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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停车场,大家上了车,车夫孟勇敢的脑子还是麻的。他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仔细仔细再仔细!小心小心再小心!
孟勇敢系上安全带,把车挡仔细地挂好,目视着前方,深吸了一口气,一脚油门踩下去,崭新的奥迪车一家伙就撞到了屁股后边一辆连车牌还没挂上的、同样崭新的越野车。
坐在后边的唱东方一声惊叫:“天哪!你挂错挡了吧?”孟勇敢晕晕乎乎地低头去看挂的挡位,果真挂到了倒挡上!徐晓斌的后脑勺被撞了一下,而且还撞得不轻,他抱着脑袋气急败坏地说:“孟勇敢,你怎么开的车?”
孟勇敢迷迷糊糊地说:“怎么回事,我明明挂的是前进挡嘛。”大家赶紧开车门下车,唱东方看了一眼被撞的越野车,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天哪,这是一辆‘陆虎’!”
唱东方是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系的大四学生,这次来北京,是到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这家律师事务所是许兵一个同批兵的战友的姨夫开的,战友是半央求、半诱·惑才让姨夫答应的。她打的是唱东方很美丽的牌,别有用心地诱·惑她姨和姨夫:“你们听我的没错,等她来了你们就知道了。你们不是还没有儿媳妇吗?她就是你们家的最佳人选。”
唱东方来了,那姨夫才知道什么叫名不虚传了。他打电话跟自己的夫人一说,夫人马七就跑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马上就喜欢得不得了,不但对小唱嘘寒问暖地好一通拉拢,还对自己的老公下指令:“你可把她给我看好喽,千万别让这写字楼的单身们给拐跑了!”
唱东方开始住在表姐家里。平时还好,俩人都住在连里不回来,两室一厅的房子就她一个人住。可一到周末,姐姐姐夫一回家住,唱东方就觉得别扭不方便了。关键不是自己不方便,而是姐姐和姐夫不方便。人家两口子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在自己家里却还要像客人似的,不能随随便便了。而辻自己则像个没有开关的电灯泡,天夭亮在人家头顶上,不但烤得人家难受,连自己也累得慌。恰巧这时候事务所主任夫人以她上下班太远不方便为由,非让她住进自己家另一套闲着的公寓里去,说那里离写字楼很近,她不用跑得那么辛苦。
许兵却坚决不答应,说:“你住人家家里箅什么事呀?那主任老婆肯定是别有用心。你别住,年轻轻的多跑点路怕什么?腿又跑不断!如果你嫌住在这里不方便,那我就给你另外找地方住。反正你要在我眼皮子底下住,跑远了可不行。”
临时借套房子住对许兵不是什么难事,给别人要套房子都可以办到,别说给自己的亲表妹借套房子临时住住了。第二天,唱东方就搬进了团里的临时来队家属楼,刚好是高副连长家属刚刚腾出来的房子,又干净又卫生,连打扫都不用了。这是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正好适合单身一个人住,设施又齐全,卫生又好打扫,真是太好不过了。
这一段时间,可以箅得上是孟勇敢同志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了。无缘无故的,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中国另一部名著中的另一个名句来一一自从在首都机场三号航站楼里,他脑子里冒出《红楼梦》中,“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的名句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作家的脑子,经常会自动跳出来一些名言警句。就像现在这样,他脑海里又出现了《三国演义》中,那著名得都上了成语词典的名句:赔了夫人又折兵。其实想起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太离谱的事儿。他不但挨了朋友的一顿臭骂,又让人家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弄得他心里头又感激又不安,生生又欠了人家一笔人情债。这难道不是赔^夫人又折兵吗?还有,这件事情,与其说是朋友的不幸,还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倒霉。你说好好的,自己不在宿舍里补觉,跑出去借的哪门子高级车呀?借车你就借车吧,人家朋友本来就不放心你的技术,要把司机一起借给你,你却为了能过开好车的瘾,也为了在徐晓斌面前显能,偏要指天戳地地发誓,保证毫发无损地按时还车。结果怎么样呢?还毫发无损呢,把人家大姑娘似的“奥迪”弄破了相不说,还嫌不够地把人家那威猛的“陆虎”撞掉了一块皮。
这些也还不箅什么,也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是用钱可以解决掉的。现在,留给他孟勇敢的问题,是能要了他老命的问题。奶奶的!他无可救药地、开国际玩笑地喜欢上了人家的表妹东方红。
自从见到了东方红,孟勇敢现实中的太阳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什么叫做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箅是领教了,他变得都有些黑白颠倒了,白天萎靡不振地老打瞌睡,晚上精力过剩地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念东方红的时候,对面床上的表姐夫就央求他:“老孟,你能不能轻一点翻身?你就是不可怜可怜我,你也得可怜可怜你身下的床板子吧?”
