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小娥跟在他身后,从这个屋跟到那个屋。她也一句话不说,像个陪同人员,陪同他检査工作。
丛容进了客厅,坐到了沙发上。莫小娥跟了进来,倚在门框边。丛容没有想到,莫小娥竟然会主动出击。莫小娥倚在门口,抱着双臂,冷冷地问他:“你在找什么?”丛容抬起头来望着她,不相信这话是她问出来的,更不相信她竟然会是这种态度。丛容怔怔地看了她好半天,简直不认识她了。莫小娥笑了一下,问他:“你这么看着我干吗?不认识了吗?”丛容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气愤地说:“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小娥又干笑了两声,问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呢?你真想听吗?”丛容气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字来:“说!”莫小娥放下一直抱着的胳膊,低下头来,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望着丛容说:“我看还是不用我说的好,你最好去找你的那个女搭档。她会告诉你的。她就像一只狗,我的事她全知道。你最好去问她吧!”说完,她转身离开,直接进了卫生间,“哗啦”一声插上了门,而且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倒是受害者丛容先沉不住气了。他都气得要命,又开始担心莫小娥别在里边出什么问题。他跑到卫生间门口,“咚咚咚”地敲了起来,边敲边喊:你在里边干什么?开门!快开门!”
里头轰隆一声水箱响,继而是莫小娥不耐烦的声音:“我愿干什么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管天管地,还能管我上厕所吗?”
丛容站在外边,气得呼呼直喘粗气。他抬起脚来,死命地踹了一脚。卫生间的门是铁门,他的脚是肉脚,结果可想而知。
气急败坏的丛容不顾脚痛,又踢了铁门一脚。无奈铁门岿然不动,铁门内的女人硬是不出来。丛容在屋里像困兽一样转了几圈,实在转不下去了,拉开家门,摔门而去。
丛容刚出了单元门,就碰上了住在另一个单元的干部股的周干事。他俩是安徽老乡,平时关系又比较好,周干事见了他,还真有些惊喜的样子。
周干事先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他们连的高副连长要调到机关营房股,任正连职助理员。然后又看了看四周,似乎有更重要的信息要透露给他。
丛容哪有心情听别人的消息呀?但碍于老乡情面,他又不得不听。看着老乡吞吞吐吐、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更不耐烦了,就说他:“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干吗这个样子?”
周干事还是有些不利索,吭吭哧哧地告诉了他一个传闻,关于他老婆的传闻。说是他老婆不知跟许兵的老公有什么事,让许兵给抓住了把柄,许兵跑到他家门口大闹了一场,他老婆连面都没敢露,好像真有点理亏了。
丛容大吃一惊,想不到团里竟然会有这样离谱的流言飞语在传播。许兵两口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团里的人际关系很好,这种流言不可能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之所以不辟谣,由着这种对他们很不利的谣言在团里传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他丛容,保护他的脸面,保护他的尊严。他的脸面和尊严倒是保住了,但人家两口子呢?一个成了跟问事老婆胡搞的不正派的男人,一个成了醋意大发、大闹别人家门口的泼妇!这叫什么事呀!
丛容本来想到连里问问许兵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听了谣言,他也没脸再去找人家了,一个人灰溜溜地躲到房间,又是气愤又是感动,百感交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人在外边敲门,敲得礼貌而有节制。丛容希望是许兵敲的,打开门来一看,果然如他所愿。
许兵进来,有些小心地说:“我从窗上看见你来了。”丛容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唉!那个家没法待了,待不下去了!”
许兵很反感他这种唉声叹气的样子,在心里埋怨他:又不是你在外边胡搞,你怎么会在家里待不下去呢?待不下去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你!若在平时,许兵早就嘁里咔嚓地说出来了,但今天不同,丛容不正心情糟糕着吗?她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了。
许兵拖出椅子坐下,又反客为主地对丛容说:“你也坐下吧,咱们好好谈谈。”
丛容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下,跟许兵面对面。许兵问:“你都知道了?”
丛容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让我来问你,说她的事你都知道,问你就行了。”
许兵不相信自己耳朵一般,又问了一遍:“她真是这么说的吗?”丛容点头说:“是,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许兵“哈哈”地干笑了两声,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停了片刻,许兵不得不由衷地说:“丛容,你这老婆可真是万里挑一呀!不简单哪!”
丛容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许兵认真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于是,许兵把莫小娥的事,从体育馆开始,到新东方地下一层,又到“红格子”咖啡屋,再到那天一大早被她堵到家门口,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听得丛容眼睛都直了,半天不说一句话。
许兵是个急性子,见不得这种半天不讲话的磨蹭人,她只好先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丛容又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还能怎么办,离婚呗。”许兵一听他又叹气,实在不能容忍,忍不住一定要说他两句:“我说丛容,你老叹什么气呀!出了这种事,又不是你的错,你顶多自认倒霉就是了,用得着这么老是唉声叹气吗?赶紧把婚离了,不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叹的哪门子气呀!”
丛容不听她的,还是忍不住要叹气:“唉!你说得轻巧,哪是这么简单的事呀。我这刚结婚还不到一年,就要离婚,影响多不好哇!”许兵站了起来,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她几乎就是在训丛容了:
“你这个人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什么影响?真是莫名其妙!气死我了,我走了,不跟你废话了!”
