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颜妈妈看到颜晓晨面容憔悴、两眼浮肿,又恨又气又心疼,对她硬邦邦地说:“把鸡汤趁热喝了。”转头,颜妈妈就换了张脸,殷勤地夹了一筷子菜给程致远,温柔地说:“晓晨怀孕的事,你应该知道了,你…是什么想法?”

颜晓晨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对程致远的态度这么古怪,周到热情,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原因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在妈妈的观念里,她相当于已经被人拆开包装、试穿过的衣服,不但标签没了,还染上了污渍,妈妈唯恐程致远退货不买。

颜晓晨很难受,“妈妈,你…”

程致远的手放在了她手上,对颜妈妈说:“阿姨,到我这个年纪,父母和家里长辈一直催着我结婚,我自己也想早点安定下来,几次和晓晨提起结婚的事,可晓晨年纪还小,她的想法肯定和我不太一样,一直没答应我。”程致远一席话把自己放到了尘埃里,一副他才是滞销品,想清仓大甩卖,还被人嫌弃的样子,让颜妈妈瞬间自尊回归,又找到了丈母娘的感觉,她点点头,“你的年纪是有些大了,晓晨的确还小,不着急结婚…”她噎了一下,“不过,你们现在这情形,还是尽快把事情办了。”

程致远说:“我也是这么想,尽快和晓晨结婚,谢谢阿姨能同意晓晨嫁给我。我爸妈要知道我能结婚了,肯定高兴得要谢谢晓晨和阿姨。”

颜晓晨吃惊地看程致远,“你…”

程致远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多喝点汤,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再操心了,我和阿姨会安排好一切。”

颜妈妈得到了程致远会负责的承诺,如释重负,又看程致远对晓晨很殷勤体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满意中的满意。她侧过头悄悄印了下眼角的泪,笑着对颜晓晨说:“你好好养身体就行,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的事情我和致远会打理好。”

颜晓晨看到妈妈的样子,心下一酸,低下了头,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颜妈妈和程致远商量婚礼和登记结婚的事,颜妈妈比较迷信,虽然想尽快办婚礼,却还是坚持要请大师看一下日子,程致远完全同意;颜妈妈对注册登记的日子却不太挑,只要是双日就好,言下之意,竟然打算星期一,也就是后天就去民政局登记注册。

颜晓晨再扮不了哑巴了,“不行。”

颜妈妈瞪她,“为什么不行?”

颜晓晨支支吾吾:“太着急了,毕竟结婚是大事…”

“哪里着急了?”颜妈妈气得暗骂傻女,她也不想着急,她也想端着丈母娘的架子慢慢来啊,可是你的肚子能慢吗?

程致远帮颜晓晨解围,对颜妈妈说:“虽然只是登记一下,但总要拍结婚照,要不再等一个星期吧?”

颜妈妈想想,结婚证上的照片是要用一辈子的,总得买件好衣服,找个好照相馆,“行,就推迟一个星期吧!”

所有的事情都商量定了,颜妈妈总算安心了,脸上的笑自然了,一边监督着颜晓晨吃饭,一边和程致远聊天。

等吃完饭,颜妈妈暗示程致远可以告辞了。

颜晓晨总算逮到机会可以和程致远单独说话,她对妈妈说:“我送一下他。”

颜妈妈说:“送进电梯就回来,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颜晓晨虚掩了门,陪着程致远等电梯,看妈妈不在门口,她小声对程致远说:“今晚谢谢你帮我解围,我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程致远看着电梯上跳跃的数字没有吭声。

电梯门开了,他走进电梯,“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周日,颜晓晨被妈妈勒令在家好好休息。她也是真觉得累,不想动,不想说话,一直躺在床上,要么睡觉,要么看书。

程致远大概猜到,突然面对这么多事,颜晓晨身心俱疲,他没有来看她,也没有给她电话,但是给颜妈妈一天打了三次电话。颜妈妈对程致远“早报道、中请示、晚汇报”的端正态度十分满意,本来对他又气愤又讨好的微妙态度渐渐和缓。

颜妈妈买了活鱼,给颜晓晨煲了鱼汤,本来还担心颜晓晨吃不了,问她闻到鱼味有没有恶心的感觉,颜晓晨说没有任何感觉。

颜晓晨也觉得奇怪,看电视上怀孕的人总会孕吐,但迄今为止,她没任何怀孕的异样感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比以前容易饿,饭量大增,可这几天,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出了大事,静悄悄地藏了起来,不敢打搅她。

