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爱一个人要让他像猪一样幸福生活

做好了一桌子菜,又买了一打啤酒,一切就绪后我播响了正熙的电话:“正熙,你在哪里?”

看着眼前的一桌子佳肴,我觉得自己其实真的很不错。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笨蛋,当然是在外面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和朋友去吃饭,你不要等我,自己找个地儿吃饭去吧。”

什么啊,这什么快就交到朋友,还要吃饭,一定是酒肉朋友,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啊。”

“为什么,已经约好了。”

“我给你做了饭。”真期待他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飞奔回我身边。

“做饭,你也会做饭?那好啊,我不用担心你了,你自己吃吧。”

让我自己吃?他是白痴吗?我有说过我是给他做的饭。心头的火气再也无法忍耐,我咬牙说:“好啊,你不要回来。你一定不要回来。听到没有,不要回来。”这三句话,我用三个八度来讲,讲完之后觉得喉咙大痛,就一直咳着。

那边沉默了三秒,之后我听到他的声音:“我这就回来。”

听着那边嘟嘟的断线声,心生感慨,我怎么对着他就是一副母老虎的样子呢,我也想象一个小女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可是好像一切都在和我作对。

等了十多分钟,听到门响声,我立刻满面笑容,武装好自己的脸。他走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这张脸,然后我就听到他用夸张的声音在说:“悠悠,饶了我吧,不要用你的脸折磨我。”

所有的努力全告失败,我只好将母老虎做到底了。

“这个血红血红的是什么?”

“是猪肉炖粉条啊,我们东北老家的头号杀猪菜。很好吃。”

“不会吧,看起来很恐怖,像一个猪头被你打得脑浆迸裂。”

他还真会想,说话也很不客气:“是啊,你小心哪一天我打碎你的猪头。你以为你们韩国的拌菜就好很多吗,还不是像用血与蔬菜亲密接触。”

“那这个汤里又是什幺?”

“酸菜和血肠。”

他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有讲话,想来讲出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你不吃是不是,不吃我全部倒掉。”我端起那盆猪血就要走,他连忙把我按回座位上:“倒掉多浪费,不知道现在要省钱吗。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吃了。”

他开始吃。

我盯着他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我在逼着他吃。太气闷了,我抓过一罐啤酒,打开就喝,三口两口喝完就觉得不好,气血上涌,头晕目眩,残存的意识依稀记起自从上学的那次喝醉之后我也是再也没有碰过这东西。然后,我醉倒在桌上,晕迷不醒。

醒来的时候,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夜空的星星集体在我眼前闪烁。过了好久,眼前的景物才依稀可辨。

看到了正熙的脸。他用手肘支着头在看我,一动不动。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恍惚间,我有一种错觉,我们已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满天星斗的夜晚,他的眼眸,明亮得就像是闪烁的星。我醉了,一动也不能动,他难道也醉了?为什么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他的眼神,很奇怪,看得我的心会发酸。突然,他抬起手,游移地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擦过我的脸颊,然后掐住了我的下巴:“喂,悠悠,你怎么会这样?”

“嗯?”

“怎么会一直是这个样子,一直是这种让我不喜欢你就会自己的心很痛的样子,不会老,也不会变,我觉得你很像个杀手,让我一点退路都没有。”

“那么,你很想有退路吗?”

他摇头:“永远这样下去吧,不要变,不要老,我甘心情愿被你杀掉。”

真是太感动了。我合上眼,因为不想他看到我的眼泪。正熙,你知道吗,我也是一样的,希望你不会变,不会老,永远是现在的样子。现在的心,现在的你。

那晚,我们一起上了顶楼。

那晚,好多颗星星。

暗蓝色的天空像一片海洋,洋溢着清新而又微微带一股暖意的气息。

我们坐在楼顶的平台上,我的脚悬在空气里,眼前是一片暗蓝色的世界,大到无边。第一次,我没有畏高,因为有一双手臂把我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里很高是不是?”

“嗯。”

“在想什么?”

“想从前。”

“正熙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记得了,反正是一直在喜欢,从喜欢开始,就没办法停止。”

他现在真是够肉麻,不知道世界上的其它情侣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都说些什么,也是一直在说喜欢吗?

