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师抱歉极了,让许沁上台。
许沁不紧张,也不兴奋,用一种无波无澜的语调说:“大家好。我是孟沁。”
她一句话介绍完毕,台上台下都没声音。
鲁老师想鼓励她多说几句:“孟沁,你有什么爱好,跟大家说说。”
许沁摇头:“没有。”
鲁老师看向全班同学:“那就到提问环节,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鸦雀无声。
一个毫无信息的人,有什么能问呢。
就在这时,后边响起那男孩的声音:“哪个孟哪个沁啊?”
许沁:“子皿孟,水心沁。”
“真乖诶。”提问的男生勾起嘴角,碎发半遮住他的眼睛,里面有教室日光灯的倒影,白色的光如水一样,亮闪闪的。
“焰哥又调戏女生。”
男生们起了一阵哄笑。
“宋焰!”鲁老师斥了他一下。
有同学反应过来:“宋焰也没自我介绍。”
起哄声此起彼伏,揭示出那是个受欢迎的坏男孩。
宋焰原地不动:“大家都认识,我就不多说了。——老鲁,下课了啊。”说着人就起身往教室门口走。
一片不满的吵闹声。
“还没提问呢。”
与许沁隔着一条通道的男同学大声问:“去年左丽——就怀孕退学那个——她爸妈找到学校来,你们班上六个男的逃学了。说,那天你哪儿去了?”
“去找你妈了。”宋焰从通道走过,说。变声期嘶哑的少年嗓音从许沁头顶落下来。
他走出教室,留给许沁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许沁自认和宋焰没有半点交集,她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回宿舍,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像飘荡在校园里的一只孤魂。
而宋焰呢,走到哪儿都朋友一群,男的女的都围着他,只要他在,教室里就闹死了。可他很少在,他翘课,旷课,抽烟,打架,整天见不着人影。
但那个周末放学后,毫无预兆,宋焰把许沁堵在路上,向她宣告他看上她了。两人对站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还是宋焰让步。
他很不高兴,拿出一支烟点燃,一言不发地抽着,抽完了才扭头看许沁一眼,一副“你丫不识相”的表情。可他看着看着,最终却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头,说:“走吧。”
许沁拔脚便走,经过他身边,听到他说:“下周见。”
他放她回家,并不等于放走她。
“下周见,孟沁。”宋焰说。
许沁回到家后一点儿异样没有,只说路上耽搁了,绝口不提被宋焰“骚扰”的事儿。
可星期一,宋焰根本没去上学。
第12章
周一,宋焰没来上学。
周二没来,周三没来,周四也没来。
到了周四晚上,许沁在宿舍里收拾完东西,准备睡觉,听见窗外有人翻墙的声响,随即,是爬树的响动。
她走上阳台,拉开窗帘,就见宋焰叼着根烟坐在树杈上,挑着眉看她。
许沁掩好身后的窗帘,问:“你来干什么?”
宋焰不答,反问:“小家伙,想我没?”
许沁诚实地摇头:“没有。”
宋焰脸色僵了一僵:“你再好好想想。”说这话时,他眼神有些危险,像在威胁。
许沁不吭声,两人对视着,站了几秒后,许沁意图结束这无聊的僵持:“我走了。”
宋焰:“站住。”
许沁站住,没表情地看着他。
宋焰下巴往树下一指:“下楼。”
许沁没这个打算。
宋焰:“给你五分钟,你不下来我上去。——就算你睡了,我也把你从被窝里揪出来。”
许沁下了楼。
宋焰站在通往操场的台阶旁,一棵大榕树下。
她走过去,在离他两三米开外站定,不靠近,就那么表情平平地看着他。
宋焰盯着她看,一时也不说话,看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一边抽烟一边时不时看她一眼。许沁没有多余的反应,只一双眼睛盯着他不曾移开。
两人便这样沉默对视,直到宋焰抽完一根烟了,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包东西,朝她一扔。
许沁接住,一看,是包话梅糖,看上去很普通,但许沁心里一咚。那是她家乡梁市的话梅糖,北方没有卖的。
她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更不知他从何处得知她的家乡在梁市。她抬起头诧异地看他,他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惊讶和疑问,足够了。
他表情酷酷冷冷的,嘴角得意的一勾也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复拽拽的神色。
只因她脸上涟漪般漾过的表情,少年已心满意足。
宋焰挑挑下巴:“回去吧。”
许沁低头看看那包糖,又抬头看看他,很明显她有疑问,但什么也没问,转身就走。
宋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色突然变得极度难看。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扭过来,寒声道:“把衣服脱下来。”
许沁怔愣。
宋焰扔掉手里的烟头,不由分说把她的校服外套扒下来——她校服背后被人用墨水画了个乌龟。
她是转学生,不爱说话,没朋友,免不了成为大家排挤的对象。学委不找她收作业,发作业本也把她的扔在垃圾桶旁,轮到她值日同期的值日生都提前走……
宋焰又哪里会想不到那些招数。
他攥紧了拳头:“谁欺负你了?”