但是,不是他藏起来了,一切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站在卧室窗户前,能看到街道对面广告牌林立,在五颜六色的广告中,有一个长方的无痛人流广告,医生护士微笑着,显得很真诚可靠。这样的广告,充斥着城市的每个角落,以各种方式出现,颜晓晨曾看到过无数次,却从来不觉得它会和她有任何关系。

但现在,她一边喝着鱼汤,一边盯着那个广告看了很久。

星期一,颜晓晨如常去上班。

开会时,见到了程致远。会议室里坐了二十多个人,他坐在最前面,和项目负责人讨论投资策略,颜晓晨坐在最后面,做会议记录。一个小时的会议,他们没有机会面对面,也根本不需要交流。

走出会议室时,颜晓晨感觉到程致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装作不知道,匆匆离开了。

生活还在继续,她还要给妈妈养老送终,不管多么伤心,她都只能用一层层外壳把自己包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颜晓晨去了广告上的私人医院。

她发现环境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很干净明亮,墙上挂着叫不出名字的暖色系油画,护士穿着浅粉色的制服,显得很温馨友善。

颜晓晨前面已经有人在咨询,她正好旁听。

“你们这里好贵!我以前做的只要两千多块。”

“我们这里都是大医院的医生,仪器都是德国进口的,价格是比较贵,但一分价钱一分货。您应该也看过新闻,不少人贪便宜,选择了不正规的医院,不出事算幸运,出事就是一辈子的事。”

咨询的女子又问了几句医生来自哪个医院,从业多久。仔细看完医生的履历资料后,她爽快地做了决定。

轮到颜晓晨时,接待的年轻女医生例行公事地问:“第一次怀孕?”

颜晓晨嗓子发干,点点头。

“结婚了吗?”

颜晓晨摇摇头。

“有人陪同吗?”

颜晓晨摇摇头。

大概她这样的情形医生已经司空见惯,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我们这里都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技术,最好的药物,整个过程安全无痛,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麻醉师做了麻醉后,三十秒内进入睡眠状态,只需要三到五分钟,医生就会完成手术。等麻醉过后,再观察一个小时,没有问题的话,可以自己离开。整个过程就像是打了个盹,完全不会有知觉,只不过打完盹后,所有麻烦就解决了而已。”

颜晓晨的手放在了腹部,他是她的麻烦吗?打个盹就能解决麻烦?

私人医院收费是贵,但服务态度也是真好,医生让她发了会儿呆,才和蔼地问:“小姐,您还有什么疑问吗?都可以问的,事关您的身体,我们也希望能充分沟通,确保您手术后百分之百恢复健康。”

“我要请几天假休息?”

“因人而异,因工作而异,有人体质好,工作又不累,手术当天休息一下,只要注意一点,第二天继续上班也没什么问题。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建议最好能休息一个星期。很多人都会把手术安排到星期五,正好可以休息一个周末,星期一就能如常上班。这个星期五还有空位,需要我帮您预约吗?”

颜晓晨低声说:“我想越快越好。”那些想身体恢复如常的女孩,是希望把不快乐的这一页埋葬后,仍能获得幸福,和某个人白头到老,而她的未来不需要这些。

医生查看了一下电脑说:“明天下午,可以吗?”

“好。”

“要麻烦您填一下表,去那边交钱,做一些检查。记住,手术前四个小时不要吃东西。”

颜晓晨拿过笔和表格,“谢谢。”

下午,等到她的小领导李徵的办公室没人时,颜晓晨去向他请假。

根据公司的规定,三天以内的假,直属领导就可以批准;三天以上,十天以下,需要通知人力资源部;十天以上则需要公司的合伙人同意。

李徵性子随和,这种半天假,他一般都准,连原因都不会多问,可没想到颜晓晨说明天下午要请半天假时,他竟然很严肃地追问她病假还是事假。颜晓晨说事假。

李徵说:“最近公司事情很多,我要考虑一下,再告诉你能否批准。”

颜晓晨只能乖乖地走出他的办公室,等着他考虑批准。

幸亏他考虑的时间不算长,半个小时后,就打电话通知颜晓晨,准了她的假。

下班后,颜晓晨走出办公楼,正打算去坐公车,程致远的车停在了她面前。

李司机打开了车门,请她上车,颜晓晨不想再麻烦程致远,却又害怕被同事看到,赶紧溜上了车,“到公车站放我下去吧,我自己坐车回去。”

程致远说:“阿姨让我去吃晚饭,我们一个公司上班,不可能分开回去。”

颜晓晨没想到妈妈会给程致远打电话,不好意思地说:“你那么忙,却还要抽时间帮我一起做戏哄骗我妈,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报答你。”

“再忙也需要吃饭,阿姨厨艺很好,去吃饭,我很开心。我们周六去买衣服,好吗?”

