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伴随着罕见惊雷的秋日大雨,在咸安宫殿廊前的高檐下也挂出了一排水帘。立于窗边看雨的荀安如半仰螓首,瞧着庭院中被吹摇折腰的合欢花枝,喃喃自语:“明明秋节已至,怎么这雷声还如此吓人?”
素莹跪坐在荀太后榻边给她捶着腿,闻言笑道:“奴婢竟然不知道,原来大姑娘还怕打雷?”
荀安如抚着垂发想了想,摇头道:“倒也不是怕,不过从小就听说,电闪为天道之目,惊雷为天道之警,所以每到雷电之时,安儿便常常自省言行。既然从未行过有违天道之事,哪怕百鬼夜行也不会伤我,细思也就不怕了。”
语音刚落,一个炸雷打在窗外,荀太后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紧握住靠榻的扶手。
素莹面色有些发僵,勉强接了一句:“荀大姑娘天真烂漫,也难怪太后娘娘如此宠爱。”
荀安如这番话实为言者无心,并没有注意到殿内突然凝滞下来的气氛。她离开了窗边后,一如往常般为荀太后熏香解发,服侍她更衣就寝。
次日一早,天光放晴。她到底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耐不住雨后清新园景的诱惑,提早便起了身,采来数枝带着水珠的新桂插瓶,引得满殿幽香。连荀太后都不禁动了游园之意,早膳后便吩咐要去御苑赏桂。
当天三皇子元佑有些时症咳嗽,怕冲撞太后不敢出门,前来请安的只有丽太妃带着二皇子元嘉,荀太后便顺口叫上他们同行。
其时花期最盛的是沧浪池边的一片银桂,树影间夹杂栽植了丛丛金菊,调配出金银流光之色。荀太后缓步走到池岸边,看着眼前泛起轻澜的水波,回头笑道:“昨夜大雨,这临水的桂花香,气息似乎更好了。”
丽太妃刚好立于她回首的方向,急忙应道:“太后娘娘说得是。”
二皇子元嘉自母妃身后钻出来,也朝向池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荀太后便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赞道:“嘉哥儿长得越发好了,看这小脸结实的。”
元嘉闻言展颜欢笑,“母妃也经常夸儿臣长得结实,那年全京城闹疫病,儿臣一点事儿都没有。”
丽太妃虽然不晓当时内幕,但也知那年的东宫太子命悬一线,几度危急,一时没来得及拦阻儿子出言,吓得手心都有些发麻。
荀太后果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这么看来,嘉哥儿的福气倒是比陛下还强了。”
这可不是一句能等闲听之的话,丽太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小孩子胡乱说话,有口无心,万望太后娘娘宽宥。”请罪的同时伸手一拉,将元嘉也拉得跪在了一边。
荀太后的眸色依然凌厉,语调分毫未缓,“小孩子懂不懂事,不就看大人怎么教吗?哀家早就下旨,宫里不许再提金陵那一年的事情,看来竟是被你当了耳边风,一吹即过是吗?”
“臣妾不敢,娘娘已经下旨,臣妾岂敢违逆?真的……真的没有再提过半个字啊……”丽太妃连续在石板路上叩首,额头很快青肿破皮,暗红的印渍染于石面。
荀太后这才皱一皱眉,斥道:“好了,何必装这个样子。带着嘉哥儿回去,闭宫静思三月,好生管教吧。”
丽太妃战战兢兢地又磕了一次头,垂首起身,带着元嘉惶然退去。两个小太监快速奔来跪下,拿了丝巾用力擦拭青石板上那抹血迹。
荀安如虽也时常进宫,但一名高阶太妃只因些许言语差池便拼命请罪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一时间也被吓得全身僵硬,怔怔地站在原地,没能跟上荀太后踱入桂林的脚步。
素莹回头见她发呆,停步拉了一把,淡淡道:“宫里不就是这样嘛,站在最高处,才没有人胆敢轻视。大姑娘慢慢学吧。”
也许是雨后游园的时候受了风寒,荀安如当天午后便容色萎倦,开始发烧,至晚愈发严重,烧得双颊通红,晕沉沉似昏似睡。
荀太后闻讯赶来探视,俯下身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皱眉问道:“好端端怎么病了?可是丫头们伺候得不够精心?”
