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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驷让芈月去看这些策论,也是因为自函谷关开战以来,这些策论已经堆积如山,自己却实在没有时间去看。但是这些策论皆是四方馆策士的心血,长期搁置,对于那些或怀着野心、或穷困求变的游士来说,也实是一种折磨。 因此,宫门口常有一些献了策论却不得回复的策士来问下落。宫卫们亦是见怪不怪,只是如眼前这位,却有些讨嫌了。 现在还是秋风乍起时,这个被宫卫们讨厌的策士却已经早早穿上了一件黑貂裘衣,整个人也努力做出昂然的气势来。但这些宫卫阅人多矣,这策士明明热出汗来也不肯脱了裘衣,裘衣之下的袖口又透出里面的夹衣质地,他们自然看得出此人实是虚张声势,如今他的生活定已困窘,这件裘衣怕是他唯一体面的衣服了。 这些日子,这青年策士已经来了数次。此时他站在宫门外,赔着笑问站在门口的宫卫:“这位校尉,请问大王最近可有看我们的策论?” 那宫卫虽然也是个识趣的,奈何同样的问题答了多次,也开始没好气了:“我说你这人,你当自己是什么,想当官想疯了不成?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便是再好的策论,大王也不是专看你这一篇。大王最近忙于军务,哪有时间?如果大王看了你的策论赏识你,自会派人去四方馆找你的,你跑到宫门来天天问有什么用?” 那人一脸焦急又为难的神情:“不是啊,我不是想当官,我、我有急事啊……” 那宫卫不耐烦地挥手:“我说你这策论才交上多久啊,就急成这样?人家交上来一年半载没回音的也多得是,都像你这样,宫门都不走人了。走吧走吧!” 那人急了:“哎呀,我确是有急事啊。这位校尉,你一定要帮我记着,在下姓苏名秦,苏秦、苏秦。” 他把自己的名字说了数次,见那校尉已经不耐烦了,只得悻悻地回了馆舍。 这苏秦原是东周国人,入秦已经有数月了。他几次上策论,奈何都不得面见秦王。他固然希望秦王能够看到策论,可这策论之外,他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要让秦王知道。 他在咸阳无亲无故,那事情又十分要紧。他不敢将信物交与别人,否则万一在传递中失落,他岂不是对不起那嘱托之人? 他家境本就不富裕,此番入秦,也是倾尽家财,方凑足路费。又知世人一双势利眼,因而轩车裘衣,亦是一一备足。没想到一路行来,遇上大军过境,本就耽误了一些时日,入秦之后又遇五国兵困函谷关,物价飞涨。他为了打点宫卫,又用去不少钱,挨到如今,便行囊渐空了。况如今天气转冷,他还欠着馆舍的钱,若是秦王再不看他的策论,那他当真是无计可施了。自己受困倒不要紧,只是辜负了那托他之人。想到这里,心中十分煎熬。他也知道,自己日日来打听,显得名利心重,十分可鄙,要受那宫卫之气。但这不只是他自己的事啊!若只为自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受此屈辱的,只是……一想到那人,他便什么屈辱,都视若等闲了。 他却不知,自己的策论并不在秦王驷手中。 自秦王驷下令之后,芈月便得以在宣室殿侧殿,替秦王驷阅看策论。这些策论,来自诸子百家,对天下大势、秦国内外的政事,皆有各自的看法。 芈月如今便是将这些策论先一一看过,然后编号分类归置,再择其内容要点,写成简述,便于查阅。若有格外好的策论,便挑出来,呈与秦王驷。 清晨,当晨钟敲响,群臣依次上朝之后,芈月安顿好嬴稷,交与唐夫人,自己便去宣室殿侧殿阅看策论。若见着好的策论,她不免依依不舍,难以放下。每每都要女萝揉着她的肩头来催她:“季芈,天晚了,不急在一时,咱们明天再来吧。” 芈月低头继续看着竹简,挥手道:“别急。别揉了,晃得厉害,让我看完这一卷。” 