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在学校混迹的人,总逃不开热闹的晚会。
顾平生无论到哪里,都绝对是最受欢迎的老师,系里的学生为了确认他能到,特地让几个认识童言的学生,打来电话邀请她。
她挂了电话,默默算了算,明明还是二十一岁,大四,可怎么被他的学生左一句师母右一句小师娘叫的,都快自己怀疑自己的真实年岁了。
“我明明还在实习啊,”她用深褐色的木梳,慢悠悠地疏通着头发,“顾老师,和你在一起久了,我都变得老成持重了……”
顾平生仰靠在沙发上,看了看表:“你该睡午觉了。”
完全漠视她的抗议。
童言光着脚跳到地板上,在顾平生不厌其烦的警告会着凉的声音里,从卧室拿出一堆玻璃瓶和整盒的棉签,扔到沙发上,五颜六色的。
“你觉得哪个颜色好?”她问他。
顾平生对这种不健康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好感,可知道女孩子都爱漂亮,有时候偶尔宽容下也是必须的。
“桃红的这个。”他勉为其难地给了意见。
“你会涂指甲油吗?”
“不会,”他匪夷所思看她,“你觉得,我应该会吗?”
童言忍着笑意说:“当然不应该,顾先生虽然是美人,可并不是娘娘腔。”她随手拧开那玻璃瓶,很仔细地把刷子上多余的指甲油抹掉,递给他。
顾平生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不苟言笑地接过童言手里的工具,握住她的手,低头研究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童言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巴。
“顾太太还有什么吩咐?”顾平生眼睛弯弯,带着那么些软软的调侃。
童言满意颔首,道:“你如果握住整个手,会染的一塌糊涂,要单独托住手指,记得先中间刷一下,然后再两边刷,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染到旁边去。不过呢,你就是染到了旁边也没关系,我拿了棉签和洗指甲油的水,可以清理。”
他噢了声,继续低头,终于开始动手执行。
本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她却低估了顾平生的细心。基本解决小拇指后,就完全进入了正轨。童言气馁地看着他,本来想要刁难着玩,没想到完全是小儿科。
不过想到他练习切土豆丝的典故,很快也就释然了。
有些特质,果然是与生俱来的。
两个人光着脚,盘膝相对坐着。
他太过仔细,于是就给她了充足的时间,看着他。
日光就是最好的装饰,比起那些影棚里的光板、强光,柔和得多。她努力挑他五官的硬伤,如果真有什么遗憾的话,也只有一点,他是单眼皮。
“单眼皮会不会遗传?”她不停晃动着左手,让指甲油尽快挥发。
“双眼皮是显性遗传,单眼皮是隐形遗传,简单些说,单眼皮的概率偏低,”顾平生扫了一眼其余的玻璃瓶,忽然来了兴致,“换种颜色?”
“好,”她乖乖把右手给他,“如果这么说,你肯定是两个隐形,而我可能是一显一隐,或者是双显?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话,像你一样是单眼皮,肯定都是你的错了……”
“像我有什么不好吗?”
“像你没什么不好……可如果单眼皮像你,其它像我,质量似乎低了不少。”童言从来自认生的不错,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错”和“极好”,还是差了很多。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大多数极没营养,可是她就喜欢和顾平生说这些废话。对这种把精英变得和自己一样无聊的游戏,乐此不疲。
她倚着软软的靠垫,看着两只手各自不同的颜色,感叹说:“如果我没有你,肯定不活了,根本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他把玻璃瓶拧好,放到墨色的矮桌上:“你没有我,应该还会活得很好。”声音倦懒着,有些玩笑,有些认真。
“是的,你放心,无论任何天灾*,我没有你一定还会很好地活着。因为我还有很多人要照顾,”她咬住下唇,认真回味,为什么话题忽然就严肃了?
顾平生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这才对。”
童言重新拿起那些瓶瓶罐罐,跑出去两步,又转回来盯住他。
“也不对啊,怎么显得我薄情寡意的?”她弯腰,蹙眉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虽然你比我大十岁,可并不能说明我要比你活的时间长,对不对?如果你没有我,也肯定会继续生活的很好。”
没等他有什么回答,她就得意笑笑,回到了卧室。
周清晨曾经的那些总结,她记得清清楚楚。
“肺纤维化,脑梗,股骨头坏死什么的,这是通病,内里免疫力彻底破坏,丧失行动力,心衰,各种各样……总之一句话,活着治不好,死又还不至于死,而且这才过去七八年,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冒出来……”
不死的癌症,总结的非常直接。
可她从不怕他会有什么不测,不是盲目乐观,而是明白生命脆弱,或许你认为最有可能先离开的那个人,却是留到最后的人,谁又说得准?
