轻我的痛苦,他说,族中世代流传的风魔法都是靠羽翼催动的,没有羽翼,就不可能学习魔法。
我其实早知道这就是命运,可是还不甘心。我祈求着,请长老用他的法力为我制造出一对羽翼来,即使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长老怜悯的看着我,似乎无法开口。我慢慢感到了绝望,这时,我开始恨我父母,恨他们没有给我一对羽翼——哪怕一对;我也恨哥哥,有了羽翼却不专注于学习魔法,却沉迷于什么见鬼的“文学”;我甚至恨起那英雄的高曾祖父来,他为什么不肯把他那洁白的羽翼分给我——一对就够了呢?
这时,长老突然对我说,虽然我不能修炼翼人族的魔法,但是,在翼人族的北边,居住者一群没有翅膀的生物,他们叫做人族。他们有着极高的魔法,据说当年横扫天下的翼人大军,就在那里遇到了最顽固的抵抗。他对我说,或许,我能找到记载中的人族,修习他们的魔法。
从长老家出来,我知道,这个希望对我来说只是个希望而已。且不说我如何能找到遥远的人族,就是可以,我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打败已被吹捧为艾法·阿雷斯第二的西赫·本。
但是我还是上路寻找人族去了,也许只是想逃避将要来临的西赫·本的盛大婚礼。问题就在于我路过当年自己出生的那片灌木丛时,感到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恐惧——一切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又是一个美丽的风暴之夜。当闪电划破长空的时候,我的眼睛被水雾迷茫了,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灌木丛的另一头,有一辆陷入泥沙的马车,马车旁边,我的父亲、哥哥、还有从未见过的祖父正搭起羽翼,遮蔽着一个孕妇。在看清母亲的一瞬间,我相信了哥哥那个关于龙牙花的比喻,母亲在风雨中微笑着,表情庄严而宁静,她的目光投向天空的最深处,捕捉那些飞奔的红云。
又是一道闪电过后,我惊讶的发现,就在母亲所凝视的云和山的彼端,一只九头巨鸟正恭敬的用乌黑的双翼捧出一个初生的婴儿。在这个神圣的仪式中,我突然感到——那个无翼的婴儿就是我,我正在目睹自己的分娩。
突然,云山都被类似于太阳的光芒照得烟消云散,一个有着十二对洁白羽翼的人出现在九头鸟的面前,他的全身都被神圣的光环笼罩,我始终没有勇气谛视他的脸。只看到他亲吻了那个婴儿,顿时,雷、电、风、云,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无比迅速的汇注到那“无翼婴儿”的体内,万物瞬间被极强的光淹没。一阵晕眩中,我的身体似乎也被这光芒所洞穿,散为尘埃。隆隆雷声之中,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狂吼:“无翼天使,无翼天使!”
我毫无意识,拼命向前跑着,巨大的恐惧盘旋在我的脊背上,我似乎感到什么东西要撕扯开我的皮肉,伸展而出。突然一座塔楼幻影般拔地而出,带着嘶嘶巨吼。层层阴云直压下来,让我无力抬头去看塔顶……在黑暗的通道内,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或许是一年,我来到了塔顶。
塔顶上我见到了一个人,我顿时流泪了。从他身后五对洁白的羽翼上我立刻认出了他就是我的高曾祖父。我终于崩溃,跪地亲吻他的衣角,祈求他的拯救。
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宛如来自上帝,他对我说,我的力量注定源于魔鬼,上帝用他的亲吻,暂时封印魔鬼的力量,然而,我终于在大风暴之夜觉醒。现在,一切只取决于我的选择。我虔诚的抬头,仰望那些传说中的羽翼。它们此刻安静的敛合在圣光中心,居然离我如此之近,我不由向它们伸出手去。高曾祖父挥手往我背上的痛处一划,我顿时觉得一阵清凉,深入骨髓。他双手放在我的头顶,说,我的一对虚无之翼即将觉醒,它本来属于黑暗,但也可以用来印证光明,这是任何人也无法为我选择的。
高曾祖父摊开手,球形的白炽光几乎刺伤了我的眼睛,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本书。他对我说,这是真正的风魔法书,如果我选择它,他将把自己的五对洁白羽翼赠给我。让我成为守护翼人族的英雄,开创属于我、属于艾法家族,属于翼人族的另一个英雄时代。我将信将疑,正要伸手去取,他又说,如果我不接受,他走后,我注定将在这塔楼里找到魔王之书,那将带给我不可思议的力量,我将变得无所不能。
高曾祖父把一个痛苦的选择交给了我,我的目光在他手中的光环和他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犹疑着。
也许我生来不是什么无翼天使,而是无翼魔鬼;也许对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好奇终于战胜了对风魔法的向往,我最终背叛了我的英雄,我的祖先以及我所爱的女孩。直到我的高曾祖父挥动洁白羽翼回归天堂,我始终没有去取他手中的风魔法书。
高曾祖父的离去让黑夜降临到这座塔楼,我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前一扇圆形的窗,透着红色和青色的光,却不知通向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直无意识的翻阅着手中的一本魔法书——我已忘怀了为什么来到这里,也不知如何得找了这本魔王之书。
逐渐的,我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就在这窗前。这种觉察并不是很欣喜,反而让我烦躁不堪。我尝试着恢复一些记忆与思考——喜悦终于从黑暗中爬上了我赤裸的脊背——原来,我终于可以报复一切伤害我的人了。
我可以把这间屋里的任何一种东西变成飞翔的杀人利器——真正的,无翼飞翔。而只有我,能给他们规定一个禁忌,让他们听从于我。
屋里有什么呢?蛇,干尸,蜈蚣,扫帚,这是一个古怪的地方,我在恐怖中犹豫着,一瞬间,我想扔掉书,逃得越远越好
……想像那些横七竖八堆着的东西如果飞起来的样子,想到那句蜷曲的干尸扼住我仇人的脖子的时候,突如而来一阵兴奋的颤抖。
我翻开书,不停的念那咒语,我想我已经疯了,我像一个伟大的祭师一般站起来,扬手一指,那条硕大的蜈蚣就活了过来,躬着直立着,凶残的转动眼睛。
书中说它在我的魔法下是无敌的,如果我不立刻给它一个禁忌,我就是它第一个食物。我用手一指桌上的烛台——罗棋脱那!
