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床上胡闹到午后,坐床上吃了一顿饭,商细蕊又嫌身上汗黏,非得要洗了澡才去唱夜戏。今晚要和俞青唱昆曲的《怜香伴》,是商细蕊和杜七照着古书重新设计的戏服,乃至头面簪戴,每一样都很美很下心血,务必清爽洁净才能扮上。二人说说笑笑,驱车朝小公馆去。
舞女小姐昨夜里陪了范涟,这个时候也才刚醒,蓬松着卷头发在楼下喝咖啡吃点心,电唱机里播着一张上海滩当j□j女的唱片。自从年前商细蕊上门来大打出手以后,舞女小姐再也没有见过程凤台了,因此听见汽车喇叭也没当一回事。直到赵妈给开了门,商细蕊抄着手左顾右盼很有派头地走进屋来,她差点吓得被咖啡呛得一口。
“哎哟!小爷!您来了!给您拜个晚年啊!”这声招呼得跟窑子里拉客似的。
商细蕊眼珠子慢悠悠转到舞女小姐身上应一声:“哦。”然后焦距一错,死死定在桌上的蛋糕和甜食上。舞女小姐连忙招呼他坐下吃点儿,商细蕊就很给面子地坐下吃点儿,赵妈重新上了两套杯碟给商细蕊和程凤台。商细蕊把兑咖啡的牛奶全部端到面前,往里拌了至少五块方糖,然后揭开咖啡壶,用小银勺舀了两勺咖啡在牛奶里,使甜牛奶具有咖啡的香气,而无咖啡的苦涩。
舞女小姐也不是本地人,看着新鲜,不由得笑道:“我说小爷,这是你们老北平的喝法儿呀?”
商细蕊对她不抱好感,翻起白眼一看她,也不说话。
程凤台笑道:“好了,你要没别的事儿啊……”
舞女小姐接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没别的事儿啊,我上外头逛去。”说着扭腰摆胯地上楼去换衣服化妆。
程凤台陪着商细蕊吃点心,一向他陪着商细蕊用餐,都是商细蕊吃得多,他看得多。刚才吃过一顿饭,现在喝点清咖消消食还可以,再要吃东西是一口都咽不下了。商细蕊切一大块蛋糕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的不亦乐乎。
程凤台问他:“商老板,你一天到底吃几顿才够?”
商细蕊道:“看情况,有了就吃点儿,饿了就吃点儿。没准儿。”
他又吃了差不多一顿饭的份量才罢手,擦擦嘴靠在椅背上,吃还吃累了。舞女小姐也终于妆点完毕,旗袍,大衣,丝袜,高跟鞋。头上斜戴一顶时装帽,紫色的面纱垂下来,盖着左半边脸,成套的钻石首饰,一身珠光宝气的,特别招摇。她与他们客套两句告别,商细蕊溜了她的人一眼,反倒盯着她手上一只钻石戒指看之不已。而女人对于觊觎的眼神是天生很敏感的,不管是觊觎美貌还是觊觎身外之物。蛋糕甜食可以让,珠宝首饰宁死不能割爱,舞女小姐心道:这兔子要是指着戒指一跺脚想要,谁知道程凤台会犯什么混呢?本来就是程凤台给买的东西,那不得按着她硬摘了吗?舞女小姐这样一想,顿时方寸大乱,有节妇失贞之患,搭讪着就跑了。
程凤台也看出商细蕊的念头了,又不是太太小姐,从没见过他对珠宝有过兴趣,讶异地问:“怎么,喜欢那个啊?”
商细蕊收回目光:“你说这样一颗,是不是能晃瞎整个戏园子的座儿?”原来还是当作扮戏的头面来看的。
程凤台笑道:“她这一只成色还差点儿,不过现在也难得一见了。世道乱,好东西都藏着保身家了,不随便往女人身上搁。”
商细蕊点头:“我就见过你姐姐戴过一个比这亮的,不过也就戴过一两次。”
程凤台想了想:“是不是灯下发蓝光的那只钻戒?”
