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眠盯着窗外的暴风雨。
春日里不仅有和风细雨,变起天时,一样瓢泼而来,打落满树残红,徒剩满园狼藉。
赵侠走过来,拿了他喝了一半的酒盅,送到楼小眠唇边,“来,楼相,也来两口!”
楼小眠低眸,然后笑了笑,伸手接过,仰脖饮下。
并未有一丝推诿为难之色栎。
赵侠凑到他身边,粗大手指摸向他的俊脸,“楼相倒是爽快人,也是……知趣人!想来在皇上那里早学得乖了?”
楼小眠清眸若有波光微漾,轻笑道:“关于我和皇上的流言,你也听说了?”
赵侠笑道:“那是自然。早闻楼相俊美无双,气韵超逸,不仅深得皇上欢心,亦皇后倾慕……我原想着必是传言有误。皇后那样的醋货,连女人都近不了皇上的身,又怎容得了楼相与皇上日日相处?原来还是楼相手段高明,不仅勾住了皇上,更赢得皇后芳心……却不知皇后腹中的孩儿,该姓许,还是姓楼?傅”
楼小眠玩弄着手中的酒盅,浅色的唇边笑意潋滟,竟有种让人眩惑的病态美。
他微微侧头,连声音都透着股慵懒的挑.逗,“你猜!”
赵侠手指移向他脖颈,顺着他瘦削的胸往下,用力扯开他衣带,笑道:“我猜,宫中门禁森严,楼相或许有能耐偶尔给皇上戴上一两顶绿帽子,想让皇后怀上你的种,只怕有点难度!”
外袍半敞,楼小眠唇色愈淡,却笑意不减。他抽出赵侠手中的衣襟,起身到桌边将酒倒满,亦送到赵侠唇边。
“来,也喝一杯助助兴?”
赵侠盯着他,忽一把抢过酒盅,抓过楼小眠的手腕,用力一扭……
只闻“咯”的一声,楼小眠闷哼一声,人已疼得再也站不住,无力跌坐地间,豆大的汗珠滚下刷白的面孔。
竟是被生生扭得脱了臼。
赵侠冷笑道:“楼相不仅风流出众,可手段阴毒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带刺玫瑰,想碰可没那么容易,是吧?不知刚这酒里楼相为我加了点什么调料?”
楼小眠虚弱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连荷包香囊都被你们搜罗光了,哪里来有别的东西?”
“是么?”
赵侠抓过楼小眠的头发,竟将那酒往他口中灌去。
楼小眠咳嗽,却没有挣扎,配合地将那一盅酒尽数喝了,然后喘着气苦笑道:“满意了?你看像有毒的样子么?”
赵侠顿了片刻,楼小眠果然没有半点中毒的模样,只是右臂被扭得脱臼,因那剧痛精神愈发虚弱,几乎是软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只是这般风姿绝世的男子,即便蹙眉呻吟,即便狼狈憔悴,都自有其清旷风华,——或令人心折,或令人恨不得折之而后快。
赵侠嗓间干涸,抓过他将他脱臼的手送回去,看他慢慢缓过来,才道:“算你懂事!凭你什么帝后将相,到爷手里都只是一样的……一样是男人,或者女人。好好陪爷一夜,对谁都好。”
楼小眠强撑着卧到榻上歇息,却阖了眼道:“赵侠,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赵侠警惕看他,“什么交易?”
楼小眠道:“我知道你不打算放过皇后,但我着实挺喜欢她。我可以陪你一晚,或几晚,或更久……你就让我把她带走,从此隐居山林,做一对寻常夫妻,再不露面。你只需找两具尸体来瞒天过海,让人人都知道我们已经死去,如何?”
赵侠呵呵笑道:“你这话,分明还是要我放过你们!”
楼小眠道:“若我们已经‘死去’,再碍不着谁的事儿,便是太后也不至于追究吧?”
赵侠点头,“嗯,不至于,不至于……”
太后追不追究已是后话,先敷衍着不妨。
目前于他最快活的,当然是将这个看起来如此高贵超逸的男子狠狠摧.折于身下,看他如女人般尽心侍奉,如蝼蚁般告饶求恕……
他扯下了楼小眠的外袍。
楼小眠眉眼倦怠,清弱得仿佛赵侠两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捏死,再看不出他是无力反抗,还是不想反抗。
但赵侠已能觉出他的顺从。
这位出了名的高贵的左相,为了生存一样顺从了他这样的草莽匹夫……
他蓦然间兴奋,伸手又去撕扯他中衣。
楼小眠低低呻吟一声,拿膝顶了顶他,“先替我把靴子脱了……我没力气了!”
赵侠笑眯眯道:“这时候便没力气,待会儿可怎么好?明儿下不了地,别说爷不疼你!”
他这样说着,却弯下腰去,替楼小眠脱靴。
厚实却寻常的皂底靴,看来并无异样,只是似乎略小了些。
他正待加把力时,仿若迫不及待般,楼小眠的另一只腿也伸了过来。
他的个子算不上很高,但腿很直,很修长。
即便在这样暧昧的情形下,简简单单的伸腿动作,居然也能优雅舒缓,清贵安闲,迥异常人。
赵侠看得微一失神时,忽见楼小眠双足一动,靴头隐约出现两枚小孔。
犹未及细看,小孔内蓦地喷射出大片浅灰粉末,正喷他一头一脸。
“楼小眠,你还敢使诈!”
