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庄园中格外的宁谧。第三轮比赛让选手们精疲力竭,她们大多还在睡梦中。只有少数几个特别勤勉的,才起了个大早,继续训练自己。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一名清洁工踉跄着从房间里冲出,满脸惊惶。她一面尖叫,一面跌跌撞撞地冲着,受到极度的惊吓。她冲出的房间,是哈梅伊的宿舍。
韦弗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清洁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房门。
韦弗打开房门,脸色马上就变了。
哈梅伊死了。
死在自己的床上。
她的死状很安详,静静地仰面躺着,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就像是正在做着美梦一般。但这个梦,却再也无法做完。
她死在梦中。
秋璇看着现场检验报告。
哈梅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无论体外还是体内的脏器都完好无损,连细小的针孔都没有。她没有中毒,也没有药物引起的脏器衰竭。她就像是睡着睡着,突然停止了呼吸。
没有任何指纹或者脚印证明,昨晚有人进入过她的房间。一切都很正常。稍微有点异常的就是窗户是开着的,而通风扇开了整整一晚上。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因为罗马春季的天气并不凉爽。
这封报告写的很详细,检验人有着非凡的观察力与信息组织能力,将现场的一切都清晰而简练地呈现出胡来。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被罗列了出来,但由于超强的组织力,看上去并不繁琐。只看这份报告,现场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历历在目。就算从业几十年的资深侦探,都写不出这样的报告。
但就算这份报告,也无法做出结论,凶手可能是谁。
秋璇的眉头皱了起来。
完全看不出任何线索。
哈梅伊,就像是真的是突然窒息而死的,是“突发事件”,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
但,这个结论正确吗?
报告上并没有论述这一点,似乎报告的撰写者并不认可这一点。不知怎地,秋璇脑海中突然浮出了S沉在海底中的画面。
难道,这也是青帝子下的手?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哈梅伊是……
想到这种可能,秋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秋璇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进来吧,兰斯洛特少将。”
门打开,杨逸之静静地站在门外,优雅地向秋璇鞠躬。他的笑容就像是一缕阳光,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如此温煦。耀眼但并不眩目,就仿佛春日里的朝阳,一见到心情立即就好了起来。
他的脸上亦浮着一丝惊讶:“您怎么会知道是我呢?我来的时候并没有通知任何人。”
秋璇:“能够写出如此优秀的报告的,合众国中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杨逸之躬身:“能得到您如此称赞,真是深感荣幸。”
秋璇淡淡一笑:“拿出来吧。”
杨逸之:“您要什么?”
秋璇:“难道你没带第二份报告来吗?这份现场勘察报告是如此详细,几乎可依之定案了。如果没有更多的线索,再继续讨论也已没有必要。所以,你来的目的,应该是Candy委托的案子。”
杨逸之脸上的惊讶变成了佩服。秋璇锐敏的观察力与推理,让他这个长久以来被别人冠以天才名号的少将,也不由得拜服。他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份报告,轻轻放在秋璇面前。
“不错,这才是我来此的真正的目的。”
秋璇并没有翻开这份报告,她只是沉默了一小会,然后问杨逸之:“我想听你的结论。”
杨逸之:“劫持Candy、绑架相思、冒名顶替的人,一定是苏妲。证据有三……”
秋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展开论述。要找到这些证据,并不困难。何况,案件的受理者是以信息搜集及整理能力著称的兰斯洛特少将。他擅长将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也擅长从不起眼的细节中发现重大线索,往往一件微小之物便能直切主题,是侦破的奇才。苏妲做的这件事漏洞百出,证据一筐一筐的,想要瞒过相思很简单,但要瞒过杨逸之或者秋璇,那就太不可能了。
秋璇:“我想问的是,你既然知道是谁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杨逸之:“我会将她绳之以法。法律的尊严,任何人都不能冒犯。我想您跟我都有义务维护它。”
秋璇点了点头。此刻她最不想碰到的,就是一个恪守原则的人。杨逸之虽温和,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讲究原则。如果遇到触犯原则的事情,就算牺牲生命,他都绝不会退让。
而现在,她还不能允许杨逸之将苏妲带走。
她刚刚得出一种推测:苏妲才是龙鳞项链最初的主人,也是的九灵儿转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选秀中留心苏妲的一举一动,以找到确凿的证据。若能证实苏妲就是九灵儿,不仅困扰她多日的迷局能迎刃而解,也能摆脱石星御对自己的纠缠。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她必须将苏妲留在选秀中,至少目前必须如此。
秋璇缓缓说:“兰斯洛特少将,我很认同你的说法。但,你要用那条法律来为她定罪呢?”
杨逸之:“合众国刑法第七十二条三十五款。她犯了绑架罪。”
秋璇:“可是,合众国的刑法的适用对象,是合众国的公民。请问兰斯洛特少将,苏妲,是合众国的公民吗?”
这句话让杨逸之怔了怔。
秋璇:“甚至,苏妲是‘人’吗?”