“买什么衣服?”

“结婚登记时,需要双人照,我约了周日去照相。周六去买衣服应该来得及。”程致远平静地款款道来,像是真在准备婚事。

颜晓晨急忙说:“不用、不用,我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你要有时间,打电话哄一下我妈就行了,别的真的不用麻烦你了。”

程致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麻烦。”

颜晓晨的一只手放在腹部,低声说:“我会尽快解决所有事,让生活回归正轨。”她尽力振作起精神,笑看着程致远说:“把钱借给我这种三天两头有事的人,是不是很没安全感?不过,别担心,我会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争取早日把钱都还给你。”

程致远拍了下她的手说:“我现在的身份,不是你的债主,今天晚上,我们是男女朋友、未婚夫妻。”

颜晓晨愣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吭声。

星期二下午,颜晓晨按照约定时间赶到医院。

交完钱,换上护士发给她的衣服,做完几个常规检查,就是静静地等待了。

护士看颜晓晨一直默不作声,紧张地绞着手,对她说:“还要等一会儿,想看杂志吗?”

“不用。”

“你可以玩会儿手机。”

颜晓晨隔壁床的女生正在玩手机,看上去她只是在等候地铁,而不是在等待一个手术。颜晓晨尽力让自己也显得轻松一点,努力笑了笑,“我想让眼睛休息会儿,谢谢。”

护士也笑了笑,“不要紧张,你只是纠正一个错误,一切都会过去。”颜晓晨沉默着没有说话。

“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你休息会儿。”护士帮她拉上了帘子。

颜晓晨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凝视着墙壁上的钟表。

秒针一格格转得飞快,一会儿就一个圈,再转五个圈,时间就到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做法,她没有经济能力再养活一个小孩,她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父亲,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家庭,甚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给他一个能照顾好他的母亲,既然明知道带他来这个世界是受苦,她这么做是对的。

颜晓晨像催眠一般,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对的!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护士拉开了帘子,示意手术时间到了。

她推着颜晓晨的床,出了病房,走向手术室。

颜晓晨平躺在滑动床上,眼前的世界只剩下屋顶,日光灯一个接一个,白晃晃,很刺眼,也许是因为床一直在移动,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晃得头晕。

有人冲到了滑动床边,急切地说:“晓晨,你不能这样做。”

颜晓晨微微抬起头,才看清楚是程致远,她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护工想拉开他,“喂,喂!你这人怎么回事?”

程致远粗暴地推开了护工,“晓晨,这事你不能仓促做决定,必须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晓晨,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程致远不知道该怎么劝颜晓晨,只能紧紧地抓住了滑动床,不让它移动,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进行手术。

颜晓晨无奈地说:“我是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致远,放手!”

“我不能让你这么对自己!”程致远清晰地记得那一日颜晓晨对他说“我怀孕了”的表情,眉眼怡然,盈盈而笑,每个细微表情都述说着她喜欢这个孩子,那几日她带着新生命的秘密总是悄悄而笑,正因为看出了她的爱,他才擅自做了决定,尘封过去。如果颜晓晨亲手终结了她那么喜欢和期待的孩子,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过去的阴影,她剩下的人生不过是在害死父亲的愧疚自责中再加上杀死了自己孩子的悲伤痛苦。

颜晓晨叹口气,想要拽开程致远的手,“我考虑得很清楚了,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

两人正在拉扯,护士突然微笑着问程致远:“先生,您是她的亲人吗?”

“不是。”

“您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吗?”

“不是。”

“您是她体内受精卵的精子提供者吗?”

程致远和颜晓晨都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护士说:“通俗点说,就是您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吗?”

程致远说:“不是。”

“那——您以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发表意见呢?”

程致远无言以对,他的确没有任何资格干涉颜晓晨的决定。

“既然您不能对她的人生负责,就不要再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护士对护工招了下手,“快到时间了,我们快点!”