幸好两个人之所以坦然在一起,不怕那么多的未来,就是因为性格中最相似的地方。感情不是一切,不论怎样,人不是个体,不管为了谁都会继续生活下去。
可总有不同。比如,这种爱情一生难求,怎会还有第二次?
元旦晚会那天,顾平生恰好有课。
她按照约定的时间,独自坐车去他的学校。到校门时,天已经将将黑下来,他给自己发来短信说课还没有上完,让她直接去学生活动中心。
童言虽然从小在这个校园里游荡,可是毕竟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茫然了几秒,就开始边问路边前行。碰巧问到个小女孩,就是法学院的学生,两个人一路同行到学生活动中心一楼时,小女孩还以为她是外校来找男朋友的。
“到了噢,你男朋友是大三还是大四的?”小女孩很热情地挽住她的手臂,说,“说说看,说不定我认识呢。”
童言尴尬着,仍不知如何阐述……
直到沿台阶上到二楼,有几个男生坐在走廊沙发上闲聊,看到童言都一股脑地站起来,嘻嘻笑著跑过来叫她小师娘,把小女孩骇得犯傻。
最巧合的是,她迈上二楼的平台,他已经出现在了一楼的大厅。
于是就在混乱中,他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上,然后理所当然地英雄救美,在一众学生中把童言搂过来,在不绝于耳的起哄声中,先走进了宴会厅。
他听不到,不代表她听不到。
童言最后耳根都开始红了,和他坐在前排给教师预留的位置,小声告诉他:“我有不好的预感。”他匪夷所思看她:“什么不好预感。”
“通常太受人瞩目的,在这种不分尊卑的晚会上,都会被人捉弄……”
顾平生噢了声,倒显得饶有兴致:“会怎么捉弄?”
“不知道……”
童言默默祈祷。
他开始和相继坐下的老师打招呼,一只手从身前而过,搭在腿上,始终握着她的手。理所当然,还真是抓紧所有机会,告诉所有人自己已经notavailable了……
她开始还会不好意思,后来被他感染的,就靠在他肩膀上看学生们的各类节目。因为只是学院内部的晚会,装饰基本靠红色横幅和各色气球,服装基本靠自备,虽不精致,却有着浓重的新年气氛。
她正被反串节目弄得乐不可支,笑著和顾平生嘀咕的时候,主持的女学生忽然把话锋转向他们:“顾老师?”
她忙扯了扯他的衬衫。
顾平生回头,看主持的两个学生。
“我们想……既然今天你是唯一带太太来的,总该给我们些不一样的惊喜?要不要唱个‘夫妻双双把家还?’”
话没说完,整个宴会厅已经沸腾起来。
能逼迫这种完美男人和老婆一起唱这种歌,绝对可载入法学院史册。
其实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有些是为了搞笑,更多仍是顾及到了他。这种搞笑戏剧,无论如何都不会唱得太糟。可惜,被捉弄得顾平生并不知道什么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只略微扫了眼四周,大概猜到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他沉默了几秒,若有所思道:“下学期10级有堂我教的课,我和院长商量下来,模拟法庭得成绩应该会占60%。”
模拟法庭?显然是有意放水啊。
10级三个班即刻偃旗息鼓,乖的狂摇尾巴。
男主持嘿嘿笑:“我代表10级三个班的女生说句,我爱你,顾老师。”
童言翻着眼睛瞄他,真是……滥用职权。
岂料他清了清喉咙,仍有下文:“我在的外资所,最近在推行暑期实习计划,面对范围是各*学院的大三学生,成绩需要年级排名第一,”说到这里,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据说,我负责的业务会比较多,应该会有三到四个机动名额。”
09级的一干人等,马上捂住嘴巴,眼睛瞪得老大。
连童言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要是被自己同学知道,恐怕要哭着挠墙了……
如此两个诱惑,大部分人都偃旗息鼓。
偏偏场中的女主持,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顾老师,我是08的,已经确定直博,而且还不是本校——”她眼睛飘向童言,又飘回到顾平生身上,继续道,“不过,既然顾老师已经表现了诚意,我们也就不刁难了,自选节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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