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我只爱你,Jan!"
碧昂抬头看祝希尧,笑着说。
"碧昂"是她的法文名字。除了他,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徐葵英"。她自己也说,如果不是父亲小时候叫过她"小葵",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中文名字。忘了的东西很多,可是并非忘了就不存在了,无论是荣耀还是不堪,很多东西一旦跟随过你就休想轻易甩掉。也唯有在他的面前,她才可以暂时忘却很多事,由衷地表达内心的欢笑。
他也是由衷地抱紧她,没有说话,感觉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空白的。月色多么美,可是这么美的月亮倒映在威尼斯的水域,却很快被水岸繁华的灯火淹没,小小的"贡多拉"荡漾在水面上,一切都美到极致,美得虚幻,美得像一个梦。
自从认识她,他一直就觉得是在做梦。可能是此前的生活太具体,过多的忙碌和压抑让他忘了生活原本还有欢颜,也逢场作戏过,也短暂欢愉过,但那些卑微的激情现在看来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爱情如狂风中的一尾轻羽,偶尔掠过他心房时,或许有些感觉,时间长了,却都淡忘得了无痕迹。独独她,罗马的惊鸿一瞥,他就像中了一剑,正中心脏,从此就"病"了,她成了他唯一的医者。
爱情原来是这么美。
很多时候他不能相信这是现实,他有这么幸运,他真的拥有了她吗?比如此刻,他拥着她坐在"贡多拉"上,威尼斯如梦似幻的水岸夜景,让他幸福中莫名地平添惆怅,总担心这一刻会突然消失,醒来,会只是一场梦。
"我喜欢威尼斯,一点也不亚于罗马,"她这么说着,更深地依偎在他的大衣里,冬天的夜,水上的气温很低,"Jan,你呢,你喜欢哪儿?"
"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会喜欢。"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如果我在巴黎呢?"
"那我也喜欢巴黎。"
"不!她突然叫了起来,坐直身子,转过脸看他,美丽的大眼睛绝望地瞪着,"我不喜欢巴黎,我讨厌那里,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到那座城市!如果可以……"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表情呆呆的,泪水瞬间涌满眼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一提到巴黎就好似很受刺激,神经会陡然变得很紧张,好像巴黎是人间地狱般,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天使。但据他所知,她是巴黎享有盛名的芭蕾明星,在认识她之前,他就曾在海报和杂志上见过她,知道她来自中国,自幼在意大利长大,在法国学习芭蕾多年,十五岁时在莫斯科的一次国际芭蕾大赛上一举成名,此后她辉煌的舞台生涯从巴黎蔓延到整个欧洲,她没有理由憎恶那座城市。
可他不敢多问什么,她没有说,就肯定有她不能说的理由,他爱她,只愿她快乐,她一丁点的忧郁和悲伤都会很快渗透到他的心,让他比她更难过和悲伤。
"好了,亲爱的,你不喜欢巴黎我就不提了,OK?"他又将她搂进怀中,用大衣更紧地裹紧她。
她很听话,安静地依偎在他胸口,泪水已经淌了下来,"可我明天还得回巴黎,我讨厌回去,却不得不去……"
"是演出吗?"
"是的。"
"我陪你去吧。"
[=BWS][=BWD(]第二章是谁伴你飞[=]"不,"她连忙阻止,"永远也别去那座城市找我,即便去了,你也认不出我,因为舞台上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灯光那么亮,我也认不出你,那个世界没有我和你。唯有此刻才是真实的,我的脸上没有妆容,没有戏梦的笑容,我对你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真的,真的,你懂吗?"
"碧昂……"他看着她,一阵抽痛。
她却自顾在哭泣:"Jan,我爱你,如果我不是我,我会更爱你,之所以不能更爱你,是因为很多事情让我无法面对,更无法让你面对,我很感谢你没有追问我,我能感受到你对这份感情的珍视,我也很珍惜,比对我的生命还珍视。可是Jan,舞台上的人生固然是虚幻,但现实中的人生也许会更虚幻,太美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这好像是命运的定律,我爱你,就害怕你承受苦痛,我宁愿承受所有的苦痛,也不愿你承受……"
"碧昂,看着我!"他一把扳过她的肩膀,捧起她的脸,"我能理解你这种恐惧,我自己也恐惧,尤其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夜夜不能安睡,想象你在另一个城市在做什么,围绕在你身边的是些什么人,越想越不能安心。但我坚信,你不会离开我,就如我坚信自己不会离开你一样,所以我打算买栋房子,好好安顿我们的生活,好让你每次远行回来都可以感到温暖,我永远在属于我们的房子里等候你回来……"
"Jan!"她大哭起来。
"房子我原来想买在威尼斯,因为公司在这里,但这里交通不便,我也不习惯水上生活,怕你也不习惯,买在罗马呢,离公司又远了点,我就决定买在佛罗伦萨,你看怎么样?你不是在佛罗伦萨长大的吗?那里应该会比较亲切吧?"