丛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别走,给我出出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许兵重新坐下来,没好气地说:“这还用问我吗?还用我教你吗?明天就开始办离婚,一天也不要等!我陪着你!我全程陪同!”丛容说:“她要是不离呢?”
许兵伸手拍了下桌子,好像拍打着莫小娥。她冷笑了一声,也像面对着莫小娥:“她‘要是’?现在哪还有她说话的分?不找她麻烦就箅便宜她了,她还敢‘要是’?”
丛容还是摇头,还是信心不足:“我看不佘这么容易。”许兵又拍了下桌子说:“多不容易,也要把婚先给离了,这是原则问题。我们部队的家属,不能有这种无耻之人!你放心吧,不会有多大影响的。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在乎你结婚不久就离婚呀!你就对外说你们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了。这么说别人也能相信,你不是闪电式结的婚吗?正好歪打正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婚离了得了。”
丛容歉意地说:“我听说,还把你们两口子给搅和进来了,外边传得那么难听,真是抱歉,不好意思。”
许兵说:“有什么可抱歉的,也用不着不好意思,就箅咱们有难同当吧。好了,要看《新闻联播》了,我得集合去了。”
丛容站起来送客,送到门口想起来了,说:“哎,你听说了吗,卨副连长要调到团营房股去了。”
许兵站住了,马上回过头来问:“你听谁说的?”丛容说:“我刚才在路上听干部股的周干事说的。”许兵高兴地说:“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肯定是真的了。哎,他没说让谁接副连长吗?”
丛容摇头说:“没说,我正心情不好,我也没问。”许兵望着他说:“你现在心情好点了没有,咱俩能不能谈谈工作,议议谁接副连长的事?”
丛容点头说:“行啊,议吧。”
许兵又往屋里走,边走边表扬他说:“指导员,说真的,你这种精神真值得我好好学习。”
丛容终于笑了:“你是逗我高兴吧?”
许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半是逗你的,一半是真的。”
指导员楼上楼下到处喊连长的时候,连长正在徐技师那儿关着门吃西瓜呢。
他俩打赌,徐晓斌输了,许兵说放他一马,买个西瓜吃就算了。西瓜买来了,徐晓斌刚打电话把她叫上来,指导员的喊声就不绝于耳了。许兵第一口西瓜还在嘴里,听到指导员这样没命地喊她,吓得差点没呛着。她赶紧腾出嘴来,有呰紧张地说:“坏了,别是那么蛾子又惹什么事了吧?”
徐晓斌点头说是,还说要不指导员不会这样大呼小叫的。许兵不得不放下勺子,抹了把嘴说:“你可别偷吃我这一半,有我的口水了。”
徐晓斌说:“我跟你成天接吻,我还怕你的口水?”许兵一听,又拿起勺子来,一通狂吃。她这一半西瓜,差不多光剩下瓜皮了。她扔下勺子,站了起来,不留遗憾地说:“你爱偷吃就偷吃吧,随你的便吧。”
丛容把许兵拉到她的房间,说的不是么蛾子的事,而是副连长人选的事。
消息还是来自周干事,他透露说,总站作训科的邓参谋要到连里当副连长。
许兵说:“不会吧,他在总站机关待得好好的,再说人家已经是副连职参谋了,还到连队来干什么?”
丛容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上边时兴到下边基层来镀层金。这种干部叫‘空降兵’,没有一定的背景,还空降不下来呢!”
许兵一听,急得打了一个饱嗝,一股清甜的西瓜味马上弥漫出来。丛容吸了吸鼻子,问她:“你刚才躲到楼上吃西瓜了吧。”许兵不高兴地说他:“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西瓜,快说说这事怎么办吧!”
丛容一摊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上边定了的事,不是你我能改变得了的。”许兵问他:“指导员,你说这事合适吗?”指导员摇头说:“嗯,不太合适。”许兵又问:“合理吗?”
指导员又摇头:“不合理。可是,不合理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你还能去找上边不成?”
许兵说:“我怎么不能呢。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对不合适、不合理的事情,怎么就不能跟上级反映,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呢?”
丛容说:“从理论上讲,你当然可以反映、提意见,可实际上呢?”许兵又打了一个饱嗝,又溢出一阵清甜的西瓜味。她拍打着自己的胸门,坚定地说:“实际上我也要去反映。我要找团长、政委去!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丛容以为她在过嘴瘾,就跟着瞎说:“行,你去吧,我支持你。”许兵从方方正正的军被上拿起自己的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准备出门了。
丛容问她:“你这是要上哪去?”
许兵白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到团里找团长、政委!”丛容大叫:“天哪!你还真去呀?”
许兵不屑:“地呀!你还以为我骗你?你就等着瞧吧!”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许兵一口气跑到团办公楼,上了二楼,发现所有办公室的门都是紧闭的,不像有人在办公。她正有些纳闷,一个小公务员听到声音跑了出来。
2
这个眉清目秀的列兵,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上尉,张口就问:你找谁?”
