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偌大一座帝都城池来说,四起命案虽不是小事,但也不过是周边街坊围观议论一阵而已,未在普通民众间引起多大的波澜。次日便是上元佳节,满城华灯灼灼,街面上人流摩肩接踵,笑语喧天,显见又将是一夜鱼龙狂舞,通宵不眠。
由于大部人都涌出家门去主街上看灯,好些以民居院落为主的街坊相应地沉寂了下来,空荡无人,只有凝满霜露的黑瓦屋檐辉映着暗蓝天幕上的满轮月华。
一条人影踏着月色,无声地走进空巷深处的一所独门小院。院内一栋二层木楼,大门虚掩,泄出一线昏黄灯光。人影在门槛外侧稍停了停,轻轻抬手一挥,半掩的门板向内打开,现出墙边高高灯台下的另一个人来。
此人身披鹤氅,颊边含笑,正是乾天院的濮阳缨。木门刚刚被推开,他便立时转过身来,向着这边躬身为礼,“在下等了半夜,侯爷总算是回来了。”
迈步而入的是位清瘦的男子,眼眉细长,肤色苍白,体态看起来十分轻韧,鬓边乌丝中杂着数丝白发,一眼望去很难推断出他真实的年龄。不过只要看一眼他腰间那柄通身漆黑的长剑,稍有见识的人大略都能立即猜出他的身份。
“在下濮阳缨,能有机会面见天下第一高手的风采,幸甚幸甚。”濮阳缨行罢礼,直起身来,笑得满面春风。
墨淄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就是给我送信,说我妹妹是屈死在大梁宫中的那个人?”
濮阳缨面上笑意更深,简单地答了一个字:“是。”
只见乌光一闪,墨淄侯手中剑锋突然出鞘,瞬间便将濮阳缨压在房中立柱上,“很好,我就知道最终你会出现。说吧,你到底与此事有何关联?整整过了七年之后才突然想起要给我送信,究竟是为了什么?”
濮阳缨整个人几乎被提了起来,却依然笑容不改,并无丝毫惧色,“我的目的为何并不重要,侯爷其实也不感兴趣。对您而言最关键的,应该是那封书信上的内容是否属实,不是吗?”
墨淄侯眯起眼睛,没有否认,“我所以肯来金陵,的确是因为你信中所写细节不似编造。但是同样的,你也并没有指明凶手是谁。”
“侯爷放心,该说的话我迟早会说,绝不想在您面前卖什么关子。我只是觉得让侯爷先亲自查问一下,比直接说出那个名字更好罢了。”
他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收到密信亲赴金陵之前,墨淄侯最多也是将信将疑,但暗中追查到现在,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已经开始相信胞妹之死并不简单。可是淑妃死在宫中,相关人等当然大部分也在宫墙之内,仅有的六个宫外的人昨夜已被他逼杀干净,依然未能理出头绪,接下来想要继续追查,就必须得以武犯禁进入帝苑。然而宫城森严人人皆知,绝非普通外城可比,即便是如他这般绝顶高手,只怕也不能随心所欲,轻举妄动。
“侯爷也是皇族中人,知道内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其间恩怨纠缠,嫌疑人当然不止一个。这里毕竟是大梁帝都,您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不可能无休止地隐藏下去。”濮阳缨瞟了瞟胸前的乌晶剑锋,笑了两声,“时间有限,机会更是有限,侯爷一定想在最后的行动之前,尽可能准确地找到真正的目标吧?”
墨淄侯审视地看了他许久,剑尖缓缓点在他的胸前,“没错,要闯大梁宫城,即便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今晚看到你,实在是让我有些高兴。密信既然由你送出,你肯定早就知道答案,无论我逼问多少个人,都比不上问你这一个,不是吗?”
濮阳缨长长叹息了一声,语调感慨,“令妹远嫁异国,独在深宫,不仅未得照顾庇护,最终还落了个一尸两命、公道难申的凄惨下场。请问侯爷,这向她下手之人固然要受到惩处,但最应该被报复的,难道不是大梁皇室吗?”
墨淄侯完全没料到他的话锋会突然转向,不由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替侯爷想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既能报淑妃娘娘枉死之仇,更能相助您将来的雄图壮志,不知侯爷想不想听?”