商细蕊说是。程凤台笑道:“这只戒指很有来头,据说是沙皇皇后的定情信物,手艺师傅切割了这一件得意之作就被枪杀了,为的是保证这一件东西举世无双。后来沙皇一家被灭了门,有一批珠宝流落出来,我姐夫用一个营的装备跟俄国兵换来的。”说到这里一顿:“这么一说,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可是挺不吉利的。”
商细蕊满不在乎:“你怎么这样神神叨叨的!我觉得那只戒指很招眼,很好看。”
程凤台看他的态度,心里便暗暗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嘴角轻轻一笑,把他带上楼去又卿卿我我缠绵了一番,然后躺在浴缸里泡热水澡。西洋人所造的物件在商细蕊看来是千奇百怪,横竖看不惯使不惯,只有巧克力蛋糕和房子很可心。洋人的房子,强就强在一个盥洗间,热水取之不尽,马桶随手一冲也清爽,每天省去了多少烧水等水的麻烦,太适合商细蕊这个急性子了。洗完澡光着身子往席梦思床上一倒,骨碌滚上一圈,甭提有多惬意,舒服得他都想像小时候一样逃戏了。
程凤台坐在床沿拍拍商细蕊的屁股:“商老板,这里好不好?”
商细蕊欢乐道:“很好!”
“给你搬过来住好不好?”
“不好。”
“怎么又不好了?”
“床太软,害腰背。睡多了就不能鹞子翻身啦,偶尔睡一睡还行。”
程凤台问:“什么叫鹞子翻身?”其实他肯定是看商细蕊演过的,只是在外行人而言,名词和戏码永远对不上茬。
商细蕊从来也不好为人师,语气认真地糊弄他:“鹞子,是一种鸟。鹞子翻身,就是一只鸟,‘啾’地翻了个身。”说着还配合身段,翻了个仰面朝天,把自己两腿之间的那只鸟也翻出来见人了。他洗得神清气爽,散发着法国香皂的茉莉香,人又白皙俊秀,骨肉匀停,躺在床上像一支花一块糖,一切美丽纤巧、崭新纯净的好东西,看得教人心发痒嘴发渴。
程凤台总也好不够他似的,从他额头开始亲吻,接着鼻尖,嘴唇,下巴,脖子,一路往下吻去,含着胸前两点吮咂了好一会儿。商细蕊被亲得舒服得虚眯了双眼,两手从程凤台松垮垮的浴袍里探进去,摸着他的胸膛,环着他的后背。程凤台爬上床亲到商细蕊的小肚子,商细蕊难耐地曲起膝盖,嘿嘿笑了两声,腿间那根已经微微抬头了。
程凤台拨弄两下,打趣道:“诺,这就鹞子翻身了。”
商细蕊舍不得离开他的嘴唇,挺腰往上送了送,程凤台脑子一热就把他那只“鹞子”含到嘴里去了。商细蕊觉得下头忽然湿热发紧,撑起身子来一看,惊得一呆,别人再怎么鲜花银元地捧着他稀罕他,在床上都没有为他做到这一步,身体的快乐还不比此时心里的感动来得多。程凤台有过那么些出风头的美人,为她们砸起钱来从不手软,但在床上永远是等人伺候的大爷,也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做过这个事,自己都觉得挺震撼的,愣了一愣之后,学着情妇们的手段,生疏地给商细蕊做着吞吞吐吐的服务,把商细蕊弄得个欲/仙/欲/死,呻/吟不止,两条腿虚软地乱蹬了几下,都快给美哭了。
程凤台的嘴唇被那根硬东西搓得发麻,顶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几乎要吐了。没想到这小玩意儿动起真格来还挺持久的,大小硬度也不差,是个够格的男子汉。幸好一直以来都跟爷们儿混着,倘若落到那些玩戏子的半老徐娘手里,定然死活舍不得放开他的,非要被榨干在床不可了。商细蕊舒服极了就抓着程凤台的短头发,企图控制他的节奏,一手沿着程凤台的耳廓来回抚摸,大有慢慢享受一番的势头。程凤台可受不了这连番的“鹞子翻身”,勉强再给弄了一阵子之后,伸手揉商细蕊的两只囊/袋,配合舌头搔刮着细嫩的顶端,深深一吮,商细蕊失声大喊,泄了个淋漓尽致。
程凤台躺到商细蕊身边望着他,喉头一动,当着商细蕊的面,把含着的东西徐徐咽下去,完了还戏谑地咂了咂舌头。这比刚才那一场j□j更羞人更刺激,做的人臭不要脸的还挺美的,商细蕊消受得满脸通红,嗷地一声拿枕头压住脑袋,任凭程凤台说死说活,就是不露脸,在枕头下面闷声道:“你真脏!”