跟随荀安如进宫的两名荀府侍女闻言立时扑跪于地,素莹忙上前笑着劝道:“娘娘不用担心,看起来烧得厉害,但太医说不妨事,按方吃药就能好。”
“在哀家宫里她哪能安心休养?”荀太后抚了抚侄女的额发,怜惜地道,“若是明日还不见好,你指派几个妥帖的人,先送回府去,养好病再进宫吧。”
素莹应诺了一个“是”字,搀扶着她向外走,走到门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感叹道:“大姑娘心肠太软,这么一点点惊吓,就受不住了。”
荀太后怔怔停步,神思悠远地发了一阵呆,也不禁喃喃感慨了一句:“是啊,可谁又不是像她一样,从这般天真怯懦的年岁……一天一天长大的呢……”
荀安如的风感之疾到了次日虽有所减轻,但到底未能痊愈,素莹依照太后的吩咐,安排了车驾侍从,将她小心地移到轿中,派了个掌事嬷嬷陪同一路送回了荀府。
咸安宫中的客人,出入接送自然是禁军负责,穿街过巷时周边行人都纷纷避让。萧元启回京已有数日,自知返程之期将近,以前交往颇密的旧友们总应该聚上一聚,便抽空约在朱雀坊的一座酒楼里。那辆护卫严密的华贵马车刚好打他楼下经过,倒让他看了有些不解,“真是奇怪,那又不是皇家的车驾,怎么由禁军拱卫?”
一位友人向窗外伸颈瞧了瞧,笑道:“你走得太久,好些事情不知道了吧?那是荀家的大姑娘,最受太后娘娘宠爱,她这是出入宫城,当然该由禁军护送。”
“我可听说了,这位大姑娘曾有高僧给她算过命,说是星格极旺,将来贵不可言,”另一位贵公子兴致勃勃地插话,“听起来就好像是要做娘娘的,可惜跟陛下的年岁又不太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个贵法。”
萧元启的心头微微一动,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由地发起怔来。旁边的友人推了他一把,呵呵笑道:“小侯爷去了一年多军中,想必历练了许多,跟着我们这些闲散人等吃酒,越发没意思了是吧?”
“哪有这话?不过是在外忙惯了军务,闲下来有些不自在罢了。都是我的错,自罚一杯。”萧元启回过神,忙端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
在座众人也都陪饮了一杯,又有人道:“说句实话,我一直想不太明白,这京城里繁华风流如此多的乐子,长林府又已经殁了世子,你说那怀化将军等着承袭王爵不就行了,干吗还非要去边境受风霜之苦呢?”
萧元启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间有些不悦,放下空杯瞟了他一眼,冷冷道:“若是人人都图京城安乐,只怕这京城也安乐不了多久。”
席面上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虽有人竭力打岔,到底不似旧日那般和谐,大家勉强又坐了半个时辰,也就各自散了。
萧元启闷闷地在街头独自闲逛,留守在府的何成突然急急忙忙找了过来,说长林府的长史前来召唤。他心知老王爷必定是已经写好了回函,赶紧整束衣裳赶了过去。
“你明日出发,将此信送回甘州。”萧庭生把密封的书函递入他的手中,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告诉平旌,我等着他的捷报。”
萧元启郑重叩首,应道:“请大伯父放心,侄儿必定日夜兼程,绝不耽搁。”
领了书信回到府中,萧元启紧闭房门,自己一个人拿出函件反复琢磨了许久。滴蜡的封印不敢动,倒是信封下方粘糊好的接口似乎还可以做些手脚。但是偷开密信终究有些冒险,他足足犹豫到了入夜才下定决心,命人送进来一个火炉,先烧水熏蒸,让粘连处湿软,再用微火烤出一个翘裂的缝隙,以纤薄刀片慢慢拨开,最后抽出了内里的信纸。比起萧平旌自北境递来的厚厚一封,老王爷的回函仅有两页,他自己先匆匆扫阅过一遍,随即塞入袖中,趁着沉沉夜色赶往了荀府。
对于这位新结盟友的来访,荀白水显然极为看重,一面命荀樾守在院中,一面亲自将他引入了书院最内间的茶室中。
“大人看的时候小心些,我可是冒险开封,这信还得送到甘州去呢!”萧元启一边递上信纸,一边微笑道,“可不要一时发怒,顺手给我撕了。”
荀白水无暇理会他半嘲讽半玩笑的话,匆匆展信阅看了一遍,本已凝肃的面色越发阴沉。
“这父子俩一里一外,算是已经商量定了,荀大人也必须得立即想出应对之法才是。”萧元启收起唇边的笑纹,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可是萧平旌的大动作毕竟还没有开始,老王爷掌理军务你也插不上手,反正我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应对……总不能派人去通知大渝康王,说长林军已有防备,让他多加小心吧?”
