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朋友都曾是陌生人
鲁朗
出八一,再次回到漫长的318国道。
畜生不如骑车将我送到路口,我独自走上318国道。终于一个人走在路上了。含着棒棒糖,背着包慢慢走着。有几辆车从我旁边过去,我都没拦。我怕畜生不如看到我拦车人家不停,他会对我的搭车计划没信心,会担心我这样回去实在不靠谱。我要走到他看不见了,才拦车。走到山路拐弯处,回头看到畜生不如趴在摩托车上,头枕着胳膊,远远地望着我这边。稍一犹豫,反而加快脚步拐过弯道。再回头,就看不见了。
沿着尼洋河的山道风景很美,河水宽阔平缓,沿着山道蜿蜒。河道中间时常出现成片的矮树林,绿洲,牛羊在绿洲上吃草。有点像塞外江南。我沿着山路,踢踢踏踏,塑料布鞋底走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如果不急着赶路,这路风景真愿意这么悠闲地一直走下去。
一辆越野车过来了,我飞快伸手拦车,车未减速,直接开过去了。是不是我拦的太迟了?人家懒得刹车就开过去了。下辆车得早点拦。营运类的车也不用拦,肯定不免费带人的。我一边总结,一边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车辆负重的声音,我回头,是一列车队,三辆货车朝这边开过来。车前横幅是援藏物资。我朝司机用力挥手,车太高,生怕司机没发现我,使劲在路边蹦达。车在我面前停下来了。我转到司机那边,和司机商量搭车。是个藏族司机,头伸出车窗,问我干什么。我尽量笑得可爱一点儿,大声说:“大叔,请你搭我一段路吧,我走不动了。”司机上下看看我,没再问什么,简洁地说:上来吧。
哇,介大叔这么干脆?太欣喜了。赶紧绕到另一边上车,司机打开另一边的门,我把包先扔上去,货车太高,我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司机爬过这边座位,伸手一把把拉我上去了。坐在车里,我忍不住得意,呵呵直乐。很惊喜。简直不相信我的好运气,搭车这么简单?一句话而已!我还想了好多说辞呢,都没用上。
放好包我掏出棒棒糖,撕开递过去。大叔笑着摇头不要,我不管,热情地一把塞进他嘴里。心想:你吃了我的糖,路上得对我好一点,呵呵。还笑嘻嘻地问:“好吃吧?呵呵。”大叔只好笑笑点头。大叔是藏北当雄人,我去那曲的时候经过那边。和他聊起当雄的赛马节。说起路上看到的湖水。他汉语不好,交流起来很吃力。说话很简短,只会微笑,大力点头。具体我也不太知道他听懂了我说的话没有。大叔十几岁就开货车跑长途。但都是在藏区跑车。所以汉语一直都讲不好。
负重大货车在盘山路上开得很慢很慢,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歇一会,接路边的水管浇水冷却车。我一见停车都主动跳下车,抢着做事。再上车的时候,把抹布洗干净,将车挡风玻璃擦擦干净。既然没钱搭车,就勤快一点见活干活。大叔开车的时候,我帮他把烟吸着递过去。过会,又剥好桔子,一瓣一瓣地递给他。陪他说话解乏,大叔越看我越欢喜。问我察隅去过没有,这次是从拉萨拉货到察隅去。我说没去过。他叫我跟他的车去察隅玩,三天就到,回来的时候把带我到波密,我可以继续搭车回去。我有点动心,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要是这样一路乱走,我恐怕明年都走不到家。
车在山路上绕来绕去,速度又慢。忍不住打瞌睡,昨晚在朗玛厅跳舞玩得太疯了。大叔慢慢把车停到路边,把座位后面的垫子上的杂物清理一下,叫我躺上去睡。山路太颠簸了,我抽出打包带,请大叔帮我把自己捆在上面。(幸好一路没有查车的,否则还以为我是被挟持的呢,呵呵。)