许沁不吭声。
“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啊?”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小声说。
第二天上学,许沁穿了件极其宽大的校服外套,背后写了两个字:
“宋焰”
而宋焰规规矩矩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一整天都盯着许沁,时不时冷冷地瞟一眼靠近她的“不法分子”。
再没人敢欺负她。
许沁想过,宋焰会不会知道,她下楼的时候特意拿了校服套上。为了等他看见,她迟迟没洗掉上边的墨水。
知道,或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是会喜欢她。
而下楼的那一瞬间,她喜欢宋焰吗?
没有。
……
国庆节是仅次于春节的急诊高发节假日,和往常一样,醉酒的,食物中毒的,频频送往医院。在路上碰了撞了闹纠纷的也多。许沁倒一如既往没有多余情绪,跟个调控的机器人一样。
小南一边羡慕门诊的护士医生都轮休去了,一边吐槽110和交警,一点儿小磕磕碰碰也不管对方什么情况全往医院送,一些人没病瞎叫唤不说,还赖着不给诊疗费大闹急诊室,更有甚者,在医院里闹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又吵又打的,当菜市场。
长假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每个人都意外地紧张,精神高度集中。因为长假的开始和收尾阶段是高速路车祸高发时段。无论广播、路牌提醒多少次不要超速,不要酒驾,不要疲劳驾驶,总有人或心存侥幸,或对自己的控制力有着盲目狂妄的自信,一个接一个往鬼门关冲。
最后一天,三院急诊科收到三起重大车祸伤者,几个组的医生护士轮番上阵,许沁他们组一直手术到凌晨四点才下手术台。
许沁出手术室时,被激动的家属撞了一下,腰疼欲断。
家属们得知手术成功,拉着医护人员痛哭流涕千恩万谢,许沁退去一旁,抽身离开。
许沁回到办公室写记录,新来的护士小东走进来,一脸动容:“太感动了。”
“怎么了?”
小南解释:“刚才那个家属跟李医生下跪磕头,一直道谢。”
许沁低头写字:“有这功夫,不如放李医生回去多休息一会儿。”
小南小北已经习惯,不觉有异。
小东忍不住:“许医生,家属有心感恩,对医生存有感激,你不觉得感动吗?”
许沁头也不抬:“他们很快就会忘的。”
小东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如果警察救了你,你很快就会忘吗?”
“会。”许沁说,“人本来就是健忘的动物。”
就像那个雨夜,一个叫宋焰的消防员救了她,她很感激,被他拖出汽车的那一刻视他为英雄。可过后就忘了,生活那么忙,她不会每天都把他的功绩回想一遍。
就像他们的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轻而易举就被她忘了。
许沁握笔的手停了一下,短暂的一秒,便继续快速书写。
“你见过哪个患者在出院之后再回来感谢医生的?”许沁淡问。
小东哑口无言,扭头看小南;小南耸耸肩,摇头表示没有。
小东不服:“可当时感谢过就够了。再说,接受患者和家属的感谢,你不会自豪骄傲吗?”
许沁抬起头:“对我来说,人救活了,这是工作要求和职责,仅此而已。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
她说完,自若地低头继续书写。
“你认为这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所以不需要别人感恩戴德?”小东琢磨着,虽有悖于她以往的经历,但也有道理,“许医生,你这种态度我很佩——”
“这话还有后半句。”许沁手中的笔在纸上敲了一下,再度抬眸,
“如果没救活,他死了。这也不是我的责任,不是我的错。”
小东一怔,这可真是一位冷酷的医生啊。
“许医生,人死了,你真的不会自责?”
“作为医护人员,要清楚地接受一个现实:医学作为一门科学学科,有它的局限。如果一个病人的病情超出了医学的局限,那便是他命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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