“我们不会判一匹马谋杀罪,即使它踩死了人。因为马不是人,只有人才会被判谋杀罪。当然,如果马踩死了人,我们也会处罚它,有相关的条令对动物量刑。但是,兰斯洛特少将,Seven是动物吗?”
杨逸之继续沉默。他讲究原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无法辩驳秋璇的话。要处罚,首先要有合适的法律做依据。有法可依,是执法的前提。他当然知道苏妲是Seven,但他无法断定,Seven是人,还是动物。
当今世上,也许没有人能断定。
那么,也就没有任何法律可对Seven量刑。
除非,先为Seven量身定制一套法律。但显然这是来不及的。制定法律需要的时间旷日持久,绝非一朝一夕。
秋璇见他沉默,悄悄松了口气。能够说服他,是最好的。若是他一定要坚持原则,那就棘手了。
秋璇:“何况,苏妲只是被推到前方的棋子。以你的智慧,想必也看得出来,她背后一定有指使的人。抓出元凶,才是关键。将苏妲绳之以法,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想必你也看出,哈梅伊的死亡绝不简单。在入园之前,所有选手都做过体检,绝对没有猝死的可能。哈梅伊又不是个肯自杀的人,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杀。我怀疑,绑架Candy一案的幕后主使,与杀害哈梅伊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兰斯洛特少将,我希望你不要执着于局部之得失,而放眼全局,将真正的凶手找出来。”
杨逸之:“您的想法,跟我的不谋而合。我会停留在庄园里,着手追查这一案子。如果让我发现了这位凶手,我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的。”
他向着秋璇鞠躬,退了出去。淡金色的长发衬着笔挺的白色制服,就像是一位准备出席上流宴会的贵公子,温柔、优雅,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秋璇知道,这个人只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秋旋揉着眉头。
哈梅伊死了,就在她刚怀疑她是“公主”之时!
若她真的是“公主”,秋璇和亚当斯大公绝不能接受这个结局。凶手必须要付出血的代价!秋璇狠狠地按响了桌上的按铃。
“蕾切尔,请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三分钟后,蕾切尔就站到了秋璇面前。她仍然穿着那件宽大的袍子,将全身都罩住。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却眉目冰冷,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无时无刻地不在盯着手上的水晶球,似乎对之外的事情完全都不关心。
秋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似乎在观察着她的表情。蕾切尔也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尊没有任何感情的雕像。
对峙良久后,秋璇终于开口:“哈梅伊死了。”
蕾切尔没有说话,显然,她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
秋璇逼视着她的目光,一字字道:“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她惨死。”
她语气中有少见的怒意与自责,让蕾切尔也有些惊讶:“您怎么会这样说?到目前为止,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错就错在,太相信你的承诺。你承诺在选秀庄园中,不危害任何人类,不使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若不是我错信了你,怎会让你有下手的机会?”
蕾切尔摇了摇头:“您冤枉我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背弃给您的承诺。”
秋璇打断她:“那你告诉我,哈梅伊是不是你杀的——青帝子,我希望你说实话。”
蕾切尔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是。”
秋璇:“哈梅伊身上毫无伤痕,连兰斯洛特的验尸报告都找不出丝毫的疑点,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为,只有像你这样的超级生命体才能办到!”
蕾切尔:“可是亲爱的公主,她的确不是我杀的。我可以指天为证。”
秋璇:“你同宿舍的舍友叶芝说,你昨晚曾出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正好跟验尸报告所检测出的哈梅伊的死亡时间差不多。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蕾切尔:“不错,我的确出去过。却没有杀人。”
秋璇:“我必须说,你很小心,没在哈梅伊的房间里留下任何证据。连房门把手上、地板上都没有任何指纹、脚印。我想,你大概是利用风力,推开房门,并以气流破坏了足印。你很小心,连兰斯洛特少将都没找到任何线索,但是,我早就料到有人会对选手下手,因此,早有预防。”
“哈梅伊去世时穿着组委会为选手定制的内衣。但选手并不知道,这种内衣胸口的水钻里,藏着一个热感摄像头。一旦有热源接近选手胸口,摄像头就会记录下一段极短的影像。从这段影像中发现的,是一根手指。经过指纹比对,这只手指正是你的。青帝子。如果不是你杀的哈梅伊,你的手指影像又怎会留在她的胸口?”
说着,她甩出一张照片,落在蕾切尔面前。那张照片上,赫然正是一个无比清晰的指纹。
蕾切尔的脸色变了变:“亲爱的公主,您的智计真令我震惊。我以为我已做到天衣无缝了,没想到仍有这么大的把柄落在你手上。不错,昨天晚上我的确进入了哈梅伊的房间,也的确探触过哈梅伊的胸口。我没有想到,您居然会在内衣中留下机关。但我要告诉您,那时的哈梅伊已经死了。杀死她的人不是我,这一点,我可以用生命保证。”她郑重地举起了手,指向天空。
秋璇没有说话,似乎在估判着蕾切尔的话是真是假。
蕾切尔:“亲爱的公主,其实,我进入房间,并不是想杀死她,只是确认一件事而已。”
秋璇:“什么事?”
