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阳太夫人的遗书原本有七页,萧元启早就焚烧了其中四页,余下留存的三页交到萧平章的手中,自己默默退到一旁,等他看完。
片刻后,萧平章徐徐问道:“莱阳侯府是由荀大统领亲自带队查抄的,他那么仔细的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这封遗书?”
“这是在禁军查抄之后……由濮阳缨转递给我的。”萧元启面色苍白,语调却很平静,“家母做的那些事,背后都曾有濮阳缨的怂恿,她已在信中一一写明,平章大哥也能看到……”
萧平章将信纸放下,深深看了他片刻,问道:“这些隐情,你为何不早些呈报?”
萧元启眼圈微红,低下了头,“濮阳缨有上师之尊,深受皇后娘娘宠信。家母却是大罪之身,死无灵位。一封出自她手的遗书,我呈报上去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最后也不过是自找麻烦而已。不怕平章大哥见笑,若不是听说乾天院已经被查封,我今天也不敢来长林府。”
萧平旌在旁插言问道:“濮阳缨替你母亲转交这封信时说了什么?他做这些事总该有他的目的吧?”
萧元启忍住眼底的泪意,深吸一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呢,他不过是知道我们母子一向相依为命,所以希望能像摆布家母那样,激起我的仇怨,继续摆布我罢了。”
萧平章又瞟了一眼手中信笺,问道:“这遗书行文有断,好像少了页数?”
“是。还有两页……谈的都是当年旧事和一些愤懑在心、糊里糊涂的抱怨。虽说子不言母非,但这种黑白不明的话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第二遍,所以当时就烧了……”
萧平章默然片刻,淡淡道:“元启,无论是否有人怂恿摆布,你母亲所做的那些事,终归是她自己做的,并没有可以脱罪之处。”
“元启明白。我今天来见平章大哥,并不是想拿濮阳缨来替母亲开脱,而是另有缘故。”萧元启定了定神,快速道,“濮阳缨试图要控制我,我虽然不敢举报,但对他的举动还是十分留意,所以跟踪过他的徒弟韩彦,也记住了几个多次出入乾天院的人。其中有两个人,此刻就在城内。”
萧平旌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此刻?”
由于从来没有公开在乾天院出入过,渭家兄弟以为不会有人认得他们是濮阳缨的手下,走在京城街头时并不十分警觉,脸上甚至连遮掩的黑巾都没有系一条,根本没有想到在金陵城中,居然还有那么一个人记得他们的面孔。
萧元启曾尾随渭无病去过赤霞镇,事发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场疫灾是谁的手笔,心中不免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真正与这个疯子为伍。金陵封城之后,他不顾阿泰的劝阻,多次出门察看城中的景象,越看越是心惊,好几次竟走进了太医署划定的病区里头,被阿泰哀求着拖了出来。
渭家两兄弟的面孔就是这个时候闯入了他的视线,很是吓了他一跳,立即跟踪在后,确定了这两人的落脚之地,回府后犹豫了几天,还是来到了长林王府。
这是一个机会。萧元启知道自己面前不可能有太多的机会,能抓住一个是一个。但要举报渭家兄弟,就必须要给出一个注意濮阳缨的理由,而在长林世子这样聪明的人面前,编造得再完美的借口,也比不上说一句实话能得采信,所以考虑再三,萧元启最终决定呈交遗书。
事实证明,这看似冒险的一步走得很对,萧平章在片刻思忖后露出了赞许之色,命他带着平旌前去抓捕渭家兄弟。
金陵城的主街大道交叉纵横,每一条都宽阔平直,但也有许多普通民居只以不通车马的小巷相连,巷道宽度仅容两人并肩。渭氏兄弟临时隐身的院子便在这样一处街坊中,根本无须调动大量人手围捕,只要等他们走入巷道前后一堵,自然也就逃脱不出。
渭无病咬牙看着巷口抱剑而立的萧平旌,转身再看看拦在另一头的萧元启,和渭无量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跃身而起,选择了冲向那位莱阳小侯爷。
萧元启当然不打算展现自己的真实实力,只是挡住两人等着萧平旌快速赶到。在二对二的情况下,渭家兄弟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不上十招,萧平旌剑尖一挑,先将渭无量逼到一边,近身而上,擒住了他的手腕,向巷道砖墙上一甩,将他的身体重重摔砸在地上,他就立时瘫软。渭无病惊怒之下,拳风暴涨,跃身猛击向萧元启面门,迫使他连退两步,露出一道空隙,正想疾步冲过,萧平旌的手掌已从后方按上肩头,五指一收,肩骨碎裂之声传来,他惨呼一声前扑倒地,被萧元启一脚踩住不能动弹。
萧平旌又返身抓住渭无量的领口,将他提起抵在墙上,厉声问道:“说!这场瘟疫,濮阳缨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此刻藏在什么地方?”