许兵学着他的样子,也上下打量他,学着他的口气反问他:“你是谁?”
列兵发现来者不善,马上软了下来,赔着笑脸说:“我是公务员,请问您找哪位领导?”
许兵口气很大地说:“团长、政委我都要找,他俩干什么去了?”列兵更不敢怠慢她了,更毕恭毕敬了:“今天开常委会,不过快开完了。要不,首长您先到小会议室里等一会?”
许兵像首长那样点了点头,像首长那样说:“也行,你把门打开吧。”
许兵进了小会议室,刚刚坐稳,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徐技师打来的。
徐技师上来就鲁急地喊:“哎!你在哪儿?”许兵像首长那样皱起了眉头,口气也是首长的:“我在哪儿,还用向你汇报吗?”
徐技师依然很着急:“我知道,你到团里去了,你找团长、政委去了,对不对?”
许兵一笑:“你耳朵还挺灵,不愧是个顺风耳,怎么了,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徐晓斌都叫了起来,“你回来!马上给我。回来!”许兵故意笑出声来,问他:“请问,你是哪位呀?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呀?”
徐晓斌理直气壮地喊:“我是你丈夫!我是你老公!我完全有这个资格!许兵,你听话,你听我的!你先回来,咱们先好好商量商量,商量好了,你再去找领导也不晚!”
许兵更要笑了,她笑着说:“等跟你商量好了,我就不会来找领导了。”
徐晓斌显然生气了:“许兵,你压根就不该去找领导。干部调配,是最敏感的事情,哪有你这个小连长说话的分?你太不知道轻重了!太不讲政治了!你别犯傻了,趁你还没惹出麻烦来,我劝你最好赶紧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能有什么麻烦呢?”许兵问。“这个你不用问我,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徐晓斌说。“大不了不就是让我转业吗?不就是让我脱军装吗?告诉你,我悉听尊便!”
“‘为了别人的事,让你脱下你心爱的军装也没有关系吗?”
“这不是别人的事,这是连队的事,事关连队建设的事。我作为连长,我有权、也有义务来发表意见。如果因为这件事让我转业,那我也无怨无悔。
“你快别唱高调了,你给我回来。”
“你不是说我唱高调吗?那我今天就唱给你听听!”正说着,门被推开了,政委站在门口,他身后站着团长。政委说:“我说谁找我们呢,原来是你呀!”许兵跳了起来,敬了个礼说:“我想占用首长们一点时间,不知行不行?”
政委看了团长一眼:“你有时间吗?”团长说:“没有时间也要挤出时间哪。”军政一把手进了小会议室,非常给许连长面子。政委坐在许兵对面,冲她摆手:“你也坐下吧,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许兵坐下来,反而一下子不知从哪说起了。正如徐晓斌所说,她只是个基层的小连长,跑到团里来,对干部工作指手画脚,似乎是非常不妥当。刚才她脑子一热,没想这么多就跑来了,这一见到领导,发热的大脑马上自动降温了,也想讲政治了,可惜,晚了!
许兵不得不说了,她吭吭哧哧地说:“我听说,听说总站的邓参谋要到,到我们连当副连长?”
政委望着她,问她:“你是听谁说的呢?”
这话把许兵给问住了,她能把人家周干事给卖了吗?当然不能了!
怛她总得回答政委的问话吧?这时候她能把谁给推出来呀?除了自己的丈夫,好像说谁都不合适。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听徐晓斌说的。”政委又追着问:“他又是听谁说的?”许兵有了缓冲:“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问。”团长插嘴说:“这要好好问他。现在的干部工作难做,很重要的原因是干部部门的口风不严。”
许兵抓住团长这句话,开始进攻了:“团长;这么说,这是真的了?”政委替团长挡箭,说许兵:“是不是真的都不是你考虑的事,你就说说你来的目的吧。”
许兵也豁上了,干脆畅所欲言了:“那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觉得,这事如果是真的,是很不合适的。首先,对连队建设不利。据我所知,邓参谋是地方人伍的大学生,一天连队生活也没过过,直接就当负责连队行管的副连长,恐怕很难胜任。其次,这对我们连队干部也不公平。我们连干部多;流动的机会又少,年龄普遍偏大,好不容易腾出个位置,又被上边的‘空降兵’给占了,大家的积极性能不受影响吗?干部队伍长期得不到流动,如同一潭死水,能不影响工作吗?请二位领导明鉴。”
政委笑了,说:“还‘明鉴’呢!你还挺能咬文嚼字的!告诉你,副连长的人选我们还没讨论呢!顺便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认为你们连谁能接副连长?”
许兵笑了,高兴地说:“这还用问吗?我们连的人都知道,应该是孟勇敢!”
说完,许兵站了起来,敬了个礼说:“报告旨长,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政委又摆手,示意她坐下:“你说完了就完了,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许兵只好又坐下,不知政委要说什么。
政委说:“我听说,你前一段时间大闹过你们指导员家,有这事吗?”
许兵的头马上就大了一倍,她心里暗暗叫苦:奶奶的!我刚才干吗不听老公的话,跑来干什么?找难堪吧!