程凤台不懂,他这么着牺牲劳累,怎么反而还被嫌弃了,搂着遮羞脸的戏子笑道:“哪里脏了。这是商郎的精髓,吃了补嗓子。回头我也能唱一出,唱一出什么?《定军山》?”
商细蕊埋头不理,程凤台推他搡他逗弄他,他就撅着腚不动弹。程凤台拍两下他的屁股,撩开浴袍的下摆j□j贴着蹭了蹭:“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商细蕊忽地推开他爬起来,居高临下站在床垫上颠了颠:“你敢!今晚商小爷有戏!”
程凤台看了看自己火热的地方:“你有戏,我这就没戏啦?”
商细蕊脚尖一点那处火热:“你自己解决!”光着屁/股就要从床上跳下去跑掉。程凤台抓住他脚踝,把他绊倒在床压上去蹂躏了一番,到底不敢真刀真枪误了他唱戏,磨蹭到差不多了,哄着商细蕊也投桃报李如此这般含一含他的。商细蕊不情不愿地让那东西放进嘴里,他是唾珠咳玉的一张金口,随便开一开嗓子就够北平城轰动一阵的,如今干着此等龌龊之事,光是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有种他们梨园行总说的“糟践戏”的感觉,仿佛糟践了商细蕊,就等于是糟践了戏。
程凤台按住商细蕊的后脑勺大肆抽/插,下面涨得不得了,商细蕊看他那么舒服,心里很不甘愿,嘴巴一合,牙齿就啃上了。他的一对小虎牙尖尖的,程凤台快感里面夹着刺痛,立即一泄/如注。商细蕊被按着头避之不及,喷了这么一嘴,气呼呼朝着程凤台j□j的胸膛上呸呸呸吐了个干净,跑到浴室去漱口。
程凤台慢慢脱了浴袍跟进去,垂头丧气道:“你就这么嫌弃我。”
商细蕊不答话,腮帮子鼓鼓地含了一口水回过头来,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憋着一股蔫坏。程凤台上过一回当,这次可长心眼了,往后连退几步,站到浴缸里去摘下莲蓬头瞄准他:“不许喷我啊!你属蛤蟆的你?你喷我我也喷你。”
商细蕊审度形势发现敌强我弱,他这一口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接了水管子的莲蓬头,委屈地把水全部咽了下去,擦擦嘴对着镜子剃鬓脚梳头发。程凤台很快地冲了个澡,他还在笨手笨脚地抹发油,晚上扮戏要勒头,他的额发遮遮挡挡的碍事。好难得把头发全梳上去,料理得油光水滑,人也看上去年长了几岁,显得成熟了。
程凤台站在他背后,大镜子里照出他们两个j□j的人,程凤台从后面叼住他的一点耳朵,留恋不已:“刚才那样喜欢不喜欢?”
商细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醺的雾气腾腾的:“喜欢呀!”
