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是霍金。”葛培森沮丧地寻自己开心。
“哟,电视并不总是误人子弟。”梅菲斯被儿子的答案弄得大笑,“可是聪明的小孩子如果能自由地行走,他的天地就会更加开阔,他的生活会步入新的台阶。仔仔明白妈妈的意思吗?”
葛培森却冷冷地回她一句,“会让我活更久吗?”
梅菲斯顿时黯然,但依然坚定地道:“仔仔,听妈妈说,我们不要听那个医生的结论,仔仔和妈妈一起努力,我们一起把每一天过得最好。不管未来怎么样,我们可以做到的是让每一个过去的日子绝无遗憾。听妈妈的,好吗?”
“你不嫌累吗?”葛培森面对着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只好妥协,乖乖让米线抱进学步车。他心想,这么聪明的米线如果把调教他的精力放到赚钱上去,恐怕两人就不用为住哪儿而犯愁了。可也不得不想到,他的仔仔躯壳若不是因为米线全心全意的照料,应该更加百病横生,弄不好早已奄奄一息。他一时对这个执着的米线百感交集,她牺牲太大了。葛培森都不知道,如果他遇到类似情况,会不会做出米线这样全心全意的牺牲。他无法想象,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付出全部。他此时只知道丹尼很傻,竟然会选择离开米线。其实丹尼只要再坚持没多久,米线就会回归他身边。考虑到米线的付出,葛培森现在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违逆这个傻女人的意旨,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起码也让这可怜的傻女人看到成就,心情愉快。他很快就死,也算死前积点儿功德,做点儿好事。
学步车即使设计再舒适,也肯定不如躺着,何况还得手脚并用地让学步车的轮子转起来。为了起码能在这斗室里自由行走,葛培森只好忍痛尝试。
梅菲斯一直半跪着在学步车边观察,手里拿着一瓶婴儿油,随时给滑动不良的轮轴加油。但梅菲斯没伸手帮助推上一步,而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连串的鼓励在她嘴里飞出。她没想到,儿子这回竟然不哭也不闹,默契配合着她的美好意愿。她发现丈夫离开后,儿子似乎忽然长大了,成熟了,懂事了,这感知令她无限欣慰。儿子的任何反馈,都是她心中最美丽的阳光。
艰难而痛苦地,葛培森终于走出了这一世的第一步。在第一步惯性的带动下,第二步相对简单地也迈出了,走得跌跌撞撞。但是第三步就走得艰难了,他已经后继乏力。葛培森原想停顿休息会儿,喘口气再说,可是扬脸,却见到米线满眼激动的泪花,令他立刻想到“阿姆斯壮一小步,人类一大步”。他自己也挺为这具破躯壳能走几步而高兴的,没想到米线却是激动,可能他能走,对于米线而言意义非凡,这一刻如同阿姆斯壮登月。下意识地,葛培森想要取悦米线,于是他咬紧牙关,再度手脚并用,艰难迈出小小一步。可是他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步迈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全身软软垂下。但很快,他就落入米线温暖的怀抱。
葛培森听到,米线用了所有中文中最骄傲的字眼赞美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赞美他,他忽然也挺为这种不起眼的小事骄傲起来,仿佛他还真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似的,他心里竟满是幸福,情不自禁地道:“米线,你对我真好,我爱你。”
梅菲斯一味激动地道:“仔仔是妈妈的唯一,呵……妈妈想到一首歌: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仔仔真了不起,是小superman,妈妈真为你骄傲。”
仔仔全方面的进步,让梅菲斯的心中充满强大的动力。一直到伺候着仔仔吃药睡觉,她脸上一直散放着由衷的笑意,这一天虽然又是搬家又是收拾地辛苦,可直至夜晚,她一直精神焕发。儿子,让她的生活恢复生机。而儿子对她全心全意的依赖和爱,令梅菲斯对搬家卖屋的重大决定感到绝对满意,也对未来的生活提起勇气和信心。儿子睡后,她对着窗外的夜空静静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微笑着,时不时擦擦眼角的泪。她是真的为儿子深深地骄傲,她知道今天走出的三步太不容易,大人尚且畏惧,而小小的仔仔却是为着对她的承诺,用尽所有力气为她走了三步。她心中暗自念叨,老天保佑,儿子的坚强,能最终战胜那据说无法降伏的病魔。