蕾切尔:“在说这件事之前,您是否回答我,为什么您的摄像头,要装在选手胸前呢?您关心的,究竟是选手的性命,还是她们胸前的某件东西?”
秋璇的脸色变了变。蕾切尔悠然说下去:“您如此震怒,是因为哈梅伊被杀了,还是某个您很在意的人被杀了?”
“由此类推,您关心的人,是否胸前有某个标记?比如,像哈梅伊胸前的那个星月胎记?”
秋璇面容一冷:“你怎会知道这些?”
蕾切尔托起手中的水晶球:“我说过,这里能显示世间的一切。人类的一切作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秋璇霍然抬头,冷冷地地注视着她。两人的神情都平静如恒,然而,似乎有某种极为凌厉的情绪,在两者之间酝酿,随时会爆发出来,摧毁一切。
蕾切尔却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秋璇淡淡道:“说吧。”
“哈梅伊胸前的印记,并不是胎记,而是个烙印。只不过,这个烙印印上去的时候,她实在太小,随着年龄增长,深入皮肉,让您误认为是胎记而已。当然,作为公主,您分不清胎记与奴隶的烙印,这太正常不过了。”
秋璇:“烙印?”
蕾切尔:“是的,这个烙印并不能说明她有高贵的出身,恰恰相反,这说明她幼年时被贩卖过。它是某个国际著名的犯罪组织的标记,其成员都是中东人,所以以星月痕为标记。这些匪徒的爱好,就是在猎物身上打下烙印,这让他们有种贩售牛羊的错觉,而不会对被害者起任何的怜悯。”
秋璇听说过这个犯罪组织。他们拐卖世界各国的少女,贩售给中东王公贵族。这些可怜的少女或成为姬妾,或成为女奴,在异国他乡度过悲惨的一生。这个组织臭名昭著,好莱坞甚至还将他们的事迹拍成电影《飓风营救》。正如任何华丽的外衣都难免沾染尘埃,合众国虽屡次打击,也未能彻底铲除这个组织,他们在某些中东特权者的包庇下,逍遥法外。
若这一切属实,哈梅伊就绝非她要寻找的公主。
秋璇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一些:“你为什么认识这个烙痕?”
蕾切尔眸子一冷,紧紧闭上了嘴巴。显然是不准备再说一个字。
秋璇点点头:“我暂且相信你。但是,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凶手必将付出代价。”
蕾切尔鞠躬:“我也希望您早日找到凶手,好洗刷我的清白。”
说完,她静静地退了出去。
秋璇的眉头却依然紧锁着。蕾切尔认出胎记是烙痕,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人类在寻找的公主和这个星月型胎记有关?水晶球能看到一切这种鬼话,当然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良久,秋璇缓缓地将颈上的项链取下来,摊放在桌上,仔细地观察着。终于,在某个鳞片的凹陷处,她发现了一个金属球。这个球是如此之小,跟鳞片几乎融为一体,无法发现。
——这显然是个监控器。
这串项链曾被蕾切尔借走,看来,是她将它镶嵌在鳞片上的。
这就是她为什么知道胎记之谜的原因,显然,秋璇与卓王孙的密谈,已被她监听了。
秋璇沉吟着,却没有将那个金属球取下来,而是重新将项链戴回去。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三天之后,一封详细的报告送到了秋璇的办公室。
报告中详细地描述了哈梅伊的身世。与蕾切尔所言相吻合,哈梅伊原本出生于北美俄亥俄州,在幼年时被拐卖。她的胸口被打下烙痕,贩售到中东贵族的秘密拍卖会场。由于长相酷似凯瑟琳,她幸运地被沙隆巴斯公爵买下,并以侄女的名义收养。沙隆巴斯公爵十分宠爱她,并隐瞒了她幼年时那段悲惨的经历。就连哈梅伊自己,也认为胸口的星痕只是一处胎记而已。
蕾切尔并没有说谎,哈梅伊的确不是“公主”。
秋璇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真正的“公主”被杀,她不但无法向亚当斯大公及女王交代,还令人类在与SEVEN的交战中处于绝对的劣势。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哈梅伊既然不是“公主”,蕾切尔杀她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蕾切尔的嫌疑便大幅降低。
另一份报告也送来了。
有了龙鳞项链做引子,疫苗的生产果然无比顺利。注射过疫苗的人类,对SEVEN病毒表现出了极强的抵抗力,就算受到SEVEN的直接抓咬,也不会再感染。而且,以这些疫苗做引子,就可以继续生产,而不需要龙鳞项链的参与。
事情顺利得甚至出乎秋璇的想像。
看来,在这件事上,蕾切尔也没有说谎。
两件事联系起来,蕾切尔的确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诚恳到令秋璇不由得不去想,她真的放弃了灭绝人类,而展现出和平的意愿。
但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谁,又是真正的凶手?
真正的“公主”,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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