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看看自己身旁一大帮人,再看看对面女孩形单影只,无形中底气足了几倍,油腔滑调道:“这不是我们盖世英勇天纵奇才的凌大人未来的新妇吗?!哟,程娘子您今日怎么一个人晃悠啊?”
事实证明翟媪说的没错,五皇子脑子的确不大好使。他不说少商的身份还好,后面那帮公子哥正一个个用轻浮油滑的目光吃豆腐,以为少商也属那位与五皇子有肌肤之亲的丰腴女孩之流,虽家里有官身,但力量不值一提。结果五皇子一说少商是凌不疑的未婚妻,那群公子哥的脸色和目光齐刷刷变了。
有八卦者窃窃私语——‘这就是凌不疑要娶的小娘子,相貌倒是不错’,‘我看不怎么样,身量都未足’,‘你真俗气,身量可以慢慢长,脸蛋标不标志才要紧’,‘你不俗气,你盯着人家身上看半天了’……
有好事者蠢蠢欲动——‘好勒,今天有好戏看了’,‘姓凌的平素不可一世,哼哼,也有他吃闷亏的时候’,‘就是就是,反正都算在五皇子头上,咱们看好戏就是’……
有警醒者立觉不妙——‘待会儿五皇子要为难她,咱们帮一把手吧’,‘正是,别闹的不可开交,我们也落不了好’,‘凌子晟发作起来,说不得会牵连我等’……
有胆小者已开始挪动脚步了——‘我们还是别掺和了,凌不疑不好惹啊’,‘可是五皇子……’,‘凌不疑和五皇子,你愿意得罪哪个’,‘趁无人注意咱们先避了吧’……
少商已经看见这帮公子哥各异的举止,可惜背身的五皇子毫无所觉,犹自油嘴滑舌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少商皱眉道:“这不是司马夫子的赋嘛,殿下是不是少背了两句啊。‘思之如狂’后面不是‘凤飞翱翔’吗?”
后面传来嗤嗤数声轻笑,就是想溜之大吉的也暂停了脚步。
五皇子涨红了脸:“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借咏,借咏!”——这回倒不是五皇子背漏了书,其确是时下流行的一种修辞方式,可惜遇上个不读书的半文盲。
“原来如此。”少商低下声音,“是妾缺少见识了,请殿下继续诵读吧。”
五皇子被打断了一下,哪里还朗诵的下去,只好酝酿情绪,轻佻一笑:“程娘子别来无恙,数月不见,容色倒更见秀美了……”
“数月不见?昨日我们不是才见过么。”少商又十分‘热心’的打断,“殿下忘记了吗,就在长秋宫中,那时您正被……”像条死狗一样被提溜着进去问话。
“不要说下去了!”五皇子厉声喝止,又羞又恼,倒将身后那群不知情的公子哥们吓了一跳,浑不知究竟为何。
少商臻首轻垂,一脸温顺无辜:“是妾多言了。妾容颜鄙陋,愧不敢当殿下适才之谬赞。殿下请接着赞…哦不,请接着说吧。”
五皇子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肝都被气颤了,偏又无从发作。顺了几口气后,他冷冷一笑,“你原来家世单薄,不过裨吏之女。可自打攀上了凌不疑,镇日趾高气扬,全不将我看在眼里,没想到今日会撞上到我跟前吧!”一边说一边阴恻恻的冷笑几声,以加重威吓气势。
后面那群公子哥们俱想,就算撞上又如何,你顶多嘴上调戏两句,难道还真敢在凌不疑头上栽绿荫不成?!不过殿下您若真干了,兄弟们会敬您是条汉子,然后逢年过节燃几炷土香,也算尽了酒肉共乐的情分。
少商没有回嘴,只是神情愈发低落,郁郁不欢:“……有来必有去,有因必有果,当初之喜,今日之苦。老天爷总不会白白让你得了好处的。”
五皇子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得缓了语气:“你有凌不疑撑腰,谁还能欺负你不成?装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少商不说话,楚楚可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长长的睫毛,一言不发。
五皇子怔了怔,莫名语气就软了:“呃,这个,还真有人欺负你啊,你怎么不告诉凌不疑,他会替你出气的,不然就告诉本皇子……”
少商依旧不语,只是更加忧郁伤感的看了他一眼。
五皇子灵光一闪:“啊,莫非,莫非欺负你的正是凌不疑……”这么一说,他顿觉程少商看起来比数月前瘦了许多,神情也比昨日憔悴。
在柔弱无依的漂亮女孩面前,多数男人都会想象力过剩,五皇子正是这多数派中的一员。因此,即使女孩不驯名声在外,即使他也见识过女孩的牙尖嘴利,但此时此刻,他非常顺畅的将思路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捋下去——
条件一:凌不疑面冷心冷,待人冷漠残酷。
条件二:女孩只是看着厉害的窝里横,其实面对凌不疑的欺侮毫无还手之力。
结论:凌不疑欺负程少商了。
少商缓缓抬起头,目中似有水光闪过,道是无情却有情(其实是某人自作多情)。
五皇子咽了口口水:“有什么…难过之事,你不妨跟本皇子说说…”
少商轻侧一下头,若有似无的朝后面那群公子哥瞟了一眼,旁人没看见这眼神,正对面的五皇子却看了个透彻。他这时不但骨头软了,简直都酥了,滚油炸过嘎嘣脆的那种。他本就与凌不疑不睦,何况程少商的长相还是他喜欢的类型。