梅菲斯勉励自己也要更加坚强。她要寻找更多的兼职,她得看更多的专业书,她要成为儿子最好的榜样。她满怀希望。其实,希望还是有用的。
她剥了一块话梅糖扔进嘴里,让熟悉而喜欢的酸甜味儿安抚味蕾。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握拳鼓励自己:坚持。
也许是住宅环境大好,葛培森搬家之后病痛稍减,做人算是舒服了好几天。既然少病少痛。他也就不再心里总是咕噜咕噜冒出生不如死的念头,开始接受现实,接受新生活。好在米线开明,除了要求他走路,为自由的心插上自由的翅膀,其他诸如看图识字之类,米线都不强求。他睡眠多,他睡觉时候,米线忙着搬家,忙着做兼职赚钱。他醒来,米线便带着他出去看世面,逛公园,逛超市,还看了一场电影,一场比赛,生活悠闲而充实。
米线总是变着法儿地做好菜引出他的馋虫,为了天天式样翻新,葛培森看她经常打开过时的电脑寻找菜谱,那个时候米线就不能管他了。葛培森因此无聊得要命,坐在被米线改良得很舒适的学步车里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米线身边看她忙碌。可能是太闲,太没事儿做,他变得有点儿黏人。他有时真想出言指点一二,可总是话到嘴边忍住。以前他是为了保命而不说出此仔仔已非彼仔仔,现在则是不忍拿事实伤害可怜的米线,他现在可以很感性地推断,那么爱仔仔的米线如果得知真儿子已经灵魂归西,不知会如何伤心。算了,他反正也活不长,就让这个事实隐瞒到他死,灵魂死和躯体死两码事并为一码事,米线即使伤心也只需要一次。
葛培森发现他躯壳的吞咽功能并不好,估计是与疾病有关。如果换作是真仔仔,吃饭费劲,那就肯定不合作。但是葛培森是成人,他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他这羸弱的身体没法靠做神仙吸风饮露养活,他也并不追求身材线条,因此他勉强自己吃饭吃菜,比米线要求的还多。米线每次看他吃得多,就眼睛弯弯的,非常高兴。他虽然不适,可也高兴,似乎米线的笑是对他吃饭成功最好的奖励。斗室只有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米线在他心中所占地位越来越重,他因此越来越在乎米线的态度。
葛培森留意到,米线总是等他吃完,才草草地飞快地将剩菜剩饭扫光。第一次这样的时候,葛培森也没当回事,可次次如此,他即使过去再狂,现在也心里无比内疚,他终究不是米线的真儿子,无法心安理得地占尽所有便宜。而且米线虽然饱读菜谱,却不为她自己操心,做的菜都是适合他肠胃的熟软货,葛培森至今还不清楚米线究竟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只知道她好像什么都吃,但什么都没特别喜欢,噢,不,有喜欢的,那就是小时候才常见的话梅糖。
可即便是这看似唯一的爱好,米线也非要拿来与他分享。葛培森吞咽药片不顺,总是等吃完药的时候留下满嘴苦涩。米线每每在喂药前将一粒话梅糖扔进热水杯里,等葛培森千辛万苦吃完药,正好话梅糖缩小一半,被米线轻轻巧巧地放进他的嘴里。葛培森要到几次后才能体会米线这一举动的良苦用心,米线一方面是怕糖粒儿太大,仔仔小嘴接受不了,一方面可能是怕小孩无知,误吞糖果,那么大一粒下去,那就够呛。葛培森忘了自己的亲妈以前是如何对待他,而米线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让他心中将米线快速升级为最亲爱的人。
梅菲斯却不知这些,她看到的是儿子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主动对她表示亲密。她有时会为了兼职那边的催促,不得不将仔仔放在床上或者学步车上,让自己看电视。有时候仔仔坐在学步车上,就会慢慢接近她,拍拍她的腿,等她亲吻一下,才又慢慢走开回去看电视。有时候仔仔坐在床上,她偶尔回头看看仔仔在做什么,仔仔就立刻“咯咯”笑着给她一个飞吻。有朋友说她与病儿相依为命非常辛苦,可是又有谁能体会她心中的欢喜。仔仔越来越牵动她的心,以前,或许更多是出于做母亲的责任和天生的母爱,多少有些儿相依为命的意思。而搬家之后,仔仔天天给她巨大的惊喜,她经常在儿子熟睡的时候看着他想,叫她如何不爱他。可是每次又看着儿子瘦弱的脸,她心中剧痛,上天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这么好的孩子。她越来越无法想象,在可以预期的某一天,仔仔离开她……
而丹尼偶尔打一次家中座机,却被告知已停机,他通过手机找到梅菲斯,梅菲斯直截了当告诉他,房子卖了。丹尼大惊之下,只问得出三个字,“为什么?”