荀白水大吃一惊,断然道:“这是通敌叛国,当然不行!”
“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能斩落皇属军主力,于我大梁而言倒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萧元启侧身瞟了他一眼,“大人既然鞭长莫及,又为何不干脆随他去呢?”
不能放纵长林军任意施为的缘由,萧元启心里当然也是有数的,他故意说这么一句反话,不过是想刺激荀白水恼怒而已。金陵城如今是少主在位,长林王御前辅政,萧平旌在外掌兵,军政联手,内外呼应,怎么看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死局,之所以朝堂明面上还能勉强安稳,究其根源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老王爷年迈,素来也没有深入插手过政务,萧平章一死,长林府在朝中的实力至少减了一半;其二,萧平旌以前并不常在军中,尽管也时有参战,得过些军功,但其威望比之父兄,实有云泥之别。这一内一外的能量都尚有限,所谓京城边境遥相呼应也就仅仅是个理论而已,事实上这父子二人还根本做不到。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他们永远做不到。”萧元启将桌上的信纸仔细收好,抬头看向荀白水,“萧平旌这不已经开始准备起步了吗?若是他真能将敌国主力斩落马下又全身而退,请问大人,这大梁朝局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若是长林二公子的名望真的可以追平父兄,这之后又没有了北境战事牵扯,大批人马说走就能拉走……荀白水想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住自己的思绪,咬着牙根稳住表情,“若真是不幸如此,只怕到时朝野上下……都只能看着长林王府的脸色行事了。”
萧元启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荀大人这还算是心宽的。照我说,不仅朝野上下,连陛下将来要不要看脸色,只怕都是未知之数。”
“心宽的难道只有老夫吗?萧平旌此役若胜,你就算再折腾一辈子,那也肯定是追不上他的名望了。你们二人都是武靖爷的孙辈,论起来长林一脉还是收养的,小侯爷如此心高气傲的人,要你向他终生俯首,你可心甘?”
这句话尖如利刺,端端正正扎进了萧元启的心头,令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不过荀白水终归是掌政多年的老成之臣,很快便意识到两人这般互相讽刺并无益处,自己清了清嗓子,意图舒缓气氛,“好了,你我二人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呢?还是打起精神,好好想想该怎么利用这手里唯一的优势吧。”
萧元启不由挑了挑眉,“荀大人觉得咱们还有优势?”
“此刻长林王府也好,甘州营也罢,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了北境的动向,多少算是握有一点先机。”荀白水一手支额,一手在茶桌上轻轻地敲击,凝神思忖,“我觉得,他们父子两个之所以私下通信,多少还是知道这国丧期的忌讳……”
“忌讳谁不知道呢?但他们既然敢行动,必定是连这丧期兴兵的借口都已经想好了。”
“兴兵的借口……”荀白水眉睫一动,似乎受到了这句话的提醒,“既然他们想要把这两难的境况含糊过去,那老夫就得明着来,不能给萧平旌留下任何有借口的余地。”
萧元启没能立即明白,忙追问道:“大人想怎么明着来?”
荀白水负手在后,在室内缓缓踱行,反复推敲着自己心里的想法,“以小侯爷对萧平旌的了解,他日后解释,会用什么样的说辞?”