女萝停下手继续劝道:“季芈,小公子一天没见着您了,肯定会哭的。” 芈月犹豫一下:“等我看完这一卷吧。这一卷是墨家驳儒家的言论,格外精彩。” 女萝又劝道:“季芈,大王都要议政完毕回宫了,您比大王还忙吗?若是大王回宫见不着您,岂非惹大王不快?” 如此劝了半日,芈月只得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来道:“好了,走吧。” 果然,芈月一走进常宁殿,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暗自惭愧,忙加快脚步冲进室内。傅姆正蹲在地上哄着大哭大闹的小嬴稷,却怎么都哄不好,急得团团转。 芈月急道:“子稷怎么了?” 傅姆见芈月回来,松了一口气:“季芈,您回来得正好,小公子哭着要您。奴婢无能,怎么都哄不好。”其实不过是今日芈月回来稍迟,嬴稷见母亲素日这个时间就回来了,如今却不见人,自然闹腾得厉害。 见芈月回来,嬴稷大哭着向她扑来:“母亲,母亲,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了。” 芈月心疼不已,抱起嬴稷哄道:“子稷,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独立要坚强,不能老赖在娘的身边。娘现在学的一切,都是为子稷学,教子稷学会如何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将来帮子稷管理一方封地。所以子稷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闹啊,知道吗?” 嬴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傅姆见嬴稷已经止住了哭,上前笑道:“果然季芈一来,小公子就安静了,可见是母子连心,格外牵挂。季芈,您让奴婢给小公子净面吧,您也好更衣。” 芈月将嬴稷交给傅姆,让傅姆为嬴稷洗脸换衣,自己亦伸手由薜荔服侍着更衣,一边随口问道:“薜荔,今日宫中,可有什么新鲜趣闻吗?” 薜荔想了想,笑了起来:“今日宫中没有新鲜事,宫外倒有。” 芈月道:“怎么?” 薜荔恰好今日出宫,回宫时便见着了那苏秦之事,还责怪那宫卫无礼。宫卫便直说,那人日日到来,委实让人不耐烦了。见着芈月问,她便说了此事:“近来有一个叫什么秦的游士,投了策论没多久,就隔三岔五跑到宫门外问大王看了他的策论没有。真是好笑,难道他以为大王闲着没事干,只等着看他的策论吗?” 芈月更衣毕,坐下来抱过嬴稷给他喂饭,随口道:“你别笑话人家,保不定这些人当中就有一个卫鞅、吴起,因为不得国君重视,一气之下投向别国了呢。” 薜荔笑道:“季芈如今不正好在帮大王看策论吗?就看看这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不可耐的?” 芈月也笑道:“那些策论堆成了山,每卷书简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若不拆开了仔细看,谁知道里头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啊!他再着急,也得候我一卷卷地看。” 薜荔道:“那就让他慢慢等呗。” 两人随口说着,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想过了两日,芈月翻看一卷竹简,方解开绳子,就见一张白色丝帛飘下来,正落在芈月脚边。 芈月诧异,俯身拾起帛书。这一看,她顿时脸色大变,再抓起那竹简打开一看,却见落款写着“苏秦”二字,猛然想起前几日薜荔说过的话,顿时击案道:“原来就是这个苏秦。” 女萝吓了一跳,忙问:“季芈,出了什么事?” 