渭无量四肢软绵绵地垂着,面部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但仍无半分惧色,漠然地盯着萧平旌的眼睛,冷冷道:“你不必费事了,我等身为君上驾前夜凌子,早已不惧生死……”话音未落,嘴角便涌出一道黑血。
萧元启见状吓了一跳,快速将脚下踩着的渭无病翻了过来,只见他的唇角也淌着一道黑血,半睁的眼眸中早已没有生机。
“一旦被擒,立时自尽……这、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萧元启怔怔地松开脚,踉跄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萧平旌没能抓到活口,失望地跺了跺脚,又不能把死尸就这样丢着,只得气呼呼地拖起渭无量的领口,和萧元启一起将两具尸体挪进了这兄弟俩原本隐身的小院中。
“就放在屋里吧,把院门关一下,我去通知刑部派人来收……”萧平旌正说着,语音突然顿住,蹲下身去。
因刚才一路拖行,渭无量短衫上衣破损翻卷,露出肋下半幅文身花绣。萧平旌将他手臂拉起,扯开了衣料细看,文绣中椭圆带尖的叶片和并开的两朵花头,竟与段桐舟尸身上的图样一般无二。
“怎么了?”萧元启凑过来看了一眼,视线不由凝住,“不过是文绣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一模一样的文身,我曾在段桐舟身上也见过……”萧平旌站起身,抹了抹额头,“原来那位幽冥暗火也是濮阳缨的死士……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乾天院,倒真是猜来猜去都没猜到……”
萧元启虽然早就知道段桐舟是濮阳缨的人,但这幅文身图案他却是第一次看见,认真盯着端详了许久,喃喃问道:“都是死士,也都有一样的文身,这显然不是巧合。会不会为濮阳缨效力之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标记?”
萧平章想了想,“说他的人全部都有那倒不一定,但这个图样如此特别,无关的人碰巧相同的可能性怕是不大,我感觉只要身上有这个文绣,就算不是濮阳缨的心腹,也必定跟他有所关联。可惜咱们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呢,文身都在衣物之下,除非已经有怀疑的人选特意查看,否则哪儿看得出来谁有谁没有?”
萧元启垂眸呆愣了片刻,轻轻颔首,“是啊,要是能留住一个活口就好了……”
说到这一点,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沮丧失望,怏怏地从屋里找来被单盖了尸体,关好小院的外门,在巷口分了手。萧元启自行回府,平旌赶往刑部安排善后。
六部官衙除礼部外,都集中在宫城西门出来不远的一条主街附近,萧平旌刚刚转过道口,迎面便看见荀飞盏带着几名亲卫正从西门方向奔过来,忙扬手打了个招呼,“荀大哥这是去哪里?”
