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九年二月十八,明成祖永乐帝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远征鞑靼部。
大明王朝初建之时,元朝的一部分军事力量撤退到长城以北的大漠中与明军继续对抗。后来由于内部发生政变,分裂而形成兀良哈、鞑靼、瓦剌三大主要部落。他们各据一方,利用游牧民族善骑射的特点,经常趁水草丰沛,马壮兵强的夏秋季节,以长途奔袭的方式越过草原大漠,绕过明军的要塞防卫区域,深入到长城以内抢夺财物,劫掠人口。对于大明的统治不断造成威胁,朱棣即位后采取恩威并施的政策,一方面对其首领加官晋爵,互通贸易;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出兵远征。
这一次的战事就是源于永乐七年和永乐八年的两次征讨失败,更以最近一次的全军覆灭,主帅与四名大将战死阵前的惨败,让朱棣恼恨异常,于是一个原本就沉迷于战场搏杀,陶醉于金戈铁马的英雄,再一次披挂上阵。
大军一路疾行飞驰,并不多作休息,行军极为辛苦。朱棣此次特意将皇长孙朱瞻基带在身边,一面要他熟悉军中事务,一面还要沿途深入民家,体察民情,“每过田家遍览器具及衣食。”
“这是为君者,不可不知的事情”,经过皇长孙生辰宴会上的明争暗斗之后,朱棣仿佛下定决心,皇太子虽然不够理想,但是他把希望寄托在瞻基的身上。记得当总管太监马云告诉他,皇太子在翊坤宫门口显些摔倒,汉王和朱瞻基的那番对话时,他就暗暗发狠,高炽是不够好,但是,那也容不得别人来诋毁。
连日的急速行军,权妃有些受不了,夜晚宿营的时候,她揉着酸痛的身体,靠在朱棣怀中低声哀求:“陛下,一定要如此急吗?”
朱棣轻哼一声:“兵贵神速,速度就是气势,速度就是胜利!”
这是朱棣的信条。
于是三月出塞,抵凌霄峰。四月,抵阔滦海。五月初,进至胪朐河流域。
这里就是曾经在几个月前,也就是永乐八年,由邱福率领的远征军,全军覆没的胪朐河,由于时间不长,四处仍然可见死难明军的尸骨和盔甲武器,战场上,敌人是只管杀不管埋。
迎风而立,朱棣看到了这一场景,便让手下的士兵们去寻找明军尸骨,并将他们就地埋葬,入土为安。
在掩埋忠骨的兵士中,他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量还没有长足的年仅十三岁的皇长孙,朱瞻基。
他穿着普通兵士的服装,身上满是污垢,泥泞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神色。
朱棣回首看着那条湍流不息的胪朐河,沉默不语,思索良久,才开口说道:“自此之后,此河就改名为饮马河吧。”
就在此时,鞑靼部首领本雅失里闻讯,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大举进攻,自知难以与之相敌。于是尽弃辎重孳畜,仅率七骑西逃瓦剌部。
而鞑靼太师阿鲁台则率众东逃。
朱棣先是追击打败本雅失里,后又挥师攻击阿鲁台,双方决战于飞云壑和静虏镇。朱棣亲率精骑直冲敌阵,阿鲁台坠马,然后逃遁。朱棣乘机追击,斩杀无数。
至此,明军大胜,朱棣命令停止进攻,胜利还师。
大军开拔之前的一个晚上,朱棣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他一人悄然走出大帐之外,深思远眺,似有无限心事,然而,沙丘上的一抹黑影让他略略吃惊。
那个身影正是皇长孙朱瞻基,朱棣用眼神制止了不远处的兵士,让他们不要出声,而他自己则悄悄跟上,只看到朱瞻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地上捧起一把此处的沙土。用布包好放进荷包之中,心里不免奇怪,于是开口问道:“基儿,你在做什么?为何要带走鞑靼的沙土?”
朱瞻基看到朱棣,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小心翼翼地请安问好,而是面色沉重,仰视着朱棣,坦白说道:“孙儿心中万分感谢皇爷爷此次出征令孙儿随行,这一行实在是受益匪浅。”
“哦,那就说说,你有何体会?”朱棣拉着朱瞻基席地而坐。
“孙儿在想,当初秦始皇汉武帝,文治武功,天下八方臣服,四夷朝贺,是何等的盛况和风光。即使是铁木真,一代豪杰成吉思汗,也曾经剑指天下、所向无敌。然而,辉煌转眼尽失,就在几天前,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这里,被皇爷爷打得落荒而逃。”
朱棣不动声色,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朱瞻基仿佛自言自语:“一切都过去了,只有那辽阔的草原,这片土地和奔流的河水还在。所以,孙儿要带一捧土回去,让它时时提醒着自己,皇祖今日的威风八面,四方臣服,是如何的不易,而孙儿不能像成吉思汗的子孙那样无用,忘记了自己的先祖,把祖荫输得如此干净!”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口中说出,在朱棣听来,竟然如同万马奔腾,号角冲天一般让人激情澎湃。
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自己长久以来的心事,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担心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程时又与出征时的情形各不相同,一路之上,朱棣刻意放缓了速度,带着朱瞻基走一处,看一处,细说当年马背上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与故事。
当队伍路过山东临城的时候,朱棣下召,在此处做短暂停留。
此处离汉王的封地青州不远,汉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赶来接驾。
“父皇!”朱高煦在行馆外,就大声呼唤。进得室内,更是扑通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朱棣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此时直起身说道:“是煦儿来了!”