芈月却将那竹简抖了抖,又问:“这人还有其他的竹简不曾?一齐拿过来。” 女萝忙去找了找,将几卷竹简俱都翻了出来,见里面都夹着帛书,内容相似,却唯有最初的一封帛书是她所熟悉的字体。 当下芈月将几张帛书都拿了起来,又看了那竹简,竹简的内容倒是普通策论了。她当下站了起来,拿起那帛书,大步向外行去:“我要去见大王。” 此时秦王驷正与樗里疾和张仪等人在宣室殿议事。函谷关已经被困数月,双方僵持不下。青壮从军导致田园荒芜,再继续下去,不但今年歉收,还会影响到明年的耕种。而秦国后方又被义渠人连着攻破十余城,内外交困,必须尽快破解。 樗里疾分析道:“此番五国虽然联兵,但真正出兵的只有韩赵魏三国。魏国为主力,赵国与韩国也颇为重视,赵派公子渴领兵,韩国更是派出太子奂领兵,共十五万兵马,围困函谷关。楚国虽以令尹昭阳为首,但楚国国内对此事意见不一,出人不出力,兵马不足。” 张仪亦道:“臣已派人游说楚国,并制造混乱,以便让郑袖在楚王面前进言,召那昭阳回朝。昭阳若回朝,楚国就算派出新的统帅,也无法与昭阳相比了。” 司马错亦道:“此番出兵,魏国最为出力。想来也是张子这些年连横之计,蚕食魏国,终于让他们感觉到痛了。”说到这里,众人不禁一笑。 秦王驷道:“此番五国合兵,当如何应对?” 张仪道:“三国联军,各有所长。赵国长年和狄人部落往来,学习狄人的骑兵之术,所以赵国出的是铁骑。魏国出的则是名闻天下的魏武卒方阵,魏武卒个个身体强悍、训练有素,更身披重甲,战场上一般别国兵士奈何不了他们。韩国重弓箭,韩国射士经常远程射杀大将,实是防不胜防。这三国分别作战倒也罢了,联合作战,远中近皆有照应,实是难办。” 樗里疾冷笑:“只可惜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骑兵虽厉害,却施展不开;铁甲再厉害,也挡不住滚石檑木;射手再厉害,射不到函谷关上去。而且三国人心不齐,只要我们准备充分,偷营突袭,必能将他们一举击垮。” 司马错道:“虽是五国合兵,但是各国发兵时间不同,魏赵韩三国已经在函谷关外集结,但楚国和燕国约定的人马只到了小半,其余部分还在路上。可恨那公孙衍,不但说动五国联兵,还以财帛诱使义渠人在我大秦背后为乱。” 樗里疾一挥手:“所以我们的兵马必须分成三支,一支重兵用来对付函谷关下的三国联兵,到时候将他们驱至修鱼这个地方……” 司马错亦正在研究地图,也指到此处,拍掌笑道:“吾与樗里子所见略同,此处刚好设伏。末将请令,率一支奇兵在此设伏,我们就在修鱼好好打他一仗。” 秦王驷一击案,道:“这一战,要让天下人知道,敢犯我大秦者,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以为大秦刚刚崛起,就想联手把我大秦打压下去,”他冷笑,“做梦。” 张仪道:“不错,当日他们视大秦为野蛮之族,认为我们没资格与东方列国并称强国。如今秦国崛起,他们就要把我们打压下去。只要打赢这一仗,秦国的实力就更加强大,他们就不敢再小看秦国了。” 秦王驷决然道:“从来各国的强弱,未有不以战争决定的。秦国崛起,令列国恐惧,秦国只有打破包围,打痛他们,他们才会正视我们的存在,不得不和我们坐到谈判桌上来。” 樗里疾沉吟道:“义渠那里,还需一支精兵,将他们截断,令他们不得合兵。只要我们将五国联兵打败,义渠人不战自退。” 秦王驷恨恨地道:“哼,义渠人在我大秦后方屡次生事。等这次五国之围解决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义渠人,打他一记狠的,要把他们死死地踩在脚下,再不敢生出妄念来。” 樗里疾却道:“我就是有些疑惑,燕国此番居然也跟着出兵。大公主自嫁到燕国以后,头两年还有消息,这两年却毫无消息,此事真是令人忧心。” 秦王驷脸色一黯,转又振作起来:“寡人相信自己的女儿,绝对不会轻易成为失败者的。” 