荀飞盏停缰笑道:“去刑部帮你大哥跑腿呢。昨儿他从东宫出来时说,京兆府那个李固一直在天牢候审,京城眼下这个情势,想起来有些不太放心,叫我去看看有没什么疏漏的地方。这不刚好有些空闲,赶紧跑一趟呗。”
萧平旌原本就想早些回府去见兄长,一听说荀飞盏正好也到刑部,忙请他顺便通知殓房去小院里收尸,又把渭家兄弟身上死士文绣的事说了一遍。
“就是那个……咱们俩都觉得曾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文绣?”荀飞盏拧起双眉,“照这样推断,在段桐舟之前……你和我岂不是就已经遇到过濮阳缨的某个死士?肯定是当时没注意,只有模糊的印象,不记得具体是谁了……”
萧平旌耸了耸肩,“我倒也罢了,荀大哥你掌着禁军,日后若腾出手来,恐怕得把宫中近卫筛查一遍才能放心呢。”
这句话说起来倒真的不是玩笑,荀飞盏的神色顿时凝肃下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街口道了别,萧平旌快马加鞭奔回府中。此时虽未掌灯,但天色已近昏黄,世子书斋的窗格暗影长长,一直拖映到东墙上,满室寂静,并无萧平章的人影。
萧平旌室内室外找了一圈,正疑惑间,院门口的东青朝藏书室那边指了指,他忙跳上栏杆望过去,这才看见南厢书楼的外门边,萧平章正倚门而立,眸色温柔地凝视里间,唇边抿着浅浅的笑纹。
东青抬起手,向他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萧平旌了解地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靠过去,越过兄长的肩头朝里一看,差点儿笑出了声。
只见室内满地堆着书册,一片狼藉,蒙浅雪盘腿坐在高高的书架中间,嘴里喃喃念着“上古拾遗……上古拾遗……”,一页页地费力翻找,时不时嘟一下嘴揉一揉颈,显然觉得很是无聊。
萧平章回身将捂嘴偷乐的小弟从门边拉走,直到书房正屋里才放开,笑道:“让你大嫂再忙上几天,别去吵她。你这边怎么样?”
萧平旌觉得自己的差事没有办好,脸上的笑容怏怏地又消失了,将大概经过讲了一遍,最后疑惑地评论道:“我觉得这件事挺奇怪的,但凡豢养死士,所行之事必然阴污,肯定是越隐秘、越难追查越好,哪有自己主动先打个标记的?”
萧平章凝眉靠在椅背上,慢慢道:“我想这个标记……也许并不是濮阳缨打上去的……”
萧平旌立时听出了言外之意,忙问道:“大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荀首辅说他怀疑濮阳缨是为当年夜秦复仇而来,我觉得这个推测应该没错,所以跟他一样,也把能找到的夜秦相关记载都调出来看了看,”萧平章立起身,从侧方边案上拿过一本线装册籍,翻到了其中的一页递向平旌,“那个文绣的花卉图案,是不是这样的?”
萧平旌凑近些一看,页面正中是一幅草植的工笔绘描,其茎、叶和一枝双蒂的花形,的确跟死士文身的图样完全相同,顿时跳了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大哥你哪里找到的?”边说边接过书册先瞅了一眼封皮,上面写着《夜秦御览》,又翻回内页,阅看描图旁边注释的文字,低声念道:“遍生于夜凌幽谷之间,其叶如掌,其花如火,其果如珠,其香如酒,于他处几不可见,名为墨桢……”
“此书对于夜秦典制、风土、人物及历代大事的记录,在陛下的藏书院里已是最详尽的一本。”萧平章理顺了自己的思路,语调愈加笃定,“据书中所载,夜秦王廷有一项选才制度,与我大梁很是不同。自初代国主起,都城王宫内便划出一隅,建了一所别苑,名为夜凌宫学。每隔七年,会在国中七至十二岁的幼童中甄选出资质最好的五十人,不限男女,身上赐绣墨桢花,收录入宫学之中,由御封的掌尊及各院掌使教习文武六艺。”
萧平旌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段桐舟和渭家兄弟身上的文绣,并非濮阳缨刺的,而是他们幼时曾经入选夜凌宫学的标识……”
“初入宫学之人,所文的墨桢花样只有单独一朵。”萧平章伸手掩住了描图并蒂双花上的一半,“待学童年满十四岁,会由掌尊亲自测评,加以层层严考,最终仅有不到两成的人能被判定合格留下来,他们身上的墨桢文身也会在此时加绣出另一朵。在夜秦国中,这些身上文有一枝双花图样的少年,一向被称为……”
“夜凌子!”萧平旌恍然地在自己腿上拍了一掌,“今天那个渭无什么临死之前,就是自称君上驾前夜凌子……我当时还听不懂呢!”