这句话似乎端端打在了墨淄侯的心头,令他的眸色顿时一沉,语调也愈发清厉起来,“什么叫作我的雄图壮志?”
“难不成侯爷千里迢迢来到金陵,真的只是为了七年前去世的一个妹妹?”濮阳缨挑起眼尾看向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您就不想顺道看一看这大梁帝都中枢之地,究竟有没有值得下手布局之处?”
墨淄侯盯着濮阳缨的眼睛审视许久,缓缓收回了乌晶剑,“我听说过你这个人,也知道你在大梁京城的地位。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替我筹算这些,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濮阳缨的双掌立时一合,满脸正中下怀的样子,“既然侯爷主动提起,那我就不客气地直说了吧。在带侯爷去见凶手之前,我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此夜佳节良辰,满城同欢,不宜早早入眠。”濮阳缨的语调微微转冷,“若是侯爷还不太困倦的话,能否请您为我走一趟长林王府?”
墨淄侯高高挑起双眉,“长林王府?”
“更准确地说,是长林世子所居的东院。”濮阳缨看了看墨淄侯凝定不动的表情,也知单单这么一句话是不够的,笑着又主动解释道,“不瞒侯爷说,在下到这金陵城里盘桓数年,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打算,而长林王府便是我眼前最大的障碍。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看了出来,老王爷年纪渐长,王府的主心骨其实就是世子。当然,兹事体大,我也不敢麻烦侯爷真的出手做什么,不过是想借您这天下第一的高绝武功,去试探试探萧平章身边的防卫而已。如果连您都难以近身到他眼前的话,我也就只能死了这条心,另行安排筹谋了。”
以长林府在金陵城的分量,即便是墨淄侯也不敢随意结仇,但若只是做到试探这个程度,倒还不算太过难为。他昨夜一连逼杀六人,个个都坚称淑妃真是难产而死,疑团虽多,却无解疑的头绪,异国帝都又不可久滞,思来想去,此刻先与濮阳缨合作,的确是条上选的捷径。
“我若替你测试了这个深浅,你便会将当年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濮阳缨谦恭地一笑,躬下了腰,“在您的乌晶剑面前,谁能有那个胆子,敢言出不行呢?”
自除夕那日萧平章说过要给周管家减轻重责后,东青便接管了长林府东院的一应事务。若论细致妥帖,他自然还远远比不上那位老管家,但说到值夜防卫,倒是比谁都安排得周全,连蒙浅雪都曾开玩笑地说,东青其实最应该去禁军当差。
为顺应上元节气,十五这天阖府廊下檐边全都悬起了彩灯,望去倒也满目风流,只不过比起朱雀大道的火树银花,当然还是难及万一。蒙浅雪本性是爱热闹的人,年年都要出门观灯,但今年不愿夫君陪她过于劳乏,才响二更更鼓便嚷着有些累了,要回府中歇息。
东院的茶点热水早就备好,萧平章先行洗漱更衣靠在床头,看着蒙浅雪在灯下梳理长发,见她唇色如樱,面颊红润,不由心头一动,问道:“林姑娘给你行针好几次了,感觉如何?”
被他这一问,蒙浅雪立时便皱起了整张脸,“林家妹子每次行针时我都不敢分神,可再怎么认真,也感觉不出这个身子到底有哪里不一样了……”
萧平章不禁一笑,“既然你自己感觉不出,那就看林姑娘的脸色吧。如果有所起色,她脸上一定会好看些。”
蒙浅雪拼命点着头,来到床边坐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不知道,从头到尾她连眉毛丝都没有动过一下。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修炼成这样……”
话到此处,她的语音突然顿住,眸中精光一闪,快速将头转向窗外。
“怎么了?”萧平章刚问了一声,蒙浅雪已抬手将他推向床内,闪身取下墙边兵器架上的宝剑,拔剑出鞘。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东青的一声厉喝:“什么人?敢夜闯长林王府!”