梅菲斯看看身边拿圆溜溜大眼看着她的儿子,却并不犹豫,“我以为,正确的程序应该是,你先问我们母子现在住哪儿,现在好不好;然后问我怎么辛苦搬的家;最后才问我为什么卖房子。需要我解释吗?”旁边葛培森听得爽快,欢快地捏一把黄色小鸭,以示支持。
丹尼无言以对,“那你要我怎么办?仔仔好吗?”
“我把买房子的钱投入到哪儿,你应该都想得到。你……我没要求,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吧。仔仔最近很乖,身体有改善,已经能走几步路了。”
丹尼道:“蜜雪儿,你从仔仔发病起,一直不肯认清事实,可是你应该清楚,仔仔一周岁时候还能爬行,后来每况愈下。我……我不反对你买房子,但是请你客观点儿,起码不要逼死你自己。”
“但就事论事,我怎么做,才算客观?”梅菲斯相信儿子还未必听得懂这些词汇。
丹尼再次无言以对,好久才叹道:“这个月发了工资,我立刻汇到你卡上。”
梅菲斯闻言软了身段,轻道:“丹尼,请你理解我。”
丹尼好一阵无语,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结束了通话。梅菲斯却是拿着手机茫然,她似乎错怪了丈夫?
第5章
葛培森在一边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反而理解丹尼,仔仔这种注定夭折的生命,从理智上说,根本不值得米线倾注所有的关心,付出与所得,完全不对等。连他自己都还是坚持他活着没有意义。可是,要多少冷血才能保持所谓的绝对理智?几天虽然质量不高,却可以马虎将就的平安日子下来,葛培森到底是没了豁出去自杀,以换取再投另一具躯壳的勇气,日子得过且过吧,因为谁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次中奖穿越。再说,那么好的米线现在是他全身心的依靠。看到米线的坚持,他也不禁深信,明天会更好的,他愿意保持一份幻想。
可是,想到他的存在是建立在米线牺牲的基础之上,尤其是今天这个电话更是给他这样的提醒,葛培森无法不审视自己的内心,他不是仔仔,他能这么心安理得于米线的无私付出吗?他自问不是一个太良善的人,可是面对米线,他的心竟也纯净起来,他心中越来越负疚,为一己之私,他可以毁了米线的幸福吗?葛培森想得头疼,如果道德可以审判人,那么他必定有资格站在被告席上,罪名乃是自私。他越想越头疼,尤其是看着米线打完电话后呆滞的身影,他更是心里不忍。正好他的头也不知是因为谴责他道德水平低下而自残还是怎的,果然恰到好处地疼起来,他就捏一声黄色小鸭,意图分散米线的注意力。见米线果然第一时间回头,他立刻道:“头痛,不是狼来了。”
梅菲斯闻言,却是脸色一变,“不是身体痛?怎么痛的?”说话间已经蹲下来,握住儿子的小脸仔细审视。
葛培森被米线的态度惊住,“小脑钻心地痛,好像在晃动……”
葛培森还没说完,便见米线忽地飘走,他认为是自己头昏眼花,便集中内力凝神一看,米线果然就在眼前,但米线手中却多了一瓶药,下一刻,他便被米线施以分筋错骨重手,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吞下一颗丸药。葛培森还想问个为什么,可排山倒海般的痛苦迅速席卷全身,他似被什么大手摔打、撕裂、倾轧,感觉自己似乎四分五裂地向黑暗深处疾飞,他惊慌得再也忍不住尖叫,早忘了捏黄色小鸭以示气节。可什么都挡不住他迅疾地陷入黑暗,直至黑暗没顶。