赵侠大怒,连忙去掸那面粉般的细末时,却觉已有粉末钻入了眼睛,立时刺扎扎开始疼了起来。
他一边去揉,一边已将钵盂似的老大拳头击向楼小眠所在方位,刻意要将他一拳先打个半死,再考虑其它。
拳头砸在了木榻上,“啪”地一声脆响,木榻竟断了。
外面又一声惊雷滚过,掩住了这屋里的声响。
狸猫般翻滚到地上的楼小眠屏了呼吸,冷眼看着赵侠的咆哮大怒,紧抿的唇角透着寒意。
赵侠并没觉得那粉末对皮肤有什么影响,但自从揉向眼睛后,那粉末粘上液体像油锅里溅了水,哧啦啦几乎听得到眼睛里有什么被炸开的声音,原来刺扎扎的疼痛在顷刻间翻倍,并向血肉深处腐蚀蔓延……
“啊……啊啊……楼小眠你这小人,我要宰了你!”
他咆哮着,一手捂了眼睛,一手拔出长刀,只向想象中楼小眠可能藏身的方位胡乱剁去。
桌子倒地,杯盏跌落,饭菜淋漓洒落四处,转眼满目狼藉。楼小眠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得远了,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臂淡漠地看着他,仿若平日里闲来无事,隔了帷幕欣赏着一出好戏。
药性发作得愈发厉害,不过转眼工夫,赵侠已经满面糊着发黑血水,神色愈加癫狂痛楚,终于想到了向人求助。
“来人,快来人……抓住楼……”
外面风大雨狂,劈里啪拉的雨点打于檐角,再哗哗倾下,如一道天然的水墙,将屋内屋外界限分明地隔绝开来。
何况,楼小眠早已是瓮中之鳖,砧上鱼肉。
这么个病弱清秀的贵家公子与以勇武出名的江湖高手赵侠共处一室,双方力量天悬地隔,完全不对等。
便是有人听到一二动静,也只会当成赵侠猫戏老鼠的助兴环节,再想不出会有这样的反转。
赵侠丢开了刀,捂住黑血汩汩的眼睛嚎叫着摸往门的方向。
楼小眠轻捷地绕过他,捡起了他的长刀。
赵侠终于摸到了门,舒了口气般用满是黑血的手要去拉开时,背部已是剧痛。
快,狠,准。
虽没有内力,却恰到好处地从后背骨骼的间隙穿过,轻易推送入肉,直刺心脏……
门终于没能打开。
痛苦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嚣张好色的男人趴着门扇慢慢倒下。
楼小眠这才松了口气,捏了捏自己因用力过度而愈发疼痛的手臂,一步步地走到原先饮酒之处。
桌上的两盏银烛早已打翻,临近床榻处尚有一盏铜鎏银合欢花烛台,兀自幽幽摇光,勉强可供视物。
几样炒菜散落满地,自然不能吃了。但尚有几个菜包滚在一边。
楼小眠拾起两个干净些的,小心拭去上面灰尘,却不曾吃,而是寻来一干净帕子包了纳入怀中,看向囚室所在的方位。
木槿上午曾在马车上用过些干粮,随后遇敌、被囚,转眼熬至深夜,始终不曾有粒米下肚,早该饿了。她一生娇惯,何曾受过这苦楚?
此时他为她取鞋却一去不回,以她那性子,早该急坏了吧?
楼小眠有些悬心,但想着此刻木槿也正为他悬心,唇边不由弯出浅浅笑影。
极温柔的浅浅笑影。
死去的赵侠因着那药效继续在腐蚀着,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气味难闻。
但此刻当然不能出去,更不可能跑过去相救木槿。
六岁以前那个天资颖慧、学文习武根骨奇佳的神童已经死了。
他只是楼小眠,手无缚鸡之力的楼小眠。
他终究只将背风处最不引人注目的窗扇悄悄开了一线,深深地呼吸着,然后看向夜色中的层层雨幕。
依然深沉而喧哗,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脱下的外袍被泼了许多汤汁油污,已无法再穿,好在他刚被半逼着喝了不少酒,酒劲上来,又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虽仅着中衣,一时没觉得冷。
可此时夜风夹着雨点吹入,哪怕仅仅一线,亦有寒意直砭骨髓。
楼小眠皱眉,不觉抱了抱肩,然后抬手关窗。
但窗扇似被什么卡住了,他居然没能关上。
他吸了口气,忙向后退两步时,一道冷风扑面,已有人影湿淋淋跃入屋中,并随手将窗扇带上。
楼小眠看清此人,身形已是一僵。
头戴蓑笠,身披蓑衣,身手矫健,容貌一眼看去很寻常。
步入人海很快会被湮没无踪的那种长相。
但他脸上的皮肤看起来很怪异。
发白,发皱,仿佛浮在了整张面孔上,却让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更加阴鸷凌锐。
看到楼小眠神色,那人便压着嗓子笑起来,“怎么?不是郑仓或其他救兵,楼相失望了?”
楼小眠退后几步,倚着墙站定,淡淡道:“有点。”
那人走向倒地的赵侠,又问:“是不是还没绝望?”
楼小眠不答。
赵侠的眼睛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两个血窟窿,面部亦在不断蚀化中,屋中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那人也在距他五六步的地方顿住,拿手捏住了鼻子,叹道:“赵侠汪称江湖人,竟被一个文弱书生用类似化尸散的东西暗算了,这算不算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不对,是啄了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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