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微在门口驻足,周公公与门外执守太监首领耳语片刻,那人进殿回话,不多时走出来,冲若微示意她进殿。
若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当她终于置身在这高大华美的乾清宫殿内的时候,她对着御座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民女孙氏若微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如珠似玉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中,还带来回音绕梁。
“万岁?”御座上的朱棣轻哼一声,一挥袖,什么东西随即飘落在若微面前,若微低着头,跪在殿中,纹丝不动。
“看看,你看看,如此大胆妄为,朕都不能安枕,哪里还能有万岁之寿?”朱棣几乎是在咆哮。
“父皇息怒,料想她一个小孩子,不过受人支使罢了,如今查出幕后所指才是当务之急!”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内传来,若微抬起头,这才看到原来殿内除了天子还有一人,此人自己识得,若微冲着他又是一阵叩拜,口称:“汉王殿下。”
汉王几步走到近前,从地上拾起朱棣丢下的那物,递给若微:“这个,可是你写的?”
若微一惊,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心中已全然明白。
朱棣仔细端详着殿中下跪的这个稚龄女娃,身形小巧,看起来确实不足十岁,只是那面上的神情如此淡然镇定,倒是让自己有些意外,而恰恰正是这份神情分明又让自己十分的恼怒,于是面上一沉,“这方子是出自你手?”
“是!”若微据实回答,心中已然无所畏惧,在她看来,自己这并算不得什么大错。然而她错了。
“你好大的胆子!”汉王指着她气急败坏,“凭你也配!也敢给太子殿下拟方问诊,简直是太荒唐了,只此一项就可定你的死罪!”
若微不慌不忙,冲着汉王展颜一笑:“汉王殿下说我是死罪,那自然就是死罪了,不过在死之前,还请汉王殿下赐教,若微所犯大明律例哪条哪款?”
“这个?”没有想到她居然敢回嘴,汉王一时顿住,对答不上。
“放肆!”朱棣心中对她小小年纪临危不乱的气度倒着实有些欣赏,只是皇家的威仪怎可令人轻易触犯,“你为何要为太子开此处方?”
若微不假思索,只把当日在花园的情形细细道来,每一句对话,包括太子殿下脸上的凄苦表情都一一详述,没有半点遗漏。
一席话说完,殿上立时寂静一片,朱棣龙目半眯,眼前浮现了太子生母徐皇后死前的那一幕,她紧握着朱棣的手,看了看已经在病榻前哭晕过去的太子,只说道:“当娘的总是偏疼那个身子弱的孩子,太子身形肥胖,不似汉王那般神武,一向不为陛下所喜,但是他心地最是仁厚,还请陛下日后能够多多宽待!”
若微见到朱棣沉思不语,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有恙在身,久卧床榻,仍然忧心百姓,所以若微虽然自知,无论如何这皇宫大内也轮不到小小女子逞强出头,然而却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太子殿下拟方配药,只是因为听到太子殿下口中所念的诗句,想着太子殿下居然自比病牛,心中定是凄苦得很,殿下病体之身还能一心挂寄百姓,正所谓我为人人,那么人人自然也可以为我,所以,小女才会尽心一试。”
朱棣收回思绪,凝神而望,不由失笑:“你?你真以为你能救得了太子殿下?太医院的太医调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十岁幼童?”
若微望着天子,展颜一笑,尽露天真之态,“其实此症并非难治,只是那些太医太过担心,而若微心无旁骛,自可以放手一搏,效果也就不同。”
汉王殿下刚待开口,而朱棣此时反而有了兴致:“你真有如此把握?你可知道,不管太子殿下之症有无改善,你都要重重被罚!”
若微抬眼看着朱棣,终于眼帘低垂,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好了,若微甘愿领罚,太子殿下未愈,若微自然罪责难逃,也该罚。”
朱棣点了点头:“如此,就罚你……”
此时执守太监又进得殿内起奏:“陛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求见!”
朱棣面上一沉,眼光扫过若微,本以为在她脸上会看到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然而让他诧异和失望的是她那双小小的粉面神色依旧。
“宣。”朱棣道。
太子与太子妃双双进殿。那一瞬,不仅是汉王,就是朱棣也颇为意外,都说天子喜怒不行于色,而此时朱棣失态了,他脱口而出,“炽儿!”
是的,三年了,朱高炽没有靠内侍相搀扶,而是自己走入殿内。
那么,一切都不必说了。
朱棣看了一眼若微,而此时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但是朱棣憋气得很,这小丫头肯定是在得意地偷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知道,困扰多日的易储之事可以作罢,太子可以站起来了,大明国不会出现被抬着上殿的储君了,朱棣又看了一眼汉王,他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朱棣心中暗自叹息,虽然高煦最像自己年轻时,但是,他毕竟差了一些,这样的心计与心胸,终不足以让自己废弃高炽而改立他为太子。
多日纠集在一起的烦恼,居然让一个小小的她给化解了,朱棣暗暗叹息。
于是,不赏不罚,若微有惊无险地在圣前度过了这场变故。
转眼就到了端午。
这是若微进宫以来,度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
每年的端午节,皇帝都会在三大殿宴请群臣,而后宫之中也会有相应的宴会和庆祝活动。
若微很早就想好了,自己人微位卑,名为公主伴读,实则备位东宫,以待成年后与朱瞻基相配,所以身份极为特殊,一言一行都影响着自己今后的命运与东宫的名望。
虽然对此,太子妃并未明说,但是湘汀已然早早提点过了,所以自己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这才准备好自己第一次公开亮相的全套装备。
一大早,若微没有用湘汀来唤,自己就醒了。
直奔箱子,挑出那件双蝶戏花的淡粉外衫,又选了件绣着细碎梅花的桃花色锦缎百褶裙套在身上,其实自己最爱的还是常穿的那件烟葱绿色的衣裙,只是如今自己不仅是公主的伴读,而名义上更是由东宫太子妃代育的淑女,所以若是太过随意地穿一件旧裙,恐怕太子妃面上不好看,可毕竟自己也终不是什么正牌的公主、郡主,所以自然也不能穿得太鲜亮了,想来想去还是这粉色是最适合的,小孩子吗,处处以小讨巧罢了。
湘汀闻得里屋有了动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姑娘醒了?”
若微应了一下,湘汀推门而入,不由一愣:“姑娘今儿怎么了?不仅起得早,还早早打扮齐整了!”
若微转了个圈,衣带飘飘,冲着湘汀微微一笑:“湘汀姐姐,我这身衣服还说得过去吗?”
湘汀看了,点了点头,不由赞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而紫烟早已从外间端来铜盆,又捧着帕子,于是两人默契地侍候若微洗脸,梳头,上妆。
不多时,便打扮妥当。
湘汀与紫烟捧着礼物跟在若微的身后,出了小院,来到东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也刚刚打扮好,今日的张妍,选了一件水碧色缂丝绣凤宫锻长褂,下面穿着明黄色真丝百褶裙,高盘了一个芙蓉归云髻,髻上插上金步摇,两侧旋吊的珍珠光彩逼人。
若微进来的时候,太子妃正在对镜整妆,看她进来,不由笑了:“若微今儿来得好早,可是来讨礼物的?”
若微面上娇笑连连,郑重地跪拜行礼,太子妃倒有些意外,刚待开口相问。只见若微从湘汀手中接过一物,双手奉上,口中说着:“穴枕通灵气,合花祝百合,若微仿古人,祝娘娘与太子殿下永合百宁!”
太子妃接过礼物细细一看,不由惊讶:“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个典故,能以穴枕相赠,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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