萧平章轻轻吐了口气,“你这么说就更没错了。成为夜凌子的少男少女,再行修习四年,便可直接担任王族心腹亲卫或要臣,地位极为尊崇。”
“那没有被判定合格的人呢?”
“夜凌宫学最开初便甄选严格,即便身上只有一枝单花,不能成为夜凌子的人,其资质也远远优于平常人等,际遇想必不会太差。”萧平章将书册合上,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只不过既得之,又失之,这些人被退返所来之处,际遇再是不差,心中也难免不足。”
萧平旌支着下颌,仰头思索了片刻,“也不知濮阳缨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可以聚起这么多幸存的夜凌子……”
“若论当年,能令夜凌子俯首听命的唯有国君和宫学掌尊,但一场疫灾,皇族一脉已经绝灭,王廷和宫学都已烟消云散,濮阳缨到底是以何手段聚起这般声势,咱们猜是猜不出来的。”萧平章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口齿之间透出一缕倦意,“好了,能知道这些心里有数就行,都累了一天早些睡吧,后半夜还要起来巡防呢。”
萧平旌见兄长面色有些泛白,眉头不由皱起,正想要提出代他去夜巡,东青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激动地道:“世子,宫里刚刚传来消息,太子殿下醒了!”
东宫太子苏醒是件大事,专职守护他的御医们喜极而泣地报向太医署,唐知禹高兴地把身边的人全派了出去,把宗室朝臣凡是有些地位的立时通知了个遍。
消息传到荀飞盏这里时,他刚刚迈进幽冥道外端的铁门。一听说昏迷了已有半个多月的萧元时转醒,这位禁军大统领哪里还顾得上去察看李固,立即转身向外赶回宫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商文举那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紧紧盯着荀飞盏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全身僵硬的这位提刑司大人方才吐出一口气来,脚步虚软地走回到牢区的外门边。幽冥道的另一头现出了荀樾的身影,他看上去也是一脸灰白,手指犹在微微颤抖,显然跟商文举一样,被突然出现要看李固的荀飞盏给吓得不轻。
两人隔着狭长的走道各自定神,荀樾的面色恢复得要稍快一些,深吸一口气先走了过来,向着商文举勉强笑道:“京城这些时日存亡难料,人心惶惶。天牢看管人犯难免有些疏失,首辅大人自然比谁都明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对提刑司有所苛责,请商大人无须担心。”说完也不等商文举的回应,躬身行了一礼,快步离去。
商文举在幽冥道边又发了一阵呆,这才叫上最心腹的曲都管跟自己一起,开锁进入内牢李固的囚室前,只颤颤地瞟了一眼,立时便飞快地将视线挪开。
只见暗沉的微光下,一具人体悬在囚门木栅的顶梁上,紧绕脖颈的是从囚衣上撕下的一条布带,晃晃悠悠还没有完全静止。
“你记住,今日没有人进来过,先放一晚,明日再上报吧……”商文举用力闭了闭眼睛,低声吩咐。
太子殿下转醒的第二天,一场滂沱的秋雨从天而降,冲刷过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尽管重重阴霾仍然罩在帝都上空,但绝望的暗影似乎已没有最初那么浓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只要城外的援助能及时送到,这场夺去无数条鲜活生命的地狱鬼火,就一定能被死死地扑灭。
“小侯爷,小侯爷,”刚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的阿泰,欢喜地在莱阳府的后园莲池边找到了萧元启,“扶风堂老堂主的药方还真是有效,这两天已经没有死过人了!”
