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星船伞兵》的朋友不知道会不会和我有一样的触动，如同《银河英雄传说》和《安德的游戏》这些描述战争的科幻小说一样，作者建立起了他自己的一套战争美学和道德体系，于是有人批判海因莱因的这部小说宣扬了暴力和专制思想，其实更多使人联想起这些的并不是小说本身，而是后来将它搬上银幕成为经典的范赫文的《星河舰队》，就海因莱因的意图来看，他或许不会喜欢别人如此呈现他的思想。

一个对战争一无所知的富家子弟在经过严酷的训练之后最终成长为强悍英勇的星船伞兵，参加到了地球舰队与虫族的残酷战争中去。这样的情节在我们今天看来并不新鲜，但是海因莱因依旧能让我读来动容不已。我不想对他所构建的战争和民主观念作什么评价，我们应该已经习惯了接纳不同的科幻作家所拥有的不同的战争观和民主思想，我被感动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其实只是一个为人所熟知的观念：军人的服从和责任。

然而如果这本小说详尽地解释了为何军人必须服从以及不服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那么我想我会把它扔进学思湖里喂鲨鱼。你或许只是知道这是军人的天性，然而这里面也有感情，军人并不是冷血的动物，就好像书中“我”所认识到的那样，把一个军队联系在一起的是战斗的精神，是团队的精神，把自己的生命与别人的生命视作同等，这是一个蚂蚁般的社会。

“我”的训练教官，兹穆中士，来到弗兰克上尉的面前，请求调离，原因是一个新兵因不满训练严酷而殴打了他，于是新兵被施以鞭刑，但是兹穆并不希望如此，他希望能够为这个新兵求情，因为他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上尉对他说：

(注:本文所谈论的基础建立在科幻小说的背景上,至于现实世界的军队、士兵，以及他们所起的作用，我不想多作评论，也没有充分的理由）

“……怎么做有利于部队由我决定，而不是你，中士。是谁挑了你？为什么？想想十二年前，还记得吗，你还是个下士，你当时在哪儿？”

“在这儿，你知道得很清楚，上尉，就在这儿，在这片被上帝遗忘的荒凉草原上。真希望我永远没到这个地方来。”

“我们都这么想。但它是陆军中最重要、最精细的工作——把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调教成士兵。当时你的班中谁是最糟糕的？”

“唔……我不会无礼到说你是最糟的，上尉。”

“你不会，嗯？但是你得费一番劲才能想到第二个候选人。当时我最恨的人就是你，兹穆‘下士’。”

“你当时这么想，上尉？可那时我并不恨你——我其实很喜欢你。”

“……当时我恨你，常常在梦里幻想把你干掉。但是你反应很迅速，从来没有给我制造违反9080（指下级殴打上级）的机会。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我，这是你的功劳。现在再说你的请求，我还是个新兵的时候，你经常会给我下同一个命令，一遍又一遍。我记住了它，认为它比你所说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更加可贵。你还记得那句话吗？我记得，现在我把它奉还给你。‘士兵，闭嘴，当兵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子！’”

“是，长官。”

看到这里，我有点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是否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关系，但是很明显这是理所当然的，作者并不惊讶于他所安排的这样一段过去，他只是想要说，这就是军人，在军队里，不论过去，军衔决定一切，而你拥有的军衔和你所必须承担的责任成正比，军衔越大，责任越大，正是这份无比沉重的责任感，驱使上级为他所有的下级着想。他们会爱他们的士兵，但不是溺爱。

于是后来，当“我”也有机会成为一名候补军官的时候，当“我”率领部队与虫族浴血奋战的时候，当“我”迅速地指挥“我”的副班长执行命令的时候，当最后这个被誉为“最好的军士长”的副班长因战功而得到提升的时候，“我”毫不惊讶，因为他就是曾经训练“我”的教官——兹穆中士。我也毫不惊讶，我甚至为感受到那种短暂的但是却真挚的感情所感动，即使作者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他的名字。战争的年代，失去的人总是比新来的人多得多，你会和一群人一同到来，但是之后，他们中的很多人再也不会和你一起完成训练，再然后，又会有很多的人和你一起上战场，但是结束之后，你再也不可能看见其中的一些人，你会和曾经的室友并肩作战，或者和曾经的上级，而现在你是他的上级，你们谁都不会怀旧，谁都不会热泪盈眶地感叹世事难料，因为这是战争年代，这是军队，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多余的时间消磨你个人的感情，你的生命就是集体的，你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就是不让别人浪费他们的生命。

当战争爆发，一个排长也可能迅速成为一个团的指挥官——因为前几级的指挥官全部阵亡，于是你来不及兴奋，也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办，因为有很多人都在等待你的命令，很多骁勇善战的士兵在等待一个自信的声音，他们并不理会是谁发出的命令，只要是他们的长官，而你就站在了这个地位上，你可以发布命令，但你必须承担责任，你绝对不能浪费士兵的生命。所以即使你自己渴望建立战功，你渴望冲在最前面英勇杀敌，但是你的冲动和愚蠢不仅仅会送掉自己的性命，还会使你的士兵白白送死。这就是考验一个真正的军官的时刻。你要最大限度地发挥部队的优势，要把所有的士兵都调动起来，不让一个士兵成为多余。

我并不十分了解军队的编制，也不熟悉军人的生活，或许我只是因为熟悉了海因莱因的军人世界，于是才会有这番感叹。这和我当初看《安德的游戏》时的心情很相似，我看见的是残酷和无情，但是我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责任，一种高度的责任感之下的生活，生命在这里稍纵即逝，没有久留的友谊，除非运气好，能够生还，这种生活或许在我们看来是畸形的、不可想象的，但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拯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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