徐晓斌之所以这样好言好语地好说好商量,是因为作为孟勇敢的好朋友、好哥们、好战友的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家伙掉入了万丈深渊中,要万劫不复了。按道理说,他这个孟勇敢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最兄弟似的战友,理应在这种时候,伸出友谊之手,拉兄弟一把。先不说别的,毕竟他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而且,他又是他暗恋着的人的表姐夫。但是,他徐晓斌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也是他对孟勇敢最好的帮助。
孟勇敢同志日渐消瘦,徐晓斌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什么话还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还要假装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粗人,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浑然不觉。其实这让徐晓斌心里很不忍,也很难受。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明知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再去帮忙添柴加火,最后只能把水熬干,把锅烧烂,不止是帮倒忙,而且是做坏事。把话说开劝劝他吗?这恐怕也不行。盂勇敢表面上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其实他是个非常爱面子、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一旦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把孟勇敢的自尊心给伤了,弄不好连他俩的友谊都要赔进去了。孟勇敢日后还能坦然地面对他、与他透透亮亮地做朋友吗?不可能嘛!
唉!这个倒霉的孟勇敢,你怎么这么倒霉呢?目不斜视地等了二十七年,等来的却是镜中花、水中月。唉,苦命的人哪!
倒霉的孟勇敢同志何尝不认为自己倒霉呢?尤其是在睡不着觉、折腾床板也折腾别人的表姐夫的时候,他一面在心里可怜自己,一面大骂自己:孟勇敢哪孟勇敢,你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呢?东方红那样的女子是给你这种人预备的吗?天鹅都是给人家王子预备的,哪有癞蛤蟆什么事呀!
骂完自己,孟勇敢又痛骂起作家来:那些混账王八蛋们,就会胡说八道地糊弄人!什么初恋好似甘露,什么相思胜似琼浆,全是骗人的鬼话!老子的初恋哪是什么甘露哇?简直就是他娘的毒药!还有,这该死的相思哪里是人能消受的琼浆啊?简直就是他奶奶的魔鬼!看把老子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活了小半辈子了,竞然还失眠睡不着觉了!
连里的食堂紧挨着团里的临时来队家属楼,孟勇敢经常在这里万分痛苦地碰上实习律师东方红。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看了也白看的滋味,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而东方红每次见了他,还都不放过他,总要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不是问他吃饭去吗?就是问他吃完了吗?搞得他像个饭桶似的,让人家见了他只会问这两句话。
这一周是孟勇敢在连里值周,晚饭他带队去食堂,半路上正好碰到下班冋来的东方红。也没人下达“向右看”的口令,队伍就齐刷刷地都去向右看了,这让孟勇敢心里很不爽,他尤其不能忍受那么多男眼睛盯在东方红身上。他一生气,突然大喊一声:“全体都有,跑步走!”
全体一愣,但愣过之后还是听口令地跑步走了,一直跑到食堂门口,孟勇敢才又喊了“立定”的口令。
队伍一解散,三分队长就冲了过来,推了孟勇敢一把,质问他:“你发什么神经?你安的什么心?你想让大家吃完饭都肚子疼啊!”
跑在最后边的丛容对许兵说:“孟分队长对大家都看你表妹有意见。”
没等许兵说话,走在前边的高金义回过头来替她说:“该他什么事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许兵和丛容都笑了,但笑归笑,谁也没往心里去。谁能想得到呢,狗会吃耗子们的醋?
丛容说要这个周末请许兵一家吃饭,到外边饭店去吃,而且再三嘱咐她一定要把当律师的表妹带上。藏地密码小说
许兵再三推辞,却死活都推不掉。许兵说:“这不年不节的,吃的哪门子饭呢?”
丛容说:“就箅我们请唱律师吧,你两口子作陪。”许兵说:“请她千什么?她又不是外人。再说,她还不是什么律师呢,等她真当了律师,你们再请她也不晚。”
丛容不太高兴了,说:“连长,你看看你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不痛快呢?这不像你嘛!”
许兵本来也想说他:指导员,你看看你这个人,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呢?这也不像你嘛!但看着丛容真有点急了的样子,这种玩笑她没好开。
虽然是玩笑活,但许兵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丛容平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从来不强人所难地干什么事,即便是这种请客吃饭的事。这顿饭肯定不是他要请的,而是他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太太要请的。有一次莫小娥跟许兵聊天说,他们公司的人都很文明,都称别人的老婆为太太,而且是随着先生的姓叫的。比如,陈先生的老婆就叫陈太,赵先生的老婆就叫赵太。说这是香港人的习惯,因为她的老板是个香港人。
没等莫小娥说完,聪明好学的许兵就学会了,马上说:“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丛太呀?”
莫小娥“咯咯”地笑了,半推半就地说:“我嘛,最好说话了,叫什么都行。当然了,说我是丛容的太太,比说我是丛容的家属或是丛容的老婆要好听多了,你说是不是?”