"佛罗伦萨?"
"是的。"
"我,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所以我才想带你回去,我今生全部的追求就是让你幸福!"
"Jan,我也是的,我也要给你幸福,这将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活着时给不了,死了,如果有魂魄,我也要追随着你,看着你得到幸福,即便这幸福不是我给予,我也会安息和满足……"
"碧昂!不许说这种话!"
"Jan……"
……
十年过去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只剩回音,伊人却已不见。
祝希尧算了算,他已五年未曾见过她。
五年,他绕着地球起码也飞了不少遍,从来不曾想到,他在地球的这边还能遇到一个跟她相貌如此相似的人。他曾狠狠地将她遗忘在另一个时空。狠狠地,埋葬了他和她的过去。可是,当那天在酒店,那个莽撞的女孩闯进包间跟他大声打招呼的时候,他震惊得忘了反应,心,刹那间被排山倒海般的回忆占满,往事一幕幕回闪,爱或恨突然间变得软弱无力,他像个垂死的病人,一步也不能向前。
那个女孩,他可以肯定不是小葵,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恍然觉得眼前站着的就是小葵。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像一颗罩着纱的宝石,闪烁在最深邃的夜空。
他把她拖进酒店房间的时候,并非是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想确认她是谁,想跟她说说话,即便不说话,看着她,想象着另一个"她",他也会平静许多。可他是如此失态,发现她逃离房间后,他咆哮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把整个酒店掀翻。他又一次失去了执手相看的缘分。
谁知道,在新收购的公司里,再次见到了她,这时候他才隐约觉得,命运将另一个小葵送到了他的面前。是怜悯吧。老天也被他八年生不如死的焦灼和挣扎所动容。那就像一个漫长的旅途,荆棘遍布,他走出的是一条心灵的血路,走到最后他已经走不动了,这时候,老天送来了个翻版的"小葵"。不是怜悯是什么?
他料到她会辞职,叫人找来她的人事档案,于是就翻到了那份离谱的合同。连这种合同也签,这丫头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看她的样子,也一定是吃过不少苦。
但他岂会轻易放走她,他要她做他的女人,也觉得很离谱,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放她走,他怕像当年一样,放走小葵,就再也找不回她。
夜已经很深了,他独自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思绪万千助理Peter这时敲门进来。
"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说……"Peter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说吧。"
"刚刚得到消息,徐小姐……于两个月前在罗马去世……"
很轻微的,非常的轻微,他的背影颤动了一下。
没有说话,他背对着Peter站成了一尊雕像,无声无息。
Peter默默看着他,黯然低着头。
"怎么去的?"良久,他轻声问。
声音嗡嗡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山谷,竟似有回音。
"听说是毒品注射过量去世。"
"她……吸毒?"
"是的,据说很多年了。"
"……好了,你走吧,我安静一会儿。"
"还有……"
"讲。"
"听说徐小姐还有个妹妹,她去世前可能知道自己的状况已经很不好,就事先派人来大陆来找她的妹妹,好像是继承遗产……"
"遗产?她能有什么遗产,几年前遇到她,她都沦落到了夜总会。"
"我也不清楚,但那边确实来了人,而且好像已经有了下落。"
"她妹妹?有下落?"
"是的。"
2
夜色还在延伸,无边无际。
夜色的这边,冷翠正跟紫凝在酒吧里聊天,喝了点酒,她口舌不清地问紫凝:"你说,这世上真……真有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吗?"
"没准有,你赶紧问你妈,看她是不是有骨肉失散人间。"紫凝听完事情的经过给她出主意,还真够馊的。
"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呢!哪来的骨肉失散?胡扯!"冷翠气得要发疯。
"难说哦,上一辈人的事,不可能都给我们作交代的。"
"可那个甲壳虫自幼在国外长大,他即便遇到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也肯定是在国外,而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人出过国呢,如果有,我还会背井离乡到外面谋生活?早出去傍洋帅哥了!"
"说得也是啊。"紫凝一时也没了主意,又问她,"那个什么虫的,很凶吗,他的态度就是要你做他的女人?如果条件不坏,对你好,可以考虑哦,反正你现在也是一个人,这叫逆向思维……"
冷翠眨巴着眼睛瞪着紫凝,差点昏过去。
逆向思维?做甲壳虫的女人?那还不如住到疯人院去,那男人怎么看怎么邪乎,对她好?怎么可能,他讲明了是来讨债的,还连本带利呢!