蒙浅雪用剑尖挑起桌上茶杯掷出,震开窗扇向外看去,只见外院北墙方向一道黑影闪过,东青正率亲兵随后追赶。单凭那身影迅疾而过的速度,蒙浅雪也知必是高手,更不敢离开夫君半步,执剑护在床前,甚是警戒。
此时萧平旌尚未入睡,东院的动静方起他便已惊觉,疾奔而出时刚好拦截在入侵者之前,两人电光石火间交手数招。墨淄侯虽然更有余裕,但也并不恋战,数招后剑影突然暴涨,将对手逼退一步,从容脱身,萧平旌一路紧追出府,终究也未能咬住他的行踪。
东青率众亲卫执着火把追出,只见王府外的街面上唯有萧平旌一个身影,正懊恼地跺着脚。
“……这、这是什么人啊?”东青朝四周暗沉的夜色中张望了一回,神色惊诧,“居然能突破外间两道防卫,毫无声息地进了我们东院的院墙,连二公子都追不上他……”
萧平旌眉间挂着怒气,“还能有谁?当然是墨淄侯了!”
东青吓了一跳,忙问道:“那要不要再多点些人马,到周边搜一搜?”
“不,府内的安全最重要,今夜各处巡防,再加两倍。”萧平旌一面吩咐,一面思忖,“墨淄侯明显是冲着东院来的,大哥那里,我要亲自守卫。”
他这样一安排,别人倒也罢了,蒙浅雪却是紧张到十分,立即将身上寝衣换了软甲,和平旌两人一个守在院中,一个护在床头,大有要戒备一整夜的架势。
相比这叔嫂二人,萧平章显然要淡定许多,靠在长枕边苦笑道:“平旌倒也罢了,看你也被他给带的……真的至于吗?”
蒙浅雪挑起双眉,“平旌说的对,小心没大错。我可是蒙氏出身,若论给你当护卫,谁能比得上我?”说着说着,她的神情居然有些兴奋,“等墨淄侯来了,我一定要让平旌守在这儿,换我出去跟他较量。第一高手怎么了,我叔祖父也当过第一高手呢!”
萧平章忍不住喷笑出声,道:“你看你还盼上了,还是安生睡吧。我敢跟你打赌,别说今晚,接下来几天墨淄侯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蒙浅雪甚是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萧平章微微眯起双眼,“他一被发现立即离开,并无丝毫恋战之心。我觉得他应该只是想来试探什么,而且已经有了试探的结果。”
正如长林世子所料,墨淄侯脱身而去之后,府中直到天明也再没其他动静。萧平旌和蒙浅雪坚持要夙夜戒备,闹得萧平章也睡不安稳,只好睁眼在枕上胡乱思谋,蒙眬入睡之前,倒真让他生出了一个主意。
“你要重新盘查淑妃之死?”萧庭生皱着眉头,显然并不太赞同,“陛下当年钦令严查,宫中但凡有些牵连的人都不知道被内廷司查问过多少次了,就算你让飞盏和平旌再去盘问一回,也未必能问出更多的东西来吧?”
萧平章先回了一句“父王说的是”,随后又解释道:“墨淄侯隔了七年才来到金陵城,一定是被什么由头勾起来的。他人在暗中,武功又如此高绝,等他走一步我们再跟一步实在太过危险。眼下宫外的几个人已经被他逼杀干净,想闯入宫禁又并不容易,不如咱们借着他威逼而来的这个势头,先替他把相关人等再盘问盘问,若能抢先确认墨淄侯的最终目标,便算是占到了最大的先机,即使最后仍旧一无所获,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损失不是?”
萧庭生一向信赖长子,听着又觉得有些道理,便由他做主不再多管。
萧平章是个行事周全的人,外臣调查内宫之事,当然以荀飞盏为主最好,叫来平旌吩咐了几句,将他派去了禁卫营。
墨淄侯夜闯长林王府的消息这时已经传到了荀飞盏这里,他自然十分关切,一看见萧平旌立时便问道:“听说王府里昨夜出事了?你大哥大嫂还好吧?”
