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的那位女房东?她和你完全不像,一点儿也不。她的房间
潮湿阴冷。早餐难以入口:油汪汪的鸡蛋坚韧如同腊肠,外加一个烤过的橘子,塞满豆泥。她的面孔能让豆子凝结,毫不友善。你温和待我,我希望你的世界也能同样温和。我的意思是,据说我们所见的世界并非真实,它取决于我们自身。圣人所见全是圣人,而杀手看到的只有杀人犯和受害人。我之所见为死亡。我的女房东告诉我,她不会欣然走在海滩上因为那儿满布武器:手工敲打出来的巨大岩石,每一块都等待着攻击。她那小小的手袋里只有一点点钱,她说,但他们依然会从她指缝里,夺走那些油腻的钞票,只剩卷起的手袋,藏在岩石之下。而那海水,她说,那海水能将任何人拖到水下,冰冷的咸涩的海水,泛着灰与棕色。它如罪孽般沉重,做好一切准备,将你带走:孩子们被带入海中,如此轻松当他们成了多余之人,或是终于惊觉尴尬的现实,想要跑向那些可能听得见他们的人。西码头燃烧的夜晚[1],码头上全都是人,她说。
房间的窗帘上,蕾丝落满尘埃,满是污垢的窗子紧锁不开。海景——那是个笑话。早晨,她见我抽动她的窗帘,我想看看外面是否下雨,她敲打了我的手指关节。“马罗尼先生,”她说,“在这屋里,我们绝不从窗子里看海。它会带来厄运。”她说:“人们来到海边,是为忘记烦恼。“这就是我们之所作所为。这就是英国人之所作所为。你和女朋友分手“因为她已怀孕,而你担忧,如果被妻子发现,“不知她会说些什么。或者你给睡过的银行家下毒,“为了骗取保险,在马盖特、在托基[2],“在一打海边小镇与一打男人结婚。“主爱他们,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如此站立,静止不动?”我问她说的是谁,谁站立得如此静止不动,她告诉我这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还要我保证在午时到四点之间一定得要出门,彼时女仆前来打扫,我在屋内,只会碍手碍脚。
我在这旅店已住三周,寻觅着永居之所。我以现金付款。其他住客,都是些度假中的无爱之人,无论这里是霍夫[3],或是地狱,他们全无所谓。我们在一起吃那些滑溜溜的鸡蛋。我见过他们漫步在天气晴朗之日,若是下雨,便蜷在雨棚下。我的女房东只关心一件事——下午茶前,他们是否全已离开屋子。一位来自巴斯顿的退休牙科医生,南下来此度过一周海边孤独而细雨绵绵的日子,早餐时,或我们穿过滨海区时,他会冲我点点头。浴室在客厅下。半夜,我起身出门。我看到他身穿便袍。我看到他敲了敲她的门。我看到门打开。他走进去。没什么可多说的。早餐时我的女房东出现了,愉快而活泼。她说牙医一早便已离开,因为家中有人死去。她说的是事实。那一晚,大雨敲打窗户。时间已过去一周,正是此刻,我告诉女房东,我已找到一个处所我可以搬去,说完我便支付了房租。那一晚,她给我一杯威士忌,接着又是一杯,她说我一直是她喜欢的类型,而她正是一个有需要的女人,一朵已成熟待采的花朵。接着她微笑起来,威士忌令我点了点头,令我觉得她的脸和身形不再那么讨人厌。于是那一晚,我敲了敲她的门。她打开房门:我记得她皮肤的洁白。她晨袍的洁白。我绝不会忘记。“马罗尼先生。”她悄声说道。我向她伸手,那便是永恒,那一刻。海峡冰冷咸湿,她在我的口袋里放满石块令我下沉。这样,当他们找到我,假如他们能找到我,我就可能是任何人,被蟹食尽的血肉和被海水冲刷的骨架,如此而已。
我想我该喜欢这全新的永居之所,我该喜欢上海岸边的此处。而你们热情地接待我。你们全都待我如此热情。
在我们这儿有多少人?我看得到,但我数不清。我们聚集在沙滩上,盯着头顶房间的亮光那是她的屋子。我们看到扭动的窗帘,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庞自污垢中朝下望。她似乎满心恐惧,就仿佛在某个无爱之日,我们可能自岩石上冲她站起身来,责难她的怠慢,为她那难吃的早餐,她那讨厌的假日,以及我们的命运,将她撕得粉碎。
我们站立得如此静止不动。为什么我们得站立得如此静止不动?
[1]此处指英国南部海边城市布莱顿的西码头,此城以布满卵石的海滩著称。西码头于1866年投付使用,1975年关闭,2002年,西码头的主体部分崩塌,2003年3月及5月,又连遭两场大火。
[2]马盖特和托基都是英国的海边小镇。
[3]霍夫是布莱顿边上的城市,1997年,两城合并为一个行政管理区布莱顿-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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