"冷翠!"旁边有人喊。
酒吧灯光很暗,冷翠眯起一双醉眼四处瞄。"看什么呢!"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跟恐怖片似的,冷翠扭头一看,一张年轻英俊意气风发的脸正对着她,文弘毅!
"怎么,你也在这儿?"这小子潇洒自如地坐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个高脚杯,指了指紫凝,"你的朋友?怎么称呼?"
冷翠将他上下扫个遍,这小子,一看就是经常泡吧的主。
双方各自作了介绍。握手。
"哦,他就是跟你同居的那位啊?"紫凝扑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打量文弘毅。
冷翠立即横她一眼,"是同住,什么同居!"
"没关系,一样,一样……"文弘毅倒是大方。
"呃,什么一样啊?"冷翠的确是有些醉了,一拳挥了过去,"姑娘我……还没找对象呢,你这样说可是败坏我名声哦,臭小子!"
文弘毅闪过她的拳头,爽朗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果然是年轻的,一身休闲白T恤,配上蓝色牛仔裤,脖子上挂条很有个性的银链子,腕上的名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气质和身形跟T台上的模特儿有得一拼。紫凝忽然有些呆呆的。
"莫看哒,不合你的胃口哩,你不是喜欢老男人吗?咯小子太嫩了点。"冷翠凑到她耳根嬉笑。说的是长沙话。紫凝一把推开她,"去你的吧。"这是公认的,紫凝喜欢年纪大的男人,她家境富裕,从小娇生惯养,吃不了苦,总是依赖于男人,可并不是像那些傍大款的女孩子一样是为钱,紫凝是独生女,父母给她的钱她这辈子都花不完,她只是天性软弱,她需要男人给她温暖和依靠,这些恰恰是她从小就欠缺的,所以她找的男人多半岁数很大,三十岁以下的她从不予以考虑。
"你们在说什么?"文弘毅好奇地问。
"我们?"冷翠呵呵地笑,"我们正在商量着,怎么把眼前这位超级帅哥打包卖了,"说着一本正经地把头扭向紫凝,"你说卖哪,泰国行不行?那边行情看涨……"
紫凝笑得差点翻到地上去。
"臭丫头!"文弘毅伸手就要去揪她的耳朵,"今晚你还要不要我埋单啊?"
"哇,有人埋单,冷翠!"
"行,那埋单了再卖!"
"……"
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因为有人埋单,冷翠又放肆地喝了很多酒,而且专挑贵的点,一点也不客气。代价就是不到一会便被放倒,然后自己趴在吧台上睡过去了,一直是紫凝和文弘毅两个人在聊。最后是怎么回的家,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第二天早上,紫凝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冷翠,我决定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要了。"
"哦,不要了?我要……"
冷翠拿着电话晕晕乎乎,根本没听清紫凝在说什么。
"你要?要什么啊?"
"我要上洗手间啦!"冷翠从床上滚下来直奔洗手间。后又到浴室冲了个凉,这才清醒了些,但情绪很低落,根本就不想上班。事实上,还有上班的意义吗?那只甲壳虫已经摆明了要收拾她。那就收拾呗,看你是把我炖了还是蒸了。冷翠电话里打发了紫凝,继续蒙头大睡。可能是睡昏了头,也不知道到了几时,被门铃吵醒,她连眼睛都没睁就踉跄着去开门,门开了,咕噜着问对方:"你找谁?"
"请问是冷翠小姐吗?"
"嗯,我就是。"冷翠含糊着答应,眯着眼睛瞟了下来客,瞌睡一下就醒了大半,来者不是一个,是三个,都是西装革履,其中还有两个是金发鬼佬。冷翠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们找我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提着个公事包,非常恭敬地说:"冷小姐,我们是受您姐姐之托,找您继承她遗产的。"
冷翠没听明白:"我姐姐?遗产?"
"是的,我们是遵照您姐姐的遗嘱找到你的。"
冷翠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们找错人了吧,我根本就没姐姐。"
"哦,您有的,您姐姐叫徐葵英,两个月前刚刚过世。"
"我姐姐,过世?"冷翠越听越糊涂。
"我们可是找了您两个多月……"
"你们从哪儿来?"
"意大利。"
"哪里?"
"意大利,佛罗伦萨。"
3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这是徐志摩写的《翡冷翠的一夜》中的一段话。冷翠一直很喜欢。可是做梦都没想到,她跟翡冷翠这么有渊源,那里居然有她的一个姐姐!
冷翠给母亲打电话:"妈,你到底给我说清楚啊,我什么时候冒出个姐姐来了,还意大利,还佛罗伦萨,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我们家穷了一辈子,什么时候还有洋亲戚在国外……"
"她不是你亲戚,是你姐姐。"
母亲在电话那边很镇定,似乎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呢,妈,我的妈……"冷翠叫。
"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回来了,妈妈再跟你说,好吗?"