“在你家隔壁就睡着小来,你一舒服嗷嗷乱叫的,挺不好意思的。以后还是来这里,还能洗个澡。”
“那女的在,不要。”这说的是舞女小姐。
程凤台不以为意:“过两天就让范涟把她领走!他的女人放在我的房子里养着,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坏我名声。”这谎撒得义正言辞。
商细蕊反手摸摸程凤台的脸:“你还怕坏名声?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
程凤台亲亲他的手心:“哦?我的名声怎么了?”
“反正就是坏透了。”
程凤台一定要求说一说,商细蕊便给他说一说,任何话对程凤台据实以告,都是没有顾忌的:“说你先是吃二奶奶的软饭,后是靠姐姐的裙带,还玩弄女性,还在北边走货的时候背过人命,还贩过烟土。是个混账大少爷。”
一般男人听到这些话,肯定要觉得很伤自尊心了。程凤台却是大笑了两声,轻描淡写道:“原来我看着是这样的人啊!”也不知道是说中了无可辩驳,还是心理太强大,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又笑道:“你说你跟我这样的混球在一块儿是图个什么?别人捧戏子还大把大把砸银子,我发现我从认识你到现在,除了给你送过几个花篮几个戒指,也没有给过你别的什么值钱东西了。可是咱俩的事要传出去,人家准还以为商老板跟程二爷这捞了多大的好处呢。”
商细蕊哼哼:“他们都是俗人,不用理他们。老在那胡说八道我。”
商细蕊因为行业风气使然不能免俗,先后跟过几位炙手可热的大军阀大富翁,是公认的风流戏子。并且在风月圈内看来,他几乎与高级交际花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唱戏一项特长。程凤台则是靠吃女人饭起家的,令人不齿,之后摸爬滚打无所不为,虽然背人命和贩烟土之说有待商榷,这年头要发点干净财却也难了。两位都是站在八卦尖子上的人物,对待流言蜚语自有一种超然态度。他们只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人,不相信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再说相信了又怎样,对方是不是个符合道德的好人,对他们而言,是丝毫不影响感情的事情。
拖拖拉拉收拾停当,几乎是踩着点赶到后台。商细蕊说话慢腾腾,看上去很软性儿,动作效率却高得惊人,但是和程凤台在一起以后,整个人也拖沓下来了。他对后台的督戏工作本来就不积极,现在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捡自己喜欢的戏去监督一下。所幸《怜香伴》要用到的戏子不多,都已到齐了,俞青已经在画眉毛。程凤台照例要在后台坐一会儿,发现他们这场戏的布置真是很特别,穿的衣裳和绾的发髻是仿照古代画像,又别致又写实,并不像平时演戏的时候满目晶莹,服饰艳丽。商细蕊动作很快地上了妆,得意地开箱取出一件戏服比给程凤台看,妃红色的乔其纱里交织着金线,可想而知等会儿灯光打上去,动辄生辉犹如日映涟漪,别提该有多好看了。程凤台经营着一家布料纺,很是见过些高档品,对这一件衣裳仍是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另有一件湖蓝色的一式一样的戏装,掺的银丝线。两件是成套的,给戏中那对女鸳鸯穿。
“太金贵了。”程凤台摇头叹道:“这是哪家做的衣裳?我得去请教请教。”
俞青笑道:“是七公子从法国带回来的料子,找裁缝做的。二爷您没瞧见,做得不满意,七公子当场就拿剪子划了,糟蹋了好些呢!我就说他们水云楼太奢侈了,费那么大周折做成的衣裳,除了这一出戏,别的戏里也用不到。”