话音刚落,他又想到还有老王爷在府,先问候晚辈这次序不对,急忙自己描补了一句:“我知道有元叔在,主院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萧平旌倒没那么敏感,应了一句“没事”,便将兄长的想法跟他提了提。
荀飞盏身负宫防重责,想着墨淄侯昨夜敢闯长林府,今晚说不定就敢犯宫禁,肩上的压力比谁都重,任何能抓住墨淄侯行动脉络的方法都愿意尝试,立即便赶着前去安排。他掌卫宫城多年,又是中宫皇后的亲侄儿,不到一个时辰便从内廷司提了旧档,将相关人等悉数带到南苑外的一处偏殿,和萧平旌两人逐一盘问核查。
萧平旌是吃过早饭就来禁卫营的,当时还未过辰初,等盘查完最紧要的二十来人后,日影已将西落,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一些疲累。
“我算是明白陛下为何起疑了,整件事情听起来什么都对,但就是感觉不对。”萧平旌揉揉脸,将零散的口供笔录收叠起来。
荀飞盏怔怔地瞧着西窗棂格映在地上的光影,神色也颇为沮丧。
从太医院的记档来看,虞淑妃从怀孕到生产,三日一诊从未发现异常,身体一直相当康健,每日的进食和调补汤药也是一丝不苟非常精心。临产那日所有近身伺候的人都未犯错,可谓照顾妥帖注意周全,但结果就是突然血崩,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死了。
当年的萧歆和如今的墨淄侯之所以不能接受她真是难产而亡,其根源也许全都在于这个令人意外的转折。
“但生孩子这种事情,原本不就是难以万全的吗?”荀飞盏抓了抓头皮,心绪烦乱,“问来问去,当天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啊……连陛下都找不到人问责,墨淄侯能怎样?”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都理不出什么头绪,荀飞盏又要赶往养居殿当值,萧平旌也只能将所有文档收在一起,准备带回府中让兄长再看看。
这一天恰逢蒙浅雪行针的日子,萧平旌刚走进外门,便瞧见林奚提着医箱从东院出来,忙叫了一声,示意她跟自己走到一边。
“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萧平旌担心医箱沉重,接过来先拿在自己手中,小声问道,“大嫂这件事查不到下手之人,我一直觉得不甘心。你曾说过,东海朱胶是非常难得的药材,肯定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我在想……如果从来源追查起,算不算是一条路呢?”
林奚稍加思索,摇头道:“东海朱胶药性极寒,用以治疗热症非常有效,年年都有人采集,发售给燕梁渝楚诸国的商贩,货卖四方。它之所以难得,只是因为产量极低,价格昂贵而已,并不限于何时何地何人可得。以此推断,除了能知道下手之人财力雄厚以外,也难说有什么更具体的指向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大哥曾经问过我,东海朱胶是否只能用于女子……”
萧平旌一时不太明白,“啊?”
林奚解释道:“这种阴损之药的药效并不限男女,我原以为世子只是担心……所以也替他诊断过,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想来,他的意思大概是……”
萧平旌的视线凝住,已经反应了过来,“对啊!在外人的眼中,即便大嫂一直没有孩儿,等到了一定的年数我大哥纳个妾也是一样的……如果下手之人是谋算着绝兄长的子嗣,他单单只动大嫂却不动大哥,显然难以达到目的,除非……”
他皱着眉头停住了语音,但未尽之意已经很清楚。能知道长林世子夫妻同心,萧平章绝不会另娶二色这样的内情,至少也是个与府中极为亲近之人。
林奚看着他微转苍白的面颊,轻轻叹息了一声,“被他人攻击、背叛、出卖虽然很可怕,但最可怕的,却是对身边本当信赖的人起了疑心。我想……这大概就是世子并没有对你谈起这些的原因吧。”
萧平旌心绪烦乱地来回走了好几趟,按住自己的额角,用力摇了摇头,“老阁主常说人心难测,我也知道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这么阴毒的手段,我绝不相信会是一个朋友或是更亲近的……仔细想想,真相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不是吗?”
林奚有些迷惑,“恰恰相反?”
“我倒觉得,这只黑手与长林王府平素根本没有交往,他只抓住了一次可以伤害我大嫂的机会,而对于我大哥,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办法接近,不是不想,只是不能而已!”
林奚不由自主地也思忖起来,“有机会在妆盒上动手脚,却又难以接近你大哥的人……莫非是一名内宅女眷不成?”
