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银失盗案(上)

银库沉重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几个库兵走进库内猝然大惊失色。

他们转身惊叫起来:“不好啦银子没了!库房里的官银全没了!“夜色迷蒙。一队捕快骑马至库监公孙健住宅前急速下马用力敲打大门。

公孙妻开门一脸惊疑。

捕快们不由分说冲了进去。一会儿捕快们空手而出又将公孙妻抓走。

捕快们飞马而去。

荒郊野外。库监公孙健在暗夜里独自行走看上去忐忑不安脚步迟疑不知该往哪里逃命。突然灯火通明蹿出一队骑马的捕快将其团团围住用锁链套住其脖子拖着便拍马疾驰人即被拖倒在地。州衙大狱。库监公孙健四肢被缚吊在柱子上皮鞭如雨点般落在皮肉上霎时血淋淋一片。他惨叫不止随即昏厥过去。血肉模糊的公孙健狂躁如兽猛然扑向审讯官员张嘴乱咬。

几个打手面色惶然难以控制。

公孙健挣脱众人猛地撞向坚硬的石壁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一个打手扳过公孙健的面孔发觉其整张脸血肉模糊两眼瞪得很大已气绝身亡……京城金銮殿上因一则惊人的消息使得上朝的宋皇与众大臣个个面呈惊愕之色。宋皇简直不敢相信:“二十万两库银失盗……竟有这等事?“户部尚书躬身奏道:“嘉州本已抓获盗银主犯公孙健审问出其与一伙江洋大盗里外勾结盗走库银之事实。不料公孙健自知死罪难逃竟一头撞死在石壁上。此案线索已断追查失银困难重重嘉州通判袁捷呈文告急。请圣上明鉴。“宋皇问:“知州范方呢?他在干什么?“户部尚书说:“据说因突发此案嘉州知州范方急火攻心引发痼疾已卧床多日。“老态龙钟的兵部尚书摇晃着白头感叹:“二十万两白银啊!可养我数万精兵啊!“兵部侍郎史文俊说:“圣上此事源起于州官失检部属失职应追究嘉州主要官员的责任严加惩处以示后人!“宋皇面呈不悦之色:“嗯?这……合适吗?“

吏部尚书薛庭松说:“圣上臣以为嘉州商贸发达繁华兴旺每年上缴赋税近三十万两为京畿邻近州府首富之地可见嘉州官员治理有方功绩不小。未可因一时失察导致官员受罚。当务之急是派得力官员前往嘉州缉拿江洋大盗追缴失盗官银。请圣上明断。“宋皇微微颔首:“惩办官员有什么用?二十万两银子才是最大的损失。眼下军饷十分紧缺官员的俸银也是入不敷出六部大臣总为此事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这下倒好二十万两白花花到手的银子又没了!“户部尚书急切地说:“那就快派得力官员下去追查缉拿盗贼啊!“史文俊说:“让我去吧带上几千人马把嘉州铁桶般团团围住人人过关家家搜查什么样的江洋大盗也溜不掉必能手到擒来!“宋皇未作表示转向薛庭松:“薛爱卿你看如何是好?“薛庭松说:“史大人雄心可嘉但调兵遣将兴师动众毕竟不妥。查案审凶缉拿逃犯乃刑部职责当由刑部担纲。然而此案重大眼下刑部可用的精干官员匮乏只怕难当此任。臣以为可急调湖南提刑宋慈入京任提点京畿刑狱之职前往嘉州协同当地官员缉查此案捉拿盗贼追缴失银二十万两。“众大臣有的感到意外有的频频点头。

史文俊颇不以为然大声讥笑道:“宋慈不就是你那个女婿吗?薛大人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听说你那女婿喜欢摆弄死人骨头还喜欢在公堂之上夸夸其谈?可要捉拿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这位只会玩弄狗盗鸡鸣小花招的提刑官能行吗?“薛庭松面色有些尴尬:“怎么不行?史大人不要太小看人了……“宋皇沉吟片刻:“宋慈放外任做提刑已有多年查案断狱手段高超让他来查办嘉州失银疑案当为合适人选。提点京畿刑狱一职么且待此案查下来再说吧。各位以为如何?“史文俊昂着脑袋哼了一声没言语。

冯御史等俱称:“好。“薛庭松稍顿也说:“好。“宋皇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拟诏。“身边的太监即提笔拟写:“着令湖南提刑宋慈即刻赴嘉州查案……“一条河傍着官道蜿蜒而去。河道上时有船只穿行而过沿河两边杨柳青青间或有成片民居、埠头等。路旁立着一块石碑标有“嘉州“二字。

宋慈、捕头王等一干人骑马在河边的官道上快行。

捕头王说:“大人此去已是嘉州地界了。“

“哦。“前面的官道有不少人持十字镐头正在努力挖掘路面致使交通中断往来的行人车马均不得通过。被堵之人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宋慈下马吩咐捕头王:“去看看。“一下级官吏疾步迎上恭敬行礼:“请问可是宋提刑宋大人?“宋慈答:“正是。““小的是嘉州衙门书吏孟正文……““怎么回事?好好一条官道为什么被截断了?“孟书吏歉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因农田缺水急于引水灌溉不得已而破路修渠却把宋大人挡了道。小的特地前来迎接请宋大人坐船去嘉州吧。“宋慈一愣:“坐船?““对已备了船只恭候大人光临。宋大人请。“宋慈抬头一看果然有一条装饰华丽的船停泊在岸边。

这条船可非同一般舱外装点着多种花样装饰物舱内更显得豪华舱壁上饰有壁画有流苏花边船的正厅中设有桌几桌上摆着时鲜果品、各种吃食、茶碗等。

捕头王高兴地东张西望:“哎这船上摆设得挺讲究么。哟边上还开了小窗坐在里面还能望见外面的风景真不错呢!“宋慈一见船内的模样顿时皱起眉头没有言语。

孟书吏殷勤地招呼道:“宋大人请坐。请这儿坐。上茶。“一年少俊色女子从后舱提茶壶出来给宋慈跟前的茶杯斟茶水。

宋慈问:“孟书吏此去嘉州多少里?这船如此缓慢几时可到?“孟书吏有点为难地说:“这个……此去嘉州城不过四五十里地我估计傍晚肯定可以到达赶上吃晚饭是没问题的。““这……这怎么行?宋某此来嘉州何干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此拖拉岂不要延误大事?““宋大人请勿焦急。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路上多费一两个时辰哪里就会误了大事?来来喝茶喝茶。行船自然比不得骑马快可它稳当啊。沿途可欣赏优美景观河中还有鲜鱼活虾这时节有一种鲥鱼最为名贵大人如有口福遇上……“宋慈把脸别开去了。

河边风景别致。几个家常衣饰的妇人或俊或丑在河埠头洗衣洗菜嘻笑声声。宋慈把头扭回无奈地端起茶来胡乱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孟书吏低咳两声。不知何时几个艳妆女子手持琵琶月琴洞箫等乐器款款而至奏起一曲《渔舟唱晚》。曲调悠远。

宋慈起初有些意外继而便觉滋味不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孟书吏见宋慈不高兴赶紧示意几个奏曲女子停下来:“等等。“他转身向宋慈:“宋大人是不是这曲子不合适?换个快活点的曲子?“宋慈朝奏乐女子走去:“几位是哪里人?专在这船上做这种营生的?“其他女子低头不语一吹箫女子望着宋慈正色道:“大人你上得花船应知晓此中行情何必明知故问?“宋慈被顶了一下不觉一愣:“嗬?这么说倒是我错了?“捕头王说:“喂小女子你怎么说话呢?这是宋提刑宋大人此次专奉圣命来查办要案。你怎么敢……“宋慈用眼色阻止捕头王。