“你想想好不好,是你喜欢我在先的啊,我想知道那个时刻。”

“嗯,也许是从背你的那个夜晚开始的吧,不对,是从你趴在我的病床前哭得一塌糊涂开始吧,好像也不对。”

“什么啊,这也不对,那也不是,你是不是该想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如果你非要一个时刻,就应该是在那晚吧,我躺在你的腿上,看着天空中的许愿星,心中想着我希望一辈子和悠悠在一起,如果可以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那晚?我都没有准备好。不算。”

“我是在那晚喜欢你啊。你看,无论哪个季节,春夏秋冬,无论在什么地方,中国还是韩国,只要是有星星的夜晚,我总是第一眼就可以辨认出许愿星的位置。你是随手一指,对我就是一辈子了。”

我扭头看他,只见月色中他的脸纯净清朗。是正熙吗?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像一个天使。给我爱和幸福的天使。

“你呢?”他用下颌轻轻地磨擦我的鬓发。

“我啊。比你要晚,不过,只晚一点点,真的是只晚一点点。”

“就算晚上五年,十年也没关系。快说。”

“我是在你为我唱歌的那一晚喜欢上你的。就在那一天,我觉得我的世界变大了,好像全都被你撑了起来,可是,自己却丢了。而且,就在你走的那一刻,我的时间就停下了,不管我怎么催,怎么努力,它都不肯前进。”

听了我的话,他没有应声,可是我却听到他的胸腔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又隐忍的抽泣声。

“你等我一下。”一种强烈的回应他的冲动迫使我跳下了天台,“就一下啊。很快很快……”我从顶楼的天台飞奔到地下室,找到了东西后再飞奔回天台。

他立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气喘吁吁地把一本厚厚的书放到他的眼前。

“我送你的参考书?”

“是啊,想让你看。”

他看了,然后感动得一塌糊涂,将我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这本参考书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五页,每一页都有一个中文和韩文的金正熙,写的是我悠悠打死也说不出的对他的爱。

“正熙,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

“我会。”

“到许愿星坠落的那一天都不会停止吗?”

“不会。”

“到我老的时候也一样吗?”

“一样。”

“当我像悲剧里的那些人物一样发生意外,失忆,毁容,撞车,得白血病,失明,残废,也不会变吗?”

“不会。”

听了他的回答后我哭了,因为我心里也是这样子想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该那样说的,我不想成为悲剧人物。有句名言,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像猪一样幸福地生活。

我盼望我和正熙可以成为两头猪。

夜深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从床上下来,我坐在正熙的旁边,看着他的睡脸。轻柔的月光从窗外射入房间,映了一地的莹白,这一刻,他的脸被月光记载,像一个婴孩。好想听他的心跳啊。

我把耳朵放到了他的心口上。

“咚咚咚,咚咚咚。”奇怪,为什么我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是有节奏的,“咚咚咚…”

真好听,睡觉的时候,他的心也在说话。真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他的心是为我而跳动。正熙,谢谢你。

依偎在他的身旁,我决定,要枕着他的心跳入睡。

第一次,我知道,最好的催眠曲,就是喜欢的人的心跳。

那一年的春天,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春天,就像每一个周而复始的一年之初一样,花依然会开放,草依旧悄悄地萌生出许多的新绿。可是,对我来说,这是个不一样的季节。

我和正熙享受着一段迟来了五年的恋情,那浓浓的幸福的感觉一直让我像在做梦一样。

我曾无意中和正熙讨论过关于生死的问题。

“我一定比你死的晚,因为我是个坏人,老天向着坏人。”我对正熙说。

“怎么会,明明是我会死得晚一些,因为老天要留着我对付你这个坏人。”正熙说。

听了他的话,我突然失去了讲话的能力。明明是一个无聊的闲磕牙的话题却被我们聊出了天长地久的意味。我曾读过一本书,那本书中说,两个相爱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先老去,而留下的那一个是痛苦的,而且爱得越深,这种痛苦也会越深。

我和正熙,竟然在争着做留下的那个痛苦的人。这就是爱吗?一瞬间,我的心中竟然百味杂揉。而且在那一刻,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因为我觉得现在的我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真实,幸福得好像是在透支生命。

某种意义上讲,女人的一些预感总是很准确的。

记得那个早晨,空气中弥漫着枝条舒展的馨香,天空是蓝蓝的颜色,周遭的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首诗。

正熙在新公司里接管了一个项目,初期要坐着火车周游列国做市场分析。我把他送上了火车,然后用我的挥舞的手臂把他和火车一起送走。

哎,爱情这东西,真是会庸俗一个人。想我悠悠,一直是粗枝大叶的性格,没想到今天居然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小资的事来。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我把双手袖在口袋里,脚跟脚尖轮番着地,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转回身子,准备打道回府,不想一下子撞上了一个提着大包小包刚下火车的旅客。

“啊,真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那人向我摆手:“没关系。”随后,他一个喷嚏打了过来。于是,我难免遭受到池鱼之灾。

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水面一般不起眼,平凡而自然。所以我根本没有当成一回事。当那人向我道歉的时候,我还一边掏着手帕擦脸一边笑着对他说没关系。我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就与他擦肩而过了。

生活中总是有许多的偶然,我们猜不到它带来的后果是好还是坏。

我回到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到了晚上,我发觉我感冒了。

发烧,咳嗽。

因为我妈是当医生的,所以我从来不把感冒当病,看着外面暗蓝色的夜光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懒得去买药,于是倒在床上,不露头脸地把自己的身子一捂,打算捂出一身的汗来,让感冒能不医而治。

