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夕不清楚老林的笃定从何而来,但很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宽心。
张副校长把自主学习的权力交还他们,他们不用再去阅览室看书。
“就算最简单的题目,也分析清楚,未知量是什么?已知数据是什么?未知量通过什么条件与已知数据联系?”
和曾经他们习惯的做题方式不同,老林让他们进行习题训练的要求不太一样,不求正确率、速度,而要求思路。
在解题前写出求解思路,在追求速度的训练中,这就是一个慢下来的过程。
很多题目对林朝夕来说太基础,但既然老林要求每个人都做,她也没把自己排除在外。
从数论到几何,从求解到证明……
写完最后一个答后,她抬起头,窗外路灯已然亮起。
已经晚上了啊?她这么想时,周围声音才如开闸潮水,闹哄哄涌来。
一盆绿豆粥放了下来,正好压在那张目标成绩上。
老林给他们打来晚饭,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粥分舀开来,盛在一个个小碗里。
其他孩子都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还在埋头做题,只有裴之也放下笔。
林朝夕凑过去看了看他的习题集,发现书已经被翻到差不多最后。她向裴之示意,想看他的习题集,裴之点头同意,往后坐了坐。
她靠过去,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裴之根本没按老林挑的选择性在做,他把所有习题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虽然笔迹还很幼稚,但解题过程一丝不苟。
就算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题目,他也按老林说的,详细写出全部过程。
小男生的呼吸落在她发顶,林朝夕翻完最后一页。
“全部都做了?”她悄声问
“是啊,反正没事做。”
反正没事做……
老林放下最后一碗粥,眯着眼睛看他们。
林朝夕赶忙站起来,想帮老林把盛完的粥分给其他孩子们。
“我要去拿馒头。”老林特地说。
林朝夕想跟上。
“你坐着。”老林对她说,然后他点了点裴之,说:“你跟着。”
两人走了一圈回来。
老林手里多了盆馒头,裴之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
林朝夕:“怎么了?”
“师父让我和姚小甜换个位置。”
“为什么?”
“他这么闲,可以教教其他人啊。”老林这么说。姚小甜的座位正好在长桌对面的另一头,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
老林拿个馒头塞到裴之手里,让他坐那儿吃去。
林朝夕看着老林,觉得很不可思议。
“看什么看,小学生不能早恋。”老林说。
——
换座位只是紧张学习生活中的小插曲。
更多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做题,老林下狠手布置的题量相当大,每个人必须全身心应对。
“林老师,这个排列组合题,他们长得都一样!”安贝贝喊。
“怎么一样了?”
“我看他们都像面条,一串串的。”
“这样啊……”老林打了个响指,把排列组合部分的训练题捏和在一起,问,“你看现在像什么?”
“什么?”
“当然是一碗面条啊。”老林笑。
“老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被老林的冷笑话一刺激,孩子们哀嚎声迭起,可喊完后,他们又埋头计算,仿佛刚才抱怨题目太多的人不是他们。
其实就算是小学生也知道,想在短时间内提高成绩,除了大量刷题外,没有任何捷径。
而对数学来说,大量练习,反复巩固,是熟练运用工具的最好方法。
——
倒数第4日。
“安贝贝,78。”
“陈成成,83。”
“姚小甜,75”
“陆志浩,82”
……
课堂上,解然每报出一个成绩,班级内都会响起惊叹声。
除当事人外,其他学生都对他们突飞猛进的成绩感到非常讶异,尤其是对一直被章亮他们欺负陈成成。
第5/6两次测验,陈成成的分数都超过了第一小组平均成绩,比章亮找来填充他位置的学生分数还要高,这意味着章亮把成绩好的组员踢出去,换了一个成绩差的。
“这个题你不会做吗,为什么会算错,知道拖了我们多少平均分吗?”
下课时,章亮同学的指责声格外响亮。
“陈成成你真厉害!你是怎么学的?”