团长又问:“对呀,你跟我们说说,到底是为什么?我想凭你许兵的素质,你还不至于为了争风吃醋,就不顾影响,堵着人家门口大吵大闹吧?”
许兵笑了,还假装笑得很难为情:“不瞒二位领导,我的确是因为吃醋。那个女人没事老给我们家徐晓斌打电话,我一生气,脑子一热,就跑上去警告了她几句而已,哪有传的那么邪乎!”
政委说:“你看你说的这个轻巧劲。还‘而已’呢!你古文学得倒不错,又是‘明鉴’,又是‘而已’的。你这么有文化的人,怎么还能抡着腰带,打上门去呢?这仅仅是‘而已’的事吗?”
许兵的头上出汗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始坐立不安了。还是团长有怜悯之心,看她可怜,先给她放水了:“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反省自己,加强点个人修养,不要把自己混成一般的女同志。”许兵站了起来,又敬了一个礼,灰溜溜地离开了。团长也起身准备离开,政委叫住了他。
政委说:“伙计,我们现在把她打发走了,如果这个副连长的人选不重新考虑,她还会再找上门来的,那时我们就更被动了。”
团长又坐了下来,生气地说:“真他娘的讨厌。老有这些混账的‘空降兵’下来捣乱,把我们搞得很被动,也很狼狈!这是碰上许兵这胆大的了,敢找上门来给我们提意见,你以为下边没人骂我们的娘吗?”
政委笑着说:“我怎么会那么没数?我的耳朵经常发烫呢!我说,你看人家一个女干部,对这种不合理的人事安排,都敢出来挡一下,我们作为一级党委,怎么就不能挡一挡呢?其实这种空降的干部,有几个是正儿八经地下来的?不都是自己跑下来的吗?我们真要坚持原则挡—下,还能挡不住吗?”
团长说:“谁说挡不住了?这次我们就挡挡看!许兵说得对,孟勇敢这样的干部再不用,就要把人家给耽误了!”
许兵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远远地,她就看见徐晓斌和丛容俩人坐在连队门口的台阶上等她。她心里想,等会要对徐技师热情点,因为还有事要求他。
走到他俩跟前,丛容站了起来,急不可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说得怎么样?”
许兵微微一笑,装得很谦虚:“团长、政委答应考虑。”丛容马上扭头看坐着不动的徐晓斌,有些激动地说:“怎么样?我说没事吧!你老婆是谁呀?谁敢对她不客气呀!”又扭过头来对许兵说:“还是你行呀!要是换了我去,早被训得灰头土脸了!”
许兵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脸一下,心里说:奶奶的!难道我的脸上没有土吗?
徐晓斌坐在那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好像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检查完毕,他放心了,”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走,许兵急忙上前拉住了他。
许兵笑容满面地说:“徐技师,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呢。”徐技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丛容一眼,权当给指导员面子了,留下来听她说什么。
许兵假装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装得特别的像:“哎呀,怎么说呢,我今天差点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她停下不说了,观察这俩人的反应。
俩人都有些着急,丛容更沉不住气些,马上追着问:“什么错误,你犯了什么错误?”
许兵装得更像了:“政委问我,是听谁说的‘空降兵’的事。”丛容一下子急了:“你说了吗?”
许兵一摆手说:“哪能呢,我许兵能干那出卖同志的事吗?”丛容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舒完气又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是听谁说的?”
许兵可怜巴巴地望着徐晓斌,可怜巴巴地说:“我能说谁呢?谁跟我最近,我说谁呗!谁跟我最亲,我就只好说谁呗!”
徐晓斌马上跳了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地问:“你是不是说是听我说的?”
许兵点了点头,假装无可奈何的样子:“是,亲爱的。”徐晓斌气得一蹦老高,从台阶上蹦下来,在下边气得团团转:“你别叫我亲爱的!谁是你亲爱的?好事你想不到我头上,陷害起我来,你一个顶俩!我问你,如果上边追问下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吧?”
许兵装得更可怜了:“就是呀,团长就是说要追查这事呢,你要有心理准备,想好了到时候怎么说。”
徐晓斌连想也没想地说:“我才不想呢,我才不管呢,到时候我就实话实说,决不隐瞒!”
许兵冲丛容使了一个眼色,丛容心领神会,马上跳下台阶去安抚徐技师:“徐技师,徐技师,你先冷静,你先听我说。”丛容把徐晓斌拉到一边,不知说什么去了。
许兵看见徐晓斌在那儿不得不点头的样子,在这边偷着乐了。文书跑出来说:“指导员,你的手机响了。”丛容答应了一声,赶紧跑进去接手机去了。
3
徐晓斌走了过来,望着台阶上的许兵,气愤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许兵不用再对他低三下四了,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徐晓斌,你别没有良心,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为了你的哥们,为了你那同性恋的朋友,我孤胆英雄一样,跑去说服了团长和政委,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说声谢谢吗?”
徐晓斌“哼”了一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说谢谢,岂不太早了点?我说呢,你哪来这么大的干劲?闹了半天是为了孟勇敢哪!你是不是良心觉得不安了,才这样将功补过的?”