吹箫女子说:“我等从艺卖唱为生不做祸国殃民之事大人纵然手握生死大权谅也不会拿我们这等弱女子开刀吧?“孟书吏脸色发白急忙阻止吹箫姑娘:“休得胡说!宋大人这小女子性情孤傲说话不知礼数还望见谅。你们几个赶紧换个曲子吧。“宋慈说:“不必了。宋某今日有幸坐上花船有吃有喝还能听几位绝色女子演奏小曲。曲也雅致人也风流只是宋某心情不好。孟书吏很抱歉宋某辜负你的一片好意了。“孟书吏面色尴尬:“哪里哪里……“宋慈对出言不逊的吹箫姑娘作了一揖:“也对这位小姐说声抱歉。并非宋某不能消受这优雅小曲只是时机不合他日或有空闲再听你弹奏小曲今天就不奉陪了。““宋大人你怎么……“宋慈坚决地说:“前面有河埠让船靠岸宋某即刻下船。““啊?“山湾深处树密林深。远近看不见一个人影。

两个男人急急赶一辆驴车往山沟里走不时低声吆喝着牲口:“嘟嘟儿!“驴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车后载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外面用席子包着小半截露在车架子外面。

驴车行至一个山凹处。车上二人手忙脚乱地将那席子捆扎之物拖拉着往山沟里走。拖拉中席子里露出了一双人脚……

山间荒野之中。两个男人吃力地用铁镐挖坑已挖了一个深坑黄土裸露。

一人扔开镐头把死尸往大坑里拽。

死尸被拖至坑里滚落随即二人又用铁锹往坑里填土。要道口。一队官兵守着关口过往商贩农夫均被拦住士兵们对其仔细搜身又仔细查看所携物品方予以放行。

一个略显消瘦的官员神色威严地侧立一旁注视着手下人的工作。此人便是嘉州通判袁捷。

一随行官员不无担忧地说:“袁大人就这样守着关口搜查恐怕不太可能搜得赃物捉得盗贼呢!“袁捷语气坚定地说:“人过留迹雁过留声我就不信这伙盗匪竟能逃过我的眼皮!“他又朝路上张望“怎么还没见京城来人呢?““京城有谁来啊?““听说圣上特调湖南提刑宋慈来嘉州协查官银失盗案今日必到嘉州天色已近黄昏怎么还没见人呢?““宋慈?此人名气很大呢。听说他查案缉凶很有一套手段!“袁捷感慨地说:“宋慈与我乃同科进士当年金殿之上圣上御笔亲点前朝宰相之子为状元我为榜眼宋慈为探花三人并立殿前众目所瞻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哦原来大人与宋慈还有同科之谊?这回圣上派宋慈来嘉州查案二位同科进士若能携手合作必能查清此案大功告成。“袁捷面露微笑“多年未见真想与他好好叙谈一回啊。“暮色中宋慈率捕头王等人在路上行走。捕头王眼尖忽然伸手一指:“咦那儿有几匹驴子是赶脚的吧?“孟书吏为难地说:“这个……让宋大人骑驴行吗?“捕头王说:“你这人是猪脑子啊?骑驴总比走路快点吧?““好好我这就去说这就去说。“稍后即见一行骑驴的人在官道上疾行。

宋慈一脸严肃骑在个头矮小的小黑驴上颇有几分可笑。

孟书吏徒步紧随其后脸上大汗如雨十分狼狈。

已是夜晚。县衙客厅厅前高挂着两只灯笼烛火通明。当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宋慈坐在上首客座。孟书吏及师爷周朗桌旁作陪。

孟书吏举杯欲敬酒:“宋大人路途中多有得罪……“周朗不客气地抢在前面向宋慈高举酒杯:“宋大人在下代舅父范知州敬一杯酒。宋大人奉圣上之命来本州公干一路上辛苦啦。我先干了这杯宋大人再喝干如何?“宋慈并不举杯“范大人病重在床嘉州由谁主事可是通判袁捷?““不。舅父偶染小恙仍主持本州政事今日卧病在床由在下全权代理不会误事的。“这时范方躺在一张藤椅上嘴里哼哼叽叽由四个衙役抬上来。

周朗忙迎上去:“哎呀舅父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硬撑着出来呢!这里自有外甥照应哪会出差错呢?“宋慈上前行礼:“在下提点湖南刑狱宋慈奉圣上之命前来协查库银失盗一案多有惊扰望范大人见谅。“衙役将沉甸甸的藤椅放在酒桌边。范方躺在椅子上向宋慈拱手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宋大人你……你年轻有为啊远道而来辛苦了这酒是好酒要多喝几杯。恕老夫有病在身不能起身作陪。周朗还有孟书吏你们陪宋大人喝酒要喝好啊咳咳……“捕头王暗与英姑道:“我看这位知州大人面色红润气色上佳会有什么病啊?“英姑一笑。

宋慈勉强举了举杯没喝又放下了“这酒我就不喝了。范大人既为这桩案子抱病而来你我就谈谈公事如何?“范方说:“好好。宋大人果然是爽快人。谈吧谈吧。“捕头王端过一张椅子让宋慈坐下。

宋慈等着范方开口对方却不先开口只是望着他。一时冷场。

宋慈说:“呃宋某奉命为库银失盗案而来范大人能否说说此案情况?“范方连咳几声:“呃宋大人这几天范某为这个案子也是坐卧不宁心急如焚啊。二十万两银子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库监公孙健看似老实巴交却暗藏祸心胆大包天与江湖大盗里应外合做下这等瞒天过海的恶行实在是想不到啊!““据说已查得一些线索怎么又……““这正是老夫痛心疾首之处啊。公孙健本已供出一些情状哪知一时疏忽让他自杀身亡真是……唉!老夫本想一举拿获这伙大盗追回失银才向朝廷报说此事可是通判袁捷未与范某商议即向京城报讯老夫以为……“周朗愤愤地说:“袁通判这样做很不妥当!“宋慈说:“此案重大上报京城并无差错。圣上为此事十分焦虑故而特派宋某来嘉州协同嘉州地方官员查案追回被盗库银……嗳袁捷袁通判怎么不见露面?“孟书吏说:“袁通判被派往外地巡查盗银贼寇尚未归来。“范方坐了起来:“哦按老夫指令本州所有官员近日都已分头在八乡四野各交通要道缉查凶犯凡车船轿担一律盘查可谓布下天罗地网必能捕捉盗贼归案。宋大人若能助一臂之力从京城驻军中调得几千官兵将嘉州全境团团围住搜寻盗贼范某当万分感激。“宋慈说:“调动京师官兵非我宋某的能力所及。再则宋某以为擒拿盗贼虽急还应再从内部细细盘查……““嗯宋大人此言的意思是……““请问公孙健与外贼勾结盗取库银身边可有同党参与此事?“范方迟疑着:“这个……不会吧?“宋慈说:“这么说范大人对衙门内部未作查询?“范方支吾其词:“这等小事由下面人做的我并未插手。““哦。宋某倒觉得有必要查询一下。范大人你看呢?“范方面露不悦之色:“宋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不过……“他忽然大咳不止“咳咳……哎哟宋大人范某有点支撑不住了……“周朗赶紧扶住范方轻捶其背:“舅父舅父。你别急别为这点事伤了身体。“他不满地瞥了宋慈一眼“不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吗?何必追得这么急?把人逼出命来谁管啊?范大人可是当今圣上的远房表舅呢。来人哪把范大人抬回去。“一旁捕头王对英姑低语:“到底是皇亲国戚说话好大的口气二十万两银子还不当回事?“宋慈怔怔地望着范方被抬走。

孟书吏赔着笑脸问宋慈:“宋大人今日一路上辛苦天色已晚是否该歇息了?““哦?该歇息了?““我带大人去旅店……“宋慈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且慢。嘉州大狱可在近处?““这个……倒是不远可此时天色已晚只怕那看守监狱的狱吏不在……“周朗抢上前:“孟正文宋大人不辞劳累愿意挑灯查案你推三阻四倒像是我们心虚似的。宋大人你不是想看看大狱吗?走我领你们去。“嘉州大狱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灯火如豆恍恍惚惚阴森可怖。