护士和护工推着滑动床,进了手术区,程致远只能看着两扇铁门在他眼前合拢。

护士把颜晓晨交给了另外一个男护士,他推着她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的温度比外面又低了一两度,摆放着不知名器械的宽敞空间里,有三四个不知道是护士还是医生的人穿着深绿色的衣服,一边聊天一边在洗手。

不一会儿,他们走了进来,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准备开始手术。颜晓晨虽然从没做过手术,但看过美剧《实习医生格蕾》,知道不要说她这样的小手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手术,医生依旧会谈笑如常,因为紧张的情绪对手术没有任何帮助,他们必须学会放松。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没有办法在谈笑声中把一个生命终结。

麻醉师正要给颜晓晨注射麻醉药,她却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程致远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手术区外冰冷的大门。

刚才把颜晓晨送进去的护士走了出来,她从他身边经过时,程致远突然说:“我能对她的人生负责!”

“啊?”护士不解惊讶地看着他。

程致远说:“我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男友,也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但我愿意用我的整个人生对她的人生负责,我现在就要去干涉她的决定!如果你要报警,可以去打电话了!”

在护士、护工的惊叫声中,程致远身手敏捷地冲进了禁止外人进入的禁区手术区,用力拍打着手术室的门,“颜晓晨!颜晓晨…”

一群人都想把程致远赶出去,但他铁了心要阻止手术,怎么拉他都拉不走。

就在最混乱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护士推着颜晓晨的滑动床。

医生沉着脸,对程致远说:“病人自己放弃了手术,你可以出去了吗?我们还要准备进行下一个手术。”

程致远立即安静了,瞬间变回斯文精英,整整西服,弯下身,对手术室外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打扰你们了!损坏的东西,我会加倍赔偿。”

他紧跟着颜晓晨的病床,走出了手术区,“晓晨,你怎么样?”

颜晓晨不吭声,她完全没有心情说话。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也知道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决定,可为什么,最后一刻,她竟然会后悔?

护士把颜晓晨送进病房,拿了衣物给她,对程致远说:“她要换衣服。”

程致远立即去了外面,护士拉好帘子。

颜晓晨换好衣服,走出病房。

程致远微笑地看着她,眼中都是喜悦。

他的表情也算是一种安慰和鼓励,颜晓晨强笑了笑,说:“我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他已经来了,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办法终结他的生命。我给不了他应该拥有的一切,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恨我,我只能尽力。”

程致远伸出手,轻握着她的肩膀,柔声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回到家,颜妈妈正在做饭,看到他们提前到家,也没多想,反倒因为看到小两口一起回来,很是高兴,乐呵呵地说:“你们休息一会儿,晚饭好了,我叫你们。”

颜晓晨看着妈妈的笑脸,心中酸涩难言。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总是一种生无可恋的消沉样子,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就算笑,也是麻木冷漠地嘲笑、冷笑,但是现在,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妈妈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王阿姨带她去买棉布和毛线,说什么小孩子的衣服要亲手做的才舒服。颜晓晨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妈妈解释一切,她走进卧室,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程致远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帮她关上了门。

他脱掉外套,挽起袖子,进厨房帮颜妈妈干活。

颜妈妈用家乡话对程致远唠叨:“不知道你要来,菜做少了,得再加一个菜。昨天晚上你走了后,晓晨让我别老给你打电话,说公司很多事,你经常要和客户吃饭,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吃饭了。”

程致远一边洗菜,一边笑着说:“以前老在外面吃是因为反正一个人,在哪里吃、和谁一起吃,都无所谓,如果成家了,当然要尽量回家吃了。”

颜妈妈满意地笑,“就是,就是!家里做的干净、健康。”

颜妈妈盛红烧排骨时,想起了沈侯,那孩子最爱吃她烧的排骨。她心里暗叹了口气,刚开始不是不生程致远的气,但晓晨孩子都有了,她只能接受。相处下来后,她发现自己也喜欢上程致远这个新女婿了,毕竟不管是谁,只要真心对她女儿好,就是好女婿。

吃过饭,颜妈妈主动说:“致远,你陪晓晨去楼下走一走,整天坐办公室,对身体不好,运动一下,对大人、孩子都好。”

颜晓晨忙说:“时间不早了,程致远还要…”

程致远打断了颜晓晨的话,笑着对颜妈妈说:“阿姨,那我们走了。”

他把颜晓晨的外套递给她,笑吟吟地看着她,在妈妈的殷勤目光下,颜晓晨只能乖乖地穿上外套,随着他出了门。

走进电梯后,颜晓晨说:“不好意思,一再麻烦你哄着我妈妈。”

程致远说:“不是哄你妈妈,我是真想饭后散一下步,而且,正好有点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不着急,待会儿再说。”

两人都满怀心事,沉默地走出小区,沿着绿化好、人稀少的街道走着。

颜晓晨租住的房子是学校老师的房子,距离学校很近,走了二十来分钟,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她的学校附近。

颜晓晨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望着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程致远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校门,不动声色地看着颜晓晨。颜晓晨呆呆地凝望了一会儿,居然穿过了不宽的马路,向着学校走去,程致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学校里绿化比外面好很多,又没有车流,是个很适合悠闲散步的地方。

天色已黑,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年轻恋人,颜晓晨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时,总是藏着难言的痛楚。

颜晓晨走到学校的大操场,才想起了身旁还有个程致远,她轻声问:“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吗?”