"好,我明天就回去。"
冷翠当即决定回老家一趟,这事也太邪乎了,还真被紫凝那死丫头说中了,真是个乌鸦嘴。姐姐?她真的有个姐姐?太突然了,突然得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所以即便是得知这个姐姐已经不在人世,她还是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太离谱了,凭空冒出来个姐姐。
第二天,她赶最早的一班火车启程回老家。她走的时候,文弘毅还没起床,昨晚她睡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所以她连道别的话都没说。想来他也辛苦,那每月八九万欧元可不是好赚的。
家,还是老样子。
在周围高耸的大楼下,尤显得破败灰暗。
母亲显然站在窗前望了很久,当冷翠拎着行李走进又黑又暗遍布蜘蛛网的楼道时,母亲跌跌撞撞地奔下来,差点就一脚踩空摔下去。"翠翠……"母亲在楼道里抱住女儿浑身颤抖。
楼道里黑,看不清母亲的脸,只知母亲身上淡淡的菊花香依然是那么熟悉,母亲身上一直有股菊花香,说不清为什么,可能跟她长期擦的一种廉价面霜有关,那面霜本身是很廉价,可香味到了母亲身上,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菊花的味道。冷翠小时候最迷的就是这味道。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孤独的时候,最常想起的就是母亲身上这独特的菊花香。
可是,进了屋,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母亲的样子暴露在阳光下,冷翠"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满头的白发啊,眼角堆积着皱纹,只不过一年没回来,母亲何以老得这么快?
"别哭,翠翠,回来了就好。"母亲要她别哭,自己却止不住地淌泪。
母女俩哭哭啼啼,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冷翠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寻找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影子。
她真是心痛,每月都给母亲寄了钱的,家里还是这么旧,十四寸的电视机拧开,满屏的雪花,隐隐约约有人在里面晃动,讲话。问母亲怎么不换个新的,母亲说,"我一个老太婆,哪用得了那么好的东西,将就着用呗,钱我都给你存着呢,留着以后给你办嫁妆。"
"妈!"冷翠气得没话说。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非常洁净,虽然家具很旧,可是纤尘不染,床上的被褥像是刚刚换上新的,桌子上还摆着冷翠小时候的照片,黑白的,拿着根冰棍,站在院子里,笑得很无邪。
"你在外面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打扫你的房间,好让你回来了住得舒服。"母亲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跟冷翠说话。
母亲现在是一个人。在冷翠四岁的时候,父亲在一次工伤中意外身亡,两年后母亲改嫁,可嫁得很不好,继父是个无业游民,五毒俱全,尤其嗜赌如命,家里值钱的都被他拿出去赌掉了,母亲却从不敢说半个"不"字,因为继父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母亲拳脚相加。在冷翠的童年记忆里,永远是母亲擦不完的眼泪,继父一身的酒气以及他的巴掌和拳头。继父去世后,母亲就不再有再嫁的念头,想必第二次地狱般的婚姻让她对男人充满恐惧。所以冷翠也从不劝母亲再找老伴,让她安静地生活着吧,没什么不好。
母亲年轻时长得很美,据说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美人儿。
冷翠无疑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个性却跟母亲截然不同。母亲软弱了一辈子,尤其在经历第二次婚姻时,从来不敢大声说话,继父怎么揍她,拿脚踹她,她哼都不敢哼一声。而就是这残酷的环境,让冷翠生就了独立坚强的个性,她从不轻易落泪,别人怎么欺负她,她就怎么还回去,从小到大,几乎没怕过谁。
吃饭的时候,母亲的话很多。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给冷翠夹菜。从母亲的唠叨中得知,这条破败的巷子马上就要拆迁了,说是要建成一个大型的购物广场,巷子里很多的老邻居都搬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老的,残的,寡的。大家都舍不得搬出去,住了这么多年,都想死在这巷子里才好,外面的高级洋楼就是看相好些,那些个什么马桶,一点都不好用,人啊,老了就不想动了。
"妈,你这是消极观念,无非就是习惯问题,要不你跟我一起到长沙去住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肯。"
