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手指细而软,殷逢感觉到很舒服,倒也听话,抬起身子,但双臂依然从后方按在她的椅背上,他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的领……”殷逢说,“传递给他们的不是恶,而是’善’。他告诉他们,正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或许还告诉他们,这样是在赎罪。他告诉他们,通过这样的’惩恶’,会治好他们的心灵创伤。他给予他们的,全都是看起来积极、向善、美好的影响。所以我们才会看到,那些人能够宁静、安好地生活在一个房子里。他们会对组织那么忠诚、坚定、虽死无憾。他们以为’他’治好了自己,实际上却走上一条更加扭曲的人生之路。”
尤明许在手指间把玩着小小的空茶杯:“‘他’?”
任何群体,都一定有领导者。只不过这个组织的领导者,以前根本无迹可寻。你也根本无法设想他的模样。但现在,随着6名成员身死,刑侦专家的结论和殷逢的分析,那个’他’,似乎已有了模糊的轮廓。
尤明许又想到曾经尤英俊提过的那个人——他说总觉得有个人窥探着自己,威胁自己,令他感到压抑而恐惧。这个人会是曾经潜伏在他身边的卫澜吗?但是看殷逢抓住卫澜的一连串动作,她不信卫澜能带给殷逢这么大的威慑力。
那会是’他’吗?
殷逢感觉到过他的存在?会和他产生过交集吗?
殷逢回到对面坐下,像是觉察了她的疑虑,他说:“对于那个领,我也有一些分析推断。”
“你说。”
“第二个。”他淡道。
尤明许没反应过来,皱了一下眉,他却已话锋一转:“他的年龄不会很轻。从他身边聚集的人的年龄层,还有他对这些成熟罪犯的影响力来看,至少在3o-5o岁之间。”
这一点,尤明许一想,就觉得同意。年龄代表的是阅历和思维结构的成熟性。一个年轻人,可以是个犯罪天才,但要理解顾天成、向荣这样的人的心理状态和人生起落,甚至还要对他进行洗脑和影响,那就必须是个具有相当丰厚人生经验的人,才能做到的。
“第二点,他极其仇恨有罪之人,一定遭受过非常不公正的待遇和打击。失去过人生最珍视的东西。”
尤明许点头。合情合理。
“第三点,他不信任司法和警察。但从该组织成员一直以来对待警方的态度来看,也不仇恨警察。”
尤明许想了想,确实。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暗中进行的,之前杀的6名有罪者,也伪装成自杀或意外现场,明显就是不想引起警方怀疑。
“第四点,他非常聪明,特别善于掌控他人的心理和情感。他还很有钱。”
“嗯。”
这时殷逢忽然笑了笑,说:“第五,你觉得他为什么会盯上我?还会在我身上花这么大的气力?”
尤明许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看着他衬衣上的纽扣,脖子的线条很清晰,还有他白皙的下颌。
“为什么?”她问。
“你不觉得他做的事,有点眼熟吗?”殷逢说。
尤明许抬眸看着他。
他嘴角有很轻的笑,眼神却是寂静的。
尤明许心中猛的一抖,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他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想到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说:“他在和我做相同,却又不同的事。”
涂鸦、老九、小燕、冠军……每一个都曾经是有罪之人,每一个都曾经心怀善念,却被生活击溃毁灭。是殷逢让他们重拾信心,殷逢“收集”了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跟在自己身边,不再犯罪。所以尽管他身边这些人,又是还是邪气横生,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内,但殷逢掌握了他们的心灵,殷逢就是那道枷锁,挡在他们与犯罪之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明许脱口问道,这也是她想问很久的问题。
殷逢静静地看着她,说:“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尤明许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这么大道理的一句话,竟然从殷逢的嘴里说出来。他一向好像活得冷酷又任性,但当他真的这么说了,你又觉得,他说是这样,就是这样。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殷逢先说道:“所以,他盯上我,对我做那些事,不是因为我们原本以为的,他选中了我。而是他在同我比较、较量。”
尤明许一怔。
殷逢冷笑着说:“比较谁所信奉的,真理。比较谁才能带给有罪之人,真正的宽恕和新生。那么最好的测试方法是什么?就是拿我来验证,毁掉我,加害我。如果我扛不住,成为有罪之人,那么他们最重要的一步就达到了。犯罪之门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停止。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引导我成为’惩罚者’了。所以,当他们知道我’杀’了你时,才会那么迫不及待露出马脚,因为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
尤明许沉思片刻,不得不说,尽管这种“较量”方式匪夷所思,可又有着奇特的说服力。
这样,才符合心理变态者的逻辑。
“你们俩的做法,确实有相似之处。”尤明许说。
“是啊。”殷逢转了转茶碗盖,出清脆细微的碰撞声,“宇宙之大,人生百态,我偏偏和他殊途同归。就好像……我和他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
尤明许心头像是有根弦被他拨的跳了一下,沉默不语。他也只是静默地看她,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换了话题:“案情分析到此为止。上了一天班累不累,我陪你去下面走走?”
尤明许却不答,端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也给他满上,他盯着她的动作。
她笑了一下,说:“回到这次的事上来。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圈套给卫澜跳。那个被你抱着的女孩,只是为了激怒我,引起矛盾……”
殷逢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抱了?”
尤明许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那之前你对我说的话,也是计划之一,设计好的吧?”
她神色如常,殷逢却盯着她的眼睛,问:“哪些话?”
尤明许脸色都没变一下:“你想要重回我身边的话。”
殷逢静了静,慢慢靠回椅子里,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桌上两人间的茶壶,说:“那的确是设计好的,为之后激怒你做好铺垫。但也是真的。”
尤明许不说话。
屋内一时极静。只有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和依稀的远处鸟鸣。
然后尤明许就听到殷逢说:“我等了几天,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那两份报告,是不是真的?尤明许,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我可以生活得很好,很成功,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感受到过我的心,我也感觉不到别人。过去,我和女人一向相处不长,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带给我心动和安全的感觉。我和她们在一起,只是为了热闹,其实觉得枯燥至极。
这些年,我经受过很长时间的寂寞,始终克制着某种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冲动。我竭尽全力阻止自己走向它。精神长期压抑的结果,就是在他们的迫害刺激下,我成为了尤英俊。尤英俊是我最后走投无路的逃避,既是逃避他们,也逃避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可现在,我还是回来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经历了什么,但那些与生俱来的、强烈得令我无法掌控的、极其不稳定的欲望,突然就变得具体了。
我的欲望就是你。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样的我,你还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尝试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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