它的眼睛突然黯淡下去,趴在我脚下做了个谄媚的姿势。
“走吧,去杀了我堂叔,他曾经当众辱没我,说我是害死家人的不祥妖物。”我眼中闪着讥讽的笑意,一桩儿时的仇恨不知为什么无比强烈的涌在脑海。那只蜈蚣飞一般的从我身后的窗口消失了。
“你!”我唤醒了那具干尸:“我要你一点点咀嚼干净村里那个风魔法师的骨头,他说我不可能学会魔法!”那具干尸张着没有嘴唇的黑洞向我一笑,正要跳出窗户,我突然厉声叫道:“回来,你连他最夸耀的女儿也一起掐死!让这些愚昧的人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法!”我狰狞的笑着,自己也惊讶于这残忍,但是这又有什么呢?现在,这个无翼婴儿终于拥有了一切的力量,世界只不过拜服在我脚下,道德、仁慈、感情乃至上帝,哪一个还是我的禁忌呢?
我回头看了看窗外,青红交织的幽光把那些无知嬉戏的族人们照得宛如蝼蚁又遥不可及。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们是如此的愚昧而又自以为是;邪恶而又满口仁爱。我感到背上的虚无之翼突然一凛,一种力量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占领了我每一滴血液。我疯狂的敛动着看不见的双翼,突然一声尖利的长啸,唤醒了所有的邪恶,我说:“毁灭世界吧,你们去杀死一切的生命,走吧!”
一时间所有的物体都飞动起来,从窗口唧唧乱叫着挤了出去,一瞬间,我的力量似乎被魔王收回了,我瘫软到地上。这时,魔法书翻到了最后一页,上边说,我必须给自己一个禁忌。
我要给自己一个禁忌,否则那些魔鬼最后都会回来。回来将我撕成千千万万片。
我躺在地上,无力的转动着头颅,屋里的东西要么被我遣走,要么成了禁忌。
于是我无奈的指着窗户:“罗棋脱那!”那是我的禁忌。
就在那时,我从窗口看到空中的族人们在空中如受惊的海鸟一样四处乱飞,不时撞到一起,痛苦的跌落下去。空气被无数临死者的全力一击搅成千万个漩涡的海洋,这些大大小小的漩涡终归又组成一个更大的漩涡,向着某个方向高速旋转,加速他们的死亡。我在窗户的这端,听不到声音,只从那些蠕动开合的嘴型上看出他们似乎是在嘶声惨叫,鲜血和肢体像花瓣一样静静的零落在地上的灰尘里。化为泥土。
我坐起身来,心中一怔。一阵尖锐的头疼后,我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回忆着,我的堂叔,一直悄悄背着族人给我送来堂婶为我缝制的衣服;那个风魔法师,那次我偷看了他教西赫家孩子魔法,晚上悄悄在树上练习,跌倒在他家附近,是他那长着粉色小翅膀的女儿把他叫来,送我去了医师家。那时,我才得以知道,原来丽莲是医师的女儿。
天啊,我下令灭世,可是世上还有我的丽莲,我美丽善良的天使,还有偷偷关怀我的亲人。我想着他们的笑脸,心一阵刺痛,我抱着头大叫,终于明白了,是魔鬼引诱我毁灭一切,也毁灭我自己。
不过,我突然直起了身子——我还有这些禁忌,只要我把它们带出去,就可以让那些妖魔烟消云散!
我拼命的把屋里所有的木棍,被子,碟子都抱在衣服里,我要立刻出去,我要跪在长老和丽莲的脚下,祈求他们的宽恕。
可是,门在哪呢?
我四处张望着。
原来这座塔楼只有窗户,没有门。
那正是我的禁忌。
上一页12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