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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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霞喜欢院系里开联欢会,到了联欢会上,他们这些整天埋头于读书查资料写毕业论文的莘莘学子们,才会抛开书本,一扫平时的严肃拘谨,露出青春的笑脸,蹦啊、跳啊、唱啊、喝啊,尽情地享受无拘无束的欢乐,从而使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美霞又害怕参加学校里的联欢会。到了联欢会上,那些双双对对的同学自然会卿卿我我地公然待在一起,而像她这样还没有对象的同学,也会习惯地聚在一堆,说说笑笑。本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每当联欢会到了高潮,大家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总有一些男生借着朦胧闪烁的灯光和令人跃跃欲试的旋律,借着特定的环境和氛围,借着满场的欢声笑语,借着一点酒意,会大着胆子走到暗中心仪的女生跟前,相邀跳舞或是共歌一曲。而这些熟悉的或者不那么熟悉的校友,既然敢于走上前来,邀请的往往是有着惊人美貌又有气质的美霞。

美霞的美,在学校里是得到公认的。而她不但美,她还是美貌女生中难得的品学兼优的大学生、研究生,这也是大家都晓得的。

有女同学公开地对美霞说,你还不快点找定一个,再这样悬而不决,不晓得要逗得多少人睡不着觉,你晓得有多多少少人在暗恋你吗?

美霞会不晓得吗,从大学生到研究生,在校园青春的氛围里读六年多书了,她不知道收到过多少给她写来的条子、发来的短讯了。有时候是含情脉脉的几句诗,有时候是意味隽永的一小段格言,有时候又是率直的表白,有时候则是带一点淡淡哀愁的倾慕。面对这一切,她能怎么办,她对这些热情如火的男生没有感觉,她就无法回应他们。她为此感到烦恼,她也为此苦闷。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十分惊慌。最早的条子是夹在她书里的,她拼命回想也想不起来什么人走近过她的课本。看着条子上的签名,她更是一阵慌乱。她就想不起这个男生是什么模样,可以肯定的是,她没跟他讲过话。话都没讲过,这人对她的倾慕从何而来?

她更无从回答,不是她不希望爱情出现,不是她不盼爱情,像她这样年岁的女娃儿,不期盼被人爱、被人倾慕那是假话。美霞又和其他漂亮的女孩有点不一样。在她的心底深处,她确确实实又有些害怕爱情。爱情的色彩虽然艳丽,爱情的滋味虽然浓郁,可爱情又是多变的,无奈的,捉摸不定的。难道不是吗,她的阿爸沈若尘和已逝多年的妈妈韦秋月,他们当年也是衷心相爱,寨子上的人们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且还生下了她。结果怎么样呢?美霞怕,怕自己稍有不慎,同样不幸的命运落在自己的头上。自小到大,不是所有见过她的人,当着她的面或是背着她的面,都在说“红颜薄命”吗。况且她身边的那些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的爱,她看得还少了吗?

有的女生得到了爱情,满以为就得到了整个世界,连端着碗到食堂里买饭菜,都在哼着流行歌曲。所有的幸福都写在她的脸上,美好的未来似乎就在等待着她。她欢乐,她陶醉,她向男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有的还性甘情愿地住进了男方租下的房子里。结果怎么样呢,毕业以后听到的往往是一个想象不到的结局。有的甚至还没等到毕业,两个人之间的温度就降了下来,仿佛一风吹过,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有的女生总是坦率地对人承认,她有男朋友,或者说是她的另外一半。美霞真的惊讶这类女孩的率直,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多少热度,他们交往着,不冷不热,也不咸不淡,关系断断续续。他们在假日里一起去旅游,他们在节日里一道逛街。有时候他们就在学校里双出双进,坐在一块儿吃饭,相约着同去看一场有争议的电影。有时候他们又似乎互不相干,各干各的事情,各自和各自的伙伴出去玩。临近毕业的时候,听说他们分手了,同学们谁都不会觉得奇怪。或者说毕业不多久,就听说他们搬到一起同居了,同学们也都不会觉得好奇。不过美霞感到这平平淡淡的不是爱情,要她像这些女生一般去爱,她情愿不要这样的爱情。