许兵马上点头,马上表态:“那好,那我以后可叫你丛太了。”丛太也马上商量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徐太呀?”许兵马上摇头,马上拒绝:“可别!你可别!你还是叫我许兵吧,我可不愿当别人的太太。”
莫小娥马上叫了起来:“这可不是你愿不愿当的事。你本来就是别人的太太,你愿不愿意都是别人的太太。”
许兵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你当别人的太太吧,我还是当别人的老婆比较好。”
许兵回到自己家,向徐晓斌说起了丛太要请客的事。徐晓斌皱着眉头说:“她又有什么事吧?”许兵点头说:“是呀,所以我才不愿去呢!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让人喜欢呢?干每件事都有目的,太有心计了,而旦像狗皮膏药似的,不贴到你身上决不罢休!哎呀,你说指导员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婆呢?也不知他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徐晓斌看着许兵烦烦的样子,心里想:亏了没告诉她那女人在外边乱搞的事,如果让她知道了,没准她会立刻逼着指导员马上离婚呢,这事她能干出来。
孟勇敢从体育馆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把指导员老婆红杏出墙的事告诉徐晓斌了。孟勇敢还直后悔,说真应该把那对狗男女当场扭住,也箅是捉奸捉双了。现在倒好,被动得什么也不能说了,这口恶气堵在胸口这儿,上不来、下不去的,别提多难受了。
徐晓斌说他:“是呀,谁让你跑了呢?你说你们跑什么呢?”孟勇敢叫道:“是呀,谁说不是呀,我们跑个什么劲呀?都怨那个倪双影,是她让我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见过那种不要脸的阵势了?结婚才刚多久哇?就跟别的男人在那种场合下搂搂抱抱的。我势时的确是有点懵丫,不知怎么办好了,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徐晓斌说他:“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孟勇敢虚心地问:“这叫什么?”徐晓斌说:“这叫正不压邪!”
孟勇敢点头,虚心接受,说:“对,你说得对。咱们这些正人君子们,见到那些坏人坏事,第一反应是看不下去,替他们臊得慌。第二反应是气得慌,气得不知怎么办好了。等回来了,才出现第三反应了,想跟坏人坏事作斗争了,不过已经晚了。”
徐晓斌像个军师似的说:“事已至此,就到此为止吧!你告诉倪双影,让她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别让王技师知道。”
孟勇敢说:“这个你放心,我早就布置过了。唉,只是委屈了指导员了。”
徐晓斌劝他:“你也不必内疚了。这种事,别人还真不好帮他,只好等着脓包自己破了。不过,是脓包总有破的那一天。”
孟勇敢说:“但愿吧,但愿那脓包他娘的早破!哎,你别光对别人不放心,我还对你不放心哪!你可千万别同去跟你老婆说,你老婆是个炸药包,沾火就炸,弄不好,没把坏人炸着,好人倒伤了一大片。”
徐晓斌说:“这还用你说,我老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到了万不得巳的情况下,谁都可以告诉,唯独不能告诉我老婆,什么时候都不能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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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勇敢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哎,想不到你对自己那操蛋的老婆评价还挺客观的。”
许兵一家三口按时赶到大门口附近一家川菜馆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孟勇敢在门口像等人。
许兵问:“哎,他们也请孟勇敢了吗?”徐晓斌马上摇头,非常肯定地说:“这不可能!”许兵看了他一眼,有点质问的口气:“这有什么不可能?这完全有可能。丛太善于干这种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亊。”
唱东方在一旁笑了起来,插嘴说:“没准我们是兔子呢,没准人家捎的是我们呢。”
许兵点头:“嗯,这也不是没可能。”指环王小说
徐晓斌在心里说:看把你能的,好像天底下的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似的。你知道什么呀?她莫小娥还敢搂草打兔子捎上孟勇敢?孟勇敢哪是兔子呀,孟勇敢对她莫小娥来说,简直就是一只老虎!一只狼!她躲他还来不及呢,还敢请他?笑话!
到了门口,许兵大喊:“哎哎哎!孟勇敢,你是在等我们吗?”正在东张西望的孟勇敢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看见了他日思夜想的东方红,更是吓得不得了,他的嘴好像也给吓坏了,用起来都不怎么利落了:“噢,噢,是呀,是呀!哎呀,不是不是!”
许兵笑了起来,大声地训他:“你到底是还是不是?怎么还没喝洒呢,你就已经醉了?”
孟勇敢真的像喝多了,说出的话更像:“我没醉,谁醉了?你才醉了呢。还没喝呢,怎么可能醉了呢?”
唱东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银铃一般,笑得孟勇敢心旌摇哇摇,腿都要站不住了。
徐晓斌赶紧替他解围:“你在这里等谁呀?”孟勇敢只有望着徐晓斌的时候,心才有点踏实,回话才正常:“我在这儿等军务股的王股长,今天我们几个老乡聚聚。”
许兵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丫,你们这是提前给王股长贺喜呀。五股长马上就要成王科长了,你们凑到一起集体拍马屁呀。”孟勇敢的话又不搭调了:“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拍马屁。”唱东方在一旁微笑着说:“孟分队长,你真跟喝了酒似的,你真逗。”
孟勇敢望着徐晓斌,好像是在跟他说话,好像是在逗着玩,但却又格外认真:“我不逗,我不逗,我真的不逗!”
唱东方又笑得银铃似的,孟勇敢真的站不住了,趔趄了一下,急忙扶住了门框。
许兵在一旁一点门道也没看出来,净看热闹了,她对唱东方说:“你不知道,这个孟分队长有时候可能闹妖了!他越是装得厉害,你就越要小心他,小心他葫芦里不一定卖的什么药呢。”
许兵搂着唱东方先进去了,孟勇敢长出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徐晓斌:“你们跟谁吃饭?”徐晓斌说:“指导员请客。”孟勇敢也有点疑惑:“他请什么客?”