宋慈慢慢踱步在牢狱之中。其身后跟随着周朗和提着灯笼的狱吏吴魁。二人时时注意着宋慈的神色。

一间牢房一侧有突出石壁壁前插有几支烧残的香烛。

宋慈站住回身问身后二人:“库监公孙健可是在此撞壁而死?“周朗急忙说:“是的是的就在这儿。哎呀说起这事我现在还后怕呢。

那天我刚入狱门那家伙突然像一头野兽猛扑过来对像一头垂死挣扎的老虎两只眼珠子瞪得那么大闪着绿光张着血盆大嘴两只手爪伸过来掐我的脖子用嘴咬我的肉……“吴魁接口道:“幸好我在旁边赶紧用家伙挡了一下周师爷才免遭祸殃。

谁知那人一扭头就往石壁上撞去顿时头脑开裂脑浆血水流了一地立马便死了。““哦原来是这样。“宋慈沉吟一会儿才慢慢抬起脸来直直地望着周朗与吴魁。

吴魁避开宋慈的眼神:“有人说……这间牢房阴气太重这块石壁上不止一个犯人自撞而死了。““所以才有人在此烧香焚烛以避灾祸……““正是正是。宋大人走吧?“宋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发问:“公孙健何时被捕?“周朗不知所措:“这个……“吴魁很快接上说:“是在库银被盗的第二天晚上。想必公孙健心慌意乱怕追查到他身上故而趁着月黑风高伪装潜逃出城所幸通判袁大人有所提防派捕快紧追不舍将其抓获。“宋慈说:“那么此前知州范大人并未察觉公孙健有作案动机?“周朗愣了一下:“这……这也未必。失盗前后我舅父对公孙健也有所怀疑故而袁通判抓捕公孙健后即下令连夜审讯追查失盗官银。“吴魁递上一份供录:“在下这里有一份供录请宋大人查阅。“宋慈借着吴魁的灯笼翻看手中的供录不由得眉头越皱越深:“对公孙健审讯的结果只是问出这些话?“吴魁说:“千真万确。大人我可以拿脑袋担保审讯全过程我都在场这家伙嘴巴紧得很怎么打他逼他也只说了这些。他承认勾结盗贼劫走库银却死也不肯说出他们的名姓与行踪……“宋慈冷冷地说:“连容貌特征也一概不知不晓库银盗走后藏在何处更是一无所知?“周朗说:“是啊。“宋慈大声说:“由此推断二十万两库银被盗已是确凿事实眼下惟一可行的便是张开大网捕捉那伙得了巨额赃款的江洋大盗。“

周朗忙说:“是啊是啊。宋大人所言与知州范大人不谋而合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宋慈淡然地问:“是吗?“周朗问:“宋大人你还有什么要看的?“宋慈答:“是的宋某还想看一个人。““看谁?““公孙健。“周朗一愣:“这……这人已经死了呀。“宋慈大声说:“重大疑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宋某奉旨而来有此权力。“周朗摆出一副无奈之相:“大人这恐怕……有点麻烦了。“捕头王质问道:“怎么莫非你们已把死尸销毁了?“周朗急忙说:“没、没有!公孙健自杀而死有目睹人证仵作验尸后有验状在录何惧之有?只不过因天气炎热尸体已腐烂发臭实在摆不住了这才……“吴魁小声地说:“这才让人随便找个偏僻地方挖坑埋了。“宋慈说:“那好你就让埋尸之人即刻找到那个随便之处把公孙健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本官要亲自查验。“周朗支吾着:“这……“捕头王瞪大眼睛:“这什么?快去办!“荒郊野坡上。一块旧门板上摊着一具死尸上面蒙盖着一块灰白色的粗布。或许是尸臭味的缘故离得很远的周朗吴魁及衙役们都侧身扭过脸去显出难以忍受的神色。周朗捂着鼻子向宋慈走来手指着那边停放着的尸首:“宋大人你要的东西已经摆在那儿了。没我们事了吧?“宋慈看他一眼:“急什么?你们几个且等在一旁。“周朗等无奈只好在一旁站着。

宋慈泰然自若地走至距死尸数步处停了下来。捕头王及英姑随后而上。

宋慈用一小绺纸片测了一下山间的风向即侧转绕了半个圈至上风处靠近停尸板。而后伸手慢慢揭开死尸上遮盖着的那块灰白色粗布。其目光炯炯扫视着那已腐烂的尸体。

旁观之人远远站着都憋着呼吸不敢出声注视着宋慈的一举一动。

此时一行数人骑马来到坡下为首的是嘉州通判袁捷。

袁捷远远地便悄然下马令随从牵着马儿而其则独自伫立稍远的小树林里朝这边静静观望。

验尸中宋慈审视的目光中闪现几分疑色。他伸手在尸体上若干部位按了几下观其肌肤弹性变化。又将死尸的手掌托起细看一番。而后他慢慢站起来退后数步将手在英姑递上的一小盆醋水里慢慢浸洗似在思索着什么。

周朗面色诡异小步走上来轻声问:“宋大人怎么样这尸体该验完了吧?“宋慈冷冷地说:“是的验完了。“周朗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那么让他们把这死尸埋回坑里去吧?“宋慈盯着对方的眼睛:“周师爷请问公孙健什么身份?多大年岁?“周朗支支吾吾:“公孙健么这个……此人乃一介书生土头土脑大概三十七八或是四十出头……““可你们挖出来的这具尸体年纪在五十开外满手老茧乃一乡间的务农老翁半月前得膨胀病而死。周师爷这是想考察我宋某的眼力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周朗脸色猝变:“什么……宋大人在下哪敢开此玩笑?这分明是手下人……吴魁你是怎么搞的?“吴魁慌急起来指着手下一帮人嘴里急辩:“是……是他们是他们这些人埋的这具尸首也是……也是他们挖出来的呀!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啊……“静立于远处坡下的袁捷此时快步往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责问:“吴魁怎么回事?“吴魁一见袁捷更加慌了神:“袁大人……“捕头王冲着袁捷吼道:“这死尸不是公孙健不知是哪个村庄半月前病死的老农。哼对我们宋大人玩这种障眼法太可笑了!“宋慈已知来者是嘉州通判袁捷面带微笑朝来者走过去。

袁捷赶紧上前恭敬地施礼:“宋大人在下嘉州通判袁捷……“宋慈急忙拉住袁捷的双手亲切地说:“袁兄你我同科进士何必这般客套?“袁捷面带愧色:“袁某这几天在外乡忙着缉拿盗贼哪晓得这些人竟敢对宋兄玩弄这种可笑的把戏。惭愧惭愧啊!“吴魁张皇不安:“袁大人……“袁捷怒斥吴魁:“你这是怎么办的差事?周师爷不懂你身为狱吏难道也不懂吗?你可知道面前是谁?宋提刑乃大宋赫赫有名的断狱高手你居然让手下人……弄出一个假尸体来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糊弄宋提刑?“吴魁摆出一副可怜面孔:“袁大人宋大人在下实在不知道其中有误啊!“转身朝着手下人咬牙切齿地叫着“张小五赵甲你们两个狗崽子过来!你们自己向宋大人袁大人交代吧!“一高一矮两个狱卒畏畏缩缩走过来扮出一副可怜状扑通跪下。

“大人那天黑灯瞎火的实在是记不清了呀!““我们只记得埋人处附近有几株大松树……“袁捷铁着脸走上去猛然挥起鞭子狠狠地朝张小五和赵甲抽了过去这二人顿时发出鬼叫般的“哎哟“之声。

袁捷喝道:“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打完后不得疗伤令二人继续在山中寻找公孙健的尸首。把他二人的家眷关进牢里什么时候找到尸首才让他们把家人从牢里领回去!“在场官员及衙役狱卒们大惊:“大人使不得啊……“吴魁对周朗恳求:“五十大板打完屁股烂了不得治疗会……会送命的!