商细蕊把衣服平铺在沙发上欣赏:“只能唱这一出戏也值了,不,就算唱一次都值了。”上了台的一切必须是美的,不惜代价的美,声势夺人的美,更要耐得细看的美。这一观点他和杜七是非常一致的。商细蕊吃开口饭,钱来得容易,加上杜七一个吃祖产的少爷家,两个人根本不在乎为此多烧点儿钱。可是如果商细蕊知道他这一句话将要成了真,大概也要懊悔不迭的吧。
《怜香伴》因为是一出雅戏,票价比平常要高出一点。但是向来只要挂出商细蕊的名字,没有不满座的,何况还有俞青保驾护航。原来大声叫好的那些泥腿子担夫今天当然不会来,底下静静地坐着许多面生的斯文人哝哝细语。程凤台到包厢坐下没多久,大幕垂垂拉开。程凤台注意到为了配合这出戏,幕布都特意换成了纱质的,灯光尽是暖色调,整个戏台朦胧雅致,赏心悦目。
商细蕊今次扮回旦角,搭档却也是女子,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抻得身姿挺拔地唱,两个女人站到一起,身高落差太大是很奇怪的。他早想好了对策,学着演武大郎的丑角那样膝盖在裙裾下微微蹲了一截,魂步一走,裙摆飘拂,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也不怪报纸上总爱编造商细蕊和俞青的绯闻,他和俞青两个一生一旦的时候无疑是金童玉女,一个花旦一个青衣携手并立,也是一双举世难求的玉人。商细蕊的明媚俏丽和俞青的清雅高洁,互衬互映,互比互照,真把两个女子演得像一对儿。也不非得说是一对儿恋人,就是一种儿玉分两半,花开两面的匹配,两人在一起特别有种圆满。相较之下,那个巾生就太多余了,多余而且猥琐,猥琐而且低俗,被二女的灵气一比,就比成了一枚活道具。
程凤台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想到他在上海青梅竹马的邻居赵元贞,赵小姐仿佛似乎也有如此一个怜香的癖好。程凤台在认识商细蕊之前,只以为那是闺中寂寞闹着玩的把戏,认识商细蕊之后,不禁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下了戏杜七亲自把一束花递上台去,商细蕊让俞青捧着。一群人又是合影又是谢幕,闹了许久才散。程凤台期间遇见个同来看戏的朋友,聊了几句方才慢慢晃悠到后台,一进去就听几个戏子在八卦台下有两个女学生看戏的时候手握着手,还是十指相扣的握法,一定是一对恋人来找共鸣的。商细蕊表示他唱戏不大留意台下,加上灯光昏暗,他什么也没看着。两个演丫头的女孩子表示看得真真切切,演到崔笺云曹语花对拜天地的时候,台下两位还深情互望来着。俞青也加入了讨论,但是她也没看真绰,很困难地在回想着。
商细蕊见到程凤台就轻轻地笑了,程凤台趁乱悄悄站到他身边。商细蕊朝他皱了皱鼻子,程凤台捏了捏他的手腕。
这时候只见杜七抽着一根香烟,满不在乎地说:“咳,你们说那俩小妞啊?我见着了啊,怎么不问我啊!”大家连忙七嘴八舌地追问他那是谁家的女儿,漂亮不漂亮。姘男旦玩兔子的老少爷们常有,两位形同夫妻的姑娘可真不多见。一人一嘴越说越深,进而谈论到姑娘之间是怎么睡觉相好的问题。男戏子们普遍对此很感兴趣,拉着几个女戏子盘问可曾有过深宅大院的太太小姐趁着堂会梳弄她们,而究竟是如何梳弄的。水云楼的女戏子有多泼辣,红了脸啐道:“放你娘的螺旋屁!姑奶奶倒要先问问你有没有j□j了j□j子!操得你舒爽不舒爽?”
杜七是个流氓文人,越脏他越乐,夹着香烟哈哈大笑。俞青责怪似的抿了抿嘴微笑着不讲话,吹凉一杯茶喝。商细蕊在此地淫浸多年,还是很不习惯听到这些话,也不知道怎么打住,只憋出来一句:“哎呀!你们!这叫什么话!够了啊!”