"哎哟,我住不惯,楼那么高,总觉得悬在天上,吓都吓死,怎么住得好。"
冷翠只叹气,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母亲在冷翠躺到床上时,跟她讲起了过去。尘封的往事一旦打开,缓缓流淌的,是那种年月不能轻易触碰的伤。这伤埋在母亲心底这么多年,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和折磨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骨肉离散更悲绝的事,母亲小声说着,冷翠听得心一阵阵抽搐……
"三十年前,咱们家家境还是不错的,我在卫校念护士,我妹妹,也就是你小姨还考进了外语学院,我从卫校毕业后分到一家医院当护士,认识了一个住院的年轻干部,年轻嘛,对什么都充满向往,我们相爱了,只能偷偷的。因为他家里是高干,不允许我们交往。后来我怀了孩子,无论他家里如何威逼,我就是拒绝将孩子做掉,孩子是我的骨肉,即便不能跟他在一起,我也要有个他的孩子,算是寄托吧,可就在孩子快生了的时候,他突然旧病复发,抢救不及时……死了。他家里马上换了另一种态度,又是送钱又是送营养品,目的就是要我把孩子生下来交给他们,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们家唯一的血脉。我知道,如果我交出孩子,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他们家有钱有势,是不允许让孩子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当时你小姨在外语学院刚好谈了个外国教授,她一心想出国,不顾对方大她三十多岁,执意要嫁给他,家里人怎么都阻止不了她。你的这个小姨是很任性的,长得也漂亮,我们姐妹俩感情一直很不错,眼见我即将临盆,而那边虎视眈眈,生孩子的时候就填了你小姨的名字,生下来是个女孩,粉嘟嘟的,可好看了。
"你小姨当时已经跟那个外国教授结婚,就把孩子的户口上在了她的名下,而我的那个洋妹夫年纪那么大了,结过两次婚,膝下却无儿无女,平添个孩子当然乐意,迅速给你姐姐办了签证,赶在那边找上门要孩子之前就带着你小姨和你姐姐去了国外,意大利,佛罗伦萨,好远的地方啊,可怜我的孩子,出生还不到二十天……"
"所以你就把我的名字取作冷翠?"
"是的,你姐姐被带去国外不久,你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多半是被我和你小姨气死的,因为那家人经常找上门来闹,我跟他们说孩子生下来死了,他们不信,就一直闹,直到你外公外婆去世他们才放弃,知道没希望了。随后我一个人搬到了城东,也就是这条巷子里,没有人认识我,我一个人摆了个水果摊独自生活,两年后,经人介绍,我跟你爸爸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你,我知道佛罗伦萨的另一个译名叫翡冷翠,刚好你爸爸又姓冷,就给你取名叫冷翠,为的就是怀念你姐姐……"
母亲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后来呢,怎么没有姐姐的消息吗?"冷翠听得心都悬起来了。
"开始几年,你小姨还有消息,有信来,可是大概去了四五年的时候,忽然就断了音讯,我怎么盼都盼不来她的只字片语,又不敢声张,这事包括你爸爸都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我在跟他结婚前谈过对象,还怀过孕。你爸是个老实人,没怎么介意这事,因为我生了你,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而且你爸也没什么文化,在厂里做了一辈子钳工,不认识几个字,你小姨来了信他也看不懂。"
这个冷翠是知道的,虽然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但母亲经常跟她提起父亲,念念不忘他的忠厚,他的善良,他的好。尤其相对于后来恶棍一样的继父,母亲对冷翠生父的怀念更加有切身感受。她经常怨自己命不好,一生多劫难。冷翠又接着问:"小姨她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嗯,我几乎已经绝望了,猜想你小姨在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孩子肯定也没了,若不是你前儿打电话过来,说意大利那边派人来找,我还真不知道她们还活着……"
冷翠顿时僵住。
她还没有告诉母亲姐姐去世的消息。
"快说,你姐在那边怎么样了,结婚了吗,她今年都二十九了吧,长什么样啊,有没有照片,快拿来给我看看……"母亲突然想起来,拽住冷翠的胳膊哀求。
冷翠的泪水夺眶而出。
"快说啊,翠翠,你姐姐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她,差不多三十年了,我根本无法想象她现在的样子,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二十天啊,她走的时候出生还不到二十天……"
"妈,你得冷静……"
"快拿出来,肯定有照片的!"
"妈……"
"怎么了,你哭什么,出什么事了,你姐姐……她没事吧?"