有的姑娘性格孤僻一些,又自觉蛮有自制力,内心深处却又有着对于异性的渴求,她们不愿意在世俗的平静生活中开始自己的爱情。于是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缓解现实生活中情感的压力,她们先是上网寻找刺激,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地沉迷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之中,登录交友网站,说那些暧味的情意缠绵的话语,浏览网站上的性爱图片,或是观看在线的情色电影,光是看看觉得不过瘾了,有的干脆到聊天室参与色情聊天,释放压抑着的欲望。她们既感觉害怕又怀着好奇,既怕被人发现被人耻笑,又有些欲罢不能。有的人还真在网络上寻找到了知心朋友,由网恋发展到了见面,到了“一夜情”过后,才发现由那虚拟世界发展而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春梦、一场空,懊悔已晚。有的女生深有体会地对知心朋友发着感慨:“这看去浪漫的爱情,它有多销魂,就有多伤心。”

美霞庆幸自己没像同学们那样轻率地卷进感情的旋涡,她的心还没有向任何男孩张开花瓣,她的感情也还没依附在哪一个异性身上。但她也有了自己的烦恼和惶恐,那就是来自男生的关注、男生的追求、男生的骚扰、男生的纠缠,使她总有一种心神不定之感。

特别是在学校的联欢会上,在院系组织的集体活动中。那些无时不在的男生总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她,和她套近乎,对她的歌声表示赞美,讲那些无聊的奉承话。对于出现在她跟前形形色色的男生,原先她还能应付自如,毕竟对方都是同学,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他们会彬彬有礼地向美霞提出种种邀请和要求,美霞也会得体地、落落大方地给于答复。绝大多数男生也就知趣地退场了,即使脸皮厚的,只要美霞身旁的女生以严厉的语气或是半调侃、半认真的话说过去,男方也便知难而退了。

可最近出现的那位不要脸的艺术系的男生成山山,采取的简直就是死皮赖脸、穷追不舍的态度。他明确地表态,只要美霞没有男朋友,作为一个暗恋了美霞多年的血性男子,他就有权利追求她。他会用文明的、优雅的、公开的手段竭尽全力追求天仙一般的美霞,直到把她追到手。他公然宣称,他不怕竞争,公开的竞争和暗中的竞争,他都表示欢迎,竞争的人越多越好,他可以和任何男性一争高下。

美霞烦透了他。

他想出了种种办法来讨好美霞。

在和同学闲聊时,美霞无意中说过一句,在所有的鲜花中,她喜欢郁金香。都说郁金香产自荷兰,其实郁金香的祖产地是中国的西藏。

好了,在美霞听课的桌子上,在美霞的床头,甚至在美霞到图书馆时常坐着的靠窗的书桌上,都会出现一支郁金香。一会儿是粉色的,一会儿是红色的,一会儿又是蓝色的,总之,没有一次是和上一次送的那支重复的。

说实话,每一支郁金香都十分漂亮,每一支郁金香都很耐看。把它丢掉真的可惜。搁在食堂里的,美霞可以不拿;放在图书馆书桌上的,美霞可以留在那里,让众人观赏;送到她床头的,她觉得最难办。想了半天,她只好把郁金香插进花瓶,放在宿舍中间,让室友共同欣赏。

于是她在食堂视而不见的那一支,会出其不意地送进她的宿舍;她故意留在图书馆的那一支,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她的那只玻璃花瓶。

于是有人对美霞说,你别看成山山讨厌,他家的条件好呢,他父亲是房产老板,有的是钱。又有人说,你知道什么,他家不是房产老板,而是有海外关系的民主人士,在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不但钱多,影响还很大的。有人还说,你看人家一眼啊,别以为他留着长发,就是个“嬉皮士”、“雅皮士”,艺术系的同学说,他还很有艺术天分哪。细细瞅他两眼,他不难看啊,人都叫他“小帅哥”,酷得挺有品味的。

美霞只是淡淡一笑,她不能回话,不能说:“你喜欢你去找他呀。”人家来递话,不管是不是成山山做了工作,也算是一片好心。

但美霞不信这一套,他家里是老板,是有名望的民主人士,那是他家有钱、有声誉。这世界上有权、有声誉的人还少了吗?