徐晓斌像外国鬼子那样耸耸肩膀,说:“那谁知道呢?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晓斌进去了,孟勇敢望着他的背影,心不知为什么就提了起来。许兵进了叫川江厅的包间,见丛容两口子早到了,连凉菜都点上桌了。不过,不光是他两口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陌生人。许兵扭头看了一眼徐晓斌,徐晓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哎哟,小唱律师,请你出来可真不容易呀!”莫小娥站了起来,热情地迎了过来,拉住小唱律师的手,自然而然地把她按在了自己和那个陌生男人的中间。
许兵一见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她心里头不悦,脸上就带了出来,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丛太,你设的这是鸿门宴吧?”
徐晓斌吃了一惊,赶紧在身后扯她的衣服,许兵在身后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不得不松了手。
丛太是个临危不惧的人,这个长处在体育馆里巳经充分表现出来了,可惜许兵不知道。但许兵马上就见识了她的应变能力,像阿庆嫂一样,胆大心细,遇事小慌。
莫小娥用四川话说:“啥子鸿啥子宴呢。你莫说这么有文化的话,我们老百姓咋个听得懂嘛!”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许兵也不得不笑了。莫小娥在桌子下踢了丈夫一脚,丛容马上充当起介绍人来:“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小莫公司的唐经理。”
唐经理礼貌地伸出手来,补充着自我介绍:“唐强,唐朝的唐,强大的强。”
莫小娥在一旁插科打诨:“你咋个不叫唐国强睐?唐国强是明星,全国人民都认得他。”
唐强笑笑说:“正因为我中间比人家少了个字,所以我成不了明星。”
大家坐下。在莫小娥加强型的介绍下,大家进一步地知道,这个唐经理是他们公司管人事的部门经理。从莫小娥万分尊重的口气中,大家意识到这个部门经理似乎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莫小娥对他眼巴巴地特别殷勤。
许兵坚决不喝酒,说下午回去还有事。而莫小娥却坚持要喝一点酒,说无酒哪是席呀。这样一来,两人就各让一步,喝点啤酒,意思意思。
显而易见,唐经理对唱小姐是非常非常满意的,这从他对唱小姐殷勤备至的照顾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对此,莫小娥是非常非常得意的,这点她跟许兵倒是有点像,都是心里藏不住、脸上关不住的主。
许兵烦得一点情绪也没有,喝啤酒真跟喝马尿似的难受。她越发讨厌对面这个笑得浑身乱颤的女人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个人物,果真是大手笔,该出手时就出手,什么活都敢揽,而且还敢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人家的表妹当礼物献给自己的领导。他奶奶的!也不知她是无知者无畏呀,还是太不把别人当回事了。什么东西!
骂完莫小娥,许兵又开始检讨自己:自己是不是哪儿少根筋呢?明知道这个女人肯定是别有用心,自己一家三口,还像呆鹅似的,顺着人家撒的米,就自投罗阙来了。
检讨完自己,许兵又骂莫小娥:什么玩意!什么东西!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这种刚从大山里出来没几天的川妹子,哪有资格给唱东方这样的小姐介绍对象呀!你看看你介绍的这个人,先不说他的长相,光看他的气质,就知道锡纸里包的是地瓜!
哎呀,气死我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得出去透透气去,要不然真忍不住发作起来也不好,毕竟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看在这可怜的丛先生的面子上,我先出去躲躲吧。
许兵端着一杯啤酒站起来,说:“我出去敬个酒去,刚才来的时候碰上熟人了。”
莫小娥一副巴不得她离开的样子,马上挥着手说:“快去吧,快去吧,你快点走吧。”
许兵很容易就找到了孟勇敢他们的包间,当她端着酒杯出现在包间门口时,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山东男人们高兴得嗷嗷叫了起来。
即将提升的军务股王股长马上招呼服务员加椅子加餐具,近水楼台地把许连长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
王股长高兴地说:“许连长赏光,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山东大汉们马上点头,马上附和,一时间吵吵嚷嚷的热闹非凡,包间里真像是蓬荜生辉了。
技术股的蒋工撇着胶东腔说:“哎呀,许连长怎么能喝啤酒呢?换白的!换白的!”
许兵到了这里,像快要死的鱼又扑腾进了大海里,马上就活了过来。她豪迈地拍了一下桌子,像水泊梁山上那个孙二娘似的说:“奶奶的。换白的就换白的!谁怕谁呀!”
此言一出,这顿大酒算是进入髙潮了。山东爷们们纷纷举杯,跟这个比爷们还痛快的娘们喝酒。这娘们也不含糊,敬酒就喝,碰杯就喝,一点也不推,一点也不赖,很快就把两大杯凸酒喝下去了。
一杯三两三,两杯就是半斤多了。许兵喝得愈发高兴了,她愈战愈勇,又倒七一大杯,端着到处找落水狗打。很快,她就锁定目标了,那个一直闷闷不乐在喝闷酒的盂勇敢。
“孟勇敢,你怎么了?看你这垂头丧气的鬼样子。”许兵端着酒杯到了孟勇敢跟前。
王股长说:“就是。这家伙最近是有点反常,失魂落魄的,魂都没了,也不知被谁勾走了。”
许兵吃惊地问:“是吗,孟勇敢?你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象是谁呀?也不带来让我们认识认识。”
孟勇敢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谈恋爱?我倒是想谈了,你也不给我介绍!”