朱高煦伏在地上:“煦儿恭喜父皇旗开得胜,煦儿没能跟在父皇身边鞍前马后的侍候,真是愧为人子!”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叹了口气:“起来,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这才站起身,坐在下首。
“朕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从小好武,勇猛善战,几个皇子中最似朕,朕也是最看重你,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朕给不了你,你也不要觊觎!”说到此,朱棣目光如炬,直射向朱高煦,“这一次出征没有带上你,你觉得委屈,可是朕只能如此!”
朱高煦抬起头,他倔强地望着朱棣:“父皇,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要去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孩儿只是希望能跟在父皇身边,替父皇分忧!”
朱棣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很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父皇!”朱高煦腾地站起身,眼中神色犹如受伤之兽,“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母后就是如此,而今,父皇也是如此?煦儿何错之有?只是因为我比大哥健全,只是因为我有战功,就要受到如此遭忌吗?即如此,煦儿倒不如立时断了胳膊、断了腿,也好让众人放心!”
“你!”朱棣一拳砸在案上,“滚出去!”
朱高煦强忍着心头之火,依旧行礼,随后退下。
临城行馆东侧上房内。
权妃福姬泡在浴桶中,神情有些恍惚。
随侍的只有贴身侍女吕儿,吕儿满面忧心:“娘娘,如今还没有决定吗?”
权妃默不作声,她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对自己的嘱托和命令。
为什么要听他的?不能不听吗?权妃将头埋在臂弯中,让自己的脸浸在水中,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的泪水。
“娘娘!”吕儿还待再劝。
而权妃仿佛已经打定主意,她站起身,吕儿立即拿起浴巾为她擦拭,换好衣服,权妃回首一笑:“去,为我冲一碗胡桃茶来!”
“是!”吕儿脸上漾着欣喜,步子轻盈,欢快地闪身出去。
夜色沉沉,一曲箫音如泣如诉,引着朱棣走入东院,侍女们立即叩拜。
朱棣一挥手,侍女随即纷纷退下。
朱棣推门而入,权妃背对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只穿了一件雪绸的里衣,尽显玲珑的体态,朱棣进屋,她仿佛浑然不知,依旧专注地吹箫。
朱棣一把将她扯在怀里,捏起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直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径直地对上自己的眼。
朱棣在那里面看到了矛盾,看到了挣扎和犹豫。
这些情绪激起了他的兴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就去扯她的里衣。她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带,那神情犹如第一个晚上时的紧张与拒绝。
朱棣有些迟疑,他微微皱起眉头,“松手!”
她没有松手。
朱棣仿佛有些恼了,一把扳过她的手,紧紧按在床头,猛地扯开衣带,薄薄的里衣瞬间被撕成飞絮,片片飘落在地上。
就像领军做战,冲锋在前一样,权妃今晚的拒绝与挣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与血腥,他孤军深入,攻城掠地,肆意而残忍,只杀得敌人苦苦哀求,仍不放手,直到最后她在他的身下昏了过去,他才停息。
站起身,穿好衣服,朱棣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权妃如同落花般柔软,她低声问道:“陛下,你喜欢福姬吗?”
朱棣没有回答。
“陛下,你会记住福姬吗?”权妃已然泣不成声。
朱棣并没有转身,而是推开门,向外走去。
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仿佛杯盏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轻哼一声,唇边露出一丝轻蔑,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而从厢房跑出来的侍女吕儿匆匆进入房内,看到地上杯碗的碎片,脸上一喜:“娘娘,可是喝了?”
福姬点了点头,随即扑在床上,失声痛哭。
“喝了就好,终于可以放心了!”吕儿将碎片收走,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朱棣带着朱瞻基正准备在城中四处走走,只听东院一片混乱,哭声一片,刚要唤人去查,内侍总管马云已然跑了过来,面色十分难看:“陛下,陛下!”
“慌什么?你是那种没经历过事的人吗?”朱棣低声训斥。
马云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权妃娘娘,权妃娘娘过世了!”
“什么?”就是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朱棣也暗自吃了一惊,回想到昨夜权妃的种种反常,立即闪过一个念头。
“太医过去了?”
“是,随行太医都过去了,已然,已然没救了!”
“陛下,陛下,说是急症,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留步!”马云见朱棣已然迈步向东院走去,立即大惊失色,“快,拦住陛下,拦住陛下!”
御前侍卫立即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挡在朱棣面前。
朱棣停了步子,回过头盯着马云:“人,你看见了?”
“是!”马云点了点头。
朱棣心中已然有数,一脚踹开挡在前面的侍卫,几步就进了东院,一进室内,就看到厅里跪着两名太医,再往里走,就看见床上的福姬,与跪在床前的吕儿。
福姬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朱棣将手放在她鼻子下面,确信已然没了呼吸。
吕儿突然双手捧着那只玉箫,哭诉道:“万岁,这是娘娘留给万岁的!”
朱棣接过玉箫,神情有些漠然:“她临走的时候说什么?”
“娘娘说,谢陛下厚爱!请陛下保重!”吕儿深深低垂着头,如泣如诉。
朱棣紧握双拳,只说道:“很好!”
三日后,朱棣下旨,将权妃葬在临城峄县郊外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并命令当地百姓出役看守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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