许兵哈哈大笑了两声,点着徐晓斌说:“徐技师,你也太小看本人了!我是因为自己的良心才去上边请命的吗?再说了,我又不欠他孟勇敢什么,谈什么良心不良心?”
徐晓斌说:“你欠不欠人家,你自己知道!”许兵斩钉截铁地说:“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欠他的。他配不上东方,这是实情。但这个副连长的位置非他莫属,这也是实情。公是公,私是私,一码归一码。你呀,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说着,孟勇敢和倪双影双双走了过来。许兵看了徐晓斌一眼,问他:“哎,他俩怎么又搞到一块去了?”
徐晓斌回答说:“你是铁路警察吗?你管得着吗?”丛容跑了出来,举着手机对徐晓斌说:“你快接电话,是周干事的。”
徐晓斌接听着周干事的电话,一口一个没关系,小意思,把许兵都给惹笑了。许兵问丛容:“是周干事的感谢电话吧?”
丛容小声地说:“可不是!刚才他们股长问他们是谁透的风,可把他给吓坏了。我告诉他你让徐技师当替罪羊了,把他感动得不得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呢,我作陪!”
孟勇敢和倪双影走到跟前,许兵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俩,把倪双影都给看羞了。她冲许兵羞涩地一笑,红着脸先跑进去了,这下许兵更纳闷了。
倪双影脸红心跳地跑进楼里’她上楼的时候,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发烫,但烫得很舒服。她独自笑了起来,心里好像有一朵鲜花在盛开,又鲜艳,又芬芳。
倪双影对孟勇敢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王技师突然塞给她了一根幸福的红绳子。那天下午,王技师神神秘秘地给了她一张国家大剧院的票,说是法国人演的歌剧《茶花女》。她推辞说她不喜欢歌剧,不想去。王技师却不由分说地把票塞进她手里,说:“这个歌剧你一定要去看,不去你会后悔的!晚上六点半,东门口,有人在那儿等你,跟你一起去!”
倪双影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马上就红了。王技师高兴地说:“我就喜欢看你脸红,这比什么演出都好看!”
晚上六点半,孟勇敢果真开了辆车,在东门口等她。倪双影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真想坐到前边去,离他沂一点。可不知怎么搞的,她却拉开了后门,小心翼翼地上了车。
孟勇敢像个黑车司机,说了句“走吧”,就把车子开进了车海之中。
他开车的技术,比那次去看篮球赛时好多了。他总想开快车,无奈车太多了,车子一直都没有跑起来,他很郁闷的样子。
俩人像陌生人一样,一路上几乎没说话,像哑巴一样到了国家大剧院。
票价很高,位子自然很好,俩人像模像样地坐在歌剧院最好的位子上,彼此很客气,也很生分。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对刚刚被介绍到一起的“对象。”
据说这是世界一流的演出,法国演员们卖力地在世界一流的舞台上歌唱着。男女主角都很胖,是那种脖子很粗、块头很大的胖,据说只有这种胖子,才能唱歌剧。
可惜的是,倪双影一会儿就被这些法国的胖子们给“嗷嗷”困了,而且还困得很厉害,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老往一块凑,拉都拉不开!倪双影很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一个将军的女儿,怎么还不如人家农民的儿子呢?你看看人家对待高雅艺术的态度,人家看得多专注,多入神!再看看你自己,哎呀,简直急死人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倪双影想买杯咖啡喝,好提提神,可买咖啡的人太多了,大概跟她一样想提神的人太多了,根本挤不上去。孟勇敢给她买了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一喝还真有点甜。这点甜就让她很感动,一直甜到了心里头。
第二天一上班,王技师就追着倪双影问情况。她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就是给我买了瓶矿泉水,‘农夫山泉’的。”
王技师听了,拍了拍她的头,像个慈祥的长辈,笑眯眯地说:“慢慢来’慢慢来,哪能一口水就能喝成胖子呢?”
倪双影问王技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又同意了呢?王技师教导她说,你不要管这些没用的。你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抓紧他,把他抓得死死的!不要让这小子跑掉就是了!王技师最后总结说:“双影啊,我是师傅领进门,你是修行在个人,你懂吗?”
倪双影点了点头,脸都羞红了。
夜已经深了,楼上平台,孟勇敢还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现在特别依恋他以前特别厌恶的尼古丁。徐晓斌骂他:“你就这样抽吧,你早晚会把自己抽死的!”
如果说大量吸人尼古丁是死路一条,那么万箭钻心的痛苦,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呢?因此,在孟勇敢看来,与其那样痛苦地死,还不如这样麻痹地死呢!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何不让自己内心放松一点、好受一点呢?