你向袁大人求求情饶过他们吧。“周朗冷笑道:“是你手下人做的傻事我才懒得说呢。“吴魁向袁捷哀求:“袁大人他们二人办事马虎实在是不知后果如此严重求大人饶他们一回吧!“袁捷冷冷地说:“饶一回?一回也饶不得!库银失盗已将嘉州的颜面丢尽而今又在宋提刑面前出此差错如何了得?此事决不宽恕!还有你我要呈报范知州将你降为副职扣除半年俸禄。“吴魁哭丧着脸:“大人你高抬贵手放过小的这一回……“袁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招呼手下人:“把这两个家伙拉去打板子狠狠地打!“两个狱卒即被按倒一五一十地打起了板子哭叫声不绝。

宋慈与袁捷二人亲热地并肩骑马而行边走边说话。

袁捷激动地说:“一转眼你我有十余年未见面了吧?“宋慈说:“是啊。光阴似箭青春易逝啊。““嗨当年少年气盛的殿试探花如今当上了威风八面的提刑官今日初见都不敢相认了看你也蓄起胡须老练持重起来了。“宋慈笑着说:“嘿嘿袁兄你还那么精神气爽精明强干听说你在嘉州干得很不错声名远扬啊。“袁捷略显不悦:“唉干得是好是坏还不是那样?不说它了。宋兄难得来嘉州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要不先去寒舍?“宋慈略有犹豫:“这个……“袁捷笑道:“怎么莫非京城派来的提刑大人嫌嘉州通判的寒舍粗陋难耐?“宋慈说:“哪里既然袁兄有请小弟怎敢有违就去坐坐吧。“袁通判家在州衙后院仅三小间一为卧室一为客厅余为书房。入内即一览无遗几件简陋用具几册书籍足见其家居清寒几乎可称得身无长物。

惟见正堂一幅字录的是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摘句:“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周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宋慈观其屋内之状不禁面呈诧异之色。

袁捷说:“宋兄请进。请坐这边坐。“宋慈说:“好好。来来袁兄一同坐下。“厅内仅两把旧椅子宋袁二人坐下捕头王和英姑无处可坐自找两只小矮凳坐下。袁妻端了几碗茶水过来。这妇人相貌平平家常布衫且老态敦厚不声不响地把茶碗放在宋慈等人面前便悄然退去。

袁捷介绍道:“这是贱内祝氏。“捕头王看看粗制茶碗中飘动的茶叶喝了一口摇摇头悄声对英姑耳语:“通判家里居然喝这种粗茶叶?“英姑示意其别出声。

宋慈感叹道:“没料想袁兄身为通判竟是如此清贫实在是……难能可贵!“袁捷淡然道:“袁某出身寒微眼下这样比起从前已是大有改观了。这般光景袁某已十分满足了。“宋慈端起茶碗望见那侧有一个六七岁孩童静静坐着目不旁视地在自习书法。他不无羡意地说:“袁兄想必教子有方贵公子自幼便奋发好学日后必有大出息啊。“袁捷说:“宋兄过誉了。小儿好学确也不错。但功劳却是贱内的。说来惭愧袁某入仕以来整日在外操持公务无暇顾家一应家务及育儿之事都是贱内照应可谓兢兢业业无怨无悔。跟你说句实在话这就是家有丑妻的好处啊。嘿嘿。“宋慈微微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贫贱夫妻最见真心啊。““是啊是啊。来来宋兄喝茶。“祝氏端来几样家常小菜:炒黄豆、韭菜炒鸡蛋、青菜豆腐与豆腐干。

宋慈一怔:“这是……“袁捷说:“宋大人既来寒舍又值正午留大人吃顿便饭总不会有讨好京官之嫌吧?““这……袁兄简居素衣粗茶淡饭令小弟感叹本不忍心打扰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宋某就留下吃饭了。“袁捷笑道:“这就对了。来来寒舍总共两只酒盅这个给你这是我的。

哎……哎呀酒忘了酒。“他唤祝氏过来从兜里掏摸出一点碎银“去打一壶酒来。““哎袁兄这酒不喝也罢。还有公事呢。““嗳你我同科进士十多年才得以相聚一回哪有不喝一杯之理?““这……好吧那就少喝点。““放心不会误你宋提刑办公事的。“袁捷对祝氏低语一句“再买一只猪耳朵给宋大人当下酒菜。“祝氏点头悄然出门而去。

袁捷招呼捕头王、英姑上桌:“来来二位也过来坐。“捕头王正躬身看袁子习字看得着迷被人一唤方抬起头来:“袁大人你儿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写得一手好字呢。嗯写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好真好。“英姑打趣他:“你说他的字好在哪里?““这个……我可说不出反正一笔是一笔的比我写的可强多了。“众人俱笑。

祝氏提着酒壶及一包猪耳朵进屋置于桌上。

袁捷忙着给宋慈等斟酒而后举杯:“宋兄大驾光临寒舍可谓蓬荜生辉我先敬你一杯。“宋慈微微点头:“好好。干了这杯。“喝罢。宋慈自斟一杯又给袁捷斟上一杯:“来来满上。这一杯该我敬你了。“袁捷说:“当不起当不起。宋兄乃执掌捕杀大权的提刑官此番又是奉旨办案哪能让你给我小小通判敬酒?“宋慈略带责怪之意:“袁兄既叙同科之谊你我便不该提官职。来袁兄请。“袁捷急忙举杯起身:“宋兄请。“宋慈说:“嘉州乃繁华之地袁兄任通判之职仍身居陋室甘于清贫家有贤妻相夫教子实令宋某心生敬服之意。宋某为此敬袁兄一杯。我干了。“袁捷爽快地喝干杯中酒亮了杯底:“有宋兄这句话袁某感激万分。入仕以来袁某辗转三地任职勤于职守惨淡经营在嘉州任通判数年幸得民勤地丰赋税连年大增称得是富甲一方。袁某不敢自称功高也敢说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啊。“祝氏悄然过来递给袁捷一小手帕包的东西。

袁捷见宋慈打量其物便坦然展开手帕包原是一些炒熟的黄豆。

袁捷抓了几粒扔进嘴里香香地嚼着:“不怕宋兄见笑。袁某十年寒窗攻读之时家中贫苦夜深天寒时饥寒交困贱内便炒一把豆子装入帕包内塞入怀中既可稍作充饥又作取暖。时日长久便缺它不得今日让宋兄见笑了。“宋慈“呀“了一声感叹不已:“宋某来嘉州前有人曾向我提说袁兄的通商理财之功来此一看确是令人信服。可喜之处袁兄不仅治理有方且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实是难得啊!“袁捷喜出望外:“哎呀有宋兄这样的评判袁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来来袁某再敬宋兄一杯!“宋慈却不再举杯:“呃这杯就不干了。宋某公务在身查案还须心清意静。

袁兄对不?“袁捷嗔道:“嗳酒逢知己千杯还嫌少呢。你我同科进士十几年不见今日难得相聚多喝一两杯算得什么?来宋兄——“宋慈只得勉强举杯:“这个……也罢。“他把酒杯交给捕头王“宋某实在是酒力有限只能请人代劳袁兄见笑了。““哎呀宋兄怎么……“捕头王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宋慈说:“袁兄小弟这次来嘉州协同查案还望袁兄多加关照你我同心协力方得早日破案啊。“袁捷面带难色迟疑地说:“宋兄嘉州知州范大人仗着靠山硬专权独断刚愎自用……唉不说了。你想出了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报到京城圣上对这位远房国舅爷竟未有半句责斥之词反倒我这报信人落个不是……唉!庸官误事国力难振啊!“宋慈正色道:“袁兄之言小弟心中自明。你我万不可因此颓丧畏惧还须振作心志再接再厉为百姓社稷尽心尽力。“袁捷说:“宋兄所言极是。嗳听说宋兄此番来嘉州路上还小有波折让你们坐了一趟花船还骑了一回毛驴?真有此事?“宋慈一愣:“这个么……咳小事一桩不提它了。“袁捷说:“你可知那官道原是通畅的袁某正守候在那路口上你我当日本可在路上不期而遇。“宋慈有所醒悟:“唔?““那么一折腾耗费你半日工夫天黑才到嘉州就能把公孙健埋得不知去向了……宋兄这其中缘由可略知一二了吧?“宋慈不由得一惊:“呀……原来如此。“忽然周朗翩然而至:“袁大人哦宋大人也在这儿?“袁捷不悦地问:“周师爷有什么事?“周朗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二位正在喝酒扫了你们的雅兴不好意思。“宋慈说:“周师爷我与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今日重逢只是……叙谈一些旧事。“周朗说:“嗳宋大人不必解说。二位关系非同一般这已不是秘密只是眼下案情复杂二位大人谈论案子最好不要瞒着知州范大人。“袁捷面呈怒色:“你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两人是私下串通……“宋慈问:“周师爷你是有什么要事找袁大人商量?“周朗支吾起来:“呃镇守南乡路口的官员来报截得几个形迹可疑之人知州大人要袁通判前去南乡查询。不过既然二位大人正在密谈想必一时脱不开身就当我没说吧。嘿嘿!“怪笑两声悻然而去。