同时响起的,还有陆志浩小朋友真心实意的夸奖。
章亮怒目圆睁,瞪着陆志浩,而他那伙的小跟班们也按在桌上,像随时要来吵架。
林朝夕的五指从桌上敲过,看了眼窗外的解然小老师,冲他们笑了笑。
解然回头看着他们,章亮憋得难受,只能砰地坐回位置,重重锤了一记课桌。
从头到尾,陈成成一直没说话,只是在看自己试卷上的错题。
从那天说想考85分之后,他非常很安静,默默向目标努力,这种沉默理所当然也感染了其他人。
——
食堂一隅,阳光从玻璃窗透下,吊扇转得飞快,动笔的沙沙声填充整个角落。
除五点半去阅览室考试外,他们一直呆在这里。食堂并不是适宜学习的绝佳环境,因此总有带孩子的家长会在他们身边驻足。
“你们在这里能看进去书吗?”家长们总会问这个问题。
林朝夕已经找到最佳应答方案,所以被小伙伴们派在最外面应付各种人。
她头也不抬,递出一张纸条。
问问题的家长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几行大字,把她想问和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统统回答一遍。
——【看不进也得看】
——【读书不好只能在食堂学习】
——【为什么要学数学?】
——【因为数学真他妈有意思啊】
家长看到这几个回答,有时恍恍惚惚拿着纸条就走。
“阿姨,还我还我,这我刚写的,还是新的!”林朝夕总会这么追着喊。
其实呆久了你会发现,在哪读书都一样,只要沉浸其中,环境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
倒数第3日。
越临近中期考,每天宣布成绩时候,孩子们就越紧张。
平均成绩会计入总平均分,就算是0.5分的差距都可能决定去留,大家都非常在乎这个。
“裴之,99。”
“林朝夕,97。”
“陆志浩,80。”
“花卷75.5。”
……
一轮成绩报完,林朝夕上去将12份试卷领回,分发下去。
教室里当然还夹杂着其他学生的惊叹声和老师的表扬声,湖风飒爽。
但拿到试卷的那刻,他们这边就安静下来,各自看着自己的答题结果,其余的声音已经听不太到了。
因为成绩突飞猛进,不少人特地来问他们的学习方法。
——其实也没什么方法,我们学习比较认真而已。
被问到时,林朝夕是这么真诚回答,然后被当装逼犯,暴打一顿。
当然也有其他学生想加入他们,但解然说,他们是因为违反规定,所以被迫组成了临时小组。想加入完全没问题,但要和他们一起算平均分。
“……平均分要到全班第一,才能留下来,不然就会被淘汰哦。”
解然没提章亮,只是换了个说辞,但谁都知道,平均分全班第一也就是要超过章亮那组。
考虑到他们这组可是实打实的差生联盟,虽然进步大,分数仍和顶尖学生有很大差距,很多学生听到这,就不再问。
——
虽然老林为他们制定了目标,但其实也没真耳提面命天天要求他们反思自己还差多少。
可他们每个人心目中都还是憋着股劲儿,总在算自己现在的成绩和章亮他们的差距。
“都是我拖了大家后腿,要是我能考上85……”
倒数第2日。
陆志浩算了一遍平均分,瘪着嘴,很严肃地说。
闹哄哄的教室里,章亮那伙人向他们投来自不量力的嘲笑。自从得知他们必须考第一才能不被淘汰后,章亮小同学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你们也想超我们”,他脸上写满这行字。
离中期考还有两天,12小组的平均分是80.5,对于差生联盟来说,从七十多的均分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十分的进步。
但很可惜,第一小组的均分是85,比他们高一截。而80到85这5分的提升,远比70到80要困难许多,
中午吃饭时,他们照例在食堂总结考试心得。
“这个题目,我的思路是对的,但最后做的时候,漏加了这个点。”安贝贝非常懊丧,舀了一大勺芹菜看也没看就嚼进去,“不然就能考到90了。”
“还不是我这儿粗心了。”花卷挠着头,一手握着试卷,一手拿着勺子,“这个进位我都能错!”
“这道题我不会。”姚小甜看着坐在一旁的老林说,“老师,我是不是要再多做点同类型的题目?”
孩子们一个个反思,认真得像业绩不达标的营业员对老板的态度。
老林扫了他们一眼,喝了口汤,然后说:“不,主要因为她没能考满分。”
林朝夕被老林敲了敲后脑勺,捂着头认错:“是我大意了,居然只考了92。”
她说完,整条长桌上其他十一人都在放下餐具瞪她,包括裴之。
“很欠打对不对?”老林笑。
小陆同志很难得用力点点头。
“那你们这么自我反思,也一样欠打。”老林说,“为什么不看到进步,而执拗于失误?自己不开心,还给别人造成很大心理压力。”
“因……因为……”
“因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错题都是不应该,要认真反思。”裴之说。
“对的题目就不需要反思了吗?”老林问,“为什么会做出来,究竟哪个思路最巧妙,成功的经验也非常重要。”
裴之点头:“您说得对。”
老林汤勺一转,指着姚小甜说:“着重表扬下姚小甜同学,主动要求多做点题,那今天下午每个人都再做点儿?”