以前孟勇敢是木信命的,现在也不得不信了。而且在他看来,信命还能让他更好受一些。把一切都归于命,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虽然接受得很无奈,也很痛苦,但这毕竟是命运安排的,谁还能有什么办法吗?正如他母亲经常唠叨的那样:人还能争得过老天爷吗?这样想,心里会释然一些,好受一些。
孟勇敢还会经常情不自禁地想念唱东方,想念她的音容笑貌,想念她的举手投足。而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们最后见面那一次。她环腰拥抱着他,紧贴着他,眼泪打湿了他的后背,哽咽地说:我不让你走!每每想起这些,他眼睛里都会发潮,心会很疼,撕扯着疼。
此刻,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在寒冷的平台上吞云吐雾的孟勇敢,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用上支烟的屁股,直接点这支烟。两支香烟像火炬接力手那样,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地交接着。孟勇敢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此时此刻,孟勇敢也顾不上想念远在上海的唱东方了,他现在头痛的是,正香甜地睡在他脚下二楼的倪双影。
现在全团的人都知道,孟分队长和倪分队长正在谈恋爱。更要命的是,大家对此都拍手称快,好像他们谈恋爱大快人心一样。盂勇敢悔青了肠子地想:奶奶的!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真不该接受王技师那张歌剧票。现在想起来了,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呀!
那天,王技师好像是在连队门口无意中碰上了孟勇敢。她问他去没去过国家大剧院?他说没去过,她就掏出一张票来,说别人正好给了她两张大剧院的票,她和她爱人晚上正好都有事去不了。一张票给了倪双影,这张票正好碰上他,他又正好没去过,那就正好给他得了。见他有些迟疑,王技师还说他:“孟勇敢,你千万别多心,也千万别自作多情。你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再找别人。我们分队又没有别的干部,战士又不准晚上外出,这不正好碰上你了吗?你又会开车,又能借到车,你跟她去看场演出又能怎么了?人家还能赖上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白马王子吗?真是没数!”
王技师这句“白马王子”,箅是捅到孟勇敢的软肋上了。他脑袋一热,就把票收下了,跟倪双影一起去了国家大剧院。
奇怪的是,那一句也听不懂的意大利歌剧,他竟然还给看进去了,并没有像那次看芭蕾舞剧《天鹅湖》那样睡过去。当时他还在心里想,这要是唱东方在就好了。这样想着,他不由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倪双影。哪儿想得到,这位小姐竟然睡过去了!
如果到这里,他俩就此打住,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麻烦的局面了。但谁会想到这事竟然就打不住了呢?
孟勇敢的母亲椎间盘脱出了,都影响到走路了。孟勇敢是个孝顺的儿子,一听这消息就急了,让家人马上把母亲送到北京来,因为团卫生队的郭军医治这种病很有一手。
母亲一瘸一拐地来了,谁知竟然给倪双影提供了用武之地。她没事就往孟勇敢母亲那儿跑,像亲闺女一样伺候着腿脚不便的老太太。一个农村朴实厚道的老太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伺候?后来又听人说,人家这闺女还是个大干部的女儿,老太太就更受不了了。王技师就趁机做老太太的工作,说大妈您用不着这么不安,这丫头跟你们家有缘分,人家看七您儿子了,可您儿子却没看上人家,搞得人家孩子可难受了。老太太一听,比人家孩子还难受,像欠了人家孩子账似的。等孟勇敢值完班来了,老太太关上门把儿子痈骂了一顿。骂够了,老太太又宣布:这事我做主了,这个儿媳妇我要了!孟勇敢的头大了。
许兵给唱东方打电话时,顺便把孟勇敢和倪双影谈恋爱的事告诉了她。
唱东方一听,声音都变了:“这怎么可能呢?”许兵心想,看来这丫头还没忘了孟勇敢呢,这样也好,索性就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许兵认真地说:“这怎么不可能呢?你也知道,倪双影早就喜欢孟勇敢了,至于孟勇敢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家俩在谈恋爱,这是全团人都知道的事。孟勇敢他妈现在还在北京,据说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不信,你可以自己来看看。”
唱东方放下表姐的电话,一刻也没耽误,马上拨通了孟勇敢的手机。她用的是她上海的手机号,孟勇敢并不知道这个号码。电话通了,等了一会儿,孟勇敢的声音出现了:“喂,哪位?”唱东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位了,自己究竞是人家的哪一位呀?她突然觉得万分委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大声地抽泣起来。
孟勇敢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哭泣声,心马上就缩成了一团。他身子抖了一下,又开始全身发冷了。
这号码虽然是陌生的,但这哭声他却是熟悉的。那天晚上,唱东方就是这样抱着他大声地哭泣。
孟勇敢想说:是你吗?亲爱的?但他不敢说,他也不能说。唱东方在上海绝望地哭泣着。孟勇敢越是一声不吭,她越是相信表姐说的都是真的。哭着哭着,她突然不哭了,因为她突然又变得很生气。非常生气的唱东方,突然就把电话挂断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也很不值得。那一刻,她从心里痛恨孟勇敢。
孟勇敢举着被挂断了的手机,依然不舍得从耳边拿开。他还没有听够,哪怕是她的哭声。哪怕这哭声令他心如刀绞!