许兵叫道:“我怎么没给你介绍,我介绍的你同意吗?”
孟勇敢不说话了,他的一个老乡替他说:“许连长,你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部下。守着那么多的女兵,还让但己的手下打光棍,你像话吗?”
许兵连连点头:“我不像话,我是不像活,我改!我马上就改还不行吗?”许兵坐到了孟勇敢身边,现场办公一般:“孟勇敢,你说,你告诉我,你看上淮了?只要你看卜。的,我一定给你介绍!”
孟勇敢又白了她一眼,心里说:说得好听,我看上你表妹了,你能给我介绍吗?孟勇敢懒得听她再啰嗦,就主动端起了酒杯:“来,连长,我敬你一个。”
许兵笑着说:“行啊,喝就喝。你说怎么喝吧!”男人们马上亢奋起来,有人给许兵鼓掌叫好,也有人给孟勇敢加油打气:“勇敢,勇敢点!跟她喝!跟你们连长喝个满杯!”孟勇敢望着许兵,绅士般地彬彬有礼:“连长,行吗?”连长笑了,骂他:“奶奶的。你就别装斯文了。满上,干了!”两人杯子一碰,一大杯五十二度的白酒,咕咚咕咚地下了肚,赢来一片掌声和欢呼声。孟勇敢还像凯旋的勇士一样,将杯口冲下,以示一滴不剩。
其他的山东好汉们在他俩的精神感召下,纷纷端起酒杯,寻找对手,一对一地拼搏起来。
许兵喝了将近一斤白酒,又喝得这么快、这么猛,这时候真有点晕晕乎乎、头重脚轻了,话也格外多了起来,像个饶舌的老娘们丁。许兵问孟勇敢:“哎,你知道丛太为什么请客吗?”孟勇敢没听懂:“丛太?谁是丛太?”
许兵“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笑够了才抬起头来说:“丛太就是丛太太嘛!是丛容先生的太太,简称丛太!”孟勇敢冷笑了一下,不屑地说:“她真是狗长犄角一闹羊式!”许兵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孟勇敢用白眼瞅她,许兵不笑了,拿起筷子敲了下盘子,板着脸说:“不许这么看我!”说完又笑了起来,又笑得咯咯的。
孟勇敢仗着洒劲说她:“你老笑什么,像母鸡下蛋。”
许兵没听懂,问他:“母鸡下蛋就笑吗?”孟勇敢没好气地说:“母鸡下完蛋就‘咯咯咯’地叫。”许兵听明白了:“噢,原来你是在骂我呀!”孟勇敢趁机训她:“你别啰嗦了,快说那女人为什么请客吧!”许兵想起来了,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咱们接着说。我刚才说到哪了?”
孟勇敢不得不再次提醒她:“你说到丛太太为什么请你们的客。”许兵点头:“对了,我是说到这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请我们客吗?”孟勇敢耐着性子摇头:“不知道。”许兵说他:“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呢?”孟勇敢笑了,笑着问:“那好吧,我问。她为什么请你们吃饭?”许兵不高兴了,脸也拉下来了,又拿起筷子敲了一下盘子,气呼呼地说:“她可真可笑!真不自量力!竟然敢给我表妹介绍对象!”
“什么?”这下该孟勇敢不高兴了,他的脸也拉了下来,还直接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一只高脚杯没站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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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兵好像醉了,眼神都迷离了。她看了看气愤的孟勇敢,又看了看摔得粉碎的杯子,有点糊涂了:“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生气?你生谁的气?”
孟勇敢也喝得有点高了,但还没高到许兵这个程度,他还知道掩饰自己。不过掩饰也没什么用了,因为许兵都有些迷糊了,他掩不掩饰都是那么回事了。
孟勇敢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介绍的什么人?”许兵还能回答上来:“唐国强。”
“什么?”孟勇敢叫了起来,“唐国强?就是演毛主席的那个唐国强?”
许兵更迷糊了:“谁演毛主席呀?演毛主席的那个什么月不是死了吗?”
孟勇敢急得都要蹦起来了:“不是古月!是唐国强!”
“唐国强怎么了?”许兵问。
孟勇敢气得声音都变了:“不是把唐国强介绍给东方红了吗?”“谁是东方红啊?”
“哎呀!我的娘啊,东方红不是你表妹吗?”
“我表妹叫唱东方啊,怎么又叫东方红了?”孟勇敢一惊,马上改口:“对对对,我喝多了,我说错了,是唱东方,是你表妹。”
“我表妹怎么了?唱东方怎么了?”
“不是有人把唐国强介绍给你表妹了吗?唐国强都多大了?快六十了吧?是个老头子了吧?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许兵又有点清楚了:“哪是个老头子呀?哪有那么老哇?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
孟勇敢不信,唐国强三十出头?”
许兵更正:“不是唐国强,是唐强。不是那个电影演员,是莫小娥他们公司的经理。”
孟勇敢更不愿听了:“经理?经理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的经理太多了,不值钱了。你没听人家说呀,天上掉下来一块砖头,砸死了十个人,有八个是正经理,剩下两个是副经理。”
这话许兵爱听,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马上附和:“对,就是。经理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把那个兌小娥激动的!”