这里正嬉闹一团,顾经理让着一位琳琅首饰尖脸大眼的旗装太太走进后台,太太身后还跟了两个老妈子,一左一右护卫着她。估计又是个听了戏还不过瘾,追到后台来添彩头的阔太太。
“商老板,俞老板,二位辛苦了哈!这位是原小荻原爷的三姨奶奶。”
俞青一听见原小荻这个名字,脸上立刻就不自然了,直愣愣地盯着三姨奶奶看了一眼,马上又别开眼睛。她只擦掉了嘴上的胭脂吃茶,身上一应服饰未卸,这时候倒像是有一种掩饰的作用似的,只觉得心慌意乱,无地自容,有着莫名其妙的难堪。商细蕊和程凤台深知就里,也悄悄瞥了一眼俞青。
商细蕊自作多情的往好了想,心想人家要只是来捧戏的呢,快点敷衍两句哄走得了,上前一步刚要搭讪。三姨奶奶扫了一圈后台,眼光落在俞青身上,先开口道:“俞青,俞老板是吧?”
俞青被点了名,只好尴尬地站起来笑道:“三奶奶……”
三姨奶奶抬手一指她:“给我打!”
两个老妈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撩起袖子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把俞青打得跌在地上,接着一个骑她身上撕扯她的衣裳打她的脸,一个连脚踹,一壁防着别人来干涉。在两个如狼似虎的悍妇面前,俞青简直不堪一击,弱柳一般,痛苦惊惧得尖叫连连。水云楼的戏子赶紧上前拉架,小来冲在头里,被老妈子一脚踹在小肚子上,疼得脸孔煞白。
三姨奶奶推开小来,叉腰撅肚子站住一拦,高声道:“谁敢过来动我一下?老娘肚子里是揣着货的!”
这一下子,戏子们还真被她唬住了,不确定是不是要动手,假如动起手来有个闪失伤着孕妇,好像更难以交代。他们可精着呢,才不会为了一个俞青去担这份人命干系,只一叠声让顾经理去找人来。顾经理看这阵仗,抱的也是和戏子们一样的念头,连声答应着,趁机就跑脱了。
三姨奶奶指着俞青,咬牙切齿叫骂道:“大过年的你跑人家门口嚎哪门子丧?还书香门第!书香门第就出了你这么个勾引爷们儿的狐狸精!被赵将军玩儿剩下的破烂货!还敢勾兑别人家男人呢!怪不得爹老子连姓儿都不许你用了!这丢人现眼的事儿!搁别人身上不一梭子门框上吊死还等什么呢?你怎么就不要脸呢?”
两个老妈子也一边打着人,一边“臭j□j”“贱东西”地骂着。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凶悍的孕妇,杜七和程凤台是不买账的,但是终究难以动手,只能左右比划着拉拉扯扯,两双手被三姨奶奶拍拍打打的,挠出好几条指甲印。
商细蕊忍无可忍,气得发抖就冲了上来。程凤台拉住他:“她肚子里有孩子呢!别打人啊!”商细蕊拨开他,上前去一把紧紧地抱住三姨奶奶,把她抱开几步远。三姨奶奶遭此非礼,吓得一喊,然后手脚并用地踢打他,商细蕊生生挨受了几下,回头怒喊:“还不快救人!”
大家七手八脚把人拉扯开来,俞青的戏服都被撕碎了,浑身打着颤,脸上伤的不成个样子,唇角沾着血,由小来扶着慢慢坐下喘气,闭着眼睛眼泪哗哗地纵横满面,把伤口都泡着了。小来抽出手绢扪着她的脸,手绢瞬间就湿出一片泪迹。杜七见状可真是气坏了,他这号少爷,从来只有欺负人的份,没有被欺负的,要知道这群戏子可都是他的至亲至爱,羞辱戏子就是羞辱了他,骂出一句粗口,撩起一脚把那两个婆子踹翻在地,大巴掌往死里呼扇,一边打一边骂:“回去告诉j□j的原小荻!是我杜七揍的你们俩臭婆子!要不是他娘们儿怀肚子,我敢连他娘们儿一起打!你问他自己是个什么正经人!一样卖身卖艺的戏子!卖屁股攒够了钱一抹撒脸,就当自己脱了籍了!明儿我就找人堵胡同口捅死他!”