手机叫了一下,他知道有短信來了。他盼望这是唱东方来的短信,他冰凉的手都有点抖了。
果然是唱东方发来的,她骂他:孟勇敢,大坏蛋!孟勇敢,我恨你!孟勇敢凝视着骂他的短信,幸福地笑了。
指导员的婚离得很不顺,连长很不满意。
莫小娥同意离婚,但不同意现在离婚。她的理由很充分,再加上她很能说,也很会说,在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阐述下,专门做别人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丛容,被她做通了工作,不得不同意了她的要求。
4
莫小娥真是太有才了,她是那种具备了令黑由颠倒或是让黑白齐头并进的特殊才华的人。她在阐述暂时不离婚的理由时,用的就是白黑两道的方法。
用白道的方法,她说得声情并茂,真切感人。她说:丛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毕竟做了十个月零七天的夫妻,难道还比不上那一日的夫妻吗?我就是有千错万错,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错吧?如果你还念咱们夫妻过一场的情分,你就先不要急着跟我离婚,咱们先分居,等我随了军,户口进了北京,有了安身之地,咱们再离这个婚,行不行?当初我风风光光地嫁到了北京,这还不到一年,又被赶了同去,你说我还有脸回去、有法活吗?再说,我虽然不会再去找那个人了,但你能保证他不来纠缠我吗?他这次到北京来,我都被他纠缠得没有办法,你说我回到了他的地盘上,我还能躲得掉吗?你不是说希望我重新开始吗?我回到我们那个小县城,哪可能重新开始呀!不还得再去走回头路,回到过去的老路上吗?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早晚会被人发现的,就像你说的那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人的老婆很厉害,脾气也很暴躁,一旦被她发现,会出什么事,我也不好说了。我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不就是个死吗?我早有不活的准备了。关键是那人还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孩子是无辜的。这事一旦闹开了,闹大了,那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呀!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会看着这么多悲剧发生的。闪此,我求求你,先不要和我离婚,就让我留在北京,离你近一点,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了,哪怕能远远地看上你一眼,我也知足了呀!
莫小娥都被自己打动了,流下了滚滚的热泪。丛容似乎也开始动心了,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有些松动了。
莫小娥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像唱戏的演员在卸妆。她扔掉纸巾,又开始说她的黑道了。
莫小娥的思维清晰缜密,她把黑道说得很理性,也很具操作性。她木着脸说:当然了,你要是硬要现在就离,我也不会赖着不离的。我莫小娥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但是,离婚总要有理由吧?你总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婚离了吧?我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到时候我会说出实情的。反正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也就豁上我这张脸了!别人再对我指指点点、议论我什么,也没用了,我已经走人了,什么也听不见了!我这穿草鞋的,哪比得上你们这些穿皮鞋的体面,所以我也就无所谓了!你想离就离吧,什么时候都行,我随叫随到,随时奉陪!
丛容那张松动了的脸,又绷紧了起来。不过,同他的脸一起紧绷起来的,还有他那怦怦直跳的心。
说实在的,莫小娥的黑道比她的白道更管用。丛容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这种人有时候为了自己的脸面,是可以放弃一些东西的。
莫小娥说的没错。她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把个烂摊子扔下来让丛容一个人收拾。丛容还想在部队好好干呢,他可不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瞎议论。他可丢不起那个人。唉!那就听她的吧,等一等就等一等吧,反正这婚是一定要离的,早一天离和晚一天离也没什么两样。再说,她说的也都是实情,何必把人往绝路上逼呢?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呢,等她随了军,把户口落到北京了,再离婚吧。
谁知许兵知道了却不干。“你这是什么混账逻辑呀?简直就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许兵拍着桌子训丛容。
许兵拍着桌子、一二三地说了一大堆,说得丛容在对面一个劲地点头。她还以为自己把丛容给说动了呢,其实人家丛容的决心巳定,任谁说下天来,他也不会再改主意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谁不知道呀?丛容还能不知哪头重、哪头轻吗?许兵虽然是好心,说得也都理直气壮地没有错,但她的那好心,是硬邦邦的不会转弯的僵化之心。如果听了她的,其结果只会是即炸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她那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理论太老套了,现在是与时俱进的时代,思想应该再解放一点才是呀!不过,眼下丛容不点头也不行,否则许兵会跟他没完没了的。
丛容的婚迟迟不离,许兵就没完没了地催他。许兵逮着空就说丛容:你什么时候离呀?你怎么还不离呀?别人离个婚那么容易,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难呢?这样的话成了家常便饭,人家丛容还没烦呢,徐晓斌却先烦了。
徐晓斌说许兵:“哎,我说,是你离婚哪,还是人家离婚?看你这样子,怎么像第三者逼着情人赶紧离婚呢?”
许兵正喝水,一口水喷了出来,都喷到了徐晓斌的身上。她笑够了才说:“你别说,还真像这么回事呢。”
徐晓斌擦着身上的水说:“你严肃点,我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再管别人的事了,不要再插手人家的私事了。你怎么总是不汲取教训呢?你看看你管的那些闲事,那件管利落了?不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窝囊事吗?人家都能从哪跌倒了,再从哪爬起来,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呢?你为什么总是在一个地方摔跤呢?”
许兵的嘴还那么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件事上,就一定要摔跤呢?”
徐晓斌说:“莫小娥是那种省油的灯吗?我听说,她迟迟不离婚,是想随军留在北京以后再离。你要是把她这种美梦打破了,她能跟你善罢甘休吗?我知道你不怕这种人,但被这种人缠上,却是件很讨厌、很麻烦的事。你以后还有法过安生日子吗?所以许兵,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许兵把杯子里的水泼到地上,非帘坚决地说:“不行!这种烂人怎么能留在我们伟大的首都呢?而且还是以我们部队家属的身份留下,这更令人不能容忍!”