他有艺术细胞,那得拿出作品来。如果他的作品仅仅是隔几天送一朵郁金香,那是纨绔子弟。

不过美霞能够感觉到,别看成山山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追求的节奏在加快,他追求的频率在增强,他对她的包围圈在缩小。

她和女生们走在一起时,没察觉他在附近。可只要她和众人一分开走没多久,成山山就会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她的跟前,往往吓她一跳。他总是温文尔雅羞赧地笑一笑,叫她一声美霞。

有什么事?美霞问。

没什么事,我就想陪你走走。

我不要你陪。

那我就在你旁边走走,总可以吧。

你不能这样,成山山,这样要妨碍学习的。

不妨碍,我学习成绩挺好,你到艺术系打听打听。真的。

碰到这种厚脸皮,你能有什么办法。

每当这时候,美霞就是一个人要去办什么事,也不敢去了。她只好往校园里同学们多的地方走,遇到了同学,和她们主动打着招呼。

最不好摆脱成山山的,就是在联欢会上,他会旁若无人地站在美霞身旁,询问美霞想要喝什么饮料,热的还是冷的,吃什么零食,点哪一首歌唱,听啥舞曲。美霞只要一唱歌,他就会跟着站到她的身旁,不请自唱地张嘴来个二重唱,用那种故作深情的、色迷迷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瞅着美霞,瞅得美霞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节奏欢快的舞曲响起来,美霞只要一移动脚步。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就到了,仿佛浑身上下的艺术细胞终于有了散发的机会,四肢舒展地跟着美霞跳起拿手的舞蹈来。

实事求是地说,他的歌唱得不赖,舞跳得十分专业,一下舞池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使得男生、女生们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射到他和美霞的身上,逗得四周的人们发出阵阵哄堂大笑。

美霞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他厚颜无耻地挨得她这么近,给人的感觉好像她已经认可了他是自己的男友。

美霞又不能拂袖而去,或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他,毕竟他没对她有啥子非分的举止。更主要的,她若激愤地一有表示,就会一下子破坏联欢会的气氛,弄得众人议论纷纷。

美霞只有隐忍,美好的联欢会变成了受罪。

三年级下的研究生班酝酿这一场联欢晚会,已经有些日子了。随着上半学期的过去,下半学期的开始,研究生们都在盼着这一场联欢。过些日子,研究生们纷纷忙着递交毕业论文,接着便是毕业论文答辩、寻找单位实习、落实工作岗位,都是很具体、很实在的,很难再有兴致聚在一起联欢了。

美霞也想参加这场联欢,但她更怕到了联欢会上,成山山又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弄得她下不来台。

卢晓峰来电话说天华和家里闹别扭,不愿回家去住,在他的新房子地铺上睡了一晚,仍不肯听劝回去,问美霞能不能在男生宿舍给天华临时找个住处,美霞一口爽快地答应下来。

户籍在上海的研究生们,宿舍里的空铺多着哪。这算个什么事啊。天华是个天生的真正的帅哥,光是相貌,比起那自以为是、油腔滑调、个头不高、脸庞瘦削的成山山来,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天华一出现,必定会在相貌、会在气势上压倒成山山一头。女生们也必定会纷纷打听。她只要如实告诉同学们,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有着深厚的友谊。让她们猜去,让她们传开去,她们要误认为天华是我的男朋友,那才好呢!说不定这样一来,就能阻止那个成山山和那些与成山山有一样想法的男生软磨硬缠了。