葛培森再次苏醒,还没睁眼,也不敢立刻睁眼,他脑袋里首先想到的是,这是他的第二次苏醒。第一次苏醒时候,换了躯壳。那么第二次又是九死一生,睁开眼睛会不会又换一具躯壳,又多一个妈?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这回最好回到他的旧躯壳,即使换个长得歪瓜裂枣但只要身体健康的躯壳也行,可心里又是深深地为哪个大神对他的恶作剧而担心,他还会变成怎样呢?睁开眼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迷。未知,才令人心生恐惧。
“醒了。”有个男性权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种权威的来源葛培森了解,那是源于对职业的自信。“又侥幸一次。小梅,有问题再通知我。你……也保重自己。”
侥幸?小梅?果然,很快有一把熟悉的声音温柔而沙哑地在耳边响起,声声唤,“仔仔,我们睡醒啦,开开眼睛,让妈妈看看仔仔醒了,仔仔,妈妈在这儿,带着你最爱的黄色小鸭……”
熟悉的呼唤,温暖的轻抚,将葛培森的意识从黑暗与阴冷中扯出。他这一刻都没想一下,他这是还停留在仔仔这具破损而绝望的躯壳,他强打吃奶的力气挣扎着睁开眼睛,果然,眼前是米线放大的脸。他笑了,一种如归的感觉满溢心头。可他却看到原本披头散发,憔悴不堪,但眼神坚定的米线却在他的笑容攻势下,眼圈一红流出眼泪。
一位护士看着这对母子劫后重逢无语的对视,即使护士久经生死,此情此景,却令她忍不住地热泪盈眶。连她都替病床上的孩子可惜,如此贴心,如此坚强,抢救醒来见到妈妈先笑让妈妈放心,这样的孩子却注定夭折。她此时也终于理解床边这位妈妈的内心,过去连她都对这位妈妈不知疲倦地进出医院感到不耐烦呢,可现在她了解了,那位妈妈如此绝望地不厌其烦,不仅是因为神圣得近乎愚昧的母爱,还因为那精灵般的孩子。护士不忍再看,轻轻掩门出去,留这对母子独享急诊室。
葛培森深为奇怪的是,随着眼睛的睁开,身上微不足道的体力也渐渐汇集起来。随着体力的恢复,身体的知觉恢复运作,那种初来这一世时候的剧烈疼痛和不适卷土重来,全身犹如撕裂一般,原来昏迷前的假象来自于身躯的剧痛,这将葛培森心中重见米线的温馨全数逐出。即使面对着米线的悲喜交加,他还是心中暗叹,与其继续在这具仔仔躯壳中呆着,还不如不醒,他的不醒,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可是,现在他醒了,他知道这往后又是多少天地狱般的病痛煎熬,一直到死。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失望,他想闭口不言,不给可怜的米线增添苦恼,可是痛楚令他口不择言,“我怎么没死?你不应该抢救我……”可是剧痛让他停顿,一张嘴忙于吸气,无法说话。他心中为自己的苦状悲哀,他的聪明此时全无用处。
在米线的百般抚慰和赶来的护士一针之效下,他的神经终于被麻痹。他被米线抱出进诊室,换去观察室。趁两人走在路上的当儿,他毅然决定说出真相,让米线设法杀死或者放弃他这个冒牌货,为真仔仔报仇。身体的折磨让他脾气急躁,他几乎就想冲口而出。可是抬眼,却见到米线为他操心一夜而憔悴的脸,甚至看清楚米线眼白满布的血丝,他竟是不忍心开口。因为无法推测米线知道实情后会如何的受伤,他很怀疑米线这个好妈妈即使恨他夺了儿子的躯壳,可还是不舍得伤了儿子的躯壳半分,那么以后彼此相处的日子就艰难了,他死不了,米线很纠结,两败俱伤。疼痛缓解后的葛培森渐渐理智起来,就让米线心中盼着他好起来的希望成为米线的麻醉剂吧,反正他应该很快就死,还是别节外生枝,再打击米线。他是真不忍心。他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婆婆妈妈起来,而他前世曾是如此的当机立断啊。