正说到此,缪监匆匆而入,看了看诸人,不声不响站过一边。 秦王驷眉头一皱,问道:“何事?” 缪监凑近秦王驷耳边低声道:“芈八子来报,她在列国游士的策论中,发现了大公主的求救信。” 秦王驷一怔:“孟嬴?” 樗里疾听到,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大公主出了何事?” 张仪和司马错对望一眼,知秦王驷此时有事,便极有眼色地站起来拱手:“臣等告退。” 秦王驷挥了挥手,张仪和司马错退出殿外。 司马错心中好奇,见张仪恍若无事地往外走,一把抓住了他问道:“张子,你说,大公主出了什么事?” 张仪嘿嘿笑了一声:“不管出了什么事,大公主有消息总好过没消息。只要运作得当,坏事未必不能变为好事。” 司马错跷起大拇指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然不愧张子在列国大名。”两人对望,哈哈一笑。 此时芈月已经自侧殿执着帛书竹简入内,呈与秦王驷道:“臣妾在看各国游士送上的策论,结果在这个苏秦的策论里,居然发现这样一封帛书,上面是大公主的笔迹。臣妾不敢延误,所以连忙来禀告大王。” 秦王驷夺过芈月手中的帛书,展开一看,立刻击案骂了一声:“竖子安敢!” 樗里疾道:“大王,怎么了?” 秦王驷将帛书扔给樗里疾:“你自己看。”又问芈月:“那苏秦何在?” 芈月犹豫摇头:“妾不知,应该是……还在四方馆吧。” 秦王驷转向缪监吩咐:“速去将此人带来。” 此时苏秦正站在馆舍门口,犹豫着要不要今日再去一趟宫门问讯。天气已经转冷,他的箱笼已经见底,值钱的东西典卖已尽,连馆舍的钱也欠了许多。 来来去去犹豫了甚久,他想了想,还是一顿足,转头向外欲行。却见外面一行人进来,领头一人进了门,便问:“可有一位来自东周国的苏秦苏子?” 苏秦还未回过神来,那馆舍的侍者已经应道:“有的,有的。”侍者一抬眼,见苏秦就站在门口,忙叫住他道:“苏子,苏子,有人寻你。” 苏秦愕然。一个宦人忙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道:“您可是日前给大王上策论的苏子?” 苏秦下意识地点头。点了两下头,他忽然明白过来,颤声道:“大王……大王看到我的‘策论’了?” 缪乙见馆舍门口人多,不便说明,只压低了声音问道:“策论里,还夹着一张帛书,可是?” 苏秦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缪乙忙拱手道:“恭喜苏子,大王有请。”说着便要将他请上马车。 苏秦一喜,正要上车,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忙道:“且请稍候,容我回房去取一件信物来。”这件信物他一直不敢随身携带,生怕不小心失落,那就无法交代了。 缪乙虽然诧异,却也是恭敬相候。 苏秦忙狂奔回房,取了那件信物来,匆匆随着缪乙上车进宫。 自宫门下车,他便随着缪乙一路进宫,走了许久,才走到宣室殿。他虽然目不斜视,低头行路,但这一重重复道回廊的地面都着朱红之色,两边壁画精美异常,又有高台层叠,一步步拾级而上,如入天宫,实是王家气象,令人不禁拜服。 进了正殿,地面上铺了茵褥地衣,殿内四只金灿灿的铜鼎已经点燃,秋风已起,此处却暖如春日。 苏秦上前,行礼如仪:“外臣苏秦,参见秦王。” 秦王驷冷眼看去,这苏秦面相忠厚,外头披的一袭裘衣似乎还能看得过去,但衣领袖口却隐约露出里面的旧衣来。他大约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举止之间极力想遮掩里面的旧衣,显得有些拘谨。明明殿内甚暖,已经无法穿着裘衣,但他似乎不敢脱下这件裘衣,所以额头见汗,显得更加紧张。 秦王驷暗自颔首。这人相貌,倒似个挚诚君子,难怪孟嬴要将书信托付与他。