孟勇敢更来气了:“你快别提那个女人了,提她我就想吐!”许兵吃惊的样子,忙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吐?”孟勇敢又反应过来,马上改口:“我是说我喝多了,有点想吐。”许兵关心地:“是吗,那你赶紧上卫生间去吐吧,吐出来就好了。”孟勇敢说:“现在又好点了,不用去了。”许兵“噢”了一声,表示放心了。孟勇敢还不放心呢:“你表妹看上那个经理了吗?”许兵一听就笑了,反问他:“你说可能吗?”孟勇敢嘴上不敢说,却在心里说:“我当然盼望着不可能了。”许兵突然又无缘无故地疯笑起来,好像又不大清楚了。笑够了她又突然盯着孟勇敢问:“哎,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个什么经理?”
“唐经理。”孟勇敢记得倒很清楚,而且好像还跟人家有什么过节似的。
“你去不去?你想不想去看看?”许兵追着问。孟勇敢巳经站了起来,并且伸手去拉许兵:“去就去!你以为我会怕他?”
孟勇敢搀扶着许兵进了川江厅,川江厅里有两个人大吃一惊,一个是莫小娥,一个是徐晓斌。
徐晓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莫小娥,见她花容失色,吓得不轻,紧张得一个劲去瞅自己的老公,像要大祸临头一般。徐晓斌心里有些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许兵笑眯眯地靠在孟勇敢身上,一点也看不出醉模样,她笑眯眯地指着孟勇敢说:“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是唱东方小姐的男朋友,是我的,我的表妹夫!”
该孟勇敢大吃一惊了,他也吓得不轻,赶紧去看唱东方小姐,生怕她误会这是他教唆她表姐说的。他避嫌似的挣脱着许兵,许兵却站不住地偏不松手。孟勇敢只好求救了:“徐技师,你还不快过来。”
徐技师只好过去搞交接,谁知交接工作刚开始,许兵就哇哇地吐开了,吐了他俩一身,谁也没躲得及。
“七〇二”演习结束了,任务完成后,照例是讲评总结,评功评奖。全连就一个三等功名额,这种僧多粥少的时候,最容易引发矛盾和争吵。
照例是开支委会最后定夺,确定这个三等功将花落谁家。全连有七个要素、六个分队,也就是说,最后报上来的候选人就有六个之多。
这六个人都是各分队自己投票选出来的,最后是骡子是马地被拉到支委会上遛一遛。很快,就有两匹骏马脱颖而出,准备一决高下了。
这是一匹男骏马和一匹女骏马。男的是孟勇敢他们分队一个从地方大学毕业后人伍的战士,叫黄磊;女的是倪双影她们分队一个当了八年兵的二期士官,叫魏琴。这两位能在全连百十口子人中冲到最后时刻,说明这两人肯定都是优秀的,肯定都有各自可圈可点的事迹。
黄磊的事迹很突出,也很感人。他是放弃了大学直接保研的机会,坚决到部队当兵服兵役的。他说,考研以后有机会,但服兵役过了年龄就一辈子也没机会了。这样一个思想境界高、文化素养也高的大学生,到了部队那肯定是好样的,把孟勇敢喜欢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碰了,对他比爹妈还上心。这次他在“七〇二”演习通信保障工作中更是突出。他因为参加团里组织的“五一杯”篮球比赛,为了给连队争光,在篮球场化玩了命地拼搏,不慎小腿摔骨折了。按说这种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伤病,只要本人愿意、家里条件许可,是可以回家养病的,一切费用都是部队出。黄磊家里的条件也很好,爹妈甚至跑到部队来要接他回家养伤。可黄磊却不回去,选择留在部队养伤。他说,我总共只能服六百四十天的兵役,再回家呆上一百天,那样我就只能在部队呆五百四十天了,我这兵役服得就不圆满了。
“七〇二”演习开始后,值班的人手明显地紧张了,他主动要求值班,每天拄着双拐进出通信大楼。政委在多种场合表扬过他,说他是通信大楼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道亮丽的风景,最后立不上三等功,说得过去吗?跟团里能交代吗?跟那么多被这风景感动过的战友能交代吗?真是的!
女兵魏琴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沉默寡言之人。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连里唯一一个二期女士官,说实在的,还真没什么人能特别关注她。她是陕北的农村兵,因为有一个当兵的大伯,而荣幸地穿上了军装。又因为老实肯干,在连里一干就是勤勤恳恳的八年。她今年二十六了,在老家县城找了个对象。对象家在县城给她联系了一个公务员的工作,唯一的硬性指标是档案里必须有个三等功。因此,这次这个三等功,对她格外重要。甚至可以说,这个三等功,将决定她未来的命运。
她的分队长倪双影和技师王惠,这次拼了命地为她做工作,到处游说,到处拉票。据说王惠技师还到处许愿,结婚有老婆的不知许的什么愿,未婚没对象的,许的是给人家介绍对象,而且保证漂亮。
这俩人在开支委会前,把该做的丄作都做到了,除了没敢到孟勇敢那儿太岁头上去动土,其他支委的工作都苦口婆心地做通了。王技师说,她舌头上都起大泡了。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大家私下里表态都很好,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魏琴这种情况不了解、不同情呢?