可是,他自己该怎么办?继续这种窝囊痛苦的生活吗?葛培森的一颗心里面正方反方缠斗不休,每每痛楚袭来,他总是恶向胆边生,他克制再克制,心中算是留得一系善念。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缠斗最后会不会再哪次他痛不欲生时候结束,他总是愤然地想,还不如自杀一了百了。
可是,自杀又谈何容易。他没多少力气,恐怕连咬碎舌头都不可能。他唯一能想到的现实可行的办法是触电身亡,可是米线几乎不离他的身边,而且,他上哪儿去弄两条金属丝呢?即使弄来金属丝他也没办法,近地的插座都是防儿童触电的设计,凭他这点儿小小力气,想自杀还颇费工夫。更别想煤气中毒,他的小手不是那阀门的对手。
但是日复一日的折磨实在已经令他意志接近崩溃,他每天唯一能将注意力从痛感里拉出来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咬牙切齿地寻找自杀的机会。米线坚持让他使用的学步车正好成了他的帮手。可是他的尝试总是被细心的米线破坏,他不知米线究竟是哪儿来的耐心,竟能如附骨之蛆般阴魂不散,总是先他一步化解危险,每次还笑嘻嘻说他毕竟是男孩子,多动。他真是欲哭无泪,没想到死都不容易啊。一个人混到连死都由不得自己的时候,这个人不是废物是什么?是废物,得赶紧处理。
葛培森的性格是遇强更强,于是更加想尽办法地自杀,而且他更是兴奋地想到,他得自杀得有艺术,自杀得不像自杀,而是意外,才对得起自己的天才脑袋。所以他放弃被动的绝食,何况他道高一尺,米线魔高一丈,每次他表现得食欲不振的时候,米线总是抱着他进超市逛,害得他绝食不成,说来惭愧。他于是坚持忍痛锻炼走路,米线说得没错,自由的灵魂不能被束缚在可怜的躯壳里,他得让自己有力气自杀,有能力自杀。
他几乎是每时每刻地窥伺着米线的一举一动,牢记她的生活习性,从中寻找细小破绽。他于是发现米线很多她自己都未必知道的习惯,不到一个月,他见到米线做出第一步,就能猜出她接下来的三步。他几乎把这种猜谜行动当作唯一的乐趣,自己心里跟自己打赌,若是猜对,米线过来时候就亲她一口。有次跟着米线一起逛超市,接近糖果饼干区时,他就笑眯眯来一声指挥,“左转。”他看到米线眼中的惊奇,不禁乐而开笑,再甩出一句更狠的,“话梅糖换到最下面了。”说完他就“嘎嘎”大笑。
他以为米线也会会心而笑,却看到米线没着急去拿话梅糖,反而背转身去,似乎在擦眼泪。他惊讶,脸上也笑不出来了,“米线,为什么你该高兴的时候,却哭?”
梅菲斯强颜欢笑,“每次看到仔仔进步,妈妈都喜极而泣,妈妈是不是很没用?”
“做妈妈的是不是都喜欢骗孩子?”
梅菲斯哑然,她确实言不由衷。每次看到儿子的进步儿子的聪明,尤其是看到儿子的体贴,她总是情不自禁想到她的小天使却如夏日天上的流星,即使划破长夜,却也只有瞬间璀璨。仔仔的生命越是璀璨,她越是伤心。她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可她的眼泪身不由己。她只好收拾心情,看着儿子的眼睛道:“不,妈妈开心时候总会流泪,仔仔记住。”
“为什么?”
“习惯啦。仔仔想吃什么糖?”
“话梅糖挺好。”
梅菲斯为这老三老四的回答而笑,她取了一包话梅糖扔进购物车,两人继续往前走。葛培森却是看着米线从堆得小城堡一样的牛奶堆里拎出一箱而心中一动,“米线,多拿一箱。”
“一箱够啦,喝完再来买新鲜的。”
“你那么瘦,以后一天喝三包、四包。买嘛。”
梅菲斯了然地笑问:“仔仔告诉妈妈,想到什么呢?”
葛培森心说他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米线的法眼,一物降一物。“我们多买些牛奶回家也堆这么高去,比乐高好玩。”
梅菲斯笑道:“好啊,可是牛奶箱太重,妈妈一次搬不了两箱。家里有很多妈妈的专业书,大砖头一样,我们拿那些书搭房子好吗?”