但秦王驷素日喜欢的臣子,却是如公孙衍这般骄傲之至,又或者如张仪这般狂放不羁的人。他向来认为,大争之世,只有足够自信的人,才能有掌控事物的能力。似苏秦这样看上去过于老实的,实不是他所欣赏的人才。他本想若是此人有才,可以将他留为己用,看到苏秦,却又打消了念头。 见苏秦入席,两人相对而坐,秦王驷便示意几案上摆着的帛书道:“此物你从何得来?为何要混入策论之中?” 苏秦定了定心神,壮着胆子道:“大王如此发问,想必是知道此书信为何人所写了?” 秦王驷点头道:“单凭一封书信,或为伪造,只怕是说明不了什么吧。” 苏秦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璧呈上去:“大王认得此玉璧否?” 秦王驷接过玉璧,便知是孟嬴之物,这是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亲手所赐,不由得叹道:“果然是孟嬴所有。先生可否将经过相告?” 苏秦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自东周国离家,欲入秦邦,途经韩国,投宿于驿馆之内……” 当日,他正在驿馆休息,却有一个侍女进来,问他:“敢问这位先生,可是要往秦国去?” 苏秦诧异:“姑娘如何得知?” 那侍女便道:“我曾托这里的侍者,若有人往秦国去,就告诉我们一声。”见苏秦疑惑,又解释道:“我家主人有一封家书,想托人带到秦国,我已经托此驿馆的侍者留心数月了。幸而今日遇上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帮忙?” 苏秦也不及思索,只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区区家书,举手之劳。但不知书信何在?” 那侍女又道:“我家主人欲当面奉上书信,先生可否随我一行?” 这日,天已黄昏,落日西斜,苏秦也不知是何故,便答应了下来。他跟着那侍女,在韩国都城新郑的街头拐了许多弯,才转到一条冷僻的小巷内。却见那侍女隔着墙头,学了两声鸟叫,听到里面也传来几声鸟叫,这才转身,搬了几块石头垒起,对一脸诧异的苏秦道:“先生,我家主人为人所禁,请先生隔墙相见。” 苏秦虽然疑惑,但还是踩着石头上去了。结果,他看到院子里有个素衣妇人向他行礼,自称秦王之女、燕王之后。他知道,故去的燕王谥号为易,当下便称:“原来是易王后,在下失礼。” 素衣女子道:“我母子如今身为人质,说什么王后公主,实是不堪。” 苏秦不解:“身为秦公主、燕王后,如何竟会沦落至韩国,甚至……为人所禁?” 那女子便道:“实不相瞒,自先王驾崩,太子哙继位,国事全操持于相国子之之手。子之野心勃勃,有心图谋燕王之位,又忌惮我母子的存在,所以将我儿公子职送到韩国为人质。我儿年纪尚小,我不得不随我儿入韩,却被子之派来的人幽禁于此。如今听闻燕王哙欲将王位让于子之,而子之又与魏国合谋,五国联兵围攻秦国。倘若子之成功,我母子必为其所害。子之害我母子,祸乱我国,求仁人君子相助,代我送信给我父秦王。若能救我母子脱离大难,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必将重谢。” 这女子泣泪,盈盈下拜。苏秦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激荡,不能自抑。这样一个贵人落难,怎会不令人义愤填膺?这样一个美女落难,又怎会不令人痛心?这两种感情交织,便是为她做任何事他都愿意,何况只是送信而已。 当下他慨然答应,隔着墙从那素衣女子的手中,接过了她亲手书写的帛书,还有带着她体温的玉璧。依依惜别后,他便又随那侍女离了那条巷子。 