晓峰在电话里说,天华会在五点整来到美霞学校的大门口,美霞在四点四十五分就等在学校门口了。

正是冬春时节的黄昏时分,校门口满是熙来攘往的师生和络绎不绝的车辆,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校警的吆喝声,和校门口过路行人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使得这大学的门前,变成了一个嘈杂不绝的热闹地方。

美霞站在校牌底下的那个大学的“学”字下面,这样能让从没来过的天华一眼就看见她。

四点五十分,天华还没来,骑着一辆自行车的成山山冷不防出现在美霞的身旁。他按着一长串清脆的车铃,轻捷地跳到美霞跟前,笑吟吟地招呼:“美霞,你等客人啊?”

“呃……”美霞点头,没答出话来。她和天华是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好朋友,不过她不想说,她要让成山山产生一点神秘感。

果然,成山山搓了搓手,笑着问:“是你大学的同学,还是高中的同学?”

“你不用管。”

“我和你一起等吧。”

“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呢。今晚上你们三年级研究生联欢,你一定是请要好同学一起来玩的,对不对?”

“是啊。”

“那我作为你的校友,也有义务和你一起欢迎他呀。”

真是个牛皮糖,粘上来了甩也甩不掉。美霞瞅了一下他那嬉皮笑脸的脸,正不知如何摆脱他的纠缠,只听天华的嗓门传了过来:“美霞,我来了。”

美霞热情地迎上去说:“天华,你真准时。”

“能不准时嘛,”天华笑道,“晓峰说了一道又一道,说你会在校门口等,让我千万别迟到。我迟到了吗?”

美霞看了一下表,四点五十五分,她仰着脸笑道:“你没迟到,还提前了五分钟。”

“那你快打个电话给晓峰,他一再叮嘱的。”

“我给他发个短讯吧。到了我这里,尽管放心。”

“要得,发短讯也好。”

美霞亲切地逮了天华一把说:“我们先进学校去。”

两人并肩走进校门,美霞低头发着短讯。天华环顾一下四周,诧异地抬头问:“哎,我刚才看见你的那个同学呢?”

“什么同学,”美霞不屑地说,“艺术系的一个厚脸皮,一天到晚盯着我。只要看见我一个人在,他就有话无话地找到跟前来。简直是个牛皮糖,哎呀,我被他烦也烦死了。天华,你来得太好了,太是时间了。好了,给晓峰的短讯发出去了。走,我们一起吃晚饭去。”

美霞点了一桌的菜,外加一瓶啤酒。天华兴奋得眼睛发亮,抓过啤酒瓶说:“美霞,你点得太多了!我们俩吃不了。”

“咋个会吃不了,不是说你的饭量一向大嘛!我进大学校门七年了,你是头一回来,我要好好地招待你。”美霞兴高彩烈地说,“来,我陪你喝一口啤酒。一口,只要一口,平时我都不喝的。”

“要得。”天华欢快地应着,抓过啤酒瓶,张口一咬,瓶盖就开了。天华“哗啦哗啦”斟着啤酒。

美霞连声叫道:“够了,我的够了,其他的都是你喝,你喝。”

天华也不谦让,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张口就喝了一大口,遂而就挟菜吃。两人之间落落大方的自在神情,不由吸引邻桌的同学们不时扫来惊异、羡慕的目光。

美霞只敢抿一小口啤酒,她说的是真话,平时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都是滴酒不沾。今天纯粹是天华来了,为陪一陪他,让他高兴,她才抿一点点酒。和天华在一起,她神情自在,一点也没和其他男生的那副拘谨之态。她探过脑壳去,悄声问:“食堂的小菜都很便宜的,你吃得惯吗?”

“蛮好吃的。”

“你的工作,落实了吗?”

“还没得,工作不好找呢。”

“马玉敏呢?”

“她想开一家商铺。”

“有眉目了吗?”

