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析卡佛短篇小说《邻居》
作者:不详 |
窃以为,卡佛短篇小说《邻居》在技巧和主题上最成功的地方,是把握并准确而诙谐地描绘了一对夫妇在突发事件里心理活动变化的曼渺过程。米勒夫妇俩从开始时互相有意无意瞒着对方而窥探邻居家隐私,演变到最后殊途同归,达成对这种窥探冒险性活动带来的愉悦之共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的某个侧面:好奇,希望新的刺激,以及多年平淡婚姻生活后死气沉沉的水潭可以让任何一点外来灰尘荡起涟漪的可能性。而夫妇俩心理活动变化的如此一致性(他们都曾幻想过斯通家那对男女可能再不回来;他们也都沉溺在邻居家探险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等。),不仅让人想起卡尔荣格笔下的所谓“集体无意识”,更何况这是一对相爱的夫妻,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和思维的相似性。同时,米勒夫妇殊途同归的心理转折过程,在读者眼里一点没有突兀的感觉,这和作者巧妙运用一些对话和暗示来做铺垫和衔接大大有关:比如女主人公对自己忘了喂猫后抒发内疚之意,并觉得她自己愚蠢,而此时男主人公自然而然地接上来说”我不认为这样”。小说后面两人对照片之事表现出来的共同兴趣,也是他俩开始将窥探活动从私下转入公开化的一个契机。可想而知,这个意外事件(即邻居夫妇出门旅行,让他俩得以窥探邻居家隐私)将给他们已甚无新意的爱情生活注入难得的,也许是怪异的新鲜血液。不管这个触发点是如何怪异,结果是重新点燃沉睡了也许颇有些时候的激情或情欲。 作者最后安排两人共同探险邻居家“艳照”之际被关在门外,我觉得此笔有点人为痕迹,应是作者故意设置的戏剧性曲折情节,因为这让人觉得太巧合了一点。然而细一想,拉下钥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情节:试想,那女主人公在沉浸于侦探似的探险活动后,慌慌张张地急着回家,忘记钥匙实乃情有可原。还有结尾处戏剧性高潮的处理,我以为是种很高明的有留白的高潮,这比安排主人公夫妇顺利进入斯通家,大看一通别人私照,然后在人家床上或厕所厨房里殢云尤雨一番更来得有情感暴发力和艺术张力感。特别是,正当钥匙丢了有点让读者扫兴之时,这种挫折感反而让主人公激发起突如其来的情欲,以致于他们竟暂时忘了这是在别人家的门口,或走廊上。而后来的一切,则完全可以按推理或读者的想象来进行:也许他俩回到自己家里缱蜷,也许他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门边排山倒海地发泄了,或者他们干脆设法破门而入斯通家尽兴,不一而足。细细分析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欲,也不是没有生理和心理基础的。也许女主人公在钥匙丢掉后突然想起那些再也看不到的,很能撩人情丝的照片时,一下启动了性幻想,而男主人公呢,我怀疑在那些天里他整天就处于性兴奋状态,这完全得因于他突然有机会得以合法闯入斯通家探险而引起。或者说,米勒夫妇在那些日子里就象突然上了发条的性机器,对方一碰就启动情欲火山喷发。 卡佛的文笔有种内敛和黑色幽默感,那些潜在的滑稽以及让人忍俊不禁,和我读钱钟书的《围城》时有异曲同工之感。只不过钱老的笔触比较激烈张扬和愤世嫉俗些,而老卡的笔法更沉寂平缓不露声色点。《邻居》里面有好几段描绘男主人公仿佛穿了“溜冰鞋”似地快速穿梭于斯通家各个房间,风卷残云般地将里面的器具衣物食品甚至床第枕帷一一把玩鉴赏的情景,尤其是吃白食/野食似的兴奋刺激感(如频繁斟酒自酌和抹嘴的动作),完事后将所有东西物归原处的敏捷性,让我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我一边读着,一边笑,似乎和主人公一样莫名其妙地紧张兴奋着(还由此想到过自己刚来美国时曾在自助餐饭店一气吃三盘食物的“吃白食”心理)。卡佛作品的精华是对话和细节动作比较有趣,特别有场景感,似乎他的小说都可以改编成独幕或几幕话剧来演,应该颇能充分展示一个话剧演员的表演才能。卡佛短篇小说还隐约有点诗的味道,尤其是情节留白和喜用隐语的特色,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诗无达诂”的效果, 这篇小说还有一个值得探讨的地方,那就是作为一个小说道具,或者说斯通夫妇替身的“猫咪”的存在。我们先不说猫本身就是一种很通人性的动物,这只作为斯通夫妇“第三只眼”的猫咪,先是成为主人公夫妇随时可去斯通家窥探的一个理由---所谓喂猫,期间它肯定也成为过男主人公性幻想的某种工具(他曾将猫带进厕所并关上门)。在主人公夫妇分别探险的时刻,猫咪毫无疑问地见证了他们的所有侦探活动,让这对夫妇自以为天知地知的探险活动,有了一种读者可以意识到的(很微妙)----被斯通夫妇无意中第六感觉到的意境。猫在这里原是一种道具,但更是一种多层意义上的隐语。 卡佛小说没有华丽的辞藻,也常常没有特别引人入胜的情节和高潮,他文笔的妙处,是通过对人物心理以并不太引人注目的幽默对话和意味深长的日常细小动作之妥贴描绘而展露出来的。如果将小说家的作品用女人来比拟,那么卡佛小说所展现的女人之美,显然不是丰腴娇柔的贵妃出浴,也不是泪别昭阳宫---马上琵琶三万里,人生失意无南北的昭君之凄楚动人,也不是拜伦笔下“她走在美底光彩里'的少女晶莹风采,却如一个貌不惊人的少妇,在她开启诙谐双唇,展露灵巧肢体动作之后表现出来的一种灵性和妇性之美,更不用说这个别致的少妇还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或者不为旁人所知的驭夫之术。换个比拟方式,也可以说,卡佛文字的风格不是一鸣惊人的华堂艳丽,而是风情万钟的内室之妙。很多人会因为堂厅的平淡摆设而失去窥探内室的兴致,惟有懂得卡佛的读者,会穿过并不惊艳的客厅,去寻找他们心里的圣殿和蕴藏在卡佛文字里的激情。 3/14/2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