袁捷朝宋慈苦笑:“你看……也罢我这就到南乡走一趟吧。宋兄只好先告辞了。“巷内无行人。宋慈等走入小巷即引来两侧住户们的警觉目光。

捕头王轻声说:“大人这里的人怎么这种眼神?当我们是偷鸡贼了?“英姑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你听说过吧?“捕头王说:“这话怎么没听过……咦你是说这里的人被吓怕了?“宋慈示意他们别说话指了指前面。

前面一座小院门台前坐着一个妇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手拿拨浪鼓有一下无一下地抖动着嘴里喃喃自语。其身后的大门上醒目地贴着写着大大的“封“字的斜十字封条。

宋慈两眼直直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妇人。

妇人眼珠子不瞧旁人顾自抖动手中的拨浪鼓嘴里喃喃有声:“小兔子白又胖抱回家做新娘。白天与儿捉迷藏晚间陪儿入梦乡……嘻嘻乖儿子你睡着了吗?瞧你这小嘴睡着了还咂巴着响呢……“捕头王对身边的英姑说:“这疯妇该不会是公孙健的老婆吧?“此时有一个担着货担的货郎走过街巷。

英姑走过去假意要买东西:“有五色花线吗?“货郎卸下担子:“有有。这位大姐要什么颜色的?“

英姑假意挑挑拣拣随口问:“大哥你常在这儿走动见没见过这疯妇人是哪家的?怪可怜的。“货郎悄声说:“这疯妇原是这家的。人可好啦以往买我的货有时多给我几个铜钱呢。唉不说了不说了。你挑好没有?“英姑随手拿了两束花线递给他两个铜钱。

货郎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英姑及两个陌生男人匆匆走了。

宋慈慢慢走近疯妇挨其身边坐下低声问:“这位大嫂你丈夫公孙健是怎么被抓走的?他没对你说什么吗?“疯妇似没听到他的话顾自玩着拨浪鼓重复念着那首儿歌。

宋慈轻声说:“大嫂我是京城派来的官员专为查办官银失盗一案……“疯妇忽然站起来用脚重重一跺对着宋慈大声喝斥:“何方来的妖魔敢来我何仙姑身边捣乱天兵天将们快快将他拿下打下十八层地狱!锵锵锵……“宋慈望着疯妇尴尬地退了两步。

周朗率狱吏吴魁等人从巷口疾奔而来大声叫着:“宋大人宋大人已经给你们备了午时的酒菜不知你们转来此处。让我好找啊!“宋慈问:“周师爷此处便是公孙健住处?“周朗说:“正是。““可否进去看看?““可以可以。“周朗对狱吏吴魁说“快拿钥匙开门。“吴魁应声上前开锁。

英姑想着那疯妇却已不见其踪。走至一侧巷道张望远远似见那身影闪出巷尾。

宋慈在打开的院门前稍停坦步走入院内。

这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宅院院内栽着多年的牡丹芍药此时不甘寂寞地开得正艳而与之成鲜明对照的是乱糟糟的院落全是被从屋内抛出的各种家常用品、衣物等。宋慈皱着眉头环顾院内一语不发。

吴魁巴结地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着:“宋大人请这儿坐。请坐。“宋慈没理他。又大步走进屋内。

屋内更乱地上扔满杂物其中有不少书纸页散乱被踏得满是灰脚印。

墙上还孤零零地贴着一幅字抄录的是《论语》名句:“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宋慈念出了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周朗摆出读书人的架式:“嗯这是孔夫子《论语》中的句子。这公孙健真会玩虚的说什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偏偏野心勃勃一下就捞走库银二十万两。“宋慈不搭那人的话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拍拍上面的尘灰。这是一本《诗经》翻了翻上面还有一些读书批注。

周朗凑近来:“大人看出些什么端倪没有?“宋慈随口念了几句《诗经》里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周师爷听出什么端倪没有?“周朗愣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宋慈问:“你们抄家时抄出什么赃物没有?“周朗迟疑地说:“这个……在下不太清楚。吴魁抄家是你主事的吧?你知道吗?“吴魁说:“回大人话抄家时没有发现赃物。“周朗自作聪明地说:“嗳宋大人你看是否叫一些力大的壮汉把屋里院里的地皮挖开三尺说不定会埋着一些银子呢。“宋慈鼻子里“哼“一声:“真是好主意。“转身走出去了。

银库是一幢独立建构的房屋大门厚重而结实。两个看守卫兵费了很大劲才将其拉开发出沉沉的吱咯声。

宋慈在周朗的陪同下走入库内。英姑随在其后。

偌大的库房内摆着一排排置放银子的架子全都是空荡荡的。

宋慈环顾房子四壁墙壁厚实坚固屋顶密不透风。

宋慈等走出库房。

两个卫兵再将两扇门用力推拢上了两把大铁锁。

周朗面露一丝假笑:“宋大人还想去哪里查看?“宋慈没好气地说:“回旅店。怎么周师爷也想跟着去吗?“白天的嘉州城行人往来不算太多。

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斜抱琵琶在街上独自款款而行。该女子便是弹琵琶的紫玉姑娘。路旁有人偷眼注视她擦肩而过者有献上媚笑的她则傲然地视而不见从容而过。

猝然遇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略一迟疑将脸扭开了而后望望左侧这家写着“聚丰园“匾号的茶楼启步往茶楼走了进去。

一个伙计巴结地迎上来:“紫玉姑娘你来啦。请请上楼。“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是疯妇的。

她坐在一条巷口旁若无人地玩着一块泥巴做着一个小孩子模样嘴里叫着:“小牛小牛我的乖儿啊……“聚丰园茶楼楼上厅堂坐了不少茶客。前面有一演艺的小台几个年轻秀美的姑娘正在演奏乐曲奏的是一曲哀婉动听的曲子《汉宫秋月》。

当中弹琵琶的是紫玉姑娘。她弹得十分入神时而低头时而昂首……

聚丰园茶楼上的乐曲声不绝如缕。与聚丰园相对的巷口疯妇人席地而坐独自玩一块脏兮兮的泥巴。两三个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跟前看她用泥巴做小动物。大人走过来把孩子拉开:“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这时宋慈独自悠然踱步般在街上行走。他时而探头于左右店铺或伫足与行人搭几句腔闲聊一番。

坐在巷口的疯妇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转身避于一个角落。

宋慈行至“聚丰园“茶楼前周朗忽然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宋大人。““哦周师爷?真是有缘啊我只要一出门准会遇上你。“周朗假笑道:“宋大人今天有何安排?““我么正在想是否要与范大人好好商谈一回。只是不知范大人的贵体是否好转?““呃这恐怕不行……范大人的病情比前两日更重了昨夜咳了一夜早起还咳个不停……““那就见不得了。哦查找公孙健的尸首是否有了着落?“周朗唉声叹气:“唉……还是找不着呢。那两个被袁通判打烂屁股的狱卒在山里爬来爬去找了一天人已半死不活范大人可怜他们把两人抬回来养伤了。““那么袁捷袁通判在干什么?““他啊据说昨夜又有密报已查到那伙盗贼躲藏的地方他连夜率一支人马赶往那儿到现在人还没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抓住盗贼。“宋慈自嘲地一笑:“既然如此本提刑官还能做什么?恐怕惟有在嘉州城内逛大街了。“周朗笑眯眯地说:“这倒也是。嗳宋大人我看你干脆忙里偷闲到聚丰园茶楼上听听小曲调养一下精神?“从楼上传来悠然的歌乐声。