“刚找着地方,还没装修哪。”

“那也好,”美霞点头说,“这年头,经商做老板,只要经营得法,往往发得很快。”

“但愿罢。”不晓得为啥子,天华对这话题兴致不高。

美霞想到天华是跟家中闹了别扭才跑来的,于是改变话题说:“吃完了,我们一起去参加联欢。天华,一会儿你给大家跳个舞,震一震那些个读书郎。”

“没问题。”天华拿起啤酒瓶倒酒。

美霞看得出,天华身上还多了一份大学生们没有的豪气。天华又喝一大口酒,压低了嗓门悄声问:“美霞,你有对象了吗?”

美霞撅起嘴,摇摇脑壳说:“还没得。”

“你别蒙我。”

“是真的,天华,”美霞正色道,“看不上眼的老是盯着,苍蝇、蚊子一样,甩都甩不脱。”

“看得上眼的呢?”天华追着问。

美霞摇脑壳说:“晚上你到了联欢会上,就看到了,那些个书读多了的男生哪个都赶不上你。”

“哈哈哈,”天华爽朗地说,“你在灌我的米汤。”

“是真的。”

“可我的书读不好,不晓得为啥子,我就是不喜欢读书。”

“没得关系的。”美霞安慰说,“这世界需要读书人,也需要其他人才。在我眼中,你就比那些男生强。”

“美霞,你招待我吃这么多菜,又夸得我二晕二晕的,今晚上,我一定给你挣个大面子。”天华又喝了一口酒。

天华说到做到,当美霞带着仪表堂堂的他走进小礼堂时,不但把参加的男生们震住了,就连那些个女大学生和女研究生们,也纷纷转过脸来,盯着英武挺拔的天华窃窃私语。

美霞心中暗喜,看来她预期的目的达到了。人啊,就是这么一种怪物,她和天华之间的神情越是自然大方,越是怡然自得,人们越会把他俩看成是天生的一对情侣。

天华有点怯生生地找了一把不起眼的椅子坐下,美霞给他取来了一杯饮料。和美霞同一寝室那个胖乎乎的研究生于素兰在小礼堂幽暗的角落里坐着,她的身旁坐着一位个儿高高的男生。两人正悄悄议论着什么,见了美霞和天华,于素兰离座起身,挺着高高的胸脯走了过来,挺关切地问:“美霞,这是谁呀,给我介绍介绍吧。”

“同学于素兰,”美霞笑指着于素兰对天华说,又声气清亮地介绍天华说,“盛天华,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伙伴,有着深厚友谊的好伙伴。是这样吗,天华?”

“那是当然。”

于素兰主动伸出手道:“欢迎你参加我们的联欢晚会。”她转过身子,对美霞道,“美霞,你今晚的举动简直是八级地震!”

“怎么啦?”美霞装作无知地问。

“还装蒜!告诉你,你们进来之前,男生、女生们都在议论你的朋友,那种语气、那股惊讶的神情,还有……哎呀呀,别提了。总之,真有你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间,就把人震得瞠目结舌。哈哈,不管人家怎么说,我为你高兴。”于素兰的假小子性格显露出来了。

音乐响起来,联欢会开始了。那些在校园里公开了恋情的男生女生,最先一对一对进入了舞池。有的牵手对跳,有的跳欢快的迪斯科,有的跳传统的交谊舞。场上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天华啜着饮料,大睁双眼端坐着带点不屑地看着他们的舞姿。

成山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美霞的跟前,彬彬有礼地张开了双臂,做了一个夸张的邀请姿势说:“美霞,请你跳个舞吧!”

美霞受惊地抬起头,只见成山山穿了一件高档的贴身羊绒衫,一身笔挺的黑色名贵品牌西服,系着条鲜艳得扎眼的崭新领带,不无自傲地站在自己跟前。美霞心里说,这家伙在校门口看见突然出现的天华,自愧弗如,落荒而逃,必定是重新调整了心态,又梳洗打扮一番上阵了。美霞也不像以往那样手足无措,找着女生的身后躲,而是不慌不忙地昂起脑壳问:“你会跳吗?”