结果可想而知,落选的黄磊的分队长孟勇敢的愤怒也是可想而知的。
孟勇敢都要气疯了,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炸开了。他拍着桌子大喊大叫,目标直指在座的各个支委。
孟勇敢挨个地点着他们,痛心疾首地痛斥他们:“你们拍拍你们自己的良心,看看你们的良心是不是都让狗给叼走了?这个三等功,明明是为了表彰这次演习任务的突出表现者,可你们却把这个三等功当人情送了!你说你们这样做像话吗?还有觉悟和原则吗?你们还都是些支委呢,你们是狗屁支委!连狗屁都不如!”
作为支部书记,指导员丛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了。他好言相劝:“孟分队长,有话你就好好说嘛,干吗又拍桌子又骂人的?”
急红了眼的孟勇敢哪里听得进去呀?他不但又拍了一下桌子,还继续骂人:“跟你们这些熊人还能有话好好说?我问问你,这是开的支委会吧?是共产党的支委会吧?不是国民党的支委会吧?那怎么开得这么黑暗呢?这么混账呢?!”
“啪”的一声响,有人也拍桌子了。大家一看有救了,连长许兵出马了。
“骂够了没有?”许兵问。
孟勇敢还真不好回答呢,难道能说自己没够?或者说自己骂够了?孟勇敢到底还是有点怵她,梗着脖子不看她,也不回答她。
4
“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这还是连队的支委会吗?这甚至还不如生产大队的社员大会!你好歹也是解放军的军官,肩上扛的是中尉的军衔,不是扛的锄头扁担!嘴上没个站岗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连‘国民党的支委会’这么不靠谱的话都敢说出来!你知不知道,只有共产党才把支部建在连队上,才有支委会开。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好意思参加共产党的支委会?而且还在这儿撒野骂人?真是不知厉害,无法无天!行啦!支委会到此结束,散会!”
这就是连长的本事了,她总是能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扭转局面,变被动为主动,转危为安。这就是能力,也是水平,是在连里说了算、当老大的本钱。醉玲珑小说
支委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拿着自己的笔记本,逃也似的离开了。其实他们内心也是蛮内疚的,都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地方大学生黄磊。但同黄磊比起来,他们还是更同情、更偏向农村女兵魏琴一些。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毕竟还是手背上的肉更娇嫩一些,更值得爱护一些。再说,黄磊还有机会,不是还有年终的评功评奖吗?而人家魏琴今年马上就要退伍了,她再也没有立功受奖的机会了,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啊。西夏死书小说
不过,今天让孟勇敢这个家伙拍着桌子骂了一顿,大家反而心里好受一些了。大家坐在那儿骂不还口地任他骂,也算是扯平一点了吧。
哎呀,今天幸亏连长杀将出来,把本来评功评奖理亏的事情,扯到了支部建在连队上这样一个党建的事情上。不佴扭转了斗争大方向,还置孟勇敢于不懂党的常识、不配开党的支委会的尴尬境地。哎呀,真不愧是一连之长啊!在这个连甩,不是许兵这个强龙,有谁能压得住孟勇敢这个地头蛇呢?
魏琴的分队长倪双影,万分歉意地给黄磊的分队长孟勇敢织了件毛背心。她本来希望一箭双雕,即能表达在评功评奖上的内疚之意,也能捎带着传递点自己的爱慕之情,不是件挺好的事吗?
自从魏琴如愿以偿地立了那个三等功,孟勇敢歪打正着地反而对以理直气壮地不搭理倪双影了。
孟勇敢故作沉痛地对徐晓斌说:“奶奶的,这下我又欠了人家黄磊一个人情。”
徐晓斌自然听不明白,问他:“为什么?”
孟勇敢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晃脑地说:“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哇。我要感谢黄磊,他让我可以远离倪双影。”
徐晓斌也笑出声来,说:“我发现你最近文采飞扬啊,快能当作家啦!”
孟勇敢一听“作家”两个字就烦了,他收起笑容,烦了巴叽地说:“快别跟我提‘作家’两个字,一提他们我就烦,火就往头顶上蹿。那都是些骗子,没一句实话。”
徐晓斌奇怪地问:“人家作家又怎么惹你了,让你这么烦?”孟勇敢说:“这你就别管了,你只管好你的嘴,少在我跟前提‘作家’两个字。”
徐晓斌赶紧点头,赶紧表态:“行,我知道了。哎,我除了不能提‘作家’这两个字,我是不是还不能提‘倪双影’这三个字呀?”
孟勇敢想了想,说:“那倒也没那么绝对,最好是尽量少提她,最好不提她。”
徐晓斌又赶紧点头,连声说:“知道了,我知道了。”
倪双影是趁着徐晓斌不在的时候,敲开孟勇敢的宿舍门的。孟勇敢正蹲在地上擦皮鞋,不光把自己所有的皮鞋都擦了一遍,还学雷锋做好事地把徐晓斌所有的皮鞋都拖出来擦了。他吹着口哨,擦着地上布阵整齐的皮鞋,心情无比的好。有人敲门,他喊:“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竟然是悅双影。孟勇敢没有思想准备地吓了一跳,没蹲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孟勇敢坐在水泥地上问:“怎么是你呀?”倪双影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我呀?”