“好,一样的。我们刚才没去看VCD,恐怕又有新的。”
梅菲斯只得回头。儿子现在不爱红装爱武装,不再喜欢咿咿呀呀的天线宝宝,而是换作爱看她收集的碟片。她虽然如释重负,不用再对着天线宝宝打瞌睡,可是儿子的口味着实怪异,看完她收集的碟片后又开始向超市发展,总喜欢拿些很深刻的内容。她不知道今天儿子又会买什么碟片。
她看到儿子像个小精灵一样,东张西望于影碟走廊,她耐心等着看儿子这回又将选择什么让她意外的碟片,她发现儿子看图抓碟总是拿到大牌。她为此还找到理论,可能孩子正因为不识字,刚好特别能抓住电视里出现过的图像特征,然后按图索骥,一定是这样。她见儿子指着一张,她拿来一看,正是最近宣传的正旺的好莱坞电影,她不禁微笑,收进购物车。
可她看到儿子第二次出手,却是指向一张CD。梅菲斯好生惊讶,可是一看唱片封面齐刷刷四个男孩子的头,就笑了,Westlife组合,难怪儿子喜欢。可是她才拿起这张CD,儿子却小手指着几张欧美经典老歌集兴奋地叫。她只好都去取来,排成扇子一样让儿子挑。她见儿子就像识字似的仔细看前后面,最后挑出一张毫不起眼的。她心里嘀咕,可还是顺着儿子的心意把这张CD收进购物车。她听儿子说只要这张欧美经典,她很奇怪儿子为什么不挑热热闹闹的Westlife,“仔仔不喜欢这张?”
“省钱,一张就够。”
“真乖。”梅菲斯摸摸儿子的头发,将Westlife的也收进购物车。“妈妈奖励你,今天可以买两张。”
葛培森虽然不愿意,可只能作罢。回到家里,他迫不及待的让梅菲斯放那张老歌集,终于轮到唱他等待的那首《Sensoninthesun》,随着Terry悲伤沙哑的嗓音扬起,他忽然伤感起来,他真要坚持自杀吗,他真要把这首歌留作给米线的遗言吗?当喇叭里唱出“GoodbyeMichelleit'shardtodie,Whenallthebirdsaresinginginthesky”,他也忍不住学了米线,眼睛一酸,似乎有眼泪在眼眶打滚。可他不是血性要结束这等痛苦的生命吗,为什么又如此依依不舍?他看向在小小料理台边忙碌的米线,喉咙也跟着酸涩起来,他心里明白了,他依恋的正是米线,这个为他付出所有的傻女人。他一时陷在悲伤的旋律里无法自拔,不断地自问,真要自杀吗,真的要自杀吗。
第6章
这时候梅菲斯惯例每隔几分钟回头看一眼,见儿子对着她发呆,就问:“仔仔困了?”
“不困,我等吃鱼羹呢。”
“啊,仔仔原来是饿了,妈妈快点儿做。”梅菲斯满心喜欢,儿子的食欲那是多么的难得。
葛培森却是闭上眼睛不忍卒睹,他见识的这个年纪的女人不少,人家都一个个依然盛开的花儿一样,可这个米线却是眼角鱼尾纹起,眼袋是永远不褪的黑眼圈,连眼影都不需要。他想起转生于这一世之后,米线日日夜夜的随叫随到。毫无疑问,是他钻在仔仔的身体里,以爱绑架了米线。有他在的一天,米线就别想享受一天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他心里暗叹,眼前的米线头发是最简单的马尾巴,身上别无首饰,倒是背影纤细,瘦得腰身足以让很多女孩垂涎。以前他是放不下尊严不肯开口求人,有什么事,或者有病有痛的话,他都宁可死忍而不愿麻烦米线。而今与米线混熟,衣食住行全由米线打点,他还哪有什么放不下的尊严,他现在是不忍开口辛苦米线而死忍。可是每天他都有那么多例行公事需要米线帮他做好,即使他不节外生枝,米线又何尝有空。每天米线帮他做完全身沐浴,扑上香喷喷的爽身粉后总是给他一吻,说声“妈妈最爱仔仔”的时候,他都是心里带着负罪感。米线对他越好,他心中的负罪感越强烈。他想,还是别以爱挟持米线了,这傻女人都瘦成人干了,还能挺得住几天。他……他不能依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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