这一睡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一阵电话铃声把我给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听到阿圆不快的声音响起:“悠悠,你都三天没有上班了,怎么也不请假。韩经理都让我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了。”

什么,我睡了三天。我吓了一跳,随即感到身体非常的不适。头部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双耳嗡嗡地响,眼睛疼,脸部麻痹,无法用鼻子呼吸,只能大张着口。皮肤下面如同火在烧烤一般,身体反而出奇的冷。我立刻意识到,我这次一定是撞上很厉害的流感病毒了。

恐惧从我的心底袭来。我妈是内科大夫,我知道,感冒不是大病,可是如果患上了病毒性流感,也是可以死人的。

“阿圆,对不起,我得病了,请你帮我向韩经理请个假。”

“你怎么不早说,知道了。”阿圆挂了电话。

我竭力控制着眩晕的感觉,播通了120的急救电话。

在医院里点了五六袋药,我终于神志略显清醒。为我看病的大夫表情非常严肃,不仅给我带上了大口罩,自己的脸上也带了很大的口罩,对我说:“你马上办理住院手续,入院治疗。”

“大夫,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厉害。”

“A级病毒性流行感冒,传染性很强,也很容易引发并发症。快通知你的家人办理入院手续,而且,你的住处也需要用消毒水消毒。这个病不能耽误。”

“好的。”我拿着他给我的病历卡片,走出了医生的办公室。立在走廊里,我强抑住一阵一阵迷糊和眩晕的感觉。头脑中升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我,可能会死去。

不行,我得回趟家。家里需要消毒,因为正熙会回到那里。

我不要正熙被传染。

为了这个念头,我没有理睬大夫要我立刻住院接受治疗的要求,硬撑着回了家,把家里面用福尔马林仔细地消了毒。当一切都做完之后,我呆坐在椅子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心里想着,我不能让正熙为我伤心,我必须无声无息地离开。

我要独自一个人听候命运的安排,即使死去。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正熙:“喂,悠悠,我好不容易挤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回来看看你,快到门口接驾。”

他已经回来了吗?我连忙摘下口罩,冲向门口,然后看到了他的脸出现在门窗玻璃上,微笑的一张脸。抬手,我立刻把门反锁了,快得心“砰”地一声好像就要停止跳动。

“你在干嘛,还不快开门?”

“那个,正熙啊,门锁坏了,我打不开。”

“你真是个白痴,居然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走开点,我把门踹开。”

“不要,你会把门弄坏,我已经打电话请了开锁师傅了。”

他郁闷地瞪着我,脸在玻璃上的镜像清晰又迷离:“你这个笨蛋,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很好,让我多看看你。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想起大学的时候因为被甩到酒馆喝酒,迷迷糊糊地看到正熙映在窗玻璃上的关心的脸,想起那个秀歌的夜晚,我无奈地被困在女寝的楼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无法挽回。

我和他之间,当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的时候,曾经相遇,也曾别离。

今天,是一样的啊,我要用眼光送他离去。

“正熙,你看我,看着我,把我当成许愿星,这样,十分钟也不会短暂。”

他呵呵笑了:“你发什么梦,还想当星星,我不会给你梯子让你爬上天的。我走了。”说着他转身要走。

“正熙,不是还有十分钟吗,你着什么急?”

“是啊,可是总不能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发呆吧,又不是牛郎和织女。”

“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看一下你的脸。”

他瞪着我:“我的脸还是那张迷倒众生的脸,没有变啊。”

“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像个笨蛋一样把脸凑过去给你看,我的脸又不是那种摆在橱柜里的展品。”

“金正熙!”我圆睁双目,“你真的不让我看你的脸吗?”

他很吃我这一套,不再腻腻歪歪,探头过来,夸张地把脸贴到了玻璃上。这还真是一张迷倒众生的脸啊,我把我的手掌放到他的脸上,用手指搜索他脸部的轮廓,然后,无法扼制地流泪。一块透明的玻璃,隔断了我和他的呼吸,让他变得很不真实。

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用最快的速度忘记我,然后像猪一样生活。

他看到了我的泪,眼光变得深沉:“你怎么了?”

“正熙,想你,就是想你。”我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下一分钟,他就要走开,也许这将是一场生离死别,让我想他,全心地想他。

即使他就在我的面前,因为他即将离我而去。

“你走开,我把门踹开。”他深深地看着我。

我向他摇头:“不要,时间到了,你该走了。许愿星的十二分十二秒,你不要忘记,因为无论是中国还是韩国,或者其它的地方,那是我在的地方。”

他盯了我好一会,终于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又要对他说再见。对不起正熙,总会有很多人很多事夹在我们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想让我们这一段感情与众不同,甚至,成为不朽。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听海枯石烂的故事当然很美,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只能是一种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