白从跟他去看了一场篮球比赛,又共同守住了那么一个天大的丑闻,倪双影在孟勇敢面前放松了许多,人也机灵了,不但话多了,还赶趟了,一句接一句的,也有点意思了。
孟勇敢索性就坐在地上擦了:“你有什么事吗?”倪双影站在门口说:“没事就不能来吗?”
孟勇敢故意往皮鞋上吐了口吐沫,说:“一般都是无事不登三空殿。”
倪双影叫道:“天哪!你怎么往鞋上吐吐沫呀?”孟勇敢说:“你懂什么,这样擦得亮,再说也省鞋油。”倪双影打了个寒战,伸了下舌头:“哎呀,真恶心!”孟勇敢说:“嫌恶心你就走,谁也没请你来犯恶心。”倪双影不说话了,站在那儿盯着孟勇敢看。孟勇敢仰望着她,问她:“你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干吗?”倪双影还是不说话。
孟勇敢又说:“评功评奖早结束了,你们还用再到处做工作吗?请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倪双影的胸脯拉起了风箱,一起一伏地还挺好看。但孟勇敢对此是视而不见的,他又往徐晓斌结婚时买的高级皮鞋上吐了口吐沫,吹着口哨,用力地擦着。
倪双影扭头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了手里的纸袋子。袋子里装着她一针一线、满含深情织的毛背心。她扬起手来,用力地将纸袋子丢到孟勇敢的床上,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徐晓斌差点同倪双影撞个正着,他一个急刹车,两人才没有撞上。倪双影的脸色非常难看,一句话不说,就跑下楼了。
徐晓斌推开房门,见到的是坐在地上的快乐的擦鞋匠。徐晓斌都有点糊涂了,他死活也想不明由,这门里门外怎么会反差这么大?简直就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嘛!屋外的倪双影是在万恶的旧社会里,而屋内的孟勇敢则吹着口哨,满脸放光,分明是沐浴在社会主义明媚的阳光下,这简直太奇怪了。
“怎么回事?”徐晓斌奇怪地问。“什么怎么冋事?”孟勇敢反问,一点都不像是装的。“我刚才碰到倪双影了,她怎么好像很不高兴?”
“她不高兴了吗?”孟勇敢又反问,更不像是装的了。“她来干什么?”徐晓斌只好从头开始问。孟勇敢说:“她来告诉我,不要往皮鞋上吐吐沫,说这样恶心人。”
“什么?”徐晓斌跳了起来,“奶奶的!你又往我的皮鞋上吐吐沫了?”
孟勇敢咧着大嘴乐了,说:“对呀,不吐吐沫能擦得这么亮吗?老兄,你别这么紧张,我不光往你的鞋上吐了,我还往我的鞋上也吐了呢。”
徐晓斌一屁股坐到孟勇敢的床上,气愤地说:“你往你自己的鞋上吐我不管,可你别往我的鞋上吐哇!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孟勇敢看他气成那样,更高兴了,说:“行吧,下次再听你的。”徐晓斌没好气地说:“没有下次了,下次你不用给我擦了,我拜托你,我求求你了!”
孟勇敢丢掉鞋刷子,爬了起来,说:“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学个雷锋、做个好事也这么难。”他走到床边,扒拉开徐晓斌,从他身后拿出了倪双影丢下的纸袋子。
徐晓斌问:“这是什么?”
孟勇敢说:“谁知道。这是那丫头刚才丢在这儿的。”孟勇敢打开纸袋,拿出了那件米色的、细羊毛织的、鸡心领的毛背心。
孟勇敢抖着毛背心,用河南话明知故问:咦!这是件啥?”徐晓斌笑了,也学髙副连长的口音说:“咦!这是件毛背心!”孟勇敢还是用河南腔:“咦!她这是做啥来?”徐晓斌不笑了,正经起来,正色道:“你正经一点吧,再这么不正经就不对了,不厚道了。”
孟勇敢像烫手似的,把毛背心丢到床上,说:“奶奶的!不对她再厉害点,还真不行呢。”
“你刚才怎么对她厉害了?”徐晓斌问。
“我哪对她厉害了?我这不正后悔吗?我要是真对她厉害了,她能这么明目张胆吗?她还越来越来劲了,真让人头痛。我再不跟她把话说明白,还真不行了呢。”
徐晓斌没说话,但叹了一口气。
孟勇敢问他:“你叹什么气?有你什么事呀,看把你愁的。”徐晓斌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这第二口气让孟勇敢警觉起来,他按着徐晓斌的肩头,望着他的眼睛,再一次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叹气?”
徐晓斌望着他,认真地说:“你说这个人哪,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呢?”
孟勇敢更警觉了,他加重了手的力量,用力按住徐晓斌,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是将心比心?”
徐晓斌真想就此对他把话说清楚,让他想想自己暗恋唱东方的痛苦,再体谅一下人家倪双影暗恋他的心情。可是,他觉得他还是不能说。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分寸还是要把握的,尤其是对孟勇敢这种又爱面子、又爱里子的人,这种人的自尊是万万伤不得的,尤其不能把这种事说开,否则他会无地自容的,然后会与他渐行渐远的。这是徐晓斌最担心的。孟勇敢对他来说,像亲兄弟一样,不对,不是像,而是就是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对于他来说,友谊和爱情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在他心目中,孟勇敢同许兵,有时候就是半斤和八两,是差不多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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