“嗯……他多半会声称是大渝先行挑衅,这攻守之间的分寸不好把握吧……”
“没错。既然他不好把握,那咱们就给他一个容易把握的标准。”荀白水找到方向之后,思路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老夫明日就进宫,想办法请陛下颁发一道明旨,就说……就说先帝托梦,称言为兵凶之气所冲,故明令四境各军,只可闭关御敌,不得主动寻衅,不得出城,不得联营,更不得随意扩大战事。总之,不给他发动大战的任何机会。”
皇帝陛下身为人子,居丧守制,下旨禁边境刀兵,可谓正正当当的一个“孝”字,而晓谕四境,也显得不是专门针对萧平旌一个人。只要能想办法瞒过京城的长林老王,抢先对外颁发出这道明旨,那么任何人都没有再行反驳的余地,委实称得上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一旦这道明晃晃的旨意摆在萧平旌的面前,他要么就依旨而行,要么就担下这抗旨不遵、丧期逾制的大罪,绝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萧元启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对这位短时间内便能想出反击之策的首辅大人不禁有些佩服,正要开口再称赞两句,庭院中突然传来了荀樾刻意提高的声音,“大统领,您怎么过来了?”
室内的两人同时面色大变,荀白水着急地左右看了看,有些无措。萧元启倒是一眼瞧见北墙另开有高窗,足尖一点,疾如闪电般跃身而出。
荀飞盏虽然是在荀府中长大,但自从领受朝职后便已搬出独居,按理说夜间本不应该在这里。不过今日下值之后,他听说堂妹安如因病被送出了宫,难免有些悬心,吃过晚膳便过来探视。荀夫人一向疼他如子,如今一个月最多只能见到一两次,哪里肯轻易放走,挽留下来絮絮聊了许久的闲话,不知不觉便已入夜。
“时辰不早,婶娘也该歇息了。”荀飞盏朝窗外看了两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一直未见叔父回后院?”
荀夫人笑道:“老爷好像是在前头书房待客,不用管他。”
荀飞盏想不出什么样的客人会选在起更时分过府拜访,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辞别婶娘后大步流星直奔书院。院外门廊边有两个小厮懒散地坐在石阶上,见他走近都吓了一跳,赶紧爬起身请安。
“老爷还在书房待客吗?”
两个小厮哪里知道院内的情况,皆是神色茫然,其中一人挠着头答道:“回大爷,老爷确实是在书房,但小的……没听说有客人在啊……”
荀飞盏越发感到奇怪,疾步穿过了垂花绕藤的月亮门,刚刚走进院中,荀樾便从前方迎了过来,一面向他行礼,一面大声问好。
静夜中这个音调甚不寻常,书房内室突然又传来了窗棂摇动的异响,荀飞盏双眉一皱,飞速奔上台阶,推门而入,疾步绕过了隔屏。
只见茶室方桌上唯有一壶一杯,荀白水扶案仰头,十分惊讶地问道:“飞盏?你怎么来了?”
禁军大统领敏锐的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立即锁定了北墙半开的窗扉,猱身跃出,跳过一丛花木,来到曲折向外的后廊下。
除了廊下瓦灯发出的微光外,四周望去黑沉一片,耳边已捕捉不到异常的声响,并无丝毫可以追踪的方向可循。
皱眉回到室内的荀飞盏面色阴沉,毫不讳言地直接问道:“叔父又在接待什么样的客人,竟然不能让我看见?”
荀白水一脸无辜,“你是不是又吃了酒?叔父一直独自在此,哪里有什么客人?”
“别的事情倒也罢了,方才推窗而出的动静,我是肯定不会听错的。”
“夜间风大,这窗棂摇动也能让你疑心?”荀白水仰首笑了起来,神色坦然,“谁能有本事这么快从你这位大统领面前逃开?难道这京城里又来了位琅琊高手?”