成山山得意地说:“我是艺术系的,还能不会跳舞?请。”他又一弓腰,双臂舒展地一甩,换了一个充满西方色彩的邀请姿势。

“那好,你只要能跳我家乡的舞蹈,我就随你下舞池跳。”

“一言为定?”成山山竖起了一根食指。

美霞站起身说:“你若不会跳呢?”

“不会跳,哈哈,不会跳我就甘拜下风。”

“说话要作数。”美霞起身走向音控室,请调音师在这曲结束之后,播放一曲典型的西双版纳舞曲。

主持联欢会的同学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当一曲终了,第二曲的音乐还没响起的时候,他朗声向大伙儿庄重宣告:“比舞正式开始,请同学们共同欣赏,共同关注。”

一阵悠扬的葫芦丝音乐响起,把人们的思绪带进了浓郁的版纳风情之中。成山山得意地一张手臂,滑进了舞池。他就着音乐的曲调,比划着简单的三道弯手臂,脚尖一踮一颤一抬,竟也有几分版纳舞蹈的神韵,尽管看上去还有几分生硬,但还是获得同学们一阵掌声。

听到掌声,成山山更来劲了。他潇洒地在原地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谁知音乐声陡然一转,响起了节奏感极强的“嘭咚、砰咚”的鼓曲。成山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痴呆了片刻。场边的同学们顿时发出了一片嘘声。

“还是看我的吧。”天华嚷了一声,飞身跃进舞池,来了一个标准的三道弯亮相。

他那矫健的身姿,英武的神态,柔中带钢的招式,随着于素兰一声高吼“好啊”,她身边的高个儿男生带头鼓起掌来。顿时引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象脚鼓点击打着,芒锣声声,使得傣乐的节奏又骤然响了起来。天华就在这音乐声中,展开了他优美舒缓的舞姿。

正当众人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天华的舞蹈时,舞到兴奋处的天华高声唤着:“美霞。”

美霞情不自禁应了一声:“哎。”

“来啊!”天华一声招呼,美霞飘逸地踏着舞步进入舞池,没待大伙儿看清是咋个回事,美霞已经来到天华的身后,双手亲昵地搭上天华的肩膀,随着阵阵舞曲,合着明快的节拍,和天华动作划一地跳了起来。天华在前头一收肩,美霞跟着收肩;天华在前面舒展左臂,美霞跟着把左臂长长地伸展出去;天华一昂脑壳,美霞也把脸仰向天花板;天华一跺脚,美霞在后面也是一踮脚;天华转身,美霞也随之转身……

一系列出乎意料的舞蹈动作,把联欢会上的同学们看呆了。

不晓得哪个先拉开嗓门叫了一声好,随即赢来了同学们一阵阵锐叫、掌声、欢笑。

欢笑声中,于素兰逮了身旁的高个儿一把,不由自主跳进场内,也把双手搭在美霞肩头,跟在后面跳了起来。而随于素兰进场的高个儿,也把手搭上于素兰双肩,跟着跳了起来。

于素兰的动作感染了场上所有的同学,男女生们情不自禁地冲进了舞池,后面的同学搭上前头的肩,学着前面那个同学的样,摆弄起了带有版纳风情的舞蹈动作。

舞队越排越长,简单而又节奏感强烈的动作让初下舞池的同学们转了两圈,就不知不觉地找到了感觉。大伙儿的动作慢慢地随着音乐变得整齐划一,优美舒展。一会儿高高举过头顶,一会儿掌心推向前方,一会儿单手划动,一会儿双臂上下摆动。

进入舞池的同学们实在太多,眼看长长的队伍排不下时,只见天华的身子往起一跃,一个转身,追到排在最后的那个同学身后,双手搭在那个同学的肩头,摆动着脑壳跳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的美霞跟着他摆动脑壳,于素兰又跟着美霞学。一刹那间,研究生院小礼堂,变成了一个欢乐的、舞蹈着的、笑声不绝的、人声鼎沸的场所。

天华一个人把联欢会的气氛逐渐推往高潮。天华高兴极了,他一转脸,回过头来,对美霞叫着:“美霞,你快过去唱一个。”

美霞答应一声,抽身走出舞队,走过去取过一支话筒,随着舞曲唱了起来:

我要唱,

我要跳,

我要走上这舞台,

(问)什么舞台?