徐晓斌说:“别人都能忍,连当事人都忍下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忍呢?再说北京是你家的吗?人家留在北京,该你什么事呀!”
许兵认真地说:“她以别的任何一种方式留在北京,都不该我的事,但她以军人家属的身份留在北京,就该我的事了!我不会让她以这种身份留在北京的,这会玷污我们的荣誉,损害我们的感情!”
徐晓斌见说不动她,只好叹了口气说:“许兵,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许兵虚心地问:“是什么?”
“是认真!瞎认真!”徐晓斌没好气了。
许兵倒笑了,高兴地说:“我这哪是缺点呢,我这分明就是优点嘛!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共产党就最讲认真。我这是在遵照毛主席的教导办事,我做得没错。再说了,现在不是提倡治理环境污染吗?像莫小娥这样的人,就是社会的污染源。为了北京的天更蓝,水更绿,也不该让这种人留在北京!”
徐晓斌讽刺她:“你这么能,干脆把她弄到国外去箅了,免得让她在国内污染中国的空气!”
许兵笑着说:“你这个提议不错,可惜我没那个能力。我这个人哪,有多大的本事,就干多大的事,向来不好高骛远,不切合实际。”
徐晓斌摇摇头说:“你呀,真是不跳黄河心不死呀!我再给你提个建议,这点你能做到。你最好套上个救生圈,小心淹死。”
许兵笑得更欢了,说:“淹死了,我也箅个烈上。哎,你说,我应该箅哪方面的烈士呢?应该算环保方面的烈士吧?”徐晓斌气得说:“你应该箅管闲事方面的烈士!”
高副连长走马上任了,许连长要开枪为他送行。高金义说:“咱别到外边去吃了,这几天都把我吃伤了。我看咱就到你们家吃顿便饭吧?你最好能给我包顿饺子吃,我好久都没吃过家里包的饺子了,馋得要命呢!”
许兵笑着说:“奶奶的,还吃顿便饭呢,你让我包饺子,不是要我的命嘛!”
高金义说:“要不就箅了,随你的便吧。”
许兵说:“既然你都提出来了,哪能就箅了呢?看在你我同事一场的分上,我就是拼上老命,我也要给你包上顿饺子吃呀。”
高金义笑了,高兴地说:“就是呀,作为一个女人,连个饺子都不会包,还好意思往外说。”
许兵也笑着说:“不能光吃饺子,还得喝点酒。免得将来你说我连口酒都不给你喝。”
高金义更高兴了,笑着说:“有酒当然更好了。狡于就酒,咱们越吃越有。”
许兵骑上自行车就上了院外的大超市,买了一大堆现成的下酒菜,又买了包饺子的肉馅和韭菜。要交钱的时候,她又想起来还要买面,又折了回去,拿了两小纸包面粉出来。
还得让倪双影来帮忙,上次她包的饺子,给许兵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次还得把她叫来,让她再露一手。
倪双影早早地来了,她扎上围裙,进了厨房,就如同鱼儿人了水里,手脚麻利地干七了。
许兵倚在厨房门口,由衷地夸奖她:“双影啊,我要是生个儿子就好了,能娶上你这样的儿媳妇,我就烧高香了。”倪双影笑了,说:“你是不是该要小孩了?“许兵笑着说:“要!马上就要!哎,双影,你给我汇报汇报,你跟孟勇敢进行到哪一步了?”
倪双影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小了:“什么哪一步呀,我哪知道这事还分步哇!”
许兵说:“看你这傻丫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谈过恋爱,没在电影电视上看别人演过吗?问你到哪一步了,就是问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比如,拉手了吗?拥抱了吗?择吻了吗?干别的违法乱纪的事了吗?”
倪双影的脸都红了,叫了起来:“哎呀,连长!你在这儿说什么呀!我们连手都没碰过呢,怎么可能干别的事?”
许兵不太相信,问:“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俩进展得也太慢了点吧?就是让乌龟们谈恋爱,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拥抱在一起了。”
倪双影笑了,说:“我们是人,又不是乌龟。”许兵认真地说:“就是因为你们是人,所以这样才不正常。哎,你告诉我,孟勇敢是怎么跟你说的?”
倪双影傻了巴叽地问:“他跟我说什么?”
许兵耐着性子问:“他难道没跟你说过喜欢你、爱你之类的话吗?”
倪双影望着许兵直摇头。
“真没说过?”
“真没说过。”
许兵叫了起来:“你们这叫谈恋爱吗,你们这叫谈的哪门子恋爱?”倪双影小声地说:“慢慢来吧,我不急。不过,他妈妈倒是挺着急的,老跟我提结婚的事,还直催他。”
许兵疼爱地说:“傻丫头,你是在跟他谈恋爱,又不是跟他妈谈恋爱。他是什么态度呢?”
倪双影想了想,诚实地说:“他好像还是不太愿意,但他又怕惹他妈生气,所以没说不行,但也没有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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