这句话倒是说得甚难反驳,荀飞盏也确实没有真切地看到什么,半信半疑地抿紧了嘴唇,最终也只能无奈作罢,怏怏地致了歉,道别离去。
次日他只当早班,小朝会后便下值回府,练了一个多时辰的拳脚。因是武人又单身未娶,荀飞盏的日常起居虽也有人侍候,到底不怎么精细。昨晚荀夫人见他穿的都是旧袍,头冠、腰带、佩囊和软靴颜色各异,完全不是一整套,顿时觉得侄儿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早便亲自打点出半车的常用物品,派人送了过来。身为晚辈,荀飞盏难以推脱她的好意,只能让府中管家收下,自己随意过去看了两眼。这半车物品大多是衣物和吃食,内中有几坛金橘酒,甚是当季应景。他难得有闲暇休憩的时间,便命人开了一坛,打算在庭院树荫下小酌一番。
谁知酒壶未温,杯盏未动,禁军副统领唐潼便派人急惊风般地前来通报,说皇帝陛下突发兴致,非要去南苑猎场跑马。
日常值防应对天子在禁中各宫之间移驾当然绰绰有余,可南苑却是离宫,路途安防非同小可。荀飞盏闻讯后立即更换袍服,匆匆赶去随行护持。
萧元时的体格比起他向来多病的父皇,绝对称得上是康健。不过一位储君的勇武之气总归没有安全来得重要,剑术、射术练的都是花架子不说,连坐骑也是千挑万选,不够温顺的绝对不许牵到他的面前。至于猎场跑马追风逐云之类的活动,就更加属于荀太后严厉禁止的危险行为了。
然而这一次不知为何,咸安宫对于小皇帝突发的兴致似乎并无异议,就连他特意指明要去骑一下“紫电”都没有招来丝毫的阻止,倒让荀飞盏的心里觉得甚是疑惑。
紫电是东宫册封那年长林王送的年礼,极为神骏,萧元时好不容易得到母后的允准,出发时神情兴奋,专门派了人去长林府接请皇伯父过来南苑,说是让他也瞧瞧自己现下的骑射之术。
南苑的箭场位于一处缓坡,最近的一方纸靶设在半坡十丈外的地方。为了配合臂力不足的小皇帝,特意又前移了三丈。
萧元时驾驭着紫电小跑了两个来回,一箭飞出,歪歪地射在箭靶边缘,自己瞧了瞧,有些失望地拨马转回,扶鞍跳下,来到在外围旁观的萧庭生身边。
萧庭生笑着安慰道:“陛下已能上靶,也算是大有进步。”
“朕还是应该再多练习才行。”萧元时抽过递到眼前的湿巾擦了擦脸,随侍的内监赶紧又呈换上另一条干净的,同时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依旧潮红的小皇帝被这声轻咳所提醒,急忙又向萧庭生走近了一步,问道:“对了皇伯父,朕今早看兵部的简报,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您。”
萧庭生微微躬身,“陛下请讲。”
“先帝丧期,依礼需闭国自守,不见血光,不动刀兵,方为敬也。为何供给北境的军资粮草,近来反而要比平日里多了三成呢?”
长林王还未有反应,一旁的荀飞盏已是面色微变,忍不住失礼插问了一句:“请问陛下,这是兵部特意上报的吗?”
“朕最初问了兵部尚书,他似乎也不太清楚,说是皇伯父直接安排的。”萧元时停了下来,敏感地看了看萧庭生的脸色,“朕是不是不应该问?”
“陛下掌理江山,但凡国事,没有什么是不应该问的。”萧庭生抬手一礼,语调平稳地解释道,“我大梁并非孤立一国,周边强邻环伺,各国情势皆有不同。先帝驾崩,陛下毕竟年少,在他国看来,这算是一个可乘之机,故而边境之危,比平日更需警觉。陛下请想,如果我不犯人,人欲犯我,该当如何呢?”
萧元时沉默了片刻,眉眼微微低垂,“皇伯父的意思是……您近来针对北境的诸多安排,只是防备?”
萧庭生似有短暂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
小皇帝抿了抿唇角,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身重新跳上紫电,更为用力地夹踢了一下马腹。
荀飞盏困惑地看了看纵马远去的少年背影,转头又看向身边似在沉思的老王爷,胸中不由腾起了一片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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