于是他立刻回头让那些玩伴们先走,并义正词严的表示自己和程小娘子有话说。
后面那群公子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神情各异,有些迫不及待想走,有些见猎心喜想留着看八卦,还有些忧心忡忡,担心回头闹出不堪之事来。
不过凌不疑凶名在外,加上五皇子主动要求他们走,算是将责任都担去了,于是众人犹豫片刻后,迅速走了个干净——本质上,会和既无宠又无权的五皇子玩在一处的就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正经人,多是各勋贵家中的闲散子弟或宠溺幺儿。
见四周无人,五皇子立刻上前几步要去拉女孩,少商乘势轻轻转身,轻启莲步往前方湖边走去。五皇子就如被吊了根胡萝卜在额头前的傻驴,就这么跟了过去。
他边走还边絮叨着:“凌不疑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平日那副风光月霁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哼,却骗的父皇母后还诸位大人都信了他!不过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以前就受过他的欺负,最清楚他为人了……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用心歹毒,不择手段!他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告诉我!他骂你啦,他私底下有风流账,他…他打你啦…”
想到凌不疑居然是人面兽心欺侮弱女的败类,五皇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脑门油亮,心口滚热,恨不能立刻做一回锄强扶弱的大英雄。谁知女孩始终不言不语,只郁郁的低头往林荫深处缓步走去。
湖边栽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细竹,叶如柳絮,随风飘扬,此时金乌没入天际,暮色渐沉,湖畔竹影摇曳,水声柔柔,加上佳人如玉,即使如五皇子这样没半分风雅根骨的少年,也不由自主的矜持文致起来。
“凌不疑究竟如何待你的?”五皇子柔声问道。
少商眼神茫然,望向远方,只见波光潋滟的湖中,建有一座淡金色的湖心亭。
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殿下,您看那座亭子。我头一回见时,觉得真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谁知,后来皇后说,那座亭子从屋顶到柱子都蛀坏了,远远看着还不错,实则已是摇摇欲坠了。娘娘叫我千万别进去,谁知会不会塌了砸到我。陛下节俭,一直犹豫到底是拆了算了,还是找能工巧匠来修缮……”
五皇子竖着耳朵用心听,急速调动全副精神思考起来,脑中闪过各种明喻暗喻借物拟人等等的修辞手法,然后恍然大悟,热忱而理解道:“程娘子,你,你受苦了……”
女孩似有所感,缓缓走到湖边,拍上来的水波盖过边缘处的几块光滑的大石头,她就立在上头,五皇子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也立于石上。
少商低着头:“殿下,您今日不计前嫌来宽慰小女子,足见心地仁厚,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好人坏人分不清。当初的不敬,您别往心里去……”
五皇子热血沸腾,觉得自己身形都伟岸了几分,大声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心胸要能立山存海,和你区区几句口角,算得了什么!”
“殿下是心胸宽阔的伟丈夫,妾感佩万分。不过,妾有时胡思乱想,倘若今日妾与您有了些什么,妾与凌大人的亲事,是不是就不成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一僵,忽觉女孩回望过来的眼神全变了,不见半分柔弱,反而满是犀利冷静,犹如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忽生出一股不安,很没出息的用手拢了拢领口,干笑两声:“你,你别乱想!先定定神,定定神。你们的婚事究竟是父皇做的主……”同时心里暗骂自己,一个小女娘而已,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怕什么啊
女孩的眼神似乎又柔和了几分:“那妾自己去跟陛下说,好不好。只要殿下给妾做个证,再说一遍适才的话,就是您说凌大人阴险狡诈什么的……”
“不行不行不行!”五皇子吓的倒吸一口凉气,两手连连乱摆,同时连退两步,正巧退到一块耸起的大石上——他只是想扯扯凌不疑的后腿,给他添些堵而已,若真坏了凌不疑的婚事,父皇一定活剥了他的皮!