冷翠怔怔地,伤心,面对母亲刺目的白发,她伤心得难以自抑,大口地吸着气,吃力地吐出一句话:"妈,咱姐她……她没了……"
4
冷翠赶回长沙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母亲在得知大女儿离世后当晚就被送进了医院。冷翠这半个月在医院里照顾母亲,寸步不离,还是无法让她平静,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哭到后来不哭的时候,才真的让人害怕,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吃不喝,每天都靠打葡萄糖维持日益衰弱的生命。
"妈,你还有我啊!"冷翠守在母亲床边完全无计可施。
但母亲终究还是挺过来了,的确,她好歹还有一个女儿,就是这句话让她活了过来。她哀求冷翠:"去看看你姐吧,就当是替我去看,到坟头替我给她烧把纸钱,让她在地下不是那么恨我,来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丢了的,可怜我连名字都没给她起啊,我的孩子……"
出院后,冷翠要接母亲走,母亲执意不肯。
"我都这把岁数了,你姐也不在了,我就守在这巷子里,死也死在这!"母亲态度坚定。冷翠好话说尽都没辙。没办法,她只得将母亲托付给邻居,给了邻居一笔钱,希望邻居可以代为照顾好母亲,有什么事随时跟她联系。安顿好一切,冷翠才万分不舍地回到长沙,这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当务之急就是她必须尽快决定去不去意大利。
"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冷翠问紫凝,她已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紫凝。两人在蔡锷路常去的那家茶楼喝咖啡,茶楼喝咖啡,咖啡厅喝茶,也可谓是中国的一大特色。
"还真被我说中了啊,你妈还真有个女儿在外面,不过怎么这么伤心啊,翠翠,我觉得好伤心……"紫凝心善,听得眼泪直掉。
"你别给我扯远了,你只说我去不去意大利。"
"去啊,干吗不去,就当圆你妈的梦吧。"
"可我去了,我妈怎么办?"
"又不是要你嫁过去,处理完你姐姐的后事,就回来嘛。"紫凝表现出少有的主见,转而又问,"你姐给你留了多少遗产啊,很多吗?"
"不知道,来找我的那几个黑手党没说。"
"黑手党?"
"是啊,那几个人怎么瞧着都像意大利黑手党,一个个酷得要死。"
"你对意大利的印象就只有黑手党?意大利是个很浪漫的国家,佛罗伦萨就不说,还有威尼斯、罗马、米兰……翠翠,你就当是去旅游好了!"
紫凝这么一说,冷翠忽然来了兴趣,"真的哦,听说意大利男人很帅。"
紫凝咯咯地笑,"说不定有个浪漫的邂逅哦。"
冷翠一下就僵住了,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她是去旅游吗?是去处理姐姐的后事呢,怎么光想着钓帅哥了,难不成真的想男人想疯了?但是忽然间,她脑子里灵光乍现,她是去干吗?继承遗产?那就是有很多钱,那是不是表示可以有足够的钱赔偿甲壳虫,从而换得自由身?
"哦,上帝,"冷翠做了个"阿门"的姿势,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充满虔诚和感激地对着茶楼的顶棚说,"我的姐姐,亲爱的姐姐,翠翠与你素未谋面,可你却救妹妹于水深火热中,替妹妹送来大笔的钱,是上帝让你来救我的吗?如果是,你肯定是上帝的天使,哦,我的姐姐,阿门……"
又画了个十字。
紫凝不无担忧地看着她:"翠翠,你可要坚强,钱太多了也未必是好事,看到那些钱,你可不能晕倒,你的心脏承受得起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死在钱堆里总比被甲壳虫逼死好,你知道吗,这半个多月,他每天都打电话给我,说什么,冷翠,你要学会爱我,这世上只有你才可以爱我,我给你机会,你不能不珍惜……你说,这男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紫凝表示不解:"他为什么要你爱他?"
"我哪知道,估计是把我当他从前的老相好了,我现在怀疑,他的老相好不会是我姐吧,他说过他遇到过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呢。"
"不会这么巧吧?"
"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
冷翠刚回到公寓,文弘毅也进了门。
"冷翠,你去哪里了,我差点以为你被绑架了,连个信都没有。"文弘毅提着个公文包,一进门就解领带脱西装,显然深受束缚。看得出,他是个崇尚自由的人,只要是在家,他穿得很休闲,而且穿什么都很时尚。
"我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冷翠解释道,反问他吃了没有。文弘毅说吃了,又说,"你走后,有时候紫凝过来弄饭……"
"啥?紫凝?"冷翠瞪大眼睛。这丫头还会亲自下厨?她可是出了名的娇小姐呢。"嗯,她弄的饭菜还蛮好吃的。"文弘毅说。
冷翠眨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笑,"这丫头,换口味了啊。"
"你说什么?"文弘毅不明其意。
"没事,没事,"冷翠连连摆手,忽然想起文弘毅就是从意大利过来的,马上跟他打听,"问你,意大利很好玩吗?"
"你问这干吗?想去玩?"文弘毅换了一身白色麻料衣服坐到沙发上,显得精神很多,颇有些阳光的味道。
"不是去玩,我是最近要过去处理点事,所以跟你了解一下。"
"你要去意大利?真的吗?"
"嗯,真的。"
"那太好了,我过段时间也要去,我们结伴?"