“好!”程致远微笑着,就好像他们置身在一个普通的公园,而不是一个对颜晓晨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颜晓晨坐在阶梯式的台阶上,看着操场上的人锻炼得热火朝天。

颜晓晨不记得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于每次心情不好时,就到这里来坐一坐,但她清楚地记得她为什么会经常来这里闲坐。沈侯喜欢运动,即使最沉迷游戏的大一,都会时不时到操场上跑个五千米。颜晓晨知道他这个习惯后,经常背着书包,绕到这里坐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沈侯在操场上跑步。有时候,觉得很疲惫、很难受,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道美丽的风景,会暂时忘记一切。

那么美好甜蜜的记忆,已经镌刻在每个细胞中,现在想起,即使隔着时光,依旧嗅得到当年的芬芳,但是,理智又会很快提醒她,一切是多么讽刺!

她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她竟然看着导致她痛苦的根源,缓解着她的痛苦?

她没有办法更改已经发生的美好记忆,更没有办法更改残酷的事实,只能任由痛苦侵染了所有的甜蜜,让她的回忆中再无天堂。

夜色越来越深,操场上,锻炼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整个操场都空了。

颜晓晨站起,对程致远说:“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到台阶拐角处,颜晓晨下意识地最后一眼看向操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了程致远,一下子蹲了下去。等藏在了阴影中,她才觉得自己好奇怪,窘迫地看了眼程致远,又站了起来,拽着程致远,匆匆想离开。

程致远看着把外套随意扔到地上,开始在操场上跑圈的沈侯,没有像以往一样顺从颜晓晨的举动,他强拉着颜晓晨坐到了角落,“陪我再坐一会儿!”颜晓晨想挣开他的手,“我想回家了。”

程致远的动作很坚决,丝毫没有松手,声音却很柔和,“他看不到我们。我陪了你一晚上,现在就算是你回报我,陪我一会儿。”

颜晓晨也不知道是他的第一句话起了作用,还是第二句话起了作用,她不再想逃走,而是安静地隐匿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沈侯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速度奇快,完全不像锻炼,更像是发泄。

他不停地跑着,已经不知道跑了几个五千米,却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颜晓晨忍不住担心,却只能表情木然,静坐不动,看着他一个人奔跑于黑暗中。

忽然,他脚下一软,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上。他像是累得再动不了,没有立刻爬起来,以跪趴的姿势,低垂着头,一直伏在地上。

昏暗的灯光映照在空荡荡的操场上,他孤零零跪趴的身影显得十分悲伤孤独、痛苦无助。

颜晓晨紧紧地咬着唇,眼中泪光浮动。第一次,她发现,沈侯不再是飞扬自信的天之骄子,他原来和她一样,跌倒时,都不会有人伸手来扶;痛苦时,都只能独自藏在黑夜中落泪。

终于,沈侯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站在跑道中央,面朝着看台,正好和颜晓晨面对面,就好像隔着一层层看台在凝望着她。

颜晓晨理智上完全清楚,他看不到她。操场上的灯亮着,看台上没有开灯,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站在正中间,一个躲在最角落,但是,她依旧紧张得全身紧绷,觉得他正看着她。

隔着黑暗的鸿沟,沈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颜晓晨,颜晓晨也一直盯着沈侯。

突然,他对着看台大叫:“颜——晓——晨——”

颜晓晨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

她知道,他叫的并不是她,他叫的是曾经坐在看台上,心怀单纯的欢喜,偷偷看他的那个颜晓晨。

“颜晓晨!颜晓晨…”沈侯叫得声嘶力竭,但是,那个颜晓晨已经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凝望着黑漆漆、空荡荡的看台,像是看着一只诡秘的怪兽,曾经那么真实的存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变得如同完全没有存在过。也许,一切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幻,梦醒后,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了悲伤和痛苦。

沈侯转过了身,捡起衣服,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操场。

颜晓晨再难以克制自己,弯下身子,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程致远伸出手,想安慰她,却在刚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时,又缩回了手。

程致远说:“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颜晓晨哭着摇头,不可能!