“你再仔细想想,其实凌不疑人挺好的!长的好,位高权重,比我这无权无势的皇子强多了!小娘子你别一时冲动,将来后悔莫及啊!”
少商上前两步,双手捂脸,抽泣道:“我就知道没人能帮我,殿下也怕受牵连!”
五皇子大是尴尬,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打算伸手去拉女孩,并忽悠两句,谁知他忽觉膝弯处一麻,被重重的踹了一脚,伸出去的双手被女孩顺势向前一带,然后女孩敏捷的往下一蹲,翻臂用力推他的腰背。只闻噗通一声,五皇子哎哟连声的摔入湖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少商立刻捡起地上一根两三丈的竹竿,用力顶向刚从水中浮起的五皇子的肩头,生生将眼看手臂要碰到岸石的五皇子顶了开去。
五皇子满身锦袍浸水,又兼吓的半死,前够不着岸边,后不会游水,只能紧紧抓住竹竿,然后破口大骂‘小贱婢贼妇人你疯了吗我不识水性你要谋害皇子啊’云云。
少商也不去理他,岸上有一尊兽形的石灯台,她十分利落的将竹竿嵌入中间的雕刻缝隙中,一端自己两手握住,一端顶着湖中的五皇子,再看向湖中人艰难的扑腾,顿觉意气风发,当往日风采再现。
五皇子抱着竹竿一端浮在水中,四下环顾一圈,不住骂自己真是蠢笨如猪。
适才程少商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么,她必是早看好了此处地势,也记得地上有一根长竹竿,这才引自己来上当。他有心大喊,可此处林荫茂密,无人经过,适才的伴当们又都走远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尚存一线希望,强笑着哄骗道:“程,程娘子,凌不疑欺侮你,你若真不愿意和凌不疑成婚,那就直说嘛,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
“哈哈哈哈,殿下这话好生奇怪,我何时说凌大人欺侮我了,又何时说不愿和凌大人成婚啦。”少商此刻心中畅快,笑的心肺舒服。
“你,你你…你适才不是说…”五皇子说不下去了,诶,这小贱婢似乎什么都没说。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有因必有果,以及那亭子蛀空了而已。”少商弯起明媚的大眼睛,“倒是殿下说了好些凌大人的坏话,什么阴险啦,狡诈啦,反正我隔三差五就会见到陛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好好学学。”
五皇子脑中一阵轰鸣,嘶声大骂道:“你你你,你这小贱婢,竟敢戏耍于我,我杀了你!来人哪,来人,我要将你喂狗,喂狼…咕嘟,咕嘟…”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往上一抬,根据杠杆原理,另一端的竹竿就往下压,五皇子立刻被按入水中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慢放松竹竿,让五皇子犹如一只皮球般浮起来。
五皇子抱着竹竿,艰难的呛着水:“你你个小……”他咬牙忍下‘贱婢’儿子,“你倒有胆量,就不怕我事后回禀父皇母后,治你的罪吗?!”
少商略一颔首:“殿下说的对,既然如此,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让殿下永远没法禀奏的好。”说着,作势又要抬竹竿。
五皇子心惊胆战:“别别别,有话好说!我不告还不行吗?真的,我真的不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和小女娘一般见识!”
少商挑了挑眉,笑道:“殿下不必哄骗我,一来就凭殿下的本事还骗不倒我,二来,我也不怕殿下去告状。到时我就说殿下意欲轻薄我,今日偶然相逢,殿下纠缠不休,两人追逐推搡间殿下意外落水,然后殿下越扑腾漂的越远,还是我千辛万苦用竹竿将殿下拉上岸的。殿下您说,大家会信谁?”
“你放屁!”五皇子眼膜充血,“我是皇子,将来要享一等爵,你是什么东西,靠着凌不疑装腔作势的小贱婢,别人会信你却不信我?!”
少商二话不说,再次将抬起竹竿,又请五皇子喝了几口水,待他好容易浮起来,她才气定神闲道:“真算起来,凌大人在宫里只待了五年多点,你就马不停蹄的陷害了他六回。头两年只是什么贵重器皿打坏了,打架时推到了来宫里授课的夫子,后两年就有调戏宫婢,殴伤年幼皇子等等……差不多一年一回吧,殿下真是其诚可嘉啊。”
她哈哈一笑,讥诮道:“可惜了,每回都被陛下识破,还都是人赃并获。凌大人毫发无损,你却不是罚跪皇祠就是挨打休养小半年。五殿下,您说,这回陛下会信谁多一些呢?”