"那恐怕不行吧,我就这两天动身,我……是去继承我姐的遗产的……"
冷翠是个一打开话闸就滔滔不绝的人,她将自己此番去意大利的目的,以及姐姐的一些情况都和盘托出,两个人一聊起来,简直昏天黑地,文弘毅从来没这么健谈过,而且学识渊博,见识广,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从本・拉登到伊拉克局势,从石油到两岸关系,从地产前景到股票行情,这小子说什么都来劲,聊到半夜,两人竟称兄道弟起来。文弘毅也将他个人的事情全兜了出来,冷翠这才得知,这小子很了不得,毕业于北京某名牌大学,后留学意大利,从事建筑设计,奔波于世界各地,颇有建树,前途无量。但谈到他倒霉的感情生活,他就很无奈,原来他之前交的女友莫莉,是个漂亮空姐,两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连房子都买了,就等着忙完手头的工作结婚,而为让女友放心,房产证上写的是女友的名字莫莉。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用他的话说,女人的心,真是说变就变,因为工作关系,他此前半年都在澳洲做一个项目,半年都在那边。谁知等他回来,却已人去楼空,而且楼还易了主,被莫莉卖了,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冷翠充满同情地看着他:"没有一点消息吗?"
"有一些传闻,听说是跟一个印尼老头跑了,据说是飞机上认识的。"文弘毅说起这事好似已经平静。
"那应该很有钱啊,干吗还卖你的房子?"
"产权书上写着她的名字,她没当是我的,当然卖了。"
"哇,原来你也这么倒霉。"
"你很倒霉吗?"
"我比你更倒霉。"
"说来听听。"
于是冷翠就将甲壳虫拿合约逼她的事说了出来,文弘毅听完合同的内容瞠目结舌,那眼神简直没把冷翠当人类,大凡人类都应该有正常的大脑和思维,否则怎么会签那样离谱的合同。他也充满同情地看着冷翠说:"你把自己卖了。"
"嗯,是啊,卖了。"
"需要我帮忙吗?如果经济上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冷翠笑着摇头,很感动,"谢谢,暂时不需要。"忽然想起了什么,浑身来了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弘毅,你真好,要不我们拜把子吧?你是哥,我是妹,今后我跟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除了给你当老婆,我什么都会为你做,上刀山下油锅都不在话下,将来你娶了嫂子有了孩子,妹妹还会给你洗衣拖地,煮孩子带饭……"
"等等,煮孩子带饭?"文弘毅被她逗乐了。
"哦,上帝,是煮饭带孩子!"
"呵呵……"文弘毅笑得很是赏心悦目,伸手揉了揉冷翠的头发,捏了把她的脸蛋,"丫头,你还是先把你自己带好再说吧,连人都卖了……"
没错,冷翠是把自己给卖了,但是她现在要把自己赎回来,不就是四年间的两倍薪水吗,算什么啊,她冷翠现在有钱了,大笔的遗产在意大利,谁怕谁啊!难怪说财是英雄气是胆,第二天冷翠就去公司了,高昂着头,底气十足地直奔总裁办公室。顺便说下,按理甲壳虫的公司总部在香港,但他刚收购这边公司,为理顺工作关系熟悉这边业务,就暂时把总裁办公室设在了这里,在大厦最顶层,跟那个香港老娘们的办公室在一起。据洛宁说,这老娘们可真不是善类,表面上笑脸盈盈,背地里却比白骨精还阴,看谁不顺眼就裁掉谁,上任不到一个月,就裁了十几人,都是原来的中层骨干。弄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上班就跟坐着地雷似的,唯恐被老娘们点着导火线爆掉。老娘们是有名字的,叫什么雪莉,怎么尽是"莉",冷翠忽然对"莉"字过敏,抛开甩了文弘毅的那个莫莉不说,霸占紫凝前任男友的不也叫"丽莉"吗?邪门了!
好,话说回来,虽然是底气十足,可一到甲壳虫的办公室门口,冷翠还是有点虚,小心地敲门进去,西装革履的甲壳虫刚接完一个电话,见着冷翠先是眉头一蹙,继而很放松地靠着老板椅,示意冷翠坐下:"回来了?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托您的福,好多了。"冷翠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小圆领,可爱的泡泡袖,头发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前,刘海修得很有型,线条优美。应该说,冷翠的气质偏向于天真纯洁型,翘翘的小下巴,长长的睫毛,嘴巴不涂口红也是莹润中透着好看的粉色,笑起来,嘴角两边还隐约有浅浅的酒窝。尤其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深邃中透着倔强,看人时总是略微眯着,好似眼珠罩了层水雾,非常迷人。
甲壳虫此刻就盯着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似笑非笑,"那你今天来是……"
"我是来给自己赎身的。"冷翠说。
"赎身?"
"是的,"冷翠点头,"麻烦祝总您要财务帮我算下,我四年里一共拿了多少薪水,再按双倍算,看我应该赔给公司多少,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甲壳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透着轻蔑:"怎么,发财了?"