一直睡到色季拉山顶。大叔好意叫醒我,说到山顶了,问我要不要看风景。我解开自己,爬到前面座位上。还没清醒过来,愣愣怔怔地,朝外面张望。忽然看到车前停了两辆宝马摩托,其中一辆很眼熟,细眼一瞧,明明是阿藏那辆啊。猛然看到阿藏和畜生不如还有他们八一的朋友在山顶那边拍照片。我激动地冲他们挥手喊他们,忘记自己在车里他们听不见。反应过来,赶紧摇下车窗叫他们。一阵冷风直呛人。山顶好冷。
阿藏跑过来,伸手抱我下车。埋怨说回到宾馆发现我已经走了,打电话又不接,他们在八一到鲁朗的路上来来回回跑了三趟都没找到我,还去了鲁朗小镇打听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背着一个蓝颜色的背包。阿藏说他们在路上也看到这几辆大货车了,但没看到我。我说我躲在后面睡觉。阿藏一把把我拉到一边,碎碎念叨:你怎么能搭这样的车啊,哎呀,那个司机我看了一眼永远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你还是跟我回拉萨去吧。给你找辆车直接回成都去。不要搭车了,搭也搭过了。要体验也已经体验过了。不要再任性。你说你这一路能搭到什么好车啊。这种载重货车又慢又危险,川藏路上出事最多的就是这种大货车。
我嘻嘻笑着,任凭他说。第一次搭车,我觉得搭车挺容易的,比我设想中的容易多了,对返程这样混回去颇有信心。这个司机也没阿藏说的那么吓人。长得是有点凶相,但是,是个很和蔼善良的大叔。
我们这边在絮絮叨叨,畜生不如在不远处望着我。脸上皮肉不动,无表情。
我走到畜生不如面前,笑笑叫哥,我走了,不要再追赶。再追赶我真的要生气了。望望他面色,忽然觉得悲伤,走上前拥抱他,轻声说:“大哥,多保重。后会有期。”
转身朝大货车走去,经过阿藏身边冲他笑笑,挥挥手。阿藏一把拉住我,用力抱了抱,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抬头惊讶看他,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天都黑了,大货车还在山路上盘旋,鲁朗的朋友边巴扎西打电话问怎么还没有到,说朋友们都到齐了,在等我喝酒。我说搭货车路上时时要停,时间耽搁了,现在半山二号景观附近。边巴扎西说骑摩托车上来接我,让我留意。不一会远远山道上有摩托车上来了,走近果然是边巴扎西和他的朋友一起来接我。大叔按喇叭,边将车停路边让我下车。我和大叔道别,谢谢他,把身上带的烟还有老畜给我买的玉米肠分他一半。边巴扎西也用藏语大声和货车大叔打招呼,谢谢他搭我。
我们上了摩托车,大货车还在路边,似乎在等我们先行。我看见大叔坐在黑暗的驾驶室里的人影模糊,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我。转身冲大叔用力挥了挥手,果然,大叔长长地按了声喇叭道别。像汽笛一样的鸣响,在崇山峻岭之间回荡。我在扎西的后座,忍不住回头冲大卡车微微笑了起来。黑暗中,大叔看不见我对他的微笑。但是,我觉得大叔能感觉到。真的。
我记得,回来后,总是有人问我,搭车的时候,会不会害怕,在那种陌生山路上,陌生的藏族大货车司机,语言又不通,存在着各种各样可能的危险性。
我想,我总是愿意相信陌生人的善意,而且,从未辜负。
摩托车在黑夜的山路上飞速向山下驰去。这个边巴扎西是上次我和阿亮在鲁朗小镇的朗玛厅跳舞时候认识的朋友,对我们自我介绍时,自称是有很多机会的未婚扎西。那天晚上,我们一大帮人在鲁郎小镇的朗玛厅狂欢,跳舞喝酒。啊亮在这里遇见了萍萍。巧的是,今天正是萍萍的生日。昨天在八一听扎西电话里说起,我特地去街上,替啊亮选了一件礼物来送给她。
想想一个多月前,和啊亮骑摩托从这条路离开这里时,似乎还酒意昏昏。现在我又回来了,朋友们都好吗?
还有,丹增。
丹增,你没想到我们会再见面吧?我也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