五皇子原本被湖水冻的脸色发白,此刻又发红了:“凌不疑的嘴可够快的!我不过跟他开开玩笑,再说他何曾饶过我了!那些年,都是父皇罚完了,他还再要来收拾我一顿……”
少商笑笑,暗自感谢翟媪友情提供这些陈年趣事。
五皇子似对凌不疑怨念颇深,不顾泡在水中喘气艰难,努力将凌不疑臭骂一顿,从打架被按进泥潭到读书被衬托的犹如智障,简直罄竹难书。骂完一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从一开始就看凌不疑不顺眼啊!”
少商轻笑一声:“这有何可问的。殿下非最年长,亦非最年幼,非皇后所生,亦非越娘娘所出,文不成武不就,连闯祸都闯不出别具一格来。若不时时闹出些动静,陛下怕都记不得殿下了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五皇子脸色气的紫红,大怒道:“你你你,你和凌不疑真是天生的一对,凉薄尖刻,唇舌可杀人!我不敢跟几位皇兄比,可凌不疑算老几,父皇手把手教文习武,却懒得看我一眼……”
“倘若殿下父母双亡,亲眷死伤殆尽,以此换得陛下看重,想必殿下定是乐意的咯?”少商冷不防说道。
五皇子噎住了,一会儿后才不平的嘟囔道:“他也没父母双亡。”虽然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但到底没死嘛。
少商继续道:“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有没有凌大人,陛下待殿下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可这……不是为人子女可以置喙的。”这就要追溯到徐美人的怀孕方式上了。
五皇子沉默了。
“……你将我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皇子感到手脚越来越冷,决定暂且将老冤家放下,先逃命要紧。
少商微微一笑:“殿下和凌大人一处长大,可今日看来,殿下知凌大人远不如凌大人知殿下。徐美人疼爱殿下,好些事都不许殿下沾身。是以,殿下至今不会游水,至今不曾入林狩猎,至今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哪怕以我这点微末的防身伎俩,也可与殿下一搏。瞧,凌大人对殿下一清二楚吧。”
五皇子被揭穿了老底,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大吼道:“凌不疑欺人太甚!他自己无所不能,就到处宣扬我的短处,我我……”
“殿下别急,凌大人也不全说了这些。”少商笑笑,“凌大人还说,殿下您虽四体不勤,不过书却读的不错,常有独到的见解。您不喜那些儒生们的典籍经文,偏好异域风土之说,上古苗裔神祇,可惜您胆子小,不敢亲身履及那些偏远荒蛮之地,是以只能在老旧的竹简陶片中翻查故事,或是抬着头等再有如博望侯一般的英雄豪杰,跋山涉水带回奇闻趣事。”
五皇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抑或是感动的。他一直以为凌不疑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一事无成,没想到……
“我喜欢的这些东西,既不能经世济国,也不能著书立说,父皇全然瞧不上,有什么用。”他嗫嚅道。
少商朗声道:“五皇子此话不妥。妾以为,读书莫过于乐在其中,不问得失,纯由内心而发。倘只是为了经济仕途做一块敲门砖,读书再高明又如何,不过是为势所需罢了。五皇子明知自己所爱既无用于朝堂又不为陛下待见,却依旧孜孜以求,称得上一片赤子之心。别人赞赏如何,不赞赏又如何,别人知道如何,无人知晓又如何,只要自己读的高兴,虽千万人吾往矣。”煲鸡汤谁不会,换她家团支书来煽情,当天就能和五皇子八拜之交了;何况做皇子又不愁饿死,说不定兄弟们越这样,将来太子登基了越高兴呢。
五皇子生平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潮澎湃,感怀万千,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正身在冷湖之中,还是眼前这狠心狡猾的小女娘活活推下来的。
他呼出一口浊气,大声道:“看在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份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什么了,快将我拉上去,我定不去告你的状!”
“此时还不行。”少商道。
五皇子憋屈的大喊:“那你究竟还要怎样啊!”做皇子做到他这份上也是丢人现眼了,被人推下冷水还要保证不计较,她居然还不肯罢休?!