秋日的莲池遍布残茎枯叶,萧瑟之意甚浓,萧元启看着雨后暴涨到几与桥面持平的池水,淡淡回应道:“人人都不大敢出门,你这跑来跑去的,倒是不怎么害怕。”
阿泰叹了口气,道:“小侯爷总想知道外头情形怎么样了,阿泰要是不出去,您肯定就跑出去了,那才叫人担心害怕呢。”
萧元启抿着唇角沉默了良久,方低声道:“泰叔在府里这么些年,看着我长大,虽有主从之分,但也算是除了母亲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了……”
“阿泰无根无业,无亲无友,本当一世飘零,府中加以收留便是大恩。晃眼间半生已过,别的想头也没了,只希望一直看着小侯爷,能这么平平安安的就好。”阿泰说着说着,眼圈不由一红,“饶是这样,疫病最烈那几天我也没拦住您哪。最终能安然无恙没有染病,肯定都是太夫人在天护佑。”
听到他提起母亲,萧元启低下头,紧握成拳的手掌慢慢展开,露出掌心一枚小小的扇坠儿。
普通的软白玉质,粗疏的雕工,绾着缠丝红绳。
那是他幼时去玉器铺子里玩耍时学人家雕的,回来送给母亲后她一直精心收存。内廷司进府降爵清查时,有关莱阳太夫人的所有痕迹皆被抹去,唯有这个扇坠儿因太过粗劣被扔了出来,才算是侥幸留下了一件可供凭吊的遗物。
“是啊,人世凄凉,孤身无依。除了我自己以外,也就只能指望……虚空中的幽魂来护佑了。”萧元启将玉坠举在眼前,手指突然间颤抖起来,柔软的缠丝红绳不慎从指间松落。
阿泰惊慌地探身去接,哪里来得及接住,只听轻微的扑通一声,浅绿的池水溅起涟漪,玉坠立即没了踪影。
萧元启对母亲这件唯一的遗物有多看重阿泰最清楚,眼见他脸色已白,赶忙脱了外衫软靴,一头扎入池中,摸索了一回又冒出水面,安慰道:“小侯爷别急,我水性好,慢慢找肯定能找着!”
池面上的水纹随着他再次潜下而层层荡开,撞上木质桥墩,碎成两片,又无声地荡回。萧元启静静地站在九曲栈桥的边沿,眼底深处涌起说不出的哀凉。
“找到了!小侯爷,我找到了!”一只手破水而出,指间绕着细滑的红绳。阿泰摘开挂在头顶的半腐枯叶,正要再说什么,肩头突然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被重重地抽打入水,恍惚间只能隐约看见桥面上小主人冰冷的眼睛。
挣扎,翻滚,弹动,细长的竹竿击打在身体上,每一下都带来火灼一般的疼痛。
眼看着水下的身影渐渐无力,萧元启面无表情地停下了手,绕过桥头来到池岸边,冷眼瞧着虚软的人体几沉几浮,终于爬到岸边,伏在湿泥中喘息。
数番水中的击打,早已将阿泰身上的中衣抽碎,裸露的肩胛上,花卉图样的文绣是那般显眼,笔笔刺入眸中,如此清晰。
舒展的茎条,椭圆的叶片,半开的花朵烈火般绚丽,但却只有单独的一朵。
眼底已是一片血红的萧元启根本看不出其间的区别,他的足底踩在这幅文身之上,将好不容易半抬起头的阿泰重新踩入湿泥之中。
“我追踪韩彦,追踪渭家兄弟,自信绝对没有被人察觉,可是濮阳缨他,他却能知道……为什么?难道他真有那个本事能猜得出我的心思吗?”萧元启的声音从紧咬的齿间挤出,听上去分外阴狠,“……原来我活在世上这二十多年,身边竟没有一个人是我完全认识的……包括母亲,包括你……”
污浊的泥水从阿泰的口鼻处呛出,他的面皮已开始发紫,“……不、不是……求……小侯爷……求求……你……”
脊骨碎裂之声传来,求饶的语音戛然停止。
萧元启僵硬地站立了许久,突然仰天嘶吼了两声,跌坐在冰冷的尸体旁,泪水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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