一听又有题目做,孩子们山呼万岁,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极其变态。
林朝夕笑着塞了一大口胡萝卜进嘴里,咔擦咔擦嚼了起来。
要说老林究竟有什么能力让孩子们短时间内有长足进步。
其实一是心态,二是态度,排第三位的,才是能力。
——
考试前一天。
他们和第一小组的差距又缩小了两分,就算这样,差生联盟要反超第一好像仍不现实。
但再没有人为错题而捶胸顿足、懊丧不已,甚至连讨人厌的章亮小分队都消失不见。
每个人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基础不扎实的做基础题,要冲高分的刷难题,连裴之都按老林要求的,在用多种方法尝试对所有公式定理进行证明。
抓紧时间却不代表他们很紧张。
午饭时,老林拿出一道很有趣的题目,给大家玩。
那道题大致是说——
有只熊从p点出发,向正南走一英里后改变方向往整栋走一英里,最后左转,往整备走一英里,此时正好到出发点p,求问熊的颜色。
“什么颜色?熊能有几种颜色?”
“黑、白、棕?”
“别忘了还有大熊猫?”
“但好像只有北极比较特殊,因为北极熊是白色的?”
“而且普通地方,怎么可能用这种走发回到原地,所以这么阴险的题目,一定是在问p点在不在北极?”
“还是算算?”
“算算就算算。”
孩子们的讨论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又拿出笔画了起来。
最后大家群策群力,发现老林根本在晃点他们。
p有两种情况,可能在北极,同时也可能是南极附近的一个点。
“南极有熊吗,林老师你诓我们!”
“让你们了解人心险恶啊。”老林笑。
就这样,轻松的午饭时间过去,下午时孩子们又重新过了一遍知识点。
最后一天学习就这样平淡结束了。
晚上十点,老林准时赶他们回去睡觉。
“林师傅,我采访下你?”
林朝夕留下来,和老林又要事相商,她假装举起话筒,问老林。
那时,老林刚把所有衣服扔到屋外洗衣池要洗,郊外星光灿烂。
“采访我什么,采访我为什么这么能忍,不问你从哪里知道自己是我女儿?”
水龙头哗啦啦冲击着水池,林朝夕张开嘴,心情和满池水一样。
那天从鉴定所回来后,老林一次也没问过她父女关系的事情,她以为老林早忘了或者就是憋着不说,哪想到老林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清了清嗓子,林朝夕说:“那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说啊。”
老林:“说你做了个梦,梦中知道自己有个爸爸。梦里出现你的生日还有亲和数的梗,所以你特地找到专诸巷284号确认事实,发现里面走出的人果然如你梦中那样,更加确定梦境的真实性……”
院子里有很轻的虫鸣,一只蚊子正趴在她胳膊上吸血,但林朝夕只能呆滞望着老林,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
她一瞬间怀疑,老林像x教授那样脑了她,不然怎么会把她编的故事原样复述出来。
老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林朝夕才恢复了些。
她捂着心口说:“爸爸你这样的话,我明天会考不好的。”
“你有没有想过。”老林关上水龙头,很平静地开口。
“想过什么?”
“不管明天鉴定结果如何,只要到了明天,我永远都听不到真的故事。”
真的故事,当然是指她究竟怎么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实情。
所以要选择这个时间点吗?
夜色下,老林的面容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瞬间林朝夕非常想向老林和盘托出一切,但更理智的部分硬生生拽住她。
她最终还是会离开这里,她会把老林交还给小林朝夕。
她不能给世界后续造成麻烦,她很清楚知道这点。
头顶星空闪耀,父亲的目光带着慈爱和坦然。
林朝夕摇了摇头,说:“我真的就是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掉进兔子洞,兔子洞里有一整幅扑克牌,红桃皇后告诉,你有个爸爸……”
“这样啊,听着怎么有点耳熟?”老林用湿漉漉的手弹了记她的脑门,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林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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