"发财谈不上,不过我想我应该有足够的实力来赔偿公司。"
"你应该有?这么说,你还不能肯定?"
"是这样的,我过两天就要去意大利一趟,去继承我一个亲戚留给我的一笔遗产,具体数额还不清楚,但去了那边一办好手续我就会把欠公司的钱打过来,还给你们,然后……再解除合同……"
冷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甲壳虫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可怕,脸上肌肉突突跳着,目光似要杀人,直直地瞪着冷翠。他就那么瞪着她,足有两分钟,他保存着那姿势不变,眼神中的冷酷让人不寒而栗,他一字一句地说:"别以为这样就解脱了,没那么容易的,如果人有灵魂,即便你肉体得到解脱,我也不会让你的灵魂得到解脱,我要让你看到,世间是有因果的,你种下了什么因,就必会得到什么果,如果死能解脱,五年前我就死了,我撑到今天,就是想看你会得到什么果……"
"我,我得什么果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冷翠被他的样子吓住,确切地说,是被他的话吓住,好像他这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谁呢?他的目光好刺人,感觉穿透了她的灵魂,落在另一个人的灵魂上,另一个人,是谁?
甲壳虫没理会她发愣,继续说:"冷翠,你听好,你有两条路选择,一是现在爱上我,或者说,尝试着爱我,二是最后爱上我。如果是前者,你或许还有生路,如果我能感受到你入心入骨的爱情,我会给你生路,至少不会让你有太多痛苦;而如果你要挨到最后爱上我,那这期间的过程就有你受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而且,等你最后爱上我的时候,我或许已经离开,你会后悔,你会痛苦,直至……一辈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
"你爱过吗?"
"……爱过。"
"爱得深吗?"
"很深。"
"那就把你最深的爱情给我,替她还给我……"
"她,她是谁?"
"介于我们命运之间的人。"
冷翠还是一脸懵懂。
甲壳虫最后问她:"什么时候去意大利?"
"过两天。"
"你会跑吗?"
"不会,等我把遗产拿到手了,我马上就回来。"
甲壳虫充满嘲笑地瞅着她,这个男人其实很英俊,应该说是非常英俊,只是眉目间过多的冷漠让他难以接近,连笑,都笑得好遥远,"好,你去吧,我给你机会去接近你未知的世界,希望你可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这家伙,说话总是这么深奥。
冷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背上出了好多汗,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总是莫名地紧张和压抑,连呼吸都不敢随意。还要我爱他?哦,上帝,我还是爱你吧,我宁愿爱你,请保佑我此番去意大利一切顺利。
第二天,紫凝陪着冷翠上街采购,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回到公寓,文弘毅给她们开门,吓一跳,"你买这么多衣服啊?意大利是服装之都,去了够你买的。"说着帮她们把购物袋提回房间,冷翠累得直喘气,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紫凝也累得够呛,抱怨道,"我叫她少买点,她不听,恨不得把百货公司都搬回家。"
冷翠挥挥手说,"没事,有遗产嘛,上帝给我这笔财富,我会好好利用的。"
"是你姐给你的遗产好不好?而且,翠翠,你过去了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听说意大利男人很色的。"还没走,紫凝就依依不舍了。
"没事,我比他们更色。"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找男人?"
"因为我还没遇到让我起色心的男人。"
文弘毅正在给她们倒橙汁,马上接过话,"那我算不算?"
"文弘毅!"冷翠叫。
紫凝接过文弘毅的橙汁,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没有说话。文弘毅的目光却全在冷翠身上,笑着跟她说,"你先去意大利,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那边找你,我要带你玩遍意大利,OK?""这还像句人话。"冷翠很哥们地搭住了他的肩膀。
紫凝低下头,虽然觉得这橙汁很酸。
第二天上午,冷翠搭上了飞往佛罗伦萨的飞机。未知的世界,充满新奇。很快她就入睡,一上飞机就睡觉,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她在天上做梦,竟然梦见了甲壳虫,英姿挺拔地站在她面前,冲她不冷不热地笑着,说:冷翠,你要怎样选择,你是现在就爱我,还是到最后才爱上我?
冷翠咕噜着:"我……不……爱你……"
"你必须爱我!"耳边忽然传来甲壳虫真实的声音,还带着热气。
冷翠一个激灵,醒了。扭头一看,"啊"的一声尖叫。惹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连空中小姐都过来询问。"没事,我没事,做噩梦了。"冷翠不好意思地说。她把脸对着坐她身边的甲壳虫,两眼发黑,"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你一起上的飞机。"
"为什么?"
"怕你跑了,得跟着。"
上一页回目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