杜七手黑,不过一会儿,两个老妈子脸上也开了花,但是对杜七,她们是不敢还手的,只能叫苦连天,牙齿都松脱了。这时蹲在门外听动静的顾老板也带着人进来了,把老妈子拖了走,因为太丢双方名角儿的面子,没有敢报警。商细蕊还在那儿抱着三姨奶奶,程凤台上前拍拍商细蕊的肩:“好了好了,放开吧,你这是抱出瘾来了是吗?”
商细蕊稍微松开一点,三姨奶奶就刷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女人指甲长,把他脸上刮出几道血痕。程凤台下意识地抓住三姨奶奶的手腕狠狠绞到身后,怒得眉毛都拧紧了,这哪儿跟哪儿就挨了一嘴巴。商细蕊捂住脸,再抬手看到掌中印的几痕血迹,他们唱戏的人多么在乎这张脸,气得咬了咬牙。
三姨奶奶手腕被拗得痛极了,道:“商细蕊!我打我的!这事儿跟你水云楼没关系!你管什么闲事!”
商细蕊对孕妇可没什么慈悲心肠,这时候真想一个耳光还回去,百般隐忍下来,沉声道:“既然跟我水云楼没关系,姨奶奶在水云楼的后台闹什么?俞老板是我请来的客人!出了后台我不管你们的,在这儿就是不行!”
这一番话合乎道理,三姨奶奶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不再叫骂。程凤台甩开她,看看商细蕊脸红了半边,三道血印子触目惊心,心里真是痛恶极了泼妇,幽幽地厌烦地说:“三姨奶奶,见好就收,快回去吧!你家老爷的脾气你知道,最好风雅,可看不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到时候怪你不贤,给他丢了面子,一生气就把大少爷交给别人养了也不一定的。”
三姨奶奶对程凤台倒是认得的,她儿子过周岁的时候,程凤台亲自来送的礼,她记得他是很有声势的一个商人。今天这出滋事原小荻当然不知道,是在大奶奶的暗示之下才得已成行,她仗着生了唯一一个儿子,说撒野就撒野,什么也不怕。但是经过程凤台这么一说,三姨奶奶心里不免也有点着慌,恍惚发觉这一切搞不好都是大奶奶的阴谋了,口头上恶狠狠地警告了俞青几句不准勾引人的话就准备收兵了。杜七见她怎么还敢得瑟,冲上来作势要打,三姨奶奶到底也怕挨揍,加快脚步走了。
水云楼那几个女戏子这时候胆气也壮了,嘴痒难耐,追上去指着她背影骂道:“叫你一声原三奶奶!别当了小老婆就忘了自个儿是个什么玩意儿!要不会勾引爷们儿你能嫁得了原小荻?呸!撒泡尿照照吧!天桥撂地唱戏的傻大妞!五毛钱唱半晌,跟窑子里粉头一个价儿!随人摸奶拍屁股的货!您今儿算是头一回进剧场了吧?哎!您别走啊三奶奶!不仔细看看啊!”
这一路嚷嚷出去,路人都对三姨奶奶侧目相视,使水云楼的戏子们感觉很痛快。商细蕊一反之前的态度,拍巴掌赞许:“好!好!就得这么骂!”