宋慈朝楼上望了一眼淡然一笑:“哦?忙里偷闲上楼听听小曲周师爷这主意似乎还不错么?““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么。你听这小曲唱得多甜!唱小曲的紫玉姑娘长得也很不错呢。宋大人上去看看?“周朗说话时脸上显出一副很做作的媚笑。宋慈神色略动:“哦?上去看看?“茶楼厅堂围坐了不少客人。此刻都凝神静气地听着弹唱。

紫玉姑娘手抱琵琶声情并茂地弹唱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慈独自一人走上茶楼。一个堂倌笑迎其入厅堂就座。

他见当中有个空座刚想落座被茶楼的堂倌客气地挡住让他换另外一个空座。他有点不解但没说另择一座位坐下了。一会儿他似乎也被紫玉富有感染力的弹唱所打动脸上动容。

旁座有人用扇子在桌上轻轻击节感叹着:“嗯唱得真好。“一身体肥胖的男子道:“弹得也好。你瞧她那手指头转起来跟小风车似的。是不是兄弟?“那人转过脸来对宋慈说。

宋慈点头:“是是很不错。“一曲既罢。有人捧一个浅盘向茶客们走来众人或掏两三个铜钱或一点碎银投向浅盘宋慈也投了一点碎银。

他看旁边那空座一直没人坐便觉奇怪轻声问旁座的胖子:“喂这个座位空着怎么不让人坐呢?“胖子笑道:“那是人家定下的座哪能谁都能坐呢?“宋慈问:“谁定的座自己不坐还不让人家坐?有点霸道吧?是官家人?“一手执黑扇的男子说:“这位客人话可不能那样说。袁通判可是个好官为嘉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人没别的喜好就爱听小曲每回听完必定付了账才走。哪像范知州蚂蝗似的有便宜就占不见血不走。你知道吗?那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单是六十大寿就做了两次。““哦?做两次六十大寿?“执扇男子说:“怎么不是?按乡俗男做九女做十他可好是先做五十九再做六十大寿。知州大人要做老寿星手下属员城里商家谁敢不去巴结他不去送礼?送寿礼的担子在大街上排成长队呢!“宋慈问:“这么说嘉州百姓觉得袁通判比范知州干得好?“

胖子说:“那可没法比好多了!袁通判在嘉州确是两袖清风不贪不沾。

姓范的跟他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执扇男子说:“做官啊不在干得好坏就看上头有没有靠山。范方是当今皇上的远亲自称国舅爷干得再差还不是稳稳占着知州的宝座?听说没有州衙银库的官银一夜之间失盗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呢报到京城皇上对范方一句责斥之词都没有。这就叫做王法虽大国舅更亲。“宋慈有点意外:“哦?这些事你们都知道?“胖子说:“小小嘉州城不过弹丸之地这种事还能瞒得了谁?“忽然另一边乱起来。一个酒醉的红脸客人手拿一绽银子走至紫玉姑娘面前伸手拉她:“姑娘你随本大爷走单独给大爷唱大爷给你十两白银!怎么样?走吧……“紫玉动也不动冷冷地说:“客官请你放尊重些。“酒醉客人还要胡来一旁两个壮汉过去将其制服弄到一边去了。

紫玉姑娘面含愠色稍整衣裙抱起琵琶起身便走。

老板赔着笑脸再三劝阻她理也不理顾自扬长而去。

众酒客哗然。老板尴尬地说:“对不住对不住紫玉姑娘身体欠佳不能多唱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宋慈笑着对旁边的胖子说:“咦这紫玉姑娘脾气还挺大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她呢。“胖子说:“她可是这儿的名角拿包银的……“茶楼老板说:“下面还有唱小曲的小娥姑娘快快上来。诸位小娥唱得也很不错的。各位请给她捧捧场……“一个年少姑娘怯生生地抱着一把月琴上来。

宋慈缓缓起身悄然走至窗口朝城外了望。

月琴声叮叮咚咚地在耳边响起……

城外山路绵延丘高坡低起伏不平。偶见樵夫或农夫的身影。

捕头王满脸汗水在山路上行走遇见一个担柴的樵夫即向前探问。

樵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摇了摇头担起柴担走开了。

捕头王又累又乏刚想坐下喘口气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扛锄的农夫赶紧又迎了上去。

捕头王与那人交谈一会儿那人摆摆手。二人又分开了。

捕头王沮丧地愣愣站一会儿抹一把额头的汗又扮起笑容朝前面来人迎上去……

手抱琵琶的紫玉走出聚丰园茶楼伫立片刻而后她走了几步在一个包子摊前站住拿出几个铜钱指了指包子并不开言。摊主明白其意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用荷叶包了递过来。

紫玉却不接指了指那边坐在对面巷道口的疯妇而后抱着琵琶飘然而去。摊主点点头托着包子走向旁边坐在地上的疯妇将那几个热包子放在她面前。

疯妇迅疾地用沾满泥污的脏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吃了几口又将半个包子示向手上泥人嘴里说:“牛儿我的儿快吃快长啊?“摊主摇头叹道:“唉人发了疯真是可怜连脏都不知道了……“这时宋慈也慢步走出茶楼。

对面巷道口的疯妇已不见影。

他见英姑在附近转悠即招呼道:“英姑。“英姑向他走近低声说:“奇怪刚才明明看到那疯妇在这儿怎么一过来那人就不见了呢?大人我觉得有点蹊跷她这两天好像老在我们住处附近转悠可又躲避我们不愿和我们靠得太近。““有意躲避?那么她本应是心清的只为掩饰什么或是怕被人察觉?““有可能是装疯的吧?““嗯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可能。英姑你继续想法子接近公孙之妻或许可从她那里了解真相。注意尽量避人耳目小心行事。“英姑应声道:“我明白。“夜幕降临嘉州城街市上比白天更显热闹。一座座酒楼、一个个商铺、一家家妓院大门前张挂灯笼招引路人店铺伙计和烟花楼老鸨们涎着脸在门前拉客人。

一脸汗水与沮丧的捕头王拖着累乏的脚步从街市上走过不时有酒楼伙计和老鸨想拉他进门:“老板进店喝一杯?““老板找个姑娘玩一玩开开心吧……“捕头王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去去去。老子没那闲工夫!“忽然听得一阵急喊:“闪开快闪开!“随即听得马蹄声声一队捕快策马而至。

捕头王赶紧站立一旁。

骑马在前的是身着官服的通判袁捷看上去神清气爽情绪很高。稍后便是十几个捕快押运一辆大板车辘辘而行。板车上横陈几具死尸身染血污面目可怖。

路人见了有的惊怕有的兴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几个死人就是盗贼吧?““听说他们把官库里的银子都盗光了。这下可把案子破了。““这些恶棍不好好做人要去做贼做强盗死了也是活该……“捕头王望着辘辘而过的囚车面露惊诧之色。

天色已暗屋内只一盏小小油灯晃晃悠悠不甚明亮。

袁捷刚刚回家正解开官服准备擦洗一番。吴氏端来木盆绞了一把热毛巾递给袁捷。

周朗、孟书吏二人急急入内。

周朗说:“袁大人我舅父让我来探问是否已将那帮盗贼捉拿归案了?“袁捷坦然地以毛巾抹脸:“这事我得向范大人当面讲。稍等容我整一整装。“他一边整装戴帽一边吩咐孟书吏:“你去通报宋大人请他即刻去范知州住处商议要事。“孟书吏应声而去。