少商笑眯眯道:“妾只是想与殿下交个朋友而已。”
五皇子霎时眼如铜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龇着牙道:“你,你把我按在水里,居然还敢说是为了交朋友!你这是哪来的交朋友规矩啊!”
少商正色道:“不错,我的确是想交五皇子这个朋友,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我还在水里呢,你就长话短说吧!”五皇子觉得自己今日若真死了,一定是不是冻死或溺死的,而是被气死的。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略压了压,好让那头的五皇子在水里浮的轻松些,才道:“其实这几日,我与凌大人吵架了…小事而已,过几日就会和好的,殿下莫要将嘴咧这么大吧…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凌大人就不肯放我出宫了。”
“妾的意思是,看来妾与凌大人将来还会闹气,要是凌大人又来这一招呢?何况到现在陛下也没说放我回家,看来我是要在这宫里长住了。如此看来,我便需要个把朋友,不能一出了长秋宫就眼前一黑,既不认得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像今天,她摆脱春笤后,一路行来竟一个人也不认识,那些路过的侍卫宫婢宦者,她一个都不能相信。五皇子别的帮不上,不过他好歹是宫里长大的,算是半条地头蛇,哪怕就当个土地公用用呢。
五皇子似有些懂了,不过他生来一张贱嘴皮子,禀性难移:“哼,我乃天潢贵胄,皇子之尊,你算哪张牌面上的人物,也敢与我称兄道弟!”
少商道:“殿下,您多久见陛下一回?”
五皇子:……
少商微笑道:“不算宫筵时齐聚一堂,您大约两三个月才得陛下召见一回吧,还是与其他年幼的皇子们一道。”
五皇子脸色酱青酱青,好像发了霉的酱菜。
“妾几乎隔日就能面圣,不敢说为殿下赴汤蹈火,转危为安,不过趋吉避凶却是不难的。凡此种种,难道殿下不认为我这个朋友很值得交吗?”
五皇子大是心动,脸色一阵变幻,最后大喝道:“好!我就应了你!此前你我龃龉就此了结,我绝不再提半个字!”
少商满意的笑笑,此时远处隐隐传来飨钟敲响的声音,表示着即将开筵。她抬头望天,只见浅白色的月儿不知何时已悄悄挂上枝头,当下赶紧将五皇子拉了上来,并提议先去长秋宫沐浴更衣喝姜汤。
五皇子在水中泡的手脚无力,连去掐这臭小娘一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愤慨的嚷道:“去什么长秋宫,还嫌我不够丢人的吗!我要先回母妃那儿去!”
少商笑嘻嘻的去扶他,顺手还替他拧了拧滴答淌水的衣袍:“面子名声都是浮云,过眼云烟尔,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这里离长秋宫才半柱香路程,回徐美人那儿要大半个时辰。这么一路走去,再冷风一吹,殿下还要不要命啦。”
五皇子对女孩热络的口气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害我至如此境地的?”
“殿下是不是忘了刚才说过要前嫌尽消,绝不再提半个字。”
五皇子:……
“再说,无论忘没忘都是去长秋宫更近些,殿下您可要以身体为重啊。”
“……”五皇子长叹一口气,“好吧,就去长秋宫。”
叹气间,他忽觉今日过的十分心酸,仿佛一日千年,沧海桑田,连生平最爱的吵架都无甚情绪了。他只能疲惫的坐在石台上,倒出两只短靴中的水,然后一脚高一脚低的由少商扶着往长秋宫去了,还时不时传来两声喷嚏——
“你可真狠啊,让我在水中泡这么久,若我有好歹,哪怕有凌不疑撑腰呢,父皇也不会饶你的!”
“凌大人说殿下只是看着文弱,其实身体好的很,就是徐美人太过担忧了。有一回,几位皇子骑马过山涧,一阵山风吹过,众皇子全掉入水中,最后只您没得风寒呢。”
“……凌不疑怎么记性这么好呢?呃,那他知不知道你这幅面孔啊。”
“我哪幅面孔?”
“算了,当我白问。他若不知你的真面目,那苦的就是你,因为你得一辈子装下去;他若知道你的真面目,那苦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得一辈子忍下去!”
“殿下。”
“怎么啦!我哪里说错了!”
“泡完湖水后,殿下脑子清楚多了,也许您以后该多泡泡湖水。”
“……我怎么觉得你欺负人这么顺手呢,连吓带骗一气呵成的,以前常干吧。”
“哪有的事,我自小被看管的严严的,再老实不过了。”
——这回这货终于猜对了,可惜啊,她昔日的风采一遇上凌不疑,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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