俞青可没心情与他们解气,她饱读诗书规规矩矩活到十八岁,为了追随原小荻而去唱戏,梨园行的乌烟瘴气她都忍过了,赵将军这样逼迫她,她也没有动摇分毫,至今还是清白身子。真正的念书人,真正的淑女,怎么经得起这番当众侮辱,简直连活着的心都没有了。
俞青捂脸走进更衣间,心里默念我没有逼他娶我呀,我来北平就为了看看他,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呀。小来不放心地跟了进去,半天没有再出来。戏子们渐渐散去了,杜七等久了也该告辞,临走很悲悯地嘱咐商细蕊好好安慰俞青,务必要把俞青送回家里。商细蕊满口答应着,一回头,只抚着两件戏服唉声叹气,就差要哭一场,好像并不怎么担忧俞青。
程凤台轻轻踢一脚他屁股:“商老板,不许这么没心没肺的,待会儿俞老板出来你别哭丧你那两件破衣裳。”
商细蕊一听就怒道:“这两件怎么就破衣裳了!”但眼下确实是破成褴褛了:“本来挺好的!”这件事虽然能够气炸了人,他却不能理解俞青的伤心有多伤心,只觉得杜七替她打回去了就可以了,要是还气不平,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往原家大门上泼两桶大粪,老死不相往来好啦。
“真是瞎了原小荻的狗眼,怎么会娶到这样的老婆。”商细蕊捶两下受伤的地方:“我也可想揍她了!二爷快来帮我揉揉!”
程凤台给他揉揉肩膀手臂,隐隐的发青了,道:“原小荻心高命薄啊!这个出身,哪有知书达理的上等姑娘肯嫁给他。”
商细蕊道:“俞青不是?”
程凤台压低了声音:“他三个老婆是一个不如一个,今天这个你也看到了,又凶又泼,怎么可能再放人进门啊?不得闹死!”
“统统赶走!”商细蕊痛恨道:“统统赶走!再娶俞青!”
程凤台懒得同他这不成个人的混小子解释男女婚姻纠葛,一心一意给他按摩痛处,可是他何曾照顾过人,商细蕊又瘦,把个小戏子按的是吱哇乱叫伤上加伤。小来那边扶着俞青出来,他们还在沙发上闹着,气得小来直拿眼白楞他们。那两个看到俞青,赶紧收了玩闹送她回家,程凤台怕俞青尴尬,当场给老葛放了假自己开车。
俞青一路上半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的靠在小来肩膀上。她不说话,程凤台和商细蕊也不敢随便说什么,等到了地方,俞青下车站在屋门口,对商细蕊惨淡地笑了一笑。
商细蕊脱口就说:“你别难过,我们想办法教训原小荻去。”
俞青摇摇头,这次笑得开朗了一点,一字一字认真地说:“我是为了原小荻下海的。可是没了原小荻,我也还是俞老板。”
商细蕊乍然难以听出俞青这话里的志向,没有答话。远开几步的程凤台却听出来了,心里对俞青更加高看了几分,觉得她非常稀有。都说唱戏是贱业,尤其旦角儿倘若不肯卖身投靠就很难出头,大部分戏子把傍上个好靠山当成头等大事,戏唱得好坏只是叫价的一个噱头而已。俞青可称得上是梨园行少有的为了唱戏而唱戏,把唱戏当做事业的清流,怎么能让人不另眼相看。
俞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商细蕊脸上的抓痕,忽然上前温柔地拥抱住了商细蕊,侧过脸,面颊贴在他脖子上,像是非常爱惜和不舍。商细蕊常被兴奋过头的女戏迷强行搂抱,可是这样子正式的拥抱却是头一次。他尴尬了一下以后,也珍而重之地扶住了俞青的背,奇怪俞青几时有的这种洋鬼子的习惯。
俞青缓缓道:“商老板,我们的《潜龙记》真好,《怜香伴》也真好,我真喜欢和你一块儿唱戏。”
商细蕊道:“我也是。”
他们因为心境无暇,所以一点儿也不用因为男女有别而避着街上往来的人,程凤台和小来看着他们两个,眼里也充满了坦然。
等俞青进了门去,程凤台开车把商细蕊送回南锣鼓巷,却要打趣道:“商老板,搂着姑娘的感觉怎么样?”
商细蕊哼他一声:“不要你管!”
商细蕊也没有想到,今日一别,再见俞青,却是要在多年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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