周朗不解地问:“怎么又叫宋大人去?“袁捷朗声道:“周师爷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宋大人是圣上派下来协查此案的自然得时时事事了解案情。莫非范大人对宋大人有防备之意?“周朗急白了脸:“有什么可防备的?袁大人你这……这明明是话里有话么。“袁捷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之有?“周朗恼火地说:“你……袁通判你不要以为来个同科进士就以为有靠山了宋提刑虽是圣上委派也不过五品官职我们范大人是四品官员还是圣上的远亲是国舅爷呢!谁怕谁?哼!“悻悻而去。

州衙后庭院。夜色沉沉院外景物模糊不清。院内有数执械兵士守卫着火把数柄照见院子一旁大板车上的几具死尸。

宋慈偕捕头王走进庭院。把守院门的捕快迟疑着欲拦又止。

捕头王随手取过一个火把引宋慈走至板车前。

宋慈神情凝重仔细察看死者。他用手慢慢抚摸一死者高高翘起的大脚丫目光猝然一跳。接着又拉过死者的右手细作观察。

捕头王问:“大人怎么样?“

宋慈眉头越皱越深:“哦……“孟书吏走进来:“宋大人。““哦孟书吏?““袁大人请宋大人一同去范大人住处商议要事。““好。回报袁大人宋某即刻就到。“范宅内厅摆设考究厅堂有不少值钱的古董字画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尤其厅前正中摆着一对鲜红的红珊瑚格外惹眼。知州范方这时面带忧色端坐在厅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他想想不对又招呼其妻搬过一张藤椅。他躺在藤椅里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妻肥胖如牛身着艳服穿金戴银。

范方问其妻:“你看看我的脸色像不像有病?“范妻观察其状:“红喷喷的哪像有病?我去弄点灶灰给你脸上抹点……“周朗叫着“舅父“疾步走进来:“袁通判即刻就到。他还让宋提刑一起过来商议。“范方惊慌起来:“把宋慈也叫到我家里这是干什么?“范妻鼓着脸不服气地说:“来就来怕他什么?“范方说:“你不知道这宋提刑跟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两人一鼻孔出气相互关照暗中密谋关系好着呢。他看我范某家里这般富有会怎么想?“范妻说:“那也不用怕他敢拿皇上的亲戚怎么样?你只管安心躺着。“袁捷与宋慈同时走入厅堂。

范方装出一副病态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二位来啦请……请随便坐。

泡茶。“范妻扭摆着肥腰斜着眼瞥一眼来人招呼也不打一个便走开了。

丫环送来茶水板着脸在两人面前一放转身便走。

袁捷朝宋慈淡然一笑。

范方说:“袁通判听说呃你把那伙盗贼一举剿灭了?可喜可贺啊。“袁捷说:“哦这是胡捕头的功劳。是他带了一队捕快查访多日才查清那伙盗贼的行踪。还是让胡捕头亲自向范大人秉报吧。“袁捷大喊一声:“胡捕头进来吧。“一脸大胡子的胡捕头大步走进厅堂向众官员行礼:“各位大人。“范方说:“胡捕头你说说你是如何剿灭那伙歹徒的?“胡捕头得意洋洋地说:“我奉袁通判之命带一队人马乘船在湖面上芦苇丛中转悠多日千辛万苦终于探准了盗贼窝藏之地“

芦苇丛生的湖面上几条渔船悄然往一个湖中小沙洲行驶。其中一只渔船上掩藏着十几名官兵。领头的胡捕头手执利刃指挥着另几条渔船上的官兵向湖中小沙洲靠拢。

小沙洲上几个盗贼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一堆火吃着烤鱼喝着酒兴致正高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

胡捕头指挥几十个手执短刀的捕快悄然从四面向他们逼近。

一个盗贼无意中看到了惊叫起来:“哎呀有官兵!“盗贼们都回身去取身旁的刀械跳起来迎向官兵。

胡捕头举刀指挥众捕快:“杀!“众官兵猛扑过去双方拼杀起来刀械相交锵锵有声。几个盗贼骁勇不屈砍杀数名官兵毕竟寡不敌众被蜂涌而至的官兵逐一砍杀官兵与盗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地血迹斑斑……

范方一脸愕然:“这么说这伙盗贼一个没跑掉全被杀死啦?“胡捕头得意地说:“这些家伙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搏杀之中我手下弟兄也死了两三个呢。“宋慈淡然道:“盗贼既灭想必那失盗的二十万两官银也一并缴获了?“胡捕头面露难色:“这个……我搜遍盗贼住处仅少许碎银。“范方急切地说:“怎么没有银子?唉……你真笨!当初怎么也得留个活口啊!“袁捷不紧不慢地说:“虽没留下活口所幸已获重大线索。胡捕头将那东西拿出来给范大人宋大人看一看。“胡捕头从衣襟内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土纸示于众人面前:“这是我从一个为首盗贼贴身衣兜里搜出来的。大人们请看。“土纸上画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地形图示有城墙、衙门、街口等形物。奇怪的是还画有一个圆脸短须头戴官帽的男子头像。

宋慈看罢面色平静未作表示。

范方把那张土纸看了又看摇晃着脑袋“我看不明白这纸上画着这些是什么意思?袁大人想必你已有解何不说出来让我等领教一回?“袁捷说:“二位大人在袁捷看来此图并不难解。这其实是一张藏银示意图。这里画着城墙且有街有巷可知盗贼未能将官银运出城外还埋藏在城内某处。藏在一个人人料想不到的绝妙之处。“宋慈一怔:“嗯竟是这样?“范方作沉吟状:“被盗官银还藏在城内嘉州城那么大大小街巷几十条十万余众会藏在哪里?怎么找?“周朗疑惑地说:“这图上画了个衙门还有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这算什么意思……呃弄不懂真弄不懂。“他目光扫到肥脸短须的范方忽然打了个冷战话头赶紧打住了。

袁捷用眼睛盯着范方:“是啊范大人你说这二十万两银子几十只大箱子会藏在哪儿呢?范大人还有这图上画着衙门和一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是何意思?“肥脸短须的范方面色赤红:“袁通判你两眼直勾勾盯着我干吗?我哪知道银子藏在哪里?这衙门和肥脸短须的官员跟我有什么关系?……“袁捷冷冷一笑:“范大人你发什么火?我又没说你什么。宋大人你看我们这位知州大人可笑不?莫名其妙就发火了这有什么可紧张的?这不会是病症加重之故吧?“范方说:“我有什么病?我身体好好的头脑清楚得很……呃宋大人你看你看你这位同科进士他这明明是欺负人么!“宋慈不紧不慢地说:“既然盗贼已全数被杀惟留这张藏银图恐怕只能按图索骥了。图上画有衙门和官员想必这二十万两库银在州衙一带藏着……哦我猜想袁通判的意思是在州衙一带来个大搜查?“袁捷喜上眉梢:“正是。宋大人果然足智多谋与袁某的判断不谋而合。想必当初盗贼作案时因银两数目巨大分量很重一时不及运走便就地藏于州衙之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瞒天过海。“众人惊愕不已:“藏于州衙之内?“袁捷说:“州衙不过弹丸之地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用花费太多时日。明天一早便可动手不出两日必有收获。“范方心慌意乱起来:“你是说凡州衙内所住官员都要挨家挨户地搜?““州衙一带除了公堂厅殿自然也包括各位官员的住处啊哪能不搜呢?