待他走上熙熙攘攘的新郑街头,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他蓦然回首,那小巷已经没于夜色中,那侍女也不知何时消失。方才那一场会面,竟如梦似幻,不知真假。回了驿馆之后,拿出藏于怀中的书信和玉璧,这才相信,自己所经历的是真事,而非一场梦幻。 他不敢多作停留,次日便驱车离了韩国,直奔秦国,又想尽所有办法,才将这帛书夹在策论中,递进宫中。如今,他终于替那素衣女子,把帛书和玉璧都交给了眼前的人,完成了她的请托。 苏秦把经过说完以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下便向秦王驷一拱手,辞行出宫。 秦王驷忙召数名心腹臣子,紧急商议孟嬴之事。 樗里疾道:“五国兵困函谷关,大战在即,恐怕我们没有余力再为大公主的事与韩国及燕国交涉。” 张仪却不以为然:“五国虽然兵困函谷关,但列国人心不齐,不过是迫于形势结盟而已,都希望自己少出力,别人多出力。若是我大秦可以对不同国家给予不同的反应,使有些国家怀有侥幸之心,出兵不出力,自然就能分化各国。” 甘茂却道:“我大秦将士洒血断头,乃是为保卫家国而战。大公主已经嫁为人妇,她面临的困境,乃是因为燕王哙和燕公子职的权力之争。而我大秦强敌当前,实不该为了他国的权力内斗,而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庸芮慨然道:“公主出嫁,两国联姻,为的本就是大秦的利益。而今公主受辱于臣下,大秦若是坐视不管,岂不是自己放弃权力?大秦连自己的王女都不能庇护,何以威临天下?” 张仪亦道:“臣以为,当下五国兵困函谷关,虽然不是追究燕国的时候,但我们完全可以先接回公主,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秦王驷见两边相争不下,亦知此事非一夕能决,当下便叫他们回去重议。 当夜,秦王驷召芈八子于承明殿,将孟嬴之事也告诉了她,问:“你以为,寡人当去接孟嬴回来吗?” 芈月一怔:“此是国事,妾如何敢言?” 秦王驷头疼道:“便不以国事论,你且说说看。” 芈月掩口笑道:“若以家事论,作为父亲要接回出嫁了的女儿,只需一队轻骑,乔装改扮,潜入韩国,把人接走就是了。” 秦王驷失笑:“听你说来,倒也简单。” 芈月又说:“公主若回到秦国,则燕国的虚实,就有很大一部分操纵于大王之手了。再说,燕公子职乃易王嫡幼子,他若要争夺燕王之位,也有很大的机会啊!” 秦王驷拊掌笑道:“说得好。” 芈月试探道:“那大王的意思是……” 秦王驷道:“接回孟嬴。” 芈月笑道:“原来大王早有主张。” 秦王驷道:“寡人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能看清接回孟嬴是利多还是害多。” 芈月道:“大王英明。” 秦王驷哈哈一笑,当夜恩爱,不必敷言。 秦王驷一边整军,欲与五国决战,一边令司马错派一队兵马悄然进入韩国,接回孟嬴母子。 一月之后,孟嬴的马车在司马错等人的护持下,悄悄回了咸阳。但这次行动却只成功了一半。 原来,他们一行人在即将顺利离开韩国、进入秦国的时候,忽然路遇胡人打劫,人马分散。孟嬴为了救子,令司马错带着燕公子姬职先走,而她在魏冉的保护下欲以自己为目标引开追兵。 哪晓得等到他们杀出重围,会合了司马错之后,才发现其后竟有第二道伏兵,而燕公子姬职就在这第二道伏击中被人劫走。 孟嬴知道此事,便晕了过去,醒来后立刻就要亲自去寻回儿子。然而此地位于秦韩交界处,司马错怕耽误过久,让韩国知道,会派出追兵,到时恐怕连孟嬴也要折于其中了,于是他硬是护着孟嬴先回咸阳,同时分兵查探姬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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