这倒是一条比较吻合的推论,萧平旌眼睛一亮,脑子里立时开始转动。不过京城中高门林立贵眷云集,其间恩怨交缠更是纷繁复杂,他掐着下巴想了很久,终是很难锁定到一个具体的人选。
这时外院车马管事大概是太久没等到客人出来,忍不住在二门处探了探头。林奚转头扫见,再看了下天色,实在不宜更多耽搁,便道:“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萧平旌醒过神,忙拎着医箱陪林奚走到外角门边,扶她上了马车。
车帘将要合起的瞬间,林奚突然停了下来,掌心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臂,好半天方低声道:“我听说了墨淄侯的事……你……你千万小心。”
相识近半年,萧平旌大略也摸到些她的性情,此刻见她那白玉般的双颊上已透出红晕,但知道不是出言调笑的时候,忙认真地点了点头,唇边微微上挑,“我知道了。”
送走林奚后,萧平旌找东院一名管事问了大哥的去处,快步赶向东院书斋。
萧平章素喜通透,这间书斋四面皆设大窗,时近黄昏依然光线明亮,金澄澄的夕阳斜映在书案和书案后闭目假寐的人身上,使得室内的气息格外静逸,让人不知不觉便放轻了脚步。
想到大哥明明还在休养却养得这么不得安宁,萧平旌心中第一次浮起了自己不能代劳的懊恼感,怏怏地走了进去,将带回来的文匣放在桌案上,道:“太医院的记档,七年前的旧口供,和我们这次新盘问的……全都在这儿了。”
萧平章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这脸色,想来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你原本就该知道查这些并不容易,又何必为之沮丧?你大嫂说你辛苦了,正在下厨呢,先喝点茶吧,等会儿有好吃的。”说着便打开了文匣,开始阅看。
皇妃怀嗣而亡是件大事,所有记录当然远远不止这一匣文档,只是萧平旌先筛选过可能有用的方才带回来,有五六十页,以萧平章的阅速,用不上半个时辰便浏览了一遍。
“还有些卷宗我没拿,但内容大约记得,大哥有什么想问的吗?”萧平旌见兄长合上了书匣,忙从窗桌上的玛瑙盘里拿了个果子,靠到他近前坐下。
“淑妃宫中两名医女说……临产前整整三个月,她们一直都守在淑妃身边,旦夕未离,只除了有两次淑妃与莱阳太夫人姐妹叙话以外?”
萧平旌边啃着果子边点头,“嗯!六月十五一次,七月二十三淑妃临产前两天也有一次。”
“那莱阳太夫人的笔录呢?”
萧平旌的动作突然停住,将果子从嘴里拿了出来。
萧平章顿时明白,不由扶了扶额,“没有人正式讯问过莱阳太夫人吗?”
“她……她与淑妃同出东海一族,又不是宫里的人,姐妹情深不说,淑妃出事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按理讲应该绝无嫌疑,所以才没有人想过要讯问她吧?”
萧平章默默静坐了片刻,由袖中拿出曾夹藏了东海朱胶的那个粉盒,摆在桌案上,“我们不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暗层能通过数道验看进入正阳宫吗?”
萧平旌完全没料到兄长会突然改了话题,不由“啊?”了一声。
“那是因为呈递给正阳宫的整套妆盒根本就没有问题,它是在所有的检验完成之后,再被人调换了一个看上去完全一样的粉盒,赐进了我们府里。”
“可大哥不是找人验看过,这个粉盒和其他的妆盒同工同料,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萧平旌说到一半,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他打制了两个外形一致的粉盒,一个没有夹层,呈递入正阳宫,一个有夹层,给了后来调换之人……所以当年,只有这个最底端的工匠死了……”
萧平章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难查,难就难在自始至终只有两个人直接涉案,如今匠人死了,只剩下一个调换之人。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思路,所以才把妆盒入宫之后,凡是能被想起来曾去看过它的人,全都列了名录。”他从案头的另一堆文书中抽出一页,推向萧平旌,“只可惜,人数过多,她和我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法锁定一个嫌疑人。”
萧平旌拿过纸页怔怔看了一眼,“这中间也有莱阳太夫人……也是六月十五,外命妇例行进宫朝拜的日子……”
“在同一天里,莱阳太夫人先随众外命妇一起去朝拜了皇后,赏看过妆盒,接着就被请入淑妃宫中姐妹叙旧……她的身影出现了这么多,却又不显突兀,倒成了一个盲点……”萧平章眉头锁起,但眸色依然十分冷静,“虽然这两件事未必有因果关联,单凭这些也远远称不上罪嫌,但无论如何,总也值得当面盘问她一次吧?”
“我马上去约荀大哥,明儿一早就上莱阳府!”萧平旌按捺不住,直接跳起来向外跑,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跟大嫂说,给我留饭啊!”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