你我的宅院么为了避嫌不妨也搜一搜……“范方惊跳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哪有这样做事的?搜抄赃银居然要……

搜抄到州衙大院内还要搜到我知州大人的宅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莫名其妙么!宋大人你你说说世上竟有这等荒唐之事吗?“宋慈有意回避:“这个……事关要案宋某就不好说了。“袁捷故意问道:“范大人你不曾与盗贼有瓜葛吧?“范方辩道:“嗯?我怎么会跟他们……““就是嘛。既然问心无愧何惧一搜?范大人州衙各官员的住宅都搜过了便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而后秉公行事搜查百姓人家谁还会有怨言?明天一早卑职便让人搜查州衙内各处。范大人此事就这么定了吧先告辞了。“说罢昂首而下。

宋慈一身轻松地站起来:“看来也没我的事了。范大人宋某也告辞了。“看着宋慈坦然而去的背影范方愣在那儿不知所措了:“他们……他们这是串通好要我好看呢他们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哎呀呀……我可怎么办啊?“范妻忙说:“你慌什么?搜就搜……哎呀不对呀老爷不能让他们来搜啊……你得快想法子不然会出大事的!“范方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我有什么法子可想姓袁的这一着太厉害太毒了!他这回是认定了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我无路可走我完了全完了……“周朗说:“舅父舅父别急别急么。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我有招了。“周朗把脑袋凑近范方一番耳语。

范方木然地说:“这样行吗?这不是冒险吗?“周朗说:“事到如今只能这样担点风险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吧?“袁捷独坐家中。此时的通判大人一身家常衣饰长衫边襟还裰有补丁。那身官服挂在旁边的板壁上。桌上摆着两三小菜一小壶酒桌面摊放着手帕里面是炒熟的黄豆。

袁捷独个儿自斟自饮慢慢呷一口酒捡几粒黄豆扔进嘴里嚼得很香。起身悠然地在屋内踱步嘴里不由得哼起一段小曲“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他望望壁上的字画再看看认真写字的孩童开口说了一句:“儿子听着把这句写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写上一万遍。“袁捷站在孩童身后看着他提笔写下那几个字默然点头。

袁捷情绪很好走过去拔出壁上挂着的一把剑在屋内舞了几个来回收剑回鞘站立桌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手帕中的黄豆尽数倒进嘴里努动嘴巴大嚼一通。而后他朝里面叫唤一声:“来呀帮我更衣。“其妻走出来无声地取下挂在壁上的官服帮袁捷换上。

袁捷又说:“取灯笼来。“其妻入内稍顷提一盏灯笼出来仍是不说一字将灯笼交给袁捷。

袁捷说:“我出去了。今晚不回家。你和小儿早点关门睡罢。“其妻这才“是“了一声欠身而退。

袁捷提着灯笼迈步出屋。狭窄的小巷内夜幕异常深重。

英姑竭力分辨着前面那个灰蒙蒙的黑影疾步走去嘴里叫着:“大嫂公孙夫人——“疯妇的身影在前面一条小巷一拐便不见了。

英姑在那巷子附近寻找。

忽然在墙的拐角暗处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正是那疯妇。她这时没有再逃的意思默然望着走近的英姑。

英姑柔声道:“公孙夫人你别害怕。我是京城来的宋提刑的手下人专为查库银失盗案的。你能对我说实话吗?你丈夫在这桩案子中究竟有没有冤屈?“疯妇一动不动地盯着英姑的脸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我……我想跟你们说……“英姑说:“你别急慢慢说好了。“猝然这疯妇的脸色又变了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嘻嘻哈哈你这小女子你半路拦截莫非想调戏我我可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啊……你走开!“这疯妇把英姑一把推开竟自飘然而去。

英姑一时不知所措却见不远处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来是两个巡夜的官衙差役。

差役用灯笼照一照英姑:“哦你是宋提刑手下的吧?没吓着你吧?“英姑说:“没……没有。天太黑我认不得路了遇上一个妇人想问路……“差役说:“嗨这妇人是疯子。你跟她有什么可说的?去客栈吧往这边走走吧。天黑了这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可要小心别出事呢。“英姑唯唯应声慢慢走开。

走出一段路英姑停住脚步转身一看却见两个差役提着灯笼朝疯妇离去的方向疾步赶去……

夜色已浓客栈里已十分静寂。宋慈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窗外张望“夜已深了英姑怎么还不回来?“捕头王说:“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吧?要不我出去找找?““还是我去吧……“这时英姑推门进来了:“大人。“捕头王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大人都替你着急了。你看他脸上都急出汗了!“英姑深情地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掩饰地说:“嗳哪里着急啦?来英姑坐下歇一会儿擦把脸。“英姑接过宋慈递来的毛巾一笑:“还是你脸上的汗多呢。“把毛巾又塞至宋慈的手中。

捕头王急切地催问道:“喂英姑你怎么样碰上什么人了?“宋慈望着英姑的眼睛:“想必已有所获?“英姑报以一笑:“我见着公孙健的疯妻了。““怎么样?““你说得对。那疯妇不是真疯十有八九是装的。““哦?怎么说?““这一下午我都在找她整个嘉州城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看着天色已暗才要回客栈却又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客栈附近转悠。我赶紧追过去。她似乎想跟我说什么后来州衙的人来了她又逃开了。我想会不会嘉州官衙的人也在找她?他们……难道想对她做什么?““嗯我看这事很蹊跷。走我们马上出去再去找。“捕头王说:“大人天黑了危险我也去。“狭巷内夜黑无光。袁捷手提着灯笼在小巷中稳步而行。

少时他在一座小院门前站住举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闪出一张俊美的脸。这是紫玉。

袁捷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院门随即悄然关上了。

小宅院内的小屋地方不大摆设不多却也雅致似大家闺秀的闺房又有某种居家过日子的味道。墙上装饰有书画与雉鸡羽毛挂着箫笛之类摆有琴台。

袁捷进屋便熟门熟路地躺在一张躺椅上全身放松微闭双眼。他不说话只用手轻轻作一手势。

紫玉捧了琵琶过来款款坐下:“想听哪一曲?《汉宫秋月》还是《霓裳羽衣曲》?“袁捷说:“不我想听《十面埋伏》。“紫玉一怔:“《十面埋伏》……好吧。“紫玉弹起了《十面埋伏》。琴声猝然而起时而急促如万马奔腾时而哀婉如泣。袁捷微闭双目似沉醉于乐曲声中琴音激越时其眉头轻跳;琴音低婉时隐约又似见眼角有泪光闪动。紫玉猛然一勾手指弹出最后一个强音结束这一曲。

躺在躺椅上的袁捷一动不动似已睡去。紫玉悄然放下琵琶移步至袁捷前半蹲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袁的膝背即被袁的手握住了。

紫玉轻声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为查案子连日奔波太辛苦了吧?“袁捷睁开眼睛望着女子轻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紫玉用赞赏的目光凝视袁捷:“大人真是有志于担纲天下的奇才么?““你愿意做一代奇才的知音良友吗?“紫玉将脸慢慢贴到袁捷的膝上:“天下之大得一知己足矣。紫玉只是一个俗女子若能有幸为袁大人的知音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袁捷用手轻抚女子的脸颊:“紫玉这几天你过得好吗?““还不是那样?只是你多日没来听小曲让人心里惦记……嗳今天在聚丰园那位宋提刑也来听曲了。他不是京城派来查库银失盗案的吗?这可好你每日为查案忙得团团转他倒有闲心到茶楼听小曲?“袁捷淡淡笑道:“嘿嘿人家是圣上指派的要员不像我这小地方的通判上头有个权瘾很大的知州压得抬不起头来。紫玉这位宋提刑与我是同科进士这回来嘉州查案想必能帮上我的大忙呢。嗳他没跟你说些什么话?““没有。我以为他会上前与我搭话……后来有个不正经的家伙拿了十两银子邀我独个为他唱小曲哼把我当什么了!我恼了就先走了。““你唱得好人也漂亮难怪男人都喜欢你想亲近你呢。“紫玉嗔怪道:“大人……在我眼里惟有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袁捷握着她的手:“嗯等眼前这桩难事有个了结我会再到聚丰园舒舒坦坦地坐着听你唱一夜小曲。啊人活着自由自在轻轻松松过日子该多好啊。“紫玉微笑道:“那你干脆就辞官不做当个平民百姓也许就会自由自在了……只怕你心有不甘。“袁捷站起来激动地在屋里走动着:“你这话说对了。我袁某大志在胸怎肯虚掷光阴学那雅士闲客?可惜老天不公难遂人愿啊。你看宋慈与我同科进士出身当年京城殿试我为榜眼他是探花。而今他身为提刑官名声远扬深得圣上器重前程远大;可我呢郁郁不得志至今还困在嘉州这小地方受愚蠢老朽范方的窝囊气真是……“紫玉将身子贴着他抚其身背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当忍则忍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