程致远不再吭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安静地看着她掩面痛哭。

黑夜包围在她身周,将她压得完全直不起腰,但程致远和她都清楚,哭泣过后,她必须要站起来。

程致远陪着颜晓晨回到小区。

这么多年,颜晓晨已经习惯掩藏痛苦,这会儿,她的表情除了有些木然呆滞,已经看不出内心的真实情绪。

颜妈妈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时,她竟然还能语声轻快地说:“我和程致远边走路边说话,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了,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到小区了,马上就回来。”

“我和阿姨说几句话。”程致远从颜晓晨手里拿过手机,对颜妈妈说:“阿姨,我们就在楼下,我和晓晨商量一下结婚的事,过一会儿就上去,您别担心。”

颜妈妈忙说:“好,好!”

颜晓晨以为程致远只是找个借口,也没在意,跟着程致远走到花坛边,抱歉地说:“出门时,你就说有事和我商量,我却给忘了,不好意思。”程致远说:“你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真的不可能和沈侯在一起吗?”

颜晓晨眼中尽是痛楚,却摇摇头,决然地说:“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

“你考虑过怎么抚养孩子吗?”

颜晓晨强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做单身妈妈了!”

程致远说:“中国不是美国,单身妈妈很不好做,有许多现实的问题要解决,没有结婚证,怎么开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小孩根本没有办法上户口。没有户口,连好一点的幼儿园都上不了,更不要说小学、中学、大学…”

颜晓晨听得头疼,她还根本没有考虑这些问题,“生孩子还需要准生证?要政府批准?”

“是的。就算不考虑这些,你也要考虑所有人的眼光,不说别人,就是你妈妈都难以接受你做未婚单身妈妈。如果一家人整天愁眉苦脸、吵架哭泣,孩子的成长环境很不好。小孩子略微懂事后,还要承受各种异样的眼光,对孩子的性格培养很不利。”

颜晓晨的手放在小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程致远说的全是事实,所以她才想过堕胎,但是,她竟然做不到。

程致远说:“咱们结婚吧!只要我们结婚,所有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

颜晓晨匪夷所思地看着程致远,“你没病吧?”

“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为什么?”颜晓晨完全不能理解,程致远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只要他说一句想结婚,大把女人由他挑,他干吗这么想不开,竟然想娶她这个一身麻烦,心有所属的女人?

“你现在不需要关心为什么,只需要思考愿意不愿意。”

“我当然要关心了,我是能从结婚中得到很多好处,可是你呢?你是生意人,应该明白,一件事总要双方都得到好处,才能有效进行吧!”

“如果我说,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就是我得到的最大好处,你相信吗?”

“不相信!”

程致远笑着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讲讲条件!你需要婚姻,可以养育孩子,可以给母亲和其他人交代。我也需要婚姻,给父母和其他人交代,让我不必整天被逼婚。还有一个重要条件!我们的婚姻,开始由你决定,但结束由我决定,也就是说,只有我可以提出离婚!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者我遇到合适的人,想要离婚时,你必须无条件同意。到那时,你不会像很多女人一样,提条件反对,也不会给我制造麻烦,对吗?”

“我不会。”

程致远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我们结婚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总觉得我像是在占你便宜。”

“你认为我比你笨?”

“当然不是。”

“既然你同意你比我笨,就不要做这种笨蛋替聪明人操心的傻事了!你需要担心的是,我有没有占你便宜,而不是你会占我便宜。”

从逻辑上完全讲得通,没有人逼着程致远和她结婚,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如果程致远做这个选择,一定有他这么做的动机和原因,但是…她还是觉得很古怪。

“晓晨,我不是滥好人,绝不是因为同情你,或者一时冲动。我是真想和你结婚。”程致远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央求:“请说你同意!”

颜晓晨迟疑犹豫,可面对程致远坚定的目光,她渐渐明白,他是经过认真思索后的决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终于,她点了点头,“我同意。”

“谢谢!”

“呃…不用谢。”颜晓晨觉得很晕,似乎程致远又抢了她的台词。

程致远云淡风轻地说:“明天去做产检,如果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星期六我们去买衣服,星期日拍结婚证件照,下个周二注册登记,周四试婚纱、礼服,五月八号,举行婚礼。”

颜晓晨呆愣了一会儿,喃喃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