人生大舞台。

悠扬的歌声,美妙的旋律,俏皮而又清亮的歌声,顿时激起全场阵阵掌声、叫好声、欢笑声,小礼堂的气氛,达到了高潮。看到热烈舞动的场内领舞的天华和同学们的张张笑脸,美霞简直陶醉了。

美霞的感觉,仿佛是从欢乐的云空之上,陡然跌落到了忧心的低谷。

早餐时分,她陪着安心在男生宿舍睡了一晚的天华吃早点时,天华主动邀美霞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低声地说了他如何变成“杀人嫌疑犯”落荒而逃的经过。

美霞像晓峰一样,相信天华说的全都是真情,天华是无辜的。不过,天华不去说明事实真相,这样四处躲藏,反而不能解决问题。相反,只会把问题越搞越复杂。再有,公安局既然已把天华列为“杀人嫌疑犯”,在他们眼里,她让天华躲在研究生宿舍里,便成了窝藏嫌疑犯的人,成了嫌疑犯的帮凶。

“你怕吗?美霞。”天华把最后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咀嚼着小声问。

“我不怕,”美霞晓得,自己的脸色,一定让天华觉得害怕了,便以镇静的语气说,“不过,我觉得……”

“觉得啥子,你说。”

“我觉得,你该主动去说明真相……”

天华的脸色变了,不情愿地咕噜了一句:“那不是去自投罗网。”

“天华,这不是自投罗网,事实是你没有动手,你没带凶器,你连架也没有打,你怕啥子?公安局办案,也得实事求是。”美霞压低嗓门轻声细气地劝说,“你再仔细想想。”

“好的。”天华低着脑壳答应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要得,我陪你去宿舍。你安心在里头待着,那间屋的两个研究生,这几天在松江一个公司里实习,不回来。”

美霞陪同默不作声的天华回到宿舍,对天华说要去图书馆查资料,疾疾地退了出来。

在往图书馆去的路上,她心神不定,觉得这事儿不解决好,心头七上八下悬悬的,实在没心思办其他的事。思来想去,美霞摸出了手机,给阿爸打了一个电话。

阿爸听完她的话,说:“美霞,应该说,你的判断和决定都是正确的。现在你赶紧回到宿舍去,在那里安心等着我,我马上打的赶过来,和你一起去劝天华,解决好这件事情。”

阿爸说话的语气虽然平缓,但是,美霞还是从阿爸立即赶过来这一非同寻常的举动,意识到阿爸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即便阿爸放下电话,马上打的赶来学校,也得一个多小时,美霞先去图书馆借来写论文需要的资料,这才回到研究生宿舍去。

上楼时,美霞故意从男生宿舍的走廊穿过去,走过天华待的那间屋时,她可以顺便告诉天华,阿爸会及时赶过来,让天华也听听阿爸对这件事情的分析。来到天华借住的那间研究生宿舍门前,美霞呆住了。宿舍的房门虚掩着,美霞仄耳细听,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华!”美霞叫了一声,推开宿舍门。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子也没有。美霞走进屋去,两张床上的铺盖折叠得整整齐齐,两张小书桌上的书籍、电脑也摆放得和没人住过一样。

一只青花瓷笔筒下面,压着一张白纸。美霞取过来一看,上面是天华写下的字:

美霞,你怕了。为了不连累你,我走了。谢谢!

天华。

